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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历史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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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俄国史,首先是政治史吗?[23]

夏尔·瑟诺博斯在一篇简短的序言中,向法国读者介绍了一部由三大卷构成的《俄国史》[24]——他制订了该书的编纂计划,并和夏尔·艾森曼一起,而且尤其是和十分著名的研究俄国历史思想和文明的历史学家保罗·米柳科夫一起,领导了编纂工作:这是由一些习惯于史学工作实践,并且多少与他们的祖国的现行制度关系微妙的人创作的集体著作,想让法国读者从一种无可争辩的知识和能力中获益。

我们应该热烈赞扬主编们的创举。在法国,类似于《俄国史》的作品只有鲁博的教科书,在他那个时代,它是新颖的,但不用说我们也知道,如今它已经过时了。因此人们是怀着非常强烈的愿望扑向由拉鲁斯出版社相继迅速出版的这三卷巨著的。这之后呢……我不想说我们感到失望。这样说有些过分了。但是读者很快发现,这个壮举远没有提供人们期待的所有用处。因此,有时人们见到封面上印着1932年,就会怀疑是不是排字工人把年份搞错了,因为人们根据直觉会说应该是1902年。这是为什么?

首先,严格意义上的俄国史是从第81页以米亚科金的文章开始的,他在东欧史中介绍了7世纪前后的斯拉夫人部落。第81页讲7世纪;到第150页,就已经说到伊凡雷帝(1533—1584)了;到第267页,就说到了彼得大帝!换句话说:1416页的历史,三卷,只用200页讲述10个世纪(从7世纪到17世纪),却用了1140页来讲述两个半世纪(从1682年到1932年)……因此,当人们在第Ⅺ页上读到瑟诺博斯的一句话,他诚恳地保证“在相继的时期之间,以及在不同性质的材料之间,保持一种合理的平衡”,人们就觉得作序的人甘愿要人家讽刺他。我们光是知道这一点还不行,还得擦亮眼睛仔细看看……

更糟糕的是,瑟诺博斯还要为之辩解!因为他对我们说:“请原谅!时间太紧了;出版商也让人受不了……”还有:“写这些时期的历史需要真正的专家,可是我们缺乏撰稿人,请原谅……”我们只好叫苦,因为这样一来,我们就看不到我们最想看的东西。看不到我们显然需要的东西。[25]我们终究也只好认了:这毕竟是不可抗力造成的嘛!可是根本不是这回事!瑟诺博斯还坚持为他的判断力辩护。他言之凿凿地解释说,在前一部分,作者没有跟读者讲什么东西,那是因为“缺乏文献”,所以没有什么要说的,在后一部分,则是因为“缺乏事件”,所以也没有什么要说的……哎呀!这就再也说不过去了,如果说这是一种方法,那么请允许我们提个意见:这种方法糟糕透了。

“缺乏事件。”这么说,您想让我们索性把“历史”和“事件”看作同一种东西?而且,您就在那些您所谓的“文献”的巨大碎纸堆上正襟危坐,并且宣称“我们无法了解十个世纪的历史”?抱歉!它是很容易得知的。所有关注它的人都能知道,所有不是老想着去抄文献,而是想方设法用一整套互相依赖、互相支持、互相补充的相近学科去重构过去的人都能知道,而你们历史学家的职责,就是去支持他们尽可能地描述它、完善它;而不是为明显的懒惰和令人遗憾的短视辩解,动动嘴皮子,轻飘飘地来一句:“没办法……”

关于各个时期之间的平衡,这就是我们想说的。可是“材料”数量的配比呢,像药理学上所说的那样的剂量配比?必须承认,这种比喻再贴切不过了。政治要放在首位!除了一个叫莫拉斯的人,没有其他人这么说过……可是我们的历史学家做的比他说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把他的话付诸实践。而这就是一种方式。这也许甚至是一种反方式?——再说一遍,瑟诺博斯为历史概述这种方法大唱颂歌——这就是历史教科书。这是一个没有被时代在身上留下印记的人!序言(第10页)向我们说明,本书作者们“坚持要提供一种关于俄国生活各个方面的历史概述:包括国内政治制度和对外政策;人口流动和社会组织;农业、工业和商业;文学和艺术,科学和教育”。更过分的是下面这个计划:“分别和相继提供不同性质的各类事实,包括政治的、社会的、经济的和知识的事实。”——这就是我通常说的“五斗橱方式”,拥有一只漂亮的古色古香的桃花心木五斗橱,是让小户市民人家脸上有光的事情。里面的东西收拾得那么井井有条!最上面的抽屉装着政治,右边是“国内的政治”,左边是“国外的政治”,不会混淆。第二个抽屉:右下角是“人口流动”,左下角是“社会组织”。(这个五斗橱由谁来控制?我认为是政权,它控制最上面的1号抽屉,统治和管理一切,因为它合适。)这是一种构思;而将“经济”放在“社会”后面也是一种构思,但这并不新颖。当亨利·勒莫尼埃在为拉维斯编的所谓《法国史》撰写的“16世纪”一章中出现这种构思时,我还是个懵懵懂懂地探求知识的小青年。我一直记得我当时的天真的兴奋心情(那时我20来岁!),我心怀敬畏地发现,作者首先十分简单地论述了社会的“阶级”,然后再跟我们谈论经济生活……35年过去了,我们来看看有什么进步没有。我们发现,《俄国史》隆重地把社会组织塞进第二个抽屉,然后,它把经济现象……装进了第三个抽屉吗?没有,它装进去的却是三个老太太,如果你们喜欢,说是三个奶妈也行:农业、工业和商业,紧随其后的是文学和艺术。啊!像雍维尔的农业促进会!只是,在雍维尔,商业是领头的;但在《俄国史》中,商业被放在最后。既然我们说的是一个国家,我认为,不论是内销,还是外销,首先它肯定很早就出口农业产品,然后紧接着又出口工业产品,这难道不合情理吗?——历史概述啊,这些就是你干的事……

这其实不是一部《俄国史》,倒像是一本《1682年至1932年俄国政治史教程》,开头一篇约200页的引言包含了有关彼得大帝时期的俄国的历史回顾。一切都包括了进去。而我们也应该对提供给我们的这些东西心满意足。保罗·米柳科夫的合作者及米柳科夫本人显然已经能够在统治的传统方面,撰写一篇很简明的、充满俄国历史的“重要事件”的文章——政治事件,带点多少有些简短的有关经济、社会、文学和艺术事件的附记,如果这些事件是由政府的政治行为引起的话。可是……

可是,这就是你们眼前的俄国。我嘛,没有亲眼认识它,如某人所说,我从未专门研究过它;但我还是能想象出来的,俄国、幅员辽阔的俄国、乡村和农民的俄国、封建和东正教的俄国、传统和革命的俄国,这够强大了吧?——可是,翻开这本《俄国史》:叙述的只是逃离《乌布王》的平庸的沙皇、宫廷的悲剧、贪污的大臣、鹦鹉学舌的官僚、沙皇随意发布的敕令和命令。而这个国家苦难的、原始的、深厚的生命;森林和草原的生命;人口的来回迁徙;按不规则的速度迁徙,越过乌拉尔山脉,一直涌到西伯利亚远东的大潮;还有河流上的强大生命:渔民、船夫、商品运输;农民的农事:他们的器具、技术、作物的轮作、放牧;林业和森林在俄国生活中的作用;大产业的作用;贵族阶级的地产和他们的生活方式;城市的诞生:它们的起源、发展、机构、特性;俄国的大集市;我们所谓的资产阶级的缓慢形成——可是俄国出现过资产阶级吗?——所有这些人对俄国的了解在他们头脑里勾勒出了什么样的,哪个方面的清晰表象呢?种族方面的?领土方面的?政治方面的?东正教信仰在俄国集体生活中的作用,然而如果有必要(如果没有必要,也请直说)的话,还有东正教信仰在意识的个人培养中的作用如何?语言问题呢?区域之间的对立及其起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关于以问题形式摆在我们面前的这一切,关于在我看来就是俄国历史的这一切,在这1400页的书中,却很少能看到。是我智力发育不正常?我是一个怪人,一个怪物?可是,克吕德纳夫人、她与亚历山大的关系、那位曾是一个小酒馆老板的女儿的女沙皇、另外一位喜欢美男子的女沙皇,以及所有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轶事:不,它们不是历史。

我在这部《俄国史》里没有找到历史,所以这本书一问世就夭折了。

还有东西需要详细讨论,尽管这样显得很挑剔。关于俄国的现在和未来,这本书可能也没有展开写。

叙述1917年10月至11月以来苏联所发生的事情,只占了本书简短的一章。尽管内容达到了一定的客观性。我还要补充一句,它写得也还值得称道,因为这几页署名是米柳科夫。可是话说回来,让这位经历过那场悲剧的米柳科夫来写这几页,合适吗?问题在哪里?在于如何让人能够理解,准确无误地理解。然而,不管他们怎么努力,在需要表露必要的和关键的同情的地方,也难以让人真正理解。

驾驶苏联这艘轮船在波涛汹涌的激流中航行的人,16年来背负着艰辛的责任,逆风曲折行驶,迂回前进,犹豫不决,相互冲撞,有时还相互破坏,但是还在坚持着不妥协,如果我们想知道是什么东西真正激励着这些人,就要向十位法国的、英国的、美国的或其他国家的观察者请教,他们已经了解,并且也能让别人了解,是什么真正激励着俄国人,此外,他们在许多问题上是互相矛盾的(幸好是这样!),但在其他问题上又是一致的——并且都让人对生活、力量、紧张的活动和创造的愿望产生了印象,这些应该说都能让人满意,要是用子虚乌有的东西来解释历史,岂不是天方夜谭?所有这些,大家都别想从这部《俄国史》中找到,也就是说,别指望它有任何我认为是历史的东西。再说一遍,它有的仅仅是一篇一位亲历者对所见所闻的政治事件的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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