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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第一夫人回忆录

第5章 初识马尼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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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海域的天气复杂多变,沿海一带的人很了解台风季和夏季季风。普通水手必须通过天气预报决定出海日期。但即使有天气预报,也可能遭遇不测风云。

我们从横滨前往马尼拉。1900年8月中旬,“春日丸”号抵达香港港口。一场大风暴从南海席卷而来,我们不得不继续航行。船长和海员面临一场惊心动魄的挑战。中国海有大量交叉水流,相遇的时候会让轮船无法前行。交叉水流一旦堆积起来就会由台风变成巨大的波浪,后果不堪设想。

我丈夫发来电报让我乘一艘更大的船。刚好这时候有一艘美国运输船准备离开香港,但我和孩子们觉得在小“春日丸”号上挺舒坦,搬动行李的确让人觉得烦心。我想“春日丸”号已经在南海来来回回很多年,再漂泊一些日子应该问题不大。

我们恰好在两个风暴来临的间歇抵达。大海被汹涌的波涛翻了个底朝天,巨浪在船底翻滚,一路上摇晃不止,但并没有什么危险发生。我真切地开始觉得中国南部海域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

一早醒来,明媚的阳光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走出特等客舱,发现我们已经到了马尼拉。

北边有像山脉一样连绵不断的海岸线。经过一条岩石围绕的狭小海峡时,我们亲眼看到拍打着岩石的海浪被撕碎,抛向空中,变成云雾一样的水汽,美不胜收。

“科雷吉多尔岛[1]。”船长用手指向远处岩石后面又高又绿的山峰。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科雷吉多尔岛。在很多人眼里它是直布罗陀海峡的另一个名称。马尼拉湾的另一个入口是马里韦莱斯山,这是一座很美的山,沿着海岸线缓缓上升直插入柔媚的白云间。但马尼拉在哪里呢?甲米地[2]在哪儿呢?每个人都在问同样的问题。马尼拉就在离海湾尽头二十英里的前方,甲米地在南海海岸不远处,跨越几个国家。在随处可见的树林里,甲米地显得格外低洼,几乎看不见。

平地是马尼拉海湾给人的第一印象。这是一座建在低地上的城市。低到什么程度呢?我之后才知道,许多地方都低于海平面以下,台风季节经常遭水灾。远离公寓的地方有个高耸的墨色山巅,四周被貌似独立的山峰静静地包围着。

烈日照在明镜一样透明的海湾上,反射的强光让人有点眩晕,刺痛着眼睛和神经。我们得寻找幽暗的小屋躲避阳光。

船距离海岸还有几英里,一片低矮的红色屋顶映入眼帘。其中还有些圆形屋顶,甚至螺旋形屋顶,被烈日照得发白。我们在海岸一边居然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当年西班牙舰队的残骸,舰队的桅杆和船体在失事的浅滩浮出水面。

但对我们来说,包括我自己、卢克·e.赖特太太、玛利亚·赫伦和孩子们,最重要的景色就是看见了一条及时赶来海湾接我们的小船。我丈夫和卢克·e.赖特将军正站在船头,他们必须早早地赶在“春日丸”号上的乘客排着长队下船前把我们接走。

紧接着我们受到了热烈欢迎,让我们之前的缺席变得意义非凡。孩子们异常兴奋,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聊着,解释着什么,看起来有永远说不完的话。海关官员不得不打断我们没完没了的聊天。大家议论着马尼拉的热,马尼拉刺眼的阳光,并笑着向我们保证其实这里一点也不热,相反,气候好极了。我们的行李也搬上了汽艇。不经意间,我发现四周全是陌生的景色和陌生人,一问一答中交流着无数问题。这就是最初抵达远东的那一刻,匆忙、热闹、兴奋而又让人充满疑惑。

我们的丈夫立马成了向导,一路指引着我们。汽艇朝帕西格河前进,那是条又宽又深、水流湍急的河流。两岸满是绿色的、小小的,像卷心菜一样的植物。

威廉·霍华德·塔夫脱解释说:“河里到处都是水牛莴苣。”我当时太忙了,居然没功夫问他水牛莴苣到底是什么。

帕西格河

我们还在船上看见了一个老旧但很坚实的要塞,灰色的水泥看起来像中世纪堡垒的一角,城墙一直延伸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卢克·e.赖特将军给我们介绍:“这是古老的城墙。”我立马意识到我应该会很喜欢这个有古老城墙的城市。

我们有趣的“旅行指南”继续介绍:“城墙最古老的部分建于17世纪,刚才那个转角的要塞就是圣地亚哥,这幢有大屋顶的房子是教堂,另外红瓦屋顶的是僧侣院和修道院。围墙城市里所有的一切都建于中世纪。”部分建筑建于17世纪。

看起来河里停泊的尽是些工艺品。有的船身很长,有着高耸而又笨拙的桅杆。圆形甲板仓顶有茅草垫,颜色艳丽,形状各异。有人告诉我们这是一种特殊的运输船,通常中部省份会沿着帕西格河运来椰子、甘蔗和其他农产品。这些船唯一看得见的推动力就是当地人。纤夫裸着上身,胳膊用力拉动竹筏。长长的竹筏被河底泥浆淤塞得几乎难以前行,他们一起用力让船移动起来。我想照这样的速度,两小时只能走一英里吧。

另外让我好奇的是小商贩。单木凿成的独木舟前面有两根龙骨,通常用竹子做成优美的支架。

从古城墙跨过河流就是海关办事处。有好几次,我们登岸的时候不得不俯身从又低又滑的石头上爬过去上岸。最后,我们终于踏上了菲律宾的土地。

如果说我当时暂且忘了委员会和阿瑟·麦克阿瑟总督之间的矛盾,但后面发生的事立马就让我想起了一切。海关办事处由军政府掌管,守卫的士兵都穿着卡其布军装。我丈夫和卢克·e.赖特将军经过时,他们都一起作稍息状站得笔直。我们取下所有需要的行李,交给后勤兵,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身轻松地回家。

我丈夫曾经写信告诉我,菲律宾的马和菲律宾的蟑螂一样大,对此我完全有心理准备。但我丈夫大张旗鼓地来接我的时候,我还真的想岔了。两匹高不过我肩膀的小棕马,有着毛茸茸的鬃毛和额头,被拴在维多利亚小马厩里,一间专门为它们建的小屋。我进屋后立即找了个地方坐下,查尔斯·菲尔普斯·塔夫脱坐在我腿上。这时,我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大了两倍。等威廉·霍华德·塔夫脱进来后,我真的怀疑房间是否还有足够的空间给他容身。

两边厢房有两个木然的小个子男人,我丈夫称他们为“车夫”和“侍从”。两人身着白色亚麻裤和薄衬衫,但与着装配套的应该是行为举止。他们赤脚穿着无后跟的红色男式地毯拖鞋,但头上戴着宽大的、噗噗作响、毫无形状的草帽。我们到家的时候,他们也不知道应该把帽子取下来以示礼貌。

街上到处都有我们用的运输工具,其他样式的交通工具更让人咋舌。玛利亚·赫伦、罗伯特·阿尔方索·塔夫脱和海伦·塔夫脱·曼宁乘了一辆微型巴士,由一匹马拉着前行,乘客得从后面爬上去。那时候还有双轮敞篷小马车、卡洛马塔斯[3]、马车和水牛车等。

水牛车比其他任何车型都多,也特别吸引我。车本身没什么,只是用钉在一起的一些厚木板来平衡两只又厚又宽的木轮子。但和牛车捆在一起的牲口真的很不一样。我第一次看见牛有角,两个牛角之间至少有六英尺之阔。的确,它们都有很长的犄角,但它们怎么能在狭窄的街道上行走又不影响交通,真的有点令人费解。水牛车的确会阻碍交通,但不是因为犄角,而是行走得太慢。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牛车的前进速度,也许没人体会到“慢”的意义。体型壮硕、颜色灰暗、皮厚、毛发少的水牛常常沾满泥巴,只见泥巴不见牛。水牛车行走的速度和水牛吃草料的速度一样慢。坐在马车后面的车夫半裸着身子,打着盹,偶尔往回拉一拉系在牛鼻子上的细绳。

在马尼拉待了一段时间后,我才学会区分什么是二轮敞篷小马车,什么是卡洛马塔斯,什么是普通马车。其相似之处只在于两个轮子套上一匹瘦小但不停劳作的马。当地地位较高的人通常使用二轮敞篷小马车和卡洛马塔斯作为交通工具,马车是平民使用的大中型单马运输工具,看起来总是有多余的位置。我见过许多这样的马车,载满了菲律宾人,车夫还忍不住要吸口烟。车夫通常坐在马的后面。虽然马车载着超重的人或货物拼命往前走,但车夫还是时不时地抽打它,好像它会因为超负荷工作而不认真劳作。每次看到马车上的妇女或街上行走的妇女吸食又黑又粗的雪茄,我都会感到震惊。然而,另一个发现更加令人震惊,即菲律宾人基本上只抽香烟。

马尼拉街头的马车

慢慢地,我对菲律宾小马驹也熟悉起来了。但我并不期待我们的棕色小马驹能走多快,我们反而常常以一种慢得惊人的速度出发。好像每个人都是以这样的速度走在鹅卵石路上,一路颠簸摇晃。好在我早有准备。路上车轮挨着车轮,车辆间距离不到一寸,也不会有哪辆车会因此放慢速度。一路上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终于穿过了狭窄的街道,批发市场像个迷宫,海关就在附近。我们到了一个很宽敞的卖场,威廉·霍华德·塔夫脱说我们已经走到著名的伊斯科塔集贸市场[4]的尽头。伊斯科塔是马尼拉最主要的商业街。我很高兴我们不必驾车穿过正好够两辆马车通行的街道。街道主要走小马车,但也很拥挤,和其他交通工具纠缠在一起,难分难解。

伊斯科塔集贸市场

当地人服装色彩的多样化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黄色和红色最突出。士兵们的衣服通常用卡其布面料;军官和公务员穿着整洁的白色亚麻纺制衣服;普通的菲律宾人似乎是世界上最倾向于选择鲜艳的红色和黄色棉布的人。更别说繁多的印花布,花色和款式之多令人目不暇接。

我匆忙地在街角逛了逛,然后又去河岸边的西班牙大桥转了转。威廉·霍华德·塔夫脱一直不停地给我解释各种事由,但夹杂了太多我不熟悉的词,最后我只能得到一个模糊的印象。

西班牙大桥建于1600年左右,算是菲律宾群岛上见证西班牙开发菲律宾时留下的最久远的纪念。到了河流对岸,我们一起走进古城墙内,绕着宽广、静止的护城河转。漫步在古城墙内侧,会让你对马尼拉的禁城[5]之名有更好的理解。我也给自己一个承诺,要早早地来探查一下它的奥妙。走过古老的吊桥,穿过入口处无与伦比的景致,古老而沧桑的景致昭示了历史长河中许多海盗和战争的故事。

威廉·霍华德·塔夫脱介绍道:“我刚从库克群岛[6]回来,我们看看植物园吧。”他一边说,一边朝街道的另一侧做了一连串手势。我看见的植物园其实不过是铺着小石子的道路,路边除了长势不错的棕榈树,还有些其他树种,低矮处的灌木丛显得丑陋不堪。我们从一些枝丫低矮繁茂的老槐树下经过,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衰败,疏于管理,连草都长不起来,到处都是枯黄缺水的沙子和泥土。看多了飘在护城河面上的绿色浮渣难免觉得恶心,这下终于得到缓解,舒服多了。当时的马尼拉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像花园一样美丽的地方,整个城市的管理也不如人意。到处都是士兵,不停有人向我们敬礼。

西班牙大桥

马尼拉的禁城古城墙

威廉·霍华德·塔夫脱自豪地说:“现在我们到了闻名遐迩的卢内塔[7]。”

“哪里?”我问。关于卢内塔我道听途说的太多,所以真的期待它是个美丽的地方。

他答道:“你已经到了,你就在卢内塔了。”

我们在里面绕了个椭圆形的弯,里面两头各有一个音乐台,音乐台完全开放,就像海滩空地上半英里长的赛马场。附近除了几块看起来并不那么令人舒服的草皮,连棵小树都没有。音乐台旁边还有几张布满灰尘的长凳,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炽热的阳光好像要将一切都化为灰烬。

我问:“这里为什么会闻名遐迩?”

于是我丈夫以一种我能明白的方式解释为什么卢内塔像是徒有虚名。卢内塔并不是什么好看的地方,它的闻名主要由于它在人们的社会生活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凉爽的夜晚会有乐队在音乐台上表演。附近的人都会过来围着音乐台,一遍又一遍绕着椭圆形的圈,互相问候聊天,传播小道消息。孩子们由看护带着在狭小的沙滩上玩耍。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后来意识到卢内塔的音乐表演真的是独一无二,十分令人愉悦。

最后,我们快速来到一条狭窄的居民街道。小马驹的蹄声唤醒了附近屋子里传出来的马蹄回音。附近的居民好像都睡熟了,当然,他们一定在午休。

民房一概建成西班牙风格,有高大的石柱,雪白的墙。房屋的框架结构很阔,一直横跨到街道上,通常还挂着竹窗帘,既能遮挡热气又能遮挡太阳光。如果硬要推荐一种最普通的住房款式,那么当然是当地穷人住的海椰子窝棚。这类住房居然延伸到了时尚住宅区。透过空地,可以看见不远处有大片毛屋顶,当地人集聚的地方有上百间易燃棚屋。

一看见街的尽头,我就好奇起来,好像我们已经驱车行了很远的路。

我问:“呃,我们住哪里?这个国家有适合你住的房子吗?”

威廉·霍华德·塔夫脱说:“不确定,但几乎可以算是有。”

我们的房子是这条街上的最后一栋,四周有很高的石头墙,看起来有点可怕。我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们已经绕过大门,正经过一排士兵面前。他们荷枪实弹,稍息立正,笔直地站着。我很快就知道我们的房屋有哨兵守卫着,但我还是被镇住了,就像看见住宅里有卫兵室,看见荷枪实弹的卫兵一样,也难免让人震惊。

我不知道是否能看到热带花园的精致和美丽,如果硬要期待,那我一定会失望。现在反倒让我觉得奇怪,美国人怎么打理出了那么漂亮的公园和花园。这意味着菲律宾人一直在学习或者正在学习如何打理花园。我丈夫特地向我描述他分阶段打理住所的详细经过。他总是很乐意尝试,难免耗费大量精力,但对如何做好还是不甚了了。马尼拉给他的第一印象让他尤其不满意,人们完全不知道时间的宝贵。看到一群人在花园里工作,他那温带地区成长起来的神经系统就痛苦难耐。

日常需要的材料离他们工作的地方很远。于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光着腿,赤裸着身体,嘴里不停地抽着烟,来来回回地运送材料。他们会用小铲车装满泥土,然后把泥土送到花园,路上休息一到两次,接着把土倒在附近需要用的地方,再慢慢地拖着车子,重复同样的动作。早年间,美国人也是以类似的方式在花园里干活,像是在不耐烦地跳舞。威廉·詹宁斯·布莱恩先生抱怨菲律宾劳动力“廉价”真的让人啼笑皆非,我们都知道世界上最贵的劳动力其实是菲律宾人。贵就贵在他们得花十个人的力气干一个美国人的活。

我丈夫曾经给我写信讨论他在保证住房安全方面遇到的困难。他解释说房屋的修缮和改造正在进行中,工程十分浩大。他希望等我到马尼拉的时候,所有工作已经完成。房子前面有个很大的花园,但很夸张,既没有草地也没有任何鲜花。几块草地并不繁茂,在坚硬的砂砾里显得了无生气,除了草,其他什么植物都长不出。

我们绕着车辆行进的弯道转弯,然后上坡,到了停车的门廊处,正好有棵长势壮观的橡胶树。然后,我们从小型维多利亚标识处步行到精致的白色大理石台阶,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家。

虽然房子第一眼看上去觉得房子平平无奇,但说实话,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已经尽其所能做到了最好。房子的所有者是大法官卡耶塔诺·奥雷拉诺·朗松先生,当时随他一起去的军官都认为,这恐怕是大法官卡耶塔诺·奥雷拉诺·朗松唯一看得上的住所。但威廉·霍华德·塔夫脱不相信大法官卡耶塔诺·奥雷拉诺·朗松唯一看得中的住所会有多么好。果然,这里一直住满了军官,他们毫无节制,家具看起来破旧不堪,堆在一边,墙皮剥落,地板上疤痕累累,满是污渍。

威廉·霍华德·塔夫脱说:“我得到别处看看。”

的确,他去了很多地方,走遍全城后,开始换一种眼光看待大法官卡耶塔诺·奥雷拉诺·朗松房子的可取之处。最后,在他眼里这栋房子居然变成了宫殿。当然得经过一番修缮,让它变得完美起来。

房子背靠海湾,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着手建防波堤,这样可以增加安全性。台风季防波堤真正显出了它的价值所在。每次大风来临,海湾都模糊难辨,大部分防波堤被海水淹没。他向我抱怨的第一件事是整个夏天他都在忙着防止防波堤倒了,这就是他为什么总是想从满是政治纠纷的事务中逃离的原因。

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在房屋和防波墙之间种了草地,之后又观察了好一段时间,满心期待能得到回报。但咸海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过来,他不得不把草皮移到房屋后边,好让这些草有个庇护所。那时候想在马尼拉看到长势良好的草皮几乎不可能。

我丈夫见到我的时候当然很开心。毫无疑问,卢克·e.赖特将军看到他妻子的时候也一样。这三个月,他们两人一直住在一起,守护着房屋,与台风斗争,应对马尼拉完全不同的生活状态。我想他们终于发现单身汉生活相当困难,细节尤其让人痛苦不堪。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举止态度好像早已打算任由屋子这样了。而且,我发现要打破早已习惯的生活方式还挺难。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房屋都并非完美无缺,但毕竟空间很大,对女人来说存在改造它的“极大可能”。后来我慢慢明白了,所谓可能,某种程度上就是少言寡语、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多干家务。

从大理石台阶上进来之后,经过一个并不那么长,但视野很开阔的硬木楼梯,进入内里空间很大的中央大厅。大厅有个敞开的走廊,很像阳台,增加了房子的宽度,地上铺着瓷砖,可以俯瞰海湾。阳台上做了很多活动窗户,每个窗户分成六英寸的几个方框,没有任何两个方框的颜色相重复。其他窗户都由珍珠贝做成,很漂亮,呈半透明状,四英寸大小,看起来更像屏风而不是窗户,透光性能好,但又避免过强的太阳光。从阳台的结构看得出设计师匠心独具,一心要有所突破。象征皇家高贵气质的紫色很显眼,其他如橘色、粉色、粉蓝色和绿色等一系列玻璃看起来五彩斑斓,颜色鲜艳,让其他海湾的美丽黯然失色。相比万花筒一样的色彩,人们更易于接受无色的自然光线。我到家之后,几乎没怎么关过窗子。

中间大厅的另一边有两个大屋子,一个是餐厅,另一个是宽敞的卧室。穿过门廊有间小画室,楼下是盥洗室,三间大房间,一间和楼上一模一样的阳台。这部分房屋相对干燥,结构不错,我立即决定分给孩子们住。

有些家具还不错,几个超大的硬木桌子都是西班牙款,用菲律宾群岛上好的木材做成,但所有物件都需要用刷子或软皮抛光。除了大理石地面还有木质地板。尽管也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照看和养护,但手工菲律宾铁木地板还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地板。卧室的床上蚊帐很高,还有华盖。床底有藤条编制的床托,很像藤条椅,只是没有垫子而已。其他所有东西都是柳条编制而成的物件。

然而,电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丈夫曾经很骄傲地写信告诉我,他安装了电扇。据他说,电风扇几乎拯救了他的生命,因此我也对电扇产生了某种情感依恋。但当我看到屋里的电风扇时,立即想到房间其他物品该怎么办。如果它们想好好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必须用防苍蝇的纱布缠着,才不至于被电扇吹得到处飞。电扇以不同的方式在我脑海中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其中居然还包括冰激凌店。两个餐厅和起居室只安了电风扇,除了电风扇其他什么也没有,两片极宽的叶片装在房屋天花板正中。电扇也不见得就只是给人带来欢喜,反倒让我和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处于无休无止的争吵中。最后还是我让步,让它们继续行使使命,拯救威廉·霍华德·塔夫脱。他认为,一旦炎热的夜晚降临,我就会意识到他的正确性,但其实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前文已经提过,早在香港,我丈夫就通过海军上将杜威的仆人阿仁安排好了家中的一切。虽然起初东亚人的生活方式对他来说很陌生,但他很快就适应了一切,而且还积累了完全不同的生活经验。我们总共有四个佣人,厨子阿新、一号男佣、二号男佣以及洗衣工。菲律宾洗衣工会带着主人的亚麻衣服去帕西格河附近的溪流边清洗,把光滑的石头当作洗衣板,衣服放在上面捶打成条带状,然后把洗好的衣服拿到草坪上晒。后来,他发现主人皮肤感染,奇痒难耐,得了一种很麻烦的病,好在这种事情并不时常发生。洗衣工让威廉·霍华德·塔夫脱灵机一动,雇了一名中国洗衣工,派他回旧金山买浴缸、洗衣机和脱水机等,还有其他所有必需设备。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在房间装了很先进的洗衣机,洗衣程序是先煮沸衣物,消毒,洗干净然后晒在绳子上。尽管这个从上海乡下来的中国人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如何使用现代化家具,但效果很不错。

按照马尼拉人的习惯,通常由厨子采购食材。但我们家,这份职责分给了一号仆人。有一天厨子和二号仆人跑来见威廉·霍华德·塔夫脱,说他们不想和一号仆人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因为他是个贼。他们猜想他靠卖鸦片赚钱来吸食鸦片,不过是个吸食大烟的东亚病夫。威廉·霍华德·塔夫脱付给其他仆人的薪水和支付采购费用等都是交由一号仆人代办,因此,他对厨子说:

“一号仆人付给你薪水了吗?”

厨子回答道付了,并耸了耸肩以示他雄辩的力量:“只是我的薪水而已。”当然,这意味着一号仆人没有分享“挤出来的钱”,犯下了不可原谅的过错。

没必要去描述“挤出来的钱”在东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总之,其中一半来自主人的腰包,一半来自商人的腰包,谁知道呢。然而,管家很快明白,避开大家去采购其实什么好处也捞不到。无论谁去采购,的确可能有“挤出来的钱”,但很快就会被当作其他家庭开销的一部分。那个人“挤得太过分”的时候,我们也就抱怨一下而已。

在我丈夫看来,这事很有必要调查一番,证明的确应当解雇一号仆人。因此,我到马尼拉之后,只有两个仆人负责楼上的事,厨子和二号仆人,两人升到了之前他们很羡慕的一号仆人的职位。

我很快就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立即扮演一个发号施令的主妇角色。这时候我也逐渐开始熟悉和了解东方人。厨师阿新是个满脸皱纹的中国老人,他又小又圆的眼睛里藏着各种关于东方的神秘知识,但绝口不提模棱两可的生活信条和绝妙的鸦片幻觉。阿新喊我“夫人”,态度极其尊敬,让人印象深刻,简直难以忘怀。他其实也算不上是个好厨师,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干活,无视我想改变却毫无决心的努力,反而像是漠不关心的容忍。阿新会以极其尊重的态度听从我的指导和建议,小心地重复一遍我设计的菜谱。然后说:“好的,夫人。”回到厨房后一切都按他自己的想象来做。

过了一段时间我才习惯这样的情形,但也逐渐认识到他的价值所在,特别是意识到他的个性也有可贵之处。阿新几乎可以做出无米之炊。譬如,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在下午6时,甚至7时的时候说他打算邀请四五个朋友来家吃晚餐,继续白天的讨论,或者因为其他理由请客。我通常告诉阿新大约有七八个人,而不是三个人来吃晚餐,那么晚餐会做得非常完美。阿新采购的食材都是我临时突然提出的要求,我永远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我逐渐学会感激神给予我的礼物,再也不妄加评论。东方人喜欢少说多做。

阿新特别骄傲于自己的甜点手艺,很喜欢做布丁或者派之类的甜点,还会给甜点加上漂亮的装饰。当然,其实家里没人太关注这些。我到菲律宾不久后的一天晚上,举办了一个很正式的晚宴派对。和往常一样,我给厨子拟了一份菜单,而且也看好了天气,选择了最佳时间。我订了一块冰,做冰镇甜点小蛋糕用。小蛋糕上桌的时候我真的很吃惊。宴会就要移步阳台喝咖啡时,一号仆人出现了,他笑容满面地端了个巨大的、热气腾腾的面包布丁,上面布满了五彩的小装饰,着实让参加派对的人吃了一惊。派对的确需要这个大布丁。总之,我对阿新怪异行为的解释可能并没有给读者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

我感觉管理些仆人并不需要让他们参加特别的训练。三个月以来,他们一直顺从主人。主人给他们薪水,他们就应该顺从主人的一切指令。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发现这个规律,那时候我开始掌管家务账目,而且没有用帮手。

台风季结束时,天气预报说再也不会有大风暴了,但很快又开始刮大风下大雨,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强的暴风雨。有人说事实上我们处于台风中心位置。我想:“噢,那么,如果这样的强度人们就大惊小怪,不停地议论,我反倒看不懂了。”这场暴风雨的确历时太长。有一天半夜,我被重型大炮一样的声音吵醒了,这时候我才开始意识到暴风雨的确到了应该停止的时候。我身下的床颤抖着,房子摇晃起来,噪音尤其让人害怕。我从床上跳起来想立即和狂风暴雨展开斗争,亲自感受一下外面风雨交加的情形。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台风。台风就是所有的风积聚起来不停地刮着,整整两天,一刻也不停息地在我们上空盘旋,聚集所有的力量在我们头顶炸裂开来。我摸到开关,但停电了。我拧开按钮,还是没有反应。我在房间到处翻火柴,可是什么也没找到。当房门被撞开,玛利亚·赫伦拿着一个闪烁的蜡烛闯了进来的时候,我神经紧张得几乎要哭出来。

她也害怕得发抖。

她喊了起来:“内莉,刚才我实在忍受不了了!看看一切都还好吗?找个有灯的地方,把威尔[8]喊醒,我们都坐到起居室去,天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

我四处翻弄着,终于找到了一些蜡烛,然后去叫醒我丈夫。他睡得正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我不停地摇了一遍又一遍,喊了一遍又一遍,但他好像永远都不会醒来。最后他终于醒过来了,因为花园里有棵树被炸断了,咔嚓一声,好像脚下的地板都开始摇动起来了。

睡意朦胧中,我丈夫问道:“怎么了?”

“威尔,暴风雨很可怕。我想请你出来到起居室,你、我还有玛利亚,我们待在一起,也不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事。”

“可以。”他说,然后一点点地把自己裹在晨衣里。

我们一起挤在大厅的椅子上听外面的声音。台风季节,暴雨总是伴着狂风一起来。雨水冲刷着玻璃窗,房屋四周震耳欲聋的声响持续不断。但噪音突然被轻柔的鼾声穿透了,威廉·霍华德·塔夫脱躺在椅子上安静地睡着了。玛利亚·赫伦的神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什么也没说,从椅子上跳起来,使劲摇晃着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哭声几乎压过暴风雨:

“威廉·霍华德·塔夫脱,你以为我们喊你起来是干什么的?你可不能又睡着了。我想要你醒来陪我们,给我们一点安慰。”

他以最自然亲切的方式回答玛利亚·赫伦:“好的好的,玛利亚。”他坐了起来,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继续沉睡。

第二天早晨,玛利亚·赫伦和我乘车到镇里去看台风造成的影响和后果。我们自己的院子里有三棵树被连根拔了起来,整条街上的房子几乎全都消失了。成群结队的菲律宾人站在街上,像往常一样,手舞足蹈地聊着,没有谁看起来特别激动。很多房子的屋顶都被掀掉了。我们会时不时地遇见当地人,头顶着盖屋顶的尼巴椰子或锡皮之类压房顶的东西,只是平静地带着这些东西回家。

我们继续乘车经过伊斯科塔,到了拥挤不堪的通东[9],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洪水最深的中心地带。低于海平面的地方通常在水下几英尺处,我们仿佛突然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尼巴椰子房都建在并不美观的桩子上。成群的菲律宾人都在水里划着船,有些人拎着还能用的自家屋子的某部分,有些人拎着家里用的物件,看起来所有人都像过家家一样玩耍和戏水,开心得像孩子一样。螃蟹船[10]是一种长长的独木舟,有人在河里划着独木舟挨家挨户地做送人的营生,台风带来的灾难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我听过很多关于台风的危言耸听的故事,但等我在东方经历了整个台风季,尤其在台风季乘船跨越整个中国海之后,并没遇见什么可怕的台风。我开始嘲笑人们对台风普遍的恐惧心理。但经历过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嘲笑这种恐惧心理了,因为我已经确切地知道台风的具体含义是什么。洪水迅速退去,一两天时间内,马尼拉几乎看不出狂风掠过的痕迹。委员会却持续得到灾后损失报告,得知全国死了多少人。这是那年最后一次也是最强的一次台风。

抵达马尼拉后,我们发现当地的社会环境很有特点。和我们一起乘“汉考克”号穿越太平洋来菲律宾的人很快就开始请我们参加晚宴、喝茶或者其他类型的派对,还有一些女军人也不甘示弱,因此,我们的圈子迅速扩大。但作为军队长官的阿瑟·麦克阿瑟总督住在马拉卡南宫,除了部队圈子里的人谁都不宴请,通常用卡片代为问候。他收到过我们的邀请,仅此而已。我们并不计较,但结果有点尴尬,让人感觉军方和新国民政府之间并不怎么融洽。

委员会用了三个月时间满负荷调查灾情。履行任何权限之前,他们都以美国总统的指导性意见为要义,而不是擅自行事。我们几乎没有耐心等待关于美国总统大选的消息,大家都认为如果没有美国控制事态和局面,任何试图在当地建立政府的明确计划都只能是徒劳无益。威廉·詹宁斯·布莱恩先生已经承诺给予菲律宾政治独立,也就是说,威廉·詹宁斯·布莱恩先生当选意味着委员会的计划将会归零。

地方和地方自治条例的制定都已经完成。教堂和民众之间肯定存在难以解决的问题。委员会召集了多次开放性会议专门讨论此事,目的在于让人民知道国民政府正在倾听他们的声音。同时,叛乱者迅速以小队人马的游击战术继续给美国军队制造麻烦和恐惧。偶尔也有马尼拉将出现叛乱的谣言。威廉·霍华德·塔夫脱一看见家门口加倍添加哨兵就会安慰我们,马尼拉和纽约、芝加哥一样安全。他的一席话的确消除了我们的恐惧。

阿瑟·麦克阿瑟总督一直憎恨委员会的到来,认为派委员会来瓜分他的权力简直就是他的耻辱。他依然统领七万人的部队,拥有数目众多的民兵的控制权。但很显然,他觉得不够。他与委员会通信的语气让委员会不得不克制怒火,小心地观察每一个礼节是否合适。他们以极大的努力试图解决这些问题,但没有奏效。总督反对委员会一切关于合作的建议,总是毫不犹豫地,用很平和的语言告诉他们,他并不欢迎委员会提出的关于军队或其他问题的任何建议。

委员会认为,阿瑟·麦克阿瑟总督对待菲律宾人民的总体态度有误,他做的每件事都会逐渐让人愤怒,因此,委员会希望组建一个大型本土警察部队,并认为可行性很强,也一定有助于菲律宾群岛的和平。阿瑟·麦克阿瑟总督没有同意委员会的建议,不仅如此,报告被束之高阁达数月之久。阿瑟·麦克阿瑟总督完全不赞成委员会提出的任何行动计划,但他最大的痛苦源于没有权力否决委员会制定的法规。他明白,如果军队无法说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就会面临许多危险,于是他总是要求部队增加人数。而委员会满怀期待地希望早些召回庞大的部队,对此,我丈夫这样写道:

叛乱分子袭击美军

了解到我们和他对菲律宾群岛事务意见不一致后,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性,阿瑟·麦克阿瑟总督特别重视提交给我的每一份有关灾难的报告。他完全不具备心甘情愿地赋予大家无穷无尽能量的精神,而这种精神必将带来成功的果实。当然,尽管他行动迟缓,缺乏激情,有时候也不会产生什么恶果,因为问题本身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自行消失。

如果威廉·詹宁斯·布莱恩先生败选,解决菲律宾群岛问题的相关政策就会立即确定下来。如果威廉·麦金利先生当选,他会一如既往宽大仁慈,即便对强盗也一样。被彻底击败的将领必须做出改变,我们也会给予机会让他们参与菲律宾重建。当然,如果短期内他们自己不愿意,你知道,这些人原本应该被发配到关岛。这样做会带来健康的发展,当时我想很快就能看到成效。逐渐依赖美国灵活性的人会警醒,而对于不明事理的人,我们可以选择更严厉的方法……

正是埃尔韦尔·斯蒂芬·奥蒂斯将军提出嘲笑他们的起义、抓了人又放他们走的计划,结果他们反过来嘲笑我们。但只要稍微收紧一下缰绳,他们的笑声就会停止……

他们最害怕被驱逐。我已经给国务卿伊莱休·鲁特先生去了信,希望他同意在关岛建一座监狱,我们可以把仅次于判绞刑的犯人送到那里去。镇压叛乱的前提一定要有利于美国政府,当然,也要有利于菲律宾人。宽大仁慈的政策持续了两年,但对罪行严重的人应该更严苛……

正如当下情形显示的那样,暴乱不过是阴谋反对美国统治,由菲律宾人暗杀菲律宾人而已……

阿瑟·麦克阿瑟总督收紧了他的控制权,尽管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紧。他囚禁了大约一千五百名暴乱者。马尼拉是暴乱总部所在地,筹措资金便捷,所以很多人在马尼拉被捕……

周日我给战争部长发了一份电报,电报上有布恩卡密路及菲律宾名流的共同签名,大约有十二人之多。电报中他们毫无保留地强调,由于叛乱持续不断,有必要组织起来反对所谓的革命。言外之意就是说他们会组织一场菲律宾人的军事行动,反对另一帮菲律宾叛乱分子。叛乱分子的公开谋杀和暗杀让他们备感厌倦,如果没有这些恐怖活动,叛乱很快就会结束,哪怕持续一周都难……

你可能难以相信菲律宾人对美国总统大选的关注度,还有他们怎样以演讲反对共和事业。史密斯将军告诉我,他在偏远的黑人区发现霍尔和威廉·詹宁斯·布莱恩在演讲。即使在最偏远的山区,也有反扩张、反帝国主义者的演讲……

每个人都在等待,一旦威廉·詹宁斯·布莱恩当选,很难说不会引发当地骚乱和表示反对的示威游行等。最高法院大法官卡耶塔诺·奥雷拉诺·朗松先生已经做好安排,倘若威廉·詹宁斯·布莱恩当选,他将在宣布这个结果三天后离开菲律宾群岛。他是岛上最有才干的菲律宾人,也是有史以来最棒的律师、最廉洁正直的人。他说自己对国家、民族的成功和繁荣昌盛非常关注,然而,他清楚地意识到,菲律宾人完全没有自治能力,如果美国撒手不管,混乱、征兵和腐败将不可避免……

我从威廉·霍华德·塔夫脱1900年9月到1900年10月之间写给他兄弟的信件中随意摘录的片段为我们呈现了当时的局势,同时描述出我们这个时代的兴致所在。但这些信主要涉及暴乱事件,以及有关委员会成员拟定严肃进口事务的立法。但在当时,人们普遍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尤其如果威廉·詹宁斯·布莱恩当选,他宣称的政策将会付诸实施。如果那样的话,他们会建议立即回到军政府的管理模式下,然后委员会撤回美国,让威廉·詹宁斯·布莱恩先生面对菲律宾问题,这样他才会很快发现治国之才应该持有建设性观点和立场。

威廉·詹宁斯·布莱恩(1860—1925)

同时,尽管暴乱依然很活跃,但和平运动也逐渐得到了普通民众的支持。和平运动的成功源于他们敢于和暴乱分子针锋相对,几乎所有人都希望国民政府能够改变军政府严苛控制的治理方式。

因为有别于军政府,委员会越来越受欢迎。1900年9月1日委员会正式开始行使权力的时候,《进步》杂志编辑胡安·德·胡安在他的报纸头版只刊登了三个西班牙单词:“感谢上帝!”《进步》杂志是当地非常激进的报刊,一向和美国对着干。西班牙人胡安·德·胡安颇具波西米亚人个性,很少关心时事,除非他能从中获得灵感。1900年9月1日很快过去了,我不太记得他是否真的去感谢上帝了。我宁愿相信他没这么做,那时我才刚刚到马尼拉一周时间,应该记得这事。

委员会正式到任一个月后,胡安·德·胡安刊登了一篇有西班牙文特色的报道,其中保留了一段译文,主要报道我们邀请胡安·德·胡安参加晚宴的情形。晚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时人们对有关美国的政治事件兴趣盎然。这次晚宴来的朋友很多元,晚宴一开始,我们就定下规矩,无论政治还是种族都不会影响我们的殷勤好客。总体看,刊登在《进步》上的报道为人们描述的晚宴风格和环境非同一般。以独特的方式为读者展现我丈夫、我的家庭和家居环境,我想在此至少应该引用一部分供大家阅读,其实很简单:

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先生:

无论是最不可调和的沙文主义,狂热的军国主义支持者,还是有民主情节的人,甚至认为占领菲律宾无异于专制政治的人,无不表达了他们对国民委员会主席最大的尊重。国民委员会主席就是下面这篇文章标题《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先生》中的人。正直敦厚总需要得到认可。

“汉考克”号载着这位政治家抵达马尼拉湾之前,有关他的声誉,他在美国司法部得到的无以伦比的耀眼光环等,都和他联系起来了。之所以强调“得到”这个词,完全考虑到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先生的个性,他因为谦虚谨慎获得了在菲律宾任职的机会。

菲律宾人怀着同样愉快的好奇心等待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先生的到来,就像孩子带着期待打开玩具。卡斯特拉尔曾经向他的追随者们描述过林肯的民主思想。我们在此打量着这些美国家长制代表,难免暗自惊喜。

这位思想家宽阔的额头让我们看出了他内心的激烈斗争所在,即他的自由主义倾向和美国在巴黎所承诺的重大责任之间的矛盾。美国国民委员会主席得到的广泛支持源自爱国主义的民族重担赋予他的巨大力量。

我们必须承认,勤劳是美国向菲律宾选派领袖的基本要求和素养。我们知道埃尔韦尔·斯蒂芬·奥蒂斯每天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但美国陆军大班[11]阿瑟·麦克阿瑟,就其进步速度看,可以看出他与前任没什么不同。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先生每天早上8时离开家,看上去和普通职员没什么两样,逐渐胜任了市政厅委员会主席的职位。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先生到办公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浏览美国新闻,阅读西班牙文报纸上刊登的奇闻异事。

渐渐地,好戏终于登场了。佩德罗·a.帕特诺、马卡布洛斯、门德内哥罗等从宿务岛来的外交官都主动到马尼拉与之交好。就像俚语所说的,该来的都会来。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对所有人都回以尊重的微笑,一样的礼仪,一样的祝辞。他的专职秘书阿瑟·弗格森先生会以斯芬克司之谜一样的吸引力,以留声机一样准确的方式,非常灵活地用西班牙语重复一遍威廉·霍华德·塔夫脱的话。得到认可后,委员会首席书记员柏博曼先生就会走进办公室,记下会见的主要内容。

美国人正在以这样的方式塑造意义非凡的历史记录,与我们的记录密切相关,也和《巴黎条约》的某些条款相关,这一切都有利于他们管理菲律宾事务。

之后,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完全投入到多项法案的审查工作中,并与同事一起讨论他们撰写的相关条款,倾听每个人的观察所得,以他们最能接受的方式,当然也是最符合菲律宾人民利益的方式,最符合华盛顿最高指示框架的方式,表现出应有的开明,并以此判断法案内容的合理性。可以说威廉·霍华德·塔夫脱是委员会中最富有民主性的人士,他以冷静、温和和审慎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观点。威廉·霍华德·塔夫脱个人的良好声誉对相关制度和法案的形成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他们拟定的法案最终交由军政府执行。

只有消除暴乱造成的沮丧气氛,消除人们在难以克服的困境中普遍的抱怨情绪,消除由此遍布菲律宾各个领域的宿命感,委员会才能完成其使命,才能成功解决菲律宾问题,给菲律宾带来和平。他们正是为了和平而来,如果我们无法保证他们可以获得令人信服的机会,完成为和平而战的理想,他们会撤离菲律宾。他们已经指出问题产生的原因,也已经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案,即突出民主的温和方式。否则,他们的提议将会由一套已经证明是失败的管理体制所替代,继续让尚武之风淹没政治智慧。

阿瑟·麦克阿瑟总督不停地研究菲律宾地图。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先生也经常注视着同一张地图。地图上有他的办公室和他的足迹,都在他的脑海里。铁路——横跨马尼拉岛的铁路淹没在火车头的呼啸声中,淹没在为战争而牺牲的人的哀鸣中。这就是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先生想要给菲律宾人民带来和平的原因。

《巴黎条约》签订现场

讽刺《巴黎条约》的漫画:一个西班牙人被捆绑在树上,而“乔纳森大哥(18世纪英国士兵对美国民兵的谑称)”趁火打劫,正在翻西班牙人的口袋

现在是下午1时,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先生在家。这位名人大胆地站在我们面前,美国经过审慎考虑后才决定派他出任菲律宾委员会主席,由不得我们从政治角度对他说东道西。

委员会主席的个人生活与卡斯珀伯爵有很多相似之处。卡斯珀伯爵是位很清廉的绅士,想起他,菲律宾人就会肃然起敬。宿务岛马拉卡南宫举办的宴会通常极其瞩目,目的世消除种族差异,更好地与菲律宾人、西班牙人建立兄弟关系。然而,大多宴会在政府大楼举办,或者挑选一位不再从商的富人的宅邸,但必须是个平和安静的人家。伯爵夫人通常会在周四举办沙龙。这种聚会很讲究,只有老练、成熟的家庭主妇才办得好。你必须花很多天时间不厌其烦地去百货商场购买各种物品,或者浏览一应需要料理的样目清单。

有时也会在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先生位于马拉特的木屋举办同样的宴会。房子宁静祥和,像是一座通往心灵的殿堂。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先生料理完繁忙的政务后,喜欢在此歇息几个小时。

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先生的日常餐饮充分反映出他温和谦逊的个性。午餐通常供应四道菜,另外有两样水果、一碟甜点和一瓶白葡萄酒。通常有宾客和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先生一起用餐,客人中有菲律宾人、美国人、西班牙人等,没有种族限制。用餐时刻不谈政治。如果客人是说法语的菲律宾人,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先生就会问他有关菲律宾群岛的风俗;如果出席宴会的是西班牙人,他会根据马尼拉女士华丽讲究的风格装扮自己;来菲律宾的人中还有菲律宾和西班牙人都欢迎的作曲家。作曲家谈话相当有趣,尤其如果玛丽亚·赫伦女士来了就再好不过。玛丽亚·赫伦女士是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先生的大姨姐,可以看作现代女性教育的完美化身。她法语说得很好,游历颇广,曾经旅居西班牙,是个聪明的旅人。阿罕布拉宫[12]风格的网状建筑物尤其使她着迷,开满橘子花的瓜达基维尔[13]河畔也同样让她欣喜若狂。赫伦女士批评西班牙铁路系统的时候像个拿津贴的记者,很不客气,让在场的人感到很不舒服。不过她说的是事实。

讽刺美军占领菲律宾的漫画:一个西班牙人拿着两千万美元消失在地平线上(《巴黎条约》规定美国向西班牙支付两千万美元),而山姆大叔(代表美国)把自己捆绑在树上试图驯服一匹发狂的驴子(代表菲律宾)

至于孩子们,老大罗伯特·阿尔方索·塔夫脱大约十一岁;海伦·塔夫脱·曼宁九岁;最小的查尔斯·菲尔普斯·塔夫脱才三岁,却像国王一样。像曾经的威廉·麦金利总统——父权家长制共和国的国王,他的孩子们不必上桌吃饭,和家庭女教师在一起。

宴会后,大家在廊道眺望大海,慢慢地品着咖啡。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先生聊起有关孩子的教育问题以及解决问题时采取的方案,非常有趣。他的妻子常谈起慈善事业,她希望能在菲律宾群岛长久地承担这一义务。事实上,经历了一次可怕的死亡事件后,麦哲伦为西班牙发现的这个地方就不再属于我们了。廊道上也一样,大家小心翼翼地远离政治话题。

这篇超乎寻常的报道给我们带来了很多快乐,同时,我们也开始提醒威廉·霍华德·塔夫脱得小心维护他头上的“光环”。我和玛利亚·赫伦决定,如果我们注定会被报纸如此详尽地报道出来,我们得小心谨慎。

注解:

[1] 科雷吉多尔岛位于菲律宾西北部,形状像一个蝌蚪,现在建起了二战期间菲律宾和美国军队共同抵御日本侵略的纪念馆和露天博物馆。——译者注

[2] 菲律宾的一个省,位于吕宋岛卡拉巴松地区马尼拉湾南岸。——译者注

[3] 菲律宾当地地位较高的人使用的一种交通工具,由一匹小马拉的二轮小马车。——译者注

[4] 伊斯科塔集贸市场位于菲律宾马尼拉老城区,是一条有着悠久历史的东西走向的老城区,与帕西格河平行。——译者注

[5] 现代菲律宾首都马尼拉就是由历史上有城墙的那部分发展而来。——译者注

[6] 库克群岛位于南太平洋上,介于法属波利尼西亚与斐济之间,是由十五个岛屿组成的群岛国家,是新西兰的自由结合区。其命名起源于远征探索南太平洋,发现了许多岛屿的詹姆斯·库克船长。——译者注

[7] 卢内塔是马尼拉市中心公园,供市民消遣的地方。有音乐表演、儿童娱乐和游园等娱乐项目。——译者注

[8] 威尔是威廉·霍华德·塔夫脱的乳名或昵称。——译者注

[9] 通东是马尼拉十六个区中面积和人口最大的区。——译者注

[10] 螃蟹船是一种菲律宾特有的船只。——译者注

[11] “大班”一词源自粤语,鸦片战争前后英国商船上普遍使用大班指称那些管理货物的人或者有身份、有地位的商人。此处的用法可能源于美军很大程度上在菲律宾承担贸易开发的使命。——译者注

[12] 阿罕布拉宫是10世纪时建立在西班牙的一座阿拉伯式要塞,阿罕布拉宫风格是文艺复兴时期得到光大的一种建筑风格。——译者注

[13] 瓜达基维尔河是伊比利亚半岛第五长河,也是西班牙第二长河,西班牙唯一的通航河流。——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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