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文章二

序

陆宣公翰苑集序

唐权德舆

尝读贾谊书，观其经制人文，铺陈帝业，术亦至矣，待之宣室，恨得后时，遇亦深矣。然竟不能达四听而尽其善，排群议而试厥谋。道之难行，亦巳久矣。东阳缝灌，何代无之。嘻！一薰一犹，善齐不能同其器，方凿圆枘，良工无以措巧心。所以理世少而乱日多，大雅哀嘉膳丝，志畴卷五序而正声寝。汉道未融，既失之于贾传，吾唐不幸，复摈弃于陆公。公讳贽，字敬舆，吴郡苏人，溧阳今偶之子。年十八，登进士第，应博学宏辞科，授郑县尉，非其好也。省母归寿春。刺史张镒有名于时，一获晤言，大加赏识。既别，镒以泉货数万为賮，曰：愿以此奉太夫人一日之膳。公悉辞之，领新茶一串而已。是岁，以书判拔萃，调渭南簿，御史府以临察换之。德宗皇帝春宫时知名，召对翰林，即日为学士，由祠部员外转考功郎中。朱泚之乱，从幸奉天。时车驾播迁，诏书旁午，公洒翰即成，不复起草。初若不经思虑，及成而奏，无不曲尽事情，中于机会，仓卒积委，同职者无不拱手叹服，不能复有所助。尝从客奏曰：此时诏书，陛下宜痛自引过，以感人心。昔禹、汤以罪已勃兴，楚昭以善言复国。陛下诚能不吝改过，以言谢天下，俾臣草辞无讳，庶几群盗革心。上从之。故行在诏书始下，虽武人悍卒，无不挥涕激发。议者以德宗克平寇乱，不惟神武之功，爪牙宣力，盖亦资文德腹心之助焉。及还京师，李抱真来朝，奏月：陛下在山南时，山东士卒文书，丝无吞五。诏之辞，无少感没，思奋臣节，臣知赋不足平也。

公自行在带本职拜谏议大夫、中书舍人。精敏小心，未尝有过。艰难扈从行在辄随，启沃谋猷，特所亲信。有时䜩语，不以公卿指名，但呼陆九而已。初幸梁、洋，栈道危狭，从官前后相失，上夜次山馆台，公不至，泫然号于禁旅，日：得陆贽者，赏千金。顷之，公至，太子亲王皆贺。初，公既职内署，母韦氏尚在吴中，上遣中使迎致京师，道路置驿，文士荣之。丁韦夫人忧，去职，持丧于洛，遣人护洛阳之柩，附率河南十，遣中使监护其事。四方赙遗数百万，公二无所取。素与蜀帅韦南康布衣友善，韦令每月置遗，公奏而受之。服阙后，内职𭬳知兵部侍郎，觐见之日，天子为之改容叙吊，优礼如此。内外属望，旦夕侯其辅政，为窦参忌嫉，故缓之，直拜兵部侍郎知贡举，得人之盛，公议称之。贞元八年，拜中书侍郎平章事。公以少年入侍内殿，特蒙知遇，不可与众浮沈，苟且自爱，事有不可，必诤之。上察物太精，躬临庶政，失其大体，动与公奸谀，从而闲之，屡至不悦。亲友或规，亲友或规之，公曰：吾上不负天子，下不负吾所学，不恤其他。公精于吏事，斟酌剖决，不爽锱铢。其经纶制度，其在德宗实录。及窦参纳刘士宁之赂，为李奭所发，得罪左迁。横议者以公与嵞素不恊，归罢相之议于公。户部侍郎判度支。裴延龄以奸回得幸，害时蠹政，物议莫敢指言，公独以身当之，履言不可。翰林学士吴通玄忌公先达，每切中伤，阴结延龄，互言公短。宰相赵憬。公之引于升为同列，以排邪守正，心腹异之，群邪沮谋，直道不胜。十年，退公为宾客，能政事。明年夏旱，刍粮不给，军校䜣于上，延龄奏日：此皆陆贽辈怨望，鼓扇军人也。贬公忠州别驾。上怨不可测，赖阳城、张万福救之，获免。蜀帅韦令杭表请以贽代已，岁赂资粮。公在南宾，闭门却扫，郡人稀识其面，复避谤不着书，惟考校医方，撰集验方五十卷，行于世。江峡十年。永贞初，与郑余庆、阳城同征还，公已薨没，时年五十二。

公之秉笔内署也，拥古扬令，雄文藻思，敷之为文诰，仲之为典谟，俾僄狡何风，懦夫增气，则有制诰集一十卷。览公之作，则知公之为文也。润色之余，论思献纳，军国利害，巨细必陈，则有奏章七卷。览公之奏，则知公之为臣也。其在相位也，推贤举能，举直措往，将斡璇衡而揭日月，清氛沴而平泰阶，敷其道也，与伊、说争衡，考其文也，与典谟接盻，则有中书奏议七卷。览公之奏议，则知公之事君也。古人以士之遇也，其要有四：马才、位、时、命也。仲尼有才而无位，其道不行；贾生有时而无命，终于一恸。惟公才不谓不长，位不谓不达，逢时而不尽其道，非命欤？裴氏之子，马能使公不遇哉？说者又以房、魏、姚、宋，逢时遇主，克致清平，陆君亦获幸得君，而不能与房、魏争列，盖道未至也。应之日：道虽在我，弘之在人。蜚蝗竟天，农稷不能善移；奔车覆辙，丘轲亦废规行。若使四君与公易时而相，则一否一臧，未可知也。而致君不及贞观、开元者，盖时不幸也，岂公不幸？哉！以为其道未至，不亦诬乎！公之文集，有诗、文、赋集、表状为别集十五卷，其关于时政，昭昭然与金石不朽者，惟制诰、奏议乎？虽巳流行，多谬徧次，以今类相从，冠于编首，兼略书其官氏景行，以为序引。俾后之君子览公制作，效之为文，为臣事之道，不其伟欤！子是小五序。

表贤录序

胡洁云南人，本县知县

名山大川，一方之望也；君子之贤于一乡，一乡之望也。故山川心有封濬祭告之典，而贤者生必表厥宅里，殁必祭于社，亦古今之通礼也。礼以义起，为有司而不知部内之贤否善恶，其何以示劝惩，厚里俗哉？予自戊辰登进士第，越明年拜官知嘉善，善邑之俊造，皆师古好学，其民则淳朴易治。暇日尝延士天于燕居，询其风俗信向，及乡贤可表以为民劝者，始知先生为邑闻人。当宋熙宁时，权奸窃柄，新法旁午，而先生以山阴一令，乃能不顾荣辱，杭疏敢言，其视贬斥若去传舍。既而挂冠远引，夷然不以富贵为事，清风高节，达于一乡，信如古所谓乡先生者也。余遂祠于墓所，凡堂宇皆因其旧，不劳民，不伤财，修饬粉饬之者，皆出其墓田之人，督守者为之也。噫！邑有若人，安知吾民之助功者不法先生之高，擢制科，效忠义者不法先生之杭言高论，砺廉静者，不法先生之敝屣浮荣也。裁吾固表章之。所谓一乡之望者，以此望于一乡也。祠成，则碑有记，奈有文，颂有诗，不可无录。乡进士陆君岳请以表贤颜其卷，且属余序。予宰斯土，固宜序之，俾斯民有所兴起。

武塘胜览诗序

孙询邑人贤良方正

舆地有大小，图志有详略，不过纪其事，录其所以备参考耳。盖天下，舆地之大者也。郡而至邑，舆地之小者也。故所纪山川人物，亦各因其地之大小而为是详略焉。然必详于忠孝、名节、廉耻、礼让，而略怪诞、幽隐、奇巧形胜者，厚于人而簿于物也，其必有大美恶者存焉。此图志之作，实有关于名教也。僛宣德庚戍，廷臣大理胡卿槩巡抚东南，以嘉兴地广民伙，析为七邑，嘉善其一也，旧名武塘，初未有图志。询时家食未仕，乃与江君孔殷、厥子孟顺，窃摭其名贤节士、寺观桥梁、景物风俗，类为七言律诗，各凡四十有六首，汇而成集，命之曰武塘胜览，以俟观风者之采择焉。非衒玉求售也，非沽名射利也。谚日：太山不辞土坏，河海不择细流。他日纂修图志，秉至公者，或有取而少览焉，庶几为教之二助耳。诗之弗工，读者不以辞害意也。阿序羊川十景序周鼎革，川为斜塘别号，以地势言则曰斜塘，以地言则曰西塘。以其界乎两乡之问，左永安，右迁善，方数里皆平畴，无太高太洼，故字之曰平川。予以其士多尚文，所与从多嘉宾，又号之曰苹。其地南始于洪于翠，翠别有南北，南距此远，北为革之右臂，洪在左颔，二水来数里，合为一，汪洋澉瀚，可月夜领客以游。然生民以食为天，故十景先言翠之春利，而后洪之夜泛也。晓市之盛，官设征商局于上，农工相易于下，日中而罢，贾舶鳞集。虽曰利，亦日用所不可无，况国税所重，故又冠之于十景之首。地非城邑，而太平丰享，人自遂其生也，北止乎东西根两字围，水横截之，而直贯乎中，岁为稼患。利议喻良显忠以上命治水，驻节乎兹，作两堰，锁众流之尾，以潴以泄，人大称便，化污茉为新田，当十景之一。形胜有在，不特为两圩水利。其他六景皆客，而四景盖其主也。吾先世家市中，火后徙相在羊之右股，虽陋而窃为里曲所归望，虽野而在市同也，隐然自成一景于溪云沙岛间，最后始工，曰于及。言及者降，不欲为五客景敌，况四主乎？九皆实景。有此地即有之矣，书屋之景，则有之于新，非旧物焉。高君孟瞻每谓予曰：微执事品题，则斯景晦，而吾辈之人负其地矣。予遂次第之，为十短律，且为序不让者，似欲仆仆前导，岂僭也哉！吾尚之士，其予和之。麟溪八景序周鼎麟溪犹族姓然，八景其支派也。吾郡有大乡，曰麟𬤊，地皆平田，而众流交络于中，故又氏之曰麟溪焉。其南则郡城之东郭长陂横亘三十里，曰湖塘，折而北走，迤东曰石井塘，分迤而西曰澹沧泾，分澹沧之西，回而南曰余亩泾。石井当麟之左，澹泾居麟腹心，湖塘面其阳，为石、澹二水所宗。余亩又澹之小支也。学佛者结四屠苏于沧之上，曰崇福，负麟而立；曰净莲，在沧之阴，方盛。曰水云，在沧之阳，今废。又其偏日雪溪，亦废，皆残烟疏柳可画，皆地之胜绝境也。客之至于麟者，必舟于沧，而石井、湖塘、余亩则或以之而为迳马，暇则于福、于净以登观其盛，又暇则于云、于雪以吊其废。故有湖塘春涨，余亩秋盈。石井风帆雪溪。渔唱、澹沧、烟霭、水云、月色、净莲、夕照、崇福、晓钟之分景为八，以入诗人之咏。然而风帆不特可分于石，分于澹亦可也；烟霭不特可系之澹，系之湖亦可也；春涨又岂特属之湖，而不可属之石与澹哉？偶触于前，皆足以自成景，犹晓钟、夕照，可并言之于净于福，雪之渔唱，可言之云，云之月色，可言之雪。耳目所至，景固本尝有专在也。欲公为题，不得才专言耳。游观之士，有感而赋，必专指而莫之泛，斯为得体。集而成什，则沈君孟玙，为乡之行义家。嗟夫秋盈一题，虽福、净无所与，盖亦不能无所望也，而况它乎？以类相从，故附之余亩之下，使通言之，将无不可焉。

嘉善文编序

都穆嘉善为县，隶嘉兴府。其山川疆域、户口贡赋，与夫土物之产，不减剧县，而文献之可称述者，盖亦未尝乏马。斗城倪君公在，以给事黄门出丞于兹，肆其余力，著为县志。复取诗文之有关于志者，次其时代，别为一书，名曰嘉善文编，刻之，与志并传。予得而读之，有以知君之为政，而文事之不可少也。夫文章与政相为流通，世之为吏者，往往用心于簿书稽会，谓足以尽其职，而文事多不之好。其好马者，则又以为非政之所先而忽之，抑孰知夫事有似缓而实急，似细而实大，如是编者乎？编中之作，为体不一，皆雄健雅醇，清新俊逸，粲于珠玉之陈，鉴乎宫商之奏。其人若权文公、苏瑞明，以及黄侍讲晋卿、杨提举廉天，又皆世之所谓文章巨公，此固可为嘉善之重，而不特一邑。然也，文之重于世也尚矣。虽山水之异，人物之贤，下至禽虫花木，其名莫不以有文而传，无文而泯，是文为主，而彼固借之也。嘉善在昔非无文也，有之而弗知，知之而弗录，与无文者等耳。今是编一出，而巨公之文在焉，虽欲不传，其可得乎？仰君佐县，尝通水利，轻赋敛，招浼亡，政之善者不一。近既建思贤书院，以来学者，而又克为此世有丞若斯人哉！故特乐序之。

嘉善志余引

张弘至户科部给事中

曩会旧寅倪君公在于嘉善，询及邑志事，忽逾月而集成以寄予，讶其成之太亟也，而剸繁理错之才，亦可征矣。既而复见所谓余纂者，盖掇所不尽以附益于志，而志斯备矣。有若籍以示防焉，例以示守焉，式以示法焉，又有启于未然，而冀善于无穷者焉，皆志之余，而有裨于邑者，宜其不恽乎。自编纂之君，敛其恢达之材，小着于一割，固有遗力。马耳宣圣以旧政告之，新令为忠，兹其为邑告，宁有既乎？嗣是而邑者得吏者师志之例矣。凡可兴革、可鉴戒，可为民利且病者，一举目而具，夫安得邑置一编哉？昔宋人欲得如侁者百辈，布列天下，予独不有念于今乎？而公在，尚可久局于兹，因书为志余引。

嘉善县志卷五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