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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粮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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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粮食!

我期待着你们,粮食!

我的饥饿不能半途而止:

不满足总不甘休;

道德无以助

我只能借饥贫养育我的灵魂。

满足!我探寻你们。

你们绮丽如夏日之晨曦。

午间甘美的水泉,到傍晚时更为纤净;破晓时凛冽的水滴;浪际的风;拥塞着桅樯的海湾;和谐的岸边的温热……

啊!如果再有趋向原野的道路;正午的窒热;田间的饮料,在夜间,栖身于干草堆中;

如果还有趋向东方的道路;在心爱的海上留下的航迹;摩苏尔的花园;都古耳的舞蹈;瑞士牧人之歌;

如果还有趋向北方的道路;尼宁的市集;抛起雪花的雪车;冰冻的湖沼;一定的,奈带奈蔼,我们的欲望不会生厌。

船从不知名的海岸把成熟的果子载来我们的港口。

快替那些船只卸下它们的重负,使我们终将尝味这些果子。

粮食!

我期待着你们,粮食!

满足,我探寻你们;

你们绮丽如夏日之笑。

我知道我的每一欲望

已有它应得的回音。

我的每一饥饿等待着报偿。

粮食!

我期待着你们,粮食!

我跑尽天涯海角探寻你们,

我一切欲望所期待的满足。

我所认识的人间最美的事物,

唉!奈带奈蔼!是我的饥饿。

它永远忠于

永远在等待它的一切。

使黄莺沉醉的难道是酒吗?

鹰,是乳吗?抑或使画眉沉醉的是桧木?

鹰心醉于高翔。夏夜使莺沉醉。原野因酷热而战栗。奈带奈蔼,让一切情绪对你变成一种陶醉。如果你所吃的不曾使你心醉,那因为你并不十分饥饿。

每一完美的动作被伴随着快感。由此你认辨这动作是你所应做的。我毫不喜欢那些把自己的辛劳看成是一种功绩的人们。因为如果那是辛劳的,他们不如另选别的。在工作中所得到的快乐正足表示这工作对你的适合;而我快乐的真挚,奈带奈蔼,在我每是最必需的指南针。

我知道每天我的身体所能期望的欢情以及我的头脑所能担当的。接着我将开始入眠。逾此,天地与我不再相干。

有一些怪异的病

想要人所没有的东西。

“我们,我们也有一天要经历灵魂可哀的苦恼!”他们说,“在阿丹兰洞中,大卫,你恋慕池中的水。你说:‘啊!谁会带给我从伯利恒墙脚下涌出的清凉的水。幼年时,我每借它解渴;但如今,我热病中羡望的水,它被幽禁着。’”

别羡望,奈带奈蔼,重尝昔日的水。

奈带奈蔼,切勿在未来中去追觅过去。抓住每一瞬间中再难重复的新奇,而别准备你的快乐;你应懂得在你所准备好的地方,使你惊奇的可能是另一种快乐。

何以你还不懂得一切幸福来自机遇,在每一瞬间它出现在你眼前,像一个乞丐出现在你的途中;让不幸落在你身上,如果你说你的幸福已早死去,因为你曾梦想的幸福与这不同——而你不承认是一种幸福,如果它与你的原则,与你的愿望不能吻合。

明日的梦是一种快乐,但明日的快乐又是另一种快乐,可喜没有事物能与自己所梦想的正相符合;因为每一事物的价值在于互不相似。

我不喜欢你对我说:来吧,我已给你准备下某种快乐;我已只爱由机遇中得来的快乐和我的声音使岩石涌出的快乐;这些新奇而强烈的快乐对我们正像从酒槽中流溢的新酒。

我不喜欢把我的快乐加以点缀,也不喜欢苏拉米特从一些大厅中穿过;为抱吻她我并不曾从我口角拭净葡萄所留下的点迹,接吻以后,我喝了好些甜酒也不能使我的口清凉;而我把蜂巢中的蜜与蜡同嚼。

奈带奈蔼,别准备你的任何快乐。

当你不能说:幸甚,说:算了吧!这其中就有着幸福远大的期许。

有些人把幸福的瞬间看作是神的赐与——而另一些人看作还另有谁能作这赐与?……

奈带奈蔼,别把神和你的幸福看作两回事。

“我不能不感激神创造了我,正像我不能抱怨他的不存在——如果我自己先不存在。”

奈带奈蔼,我们只应自然地谈神。

我很希望,承认“存在”以后,地的存在,人的存在,与我的存在也就显得自然,但我智力所不能理解的是,在“存在”中发见我自己时的惊怖。

自然我也唱过圣歌而我写过一首

旋曲——关于神之存在的实证

奈带奈蔼,我将告诉你最美的诗兴即是那些关于神之存在的无尽的证据。不是吗?你懂得这儿并不在乎复述这些佐证,更不在乎仅仅的复述——再者其中有一些只证明“存在”本身——而我们所需要的还有存在的永久性。

当然,我知道有圣徒安瑟伦的论证,

以及尽善尽美的幸福之岛的童话。

但可惜!可惜,奈带奈蔼,人人不能都住在那儿。

我知道有所谓公论,

但你,你相信少数选民。

有二加二等于四的证据

但,奈带奈蔼,并不人人都知道计算。

有第一个创始者的佐证,

但在他以前还有更先的。

奈带奈蔼,可惜当时我们没有在那儿,

否则该看到创造男人与女人;

他们该惊奇自己生下来不是小孩;

挨尔布卢斯的柏树厌倦生下来就已有了几百岁

而又在那些被水冲蚀成涧的小山上。

奈带奈蔼!要是那时能在那儿观望日出!由于什么惰性,使我们那时还未曾起身?难道那时你不求生吗?唉!我,我必然要求过……但,那时候,圣灵在水上恒久地沉睡以后,还几乎未曾苏醒。如果我能在场,奈带奈蔼,我一定会要求他把一切创造得更广大一些;但你别回答我,说那样也就没有事物能显出它的广大来[1]。

有结局论的佐证,

但并非人人都认为目的足以解释手段。

有些佐证以人对神所感到的爱去证明神的存在。奈带奈蔼,这也就是何以我把一切我所爱的都叫作神,也就是何以我愿爱一切。别怕我数到你;再者,我不会先从你开始;多少事物令我比对人还喜欢,而在世上我所特别爱的自然不专及于人。因为,奈带奈蔼,你不要误会:我自身中最强的,决不是善良,同时我也不以为是最好的;而我对人们所特别尊敬的也决不是他们的善良。奈带奈蔼,爱人宁爱你的神。我,我也知道赞美神,我为他唱过一些圣歌,——而我还相信,这样做,有时对他多少估价得太高。

“如此建立体系使你那样地感到兴趣吗?”他对我说。

“没有比一种伦理观使我更感兴趣,”我回答说,“我的精神在那儿得到满足。没有一种我所尝味到的快乐我不设法使它归附在一种伦理观上。”

“那样使快乐增加吗?”

“不,”我说,“那样使快乐对我显得合法。”

无疑,我常喜欢某种学说或竟某种组织精密的思想体系能替我自己解释我的动作,但有时我只能把它看作是我耽于声色的屏障。

奈带奈蔼,一切事物都有定时;每一事物由于它的需要而产生,而也可以说只是一种赋形的需要。

树对我说:“我需要肺,于是我的树液变成叶子,借以行使呼吸。当我呼吸以后,我的叶子枯落,但我并不因此而死灭。我的果子蕴藏着我对生命的全部思想。”

奈带奈蔼,别怕我滥用这一类寓言的体裁,因为我自己并不十分赞同。除生命以外我不愿教给你别的智慧。因为,思想每是一种焦虑。当我年轻的时候由于不息地监视自己行动的发展而感到疲惫,而事实上那时我仍不能担保不再触犯罪恶除非自己什么也不动。

于是我就写下:我肉体的得救仅归功于对我灵魂不可救药的毒害。以后我连那句话作什么解释也想不起来了。

奈带奈蔼,如今我不再相信罪恶。

但你应懂得仅由于多量的快乐才能获得些微思想的权利。一个能自认幸福而又思想的人,那人才称得起真正的强者。

奈带奈蔼,各人的不幸来自永远是各人在看,而把他所看到的认作次要于他自己。但并非为我们,而是为它自己,每件事物才有它的重要性。让你的眼睛即是那被看的事物。

奈带奈蔼!我不再能写下一行诗而不追忆起你那可爱的名字。

奈带奈蔼,我愿使你降生在生活中。

奈带奈蔼,是否你懂得我语意中的至情?我还愿更接近你。

而正像爱利沙,为使舒那米特的儿子复活——“偃卧着,口对着他的口,眼对着他的眼,手对着他的手”——我那闪耀着光辉的心挨着你那在黑暗中的灵魂,整个地偃卧在你身上,我的口对着你的口,我的额对着你的额,你冰冷的手在我火热的手中,而我那跃动的心……(“孩子的身体温暖起来了”,经中那样写着……)为的使你在欢情中苏醒——以后你就离开我——去过一种狂跃而放浪的生活。

奈带奈蔼,这儿是我灵魂的全副热情——拿走它吧。

奈带奈蔼,我愿教给你热诚。

因为,奈带奈蔼,别停留在与你相似的周遭;永远别停留,奈带奈蔼。当一种环境已与你相似起来,或是你自己变得与这环境相似,立刻它对你不再有益。你应离开它。没有比你的家,你的居室,你的过去对你更有害的。在每一事物中你只应接受它所给你的教育;而让流泻自每一事物的欢情使每一事物枯竭。

奈带奈蔼,我来和你谈“瞬间”。你可曾懂得它们“存在”时的力量?一种对死不够恳切的思念是不会对你生命中最小瞬间给与足够的价值的,而难道你不懂得除非把每一瞬间和这死的漆黑的背景相隔离,它是不会有这一种令人惊叹的光辉的。

我不再打算做任何工作,如果有人能对我说,如果有人能对我证明:我有的是可以去做的时间。在决定开始做一件事之先我将好好地休息,因为反正要做别一些事情也还有的是时间。我所做的事将全无选择,如果我不先知道这一种生命的形象是有止境的——而,生活尽这一种生命的形象以后,我将安息在比我每晚所等待的睡眠还更深沉,而更易忘的睡眠中……

因此我养成把每一瞬间从我生命中分隔开来的习惯,使其成一种孤立的,快乐的整体;使在瞬间中突然地集中整个的一种特殊的幸福;由此,即在最近的追忆中,我已不再认识我自己。

奈带奈蔼,只要能肯定,就已有着一种莫大的愉快:

海枣树的果子叫做海枣子,这是一种甘美的食品。

棕榈树的酒叫做棕榈酒;这是一种发酵后的树液;阿拉伯人酷爱此酒,我对它却并不很喜欢。在乌亚尔地美丽的花园中那卡拜尔牧童所献给我的正是一杯棕榈酒。

今晨当我在水泉区的一条小路上散步时,我找到了一朵异菌。

裹在白色的苞中,它很像木兰科植物的一种橘红色的果子,有着发自内部胞子细末所形成的灰色有规则的图案。我把它打开;其中充满着泥泞的物质,在中心处形成透明的冻液;它发散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在它周围,有着别一些已裂开的菌,和我们普通在老树干上所见到的相仿。

(这是我在出发去突尼斯之前写下的;这儿我给你重抄一遍为的使你明白每一事物当我对它注视时对我所具有的重要性。)

翁夫勒(街中)

有时我感到别人在我周围的骚扰只为的增强我自身个人生活的感觉。

昨天我在这儿;今天我在那儿;

天哪!这些人与我何关

他们说,他们说,他们说:

昨天我在这儿;今天我在那儿……

我知道有些天我对自己说二加二结果依然是四已足使我充满某种无上的幸福——只需看到我自己的拳头在桌上………

而另一些日子这些于我完全无可无不可。

* * *

[1] “我能整个地设想另一个宇宙,”亚尔西特说,“那儿二加二并不等于四。”“天哪,我才不信呢,”美那尔克说。——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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