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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帝国衰亡史

第六章:一切生命都在力求活下去 (305年—3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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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克里先皇帝退位后的动乱

君士坦提乌斯一世皇帝之死

君士坦丁一世和马克森提乌斯登基

同时有六位皇帝在位

马克西米安皇帝和伽列里乌斯皇帝之死

君士坦丁一世皇帝击败马克森提乌斯、李锡尼两位皇帝

君士坦丁一世统一帝国

建设新都君士坦丁堡

戴克里先皇帝退位后的动乱

老奸巨猾的戴克里先皇帝以强大的权力建立起来的均衡体制,在他退位后立刻就崩溃瓦解。要维持这个体制,一个罕见的条件是不可或缺的。这个条件就是两个不心存嫉妒的正帝接受两个毫无野心的副帝辅弼,追求共同的目标,也就是气质和能力的完美结合。

戴克里先和马克西米安退位后的十八年间,帝国始终处在纠纷和动乱中,比如内战就发生过五次。即使表面上没有纠纷的时期,也不能说是平静的,而只是处于休战状态。数名君主互相以惊惧和憎恨的眼神凝视对方,然后牺牲人民的福祉全力扩展军力。

上述两位正帝退位后,遵循新的典范,君士坦提乌斯一世和伽列里乌斯两个副帝立刻就继位成为正帝。

这两人当中,君士坦提乌斯占领上位,以新的名称继续统治高卢、西班牙、不列颠尼亚等原来的西部行省。对他来说,再也没有比统治这些行省更能发挥自己才能、满足个人野心的了。

君士坦提乌斯皇帝慈悲为怀,行事严谨,待人温和,和性格刚烈的马克西米安与玩弄权术的戴克里先相比,受君士坦提乌斯统治的人,都为自己能够成为君士坦提乌斯的臣民而感到庆幸。但正因为如此,臣民都为他体弱多病,以及他和后妻——马克西米安的女儿——生的孩子年纪尚小深感忧心。

君士坦提乌斯皇帝平易近人,伽列里乌斯皇帝则性格火暴,后者虽然赢得人民尊敬,可是他从来不想主动亲近百姓,加深情谊。特别是在征战波斯后,由于立下功绩,伽列里乌斯皇帝的态度变得非常傲慢,超越他的人固不待言,就是地位与他相等的人,他也感到面目可憎。

君士坦提乌斯和伽列里乌斯都升为正帝后,有必要填补两个副帝的空位,好让帝政体制趋于完整。

伽列里乌斯皇帝推举了两名副帝,人选和他的野心非常搭配,两名副帝没有任何美德,显然正是他推举的动机。

两人当中的一人是马克西米努斯,他是伽列里乌斯皇帝的侄子,当时还是个对世事一无所知的年轻小伙子。当他被戴克里先皇帝推举为副帝,埃及和叙利亚亦交给他统治时,世人固然不用说,就是他也为这项任命吃惊不已。因为他的言行举止都完全不像个皇室成员,没有丝毫高雅气质。

同时,快乐的忠臣塞维鲁二世则被送往米兰,从不情愿的马克西米安皇帝那里获得副帝的任命,并且接下意大利和阿非利加的统治权。

那时伽列里乌斯皇帝心中一定在打着各种如意算盘,描绘着各种愿景,比如君士坦提乌斯皇帝死期已近,不久他就可以成为帝国的主权者,然后就是他辉煌的统治、帝位继承与退位,等等。

但不到十八个月,两件意外事故粉碎了伽列里乌斯皇帝的美梦。君士坦丁的登场,让他合并西方行省的计划化为乌有;接着又是马克森提乌斯(旧正帝马克西米安的儿子)的叛变,让他连意大利、阿非利加洲也相继失去。

君士坦丁登场

后来被尊为大帝的君士坦丁,有不少历史学家详细记载了他的一生和功绩。

他的母亲海伦纳的出身固然不用说,就连他的出生地也成为文学讨论的对象以及国民议论的焦点。最近更有说法指出,海伦纳的父亲是不列颠尼亚王。然而我们却不得不承认,她只是一家旅馆老板的女儿。至于对主张她是君士坦提乌斯皇帝爱妾的人,旅馆老板的女儿这个说法也可以证实她的婚姻的合法性。

君士坦丁皇帝出生的地方,应该是达契亚行省的纳伊苏斯。不管是环境、血统方面或者风土人情方面,除了勇武之外,他并没有特别著名之处。在这个意义上,即使说这个年轻人完全没有想过要通过知识来陶冶自己,也没有什么好令人吃惊的。

在他十八岁左右,他的父亲君士坦提乌斯被任命为副帝,可是这个好消息却让母亲海伦纳被迫和父亲离婚,所以父亲虽然披上辉煌的紫袍,却饱尝耻辱。

之后,君士坦提乌斯皇帝虽然出发西征,但君士坦丁却没有跟随前往,而是留下接受戴克里先皇帝指挥,在埃及和波斯的战事中一举成名,逐渐晋升成为第一指挥官。

君士坦丁是个身材魁梧的巨汉,同时精通一切本领。战场上他英勇过人,平时则对人温和,极具上进的精神同时又深思熟虑。由于行事谨慎,所以即使他满怀野心,在别人看来还是非常冷静,似乎没有任何欲望。

人民和士兵推举君士坦丁为副帝,伽列里乌斯皇帝则对他的广受欢迎又妒又恨。

掌握最高权力的君主出于理智,一定会克制自己不公然行使武力,可是要克制自己不暗中报复就很困难了,而且君主从来不愁没有报复的方法。

君士坦丁一天比一天危险,父亲君士坦提乌斯担心儿子的安危,好几次写信给伽列里乌斯,说想把儿子叫到身边。

伽列里乌斯找了无数借口,百般拖延,可是对君士坦提乌斯合理的恳求,他不可能拒绝太久。

最后,伽列里乌斯不得不发给君士坦丁旅行许可,但他最惧怕的就是君士坦丁返国,所以他暗中使尽各种方法想要阻止君士坦丁返国。不过这个年轻人以过人的机敏,一一破解了那些圈套。

君士坦丁于夜里从尼科米底亚宫殿出发,有如疾风般通过比提尼亚、色雷斯、达契亚、潘诺尼亚、意大利,就在父亲君士坦提乌斯正准备起航前往不列颠尼亚时,他在民众的欢呼声中抵达布洛涅港。

远征不列颠尼亚镇压喀里多尼亚是君士坦提乌斯最后的功绩。因为获得正帝称号十五个月后,亦即升为副帝约十四年半后,他即病逝于约克宫殿。

西罗马军的所有精锐部队全部跟随君士坦提乌斯来到不列颠尼亚,而且以阿勒曼尼世袭族长之一的克罗库斯为大将的蛮族军队,也加入了西罗马军。

君士坦丁深知伽列里乌斯皇帝的性格,知道自己若要活下去,除了成为正帝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所以,虽然他表面上不露声色,但其实骨子里却在顽强抵抗着,这也是他要将自己登基行为正当化的策略。

因此,在寄信给东边的皇帝告知自己继位之前,他必须获得某种保证,于是他暂且不让军队为其欢呼。

但现在他获得了那项保证,即民众的热烈拥戴,于是他在信中先告知对方他父亲已病逝,接着用含蓄的口吻说明自己继承了帝位,最后毕恭毕敬地陈述由于士兵的行动,使他无法依据法典请求正式的帝位。

伽列里乌斯皇帝既吃惊又失望,而且愤怒不已,无法像平常那样克制自己的情绪,粗声厉呵地把使者和信函都扔进火中。

但随着事后愤怒逐渐平息,想到发生战争的可能性,以及对方的性格和实力,伽列里乌斯皇帝不得不接受君士坦丁所提的妥协方案。那是可以让伽列里乌斯皇帝保持颜面的方案。

这个方案就是不否认也不承认不列颠尼亚军这次的选择,并在接受事实之后,让君士坦丁成为阿尔卑斯山以西各行省的主权者。不过只能使用副帝称号,在帝国排名第四,空出来的正帝地位由伽列里乌斯皇帝的宠臣塞维鲁二世递补。

就这样,由四位皇帝合作统治帝国的体制表面上勉强得以维持。但是,早已掌握实权的君士坦丁不接受这个状态,在这段时间,他一直等待攫取最高权力的机会。

久已不见皇帝踪影的罗马城

对充满野心的伽列里乌斯皇帝来说,既不能掌控高卢各行省,又失去了意大利,那不仅代表自己的势力退出了最重要的地方,也让自己丢尽了颜面。

罗马城久已不见皇帝的踪影,市民一天比一天感到不满。人们逐渐看出尼科米底亚和米兰受到特别对待,并非出于戴克里先皇帝个人的喜好,而是他建立的统治体制造成的。

戴克里先皇帝退位数月后,继承者陆续建造冠以戴克里先皇帝之名的豪华宏伟的浴场。现在在那些浴场的废墟遗址上,可以看到不少利用当时的建筑物材料盖成的教堂和修道院。

那些浴场虽然优雅舒适,但因为市民的不满,所以显得不怎么平静。甚至还有传闻指出,兴建这些浴场所用的花费,不久就要以税金的形式转嫁到民众身上。

而且不知道是出于贪婪还是国库空虚,正好就在那时候,伽列里乌斯皇帝下令严格调查全部国民的财产,要把地租和人头税查得一清二楚。

不动产的调查更是彻底,任何人都必须诚实申告,只要稍微涉嫌隐匿不报,立即遭受严刑拷打。

另外,以前只有意大利各行省才能享受的无数特权,现在也一律取消。税吏则开始对罗马城进行人口普查,并制定新的税率。

再怎么驯服的百姓,只要自己的土地遭受入侵,都会大声抗议,更不要说这时不但私有财产被侵害,罗马公民还遭受了侮辱。所以,即使造成引发私愤与公愤的事态,也是不足为奇的。

从征服马其顿(前167年)以后,罗马公民就不必缴纳人头税。虽然经历过好几次暴政,不过只有这个免税措施成为维持约五百年的惯例。

因此,对居住在具有悠久历史的古都中的居民来说,这个远在亚细亚宫廷、达尔马提亚农民出身的皇帝,竟然要把罗马城和全帝国无数的低级城市同等对待,这样的傲慢当然不能令人坐视不管。

由于有元老院的支持(或者至少是默认),人们心中的怒火被煽动得愈发炽烈了。同时,所剩无几且有被解散之虞的禁卫军,也利用这个机会,公开表明自己已经准备好要为受到压迫的祖国拔剑相助。

全体市民的心愿是把外国暴君赶出意大利,选出以罗马城为宫廷统治全帝国的人物。是否真正有这样的人物呢?

这个愿望很快就发展成极有可能实现的期待。马克森提乌斯成了集众人的希望于一身的人物。

马克森提乌斯叛变

马克森提乌斯是马克西米安皇帝的儿子,也是伽列里乌斯皇帝的女婿,所以从出身和血缘关系来看,他本来是继承帝位的第一顺位候补,可是副帝宝座偏偏与他擦身而过。因为他不仅无能,而且染上无数恶习。就这一点而言,他和君士坦提乌斯形成鲜明对比——非凡的才干被视为一种威胁,同样与那个地位无缘。

伽列里乌斯打的如意算盘是,让能够忠诚履行自己指示和命令的人当副帝,让品行不端的外地人当意大利君主正是基于这个意图;至于那个已故的西罗马皇帝的儿子,则不授予任何公职,只让他在离首都数英里的宅邸享受奢华富裕的私生活。

不得不接受这种待遇的马克森提乌斯,心中始终感到怏怏然。君士坦丁的耀眼勋绩,让他觉得备受屈辱、气急败坏甚至愤怒不已。

不过,现在他在人们的不满中找到自己的希望,他把自己的野心和对罗马城的大义结合在一起。

有两名禁卫军将领和一名后勤部队将领参与了他的阴谋。他们极为团结,执行任务时不曾有任何犹豫和阻碍。

就这样,塞维鲁二世皇帝的忠臣——首都长官和数名高官遭禁卫军暗杀,元老院和民众赋予马克森提乌斯副帝的身份,向他欢呼,把他视为罗马城的自由与权威的拥护者。

我们无从得知马克西米安是否预先知道这场阴谋。总之,这个被戴克里先皇帝强迫只得退位的老先帝,一得知首都发生叛变,就立刻从隐居处出来,将苏醒的野心藏在父爱的面具后面,应儿子和元老院的邀请,再度披上紫袍。

至于塞维鲁二世则在副帝的忠告下,不,应该是命令下,慌忙朝罗马进军。他一定是想以电光石火般的行动,迅速镇压由“花花公子”指挥的民众叛变。

可是军队抵达一看,只见城门紧闭,城墙上士兵和武器排得密不透风,有如铜墙铁壁一般,而且站在叛徒前方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相反地,自己的士兵身上则显现不出有丝毫士气和忠诚。

犹豫之间,对方提出高额奖金,摩尔人士兵纷纷弃械投敌。不止摩尔人士兵,就连禁卫军长官阿努利努斯都表明支持马克森提乌斯,带着大部分以前由他指挥的禁卫军投靠马克森提乌斯。

借用一位雄辩家的说法,就是“罗马城现在已经恢复往昔的威武”。可怜的塞维鲁二世皇帝失去了兵力,策略也不管用,只得撤退到拉韦纳,不,应该是逃窜到拉韦纳。

塞维鲁二世皇帝或许要以这个地方为根据地,抵抗一段时间。因为拉韦纳的城墙十分坚固,足以承受意大利军的攻击,而且环绕四周的沼泽地带可以阻止敌人入侵。另外他还有强大的舰队,掌握着制海权,不必担心后勤枯竭。再说春天降临后,就会有来自达尔马提亚行省和东方的支援。

亲自带头指挥的马克西米安,立刻就看清这个状况。他明白包围只会白白浪费时间和兵力,即使狂打猛攻和断绝对方粮食都不会有什么效果。

于是,马克西米安采用戴克里先皇帝的战术,将攻击矛头指向塞维鲁二世皇帝的心而不是拉韦纳的城墙,也就是心理战。马克西米安很清楚这个倒霉皇帝的弱点:由于先前遭受背叛,使得他连诚实的朋友和忠实的亲信都不肯信任了。

马克西米安的特使很容易就让塞维鲁二世皇帝相信,在拉韦纳城内,有一群歹徒正在策动群众投敌。特使成功说服了大感吃惊的塞维鲁二世皇帝,并让后者明白,反正拉韦纳城墙迟早会沦陷,与其那时接受凶猛对手的制裁,还不如现在光荣投降。

开始时,塞维鲁二世皇帝受到宽容、充满敬意的对待,接着与马克西米安一起前往罗马,在那里以退位换取安全保障。不过最后塞维鲁二世皇帝得到的只有安乐死和帝葬的下场。

被宣判死刑后,执行方法由皇帝自己选择。他选的是古代经常实行的切开血管致死。这样自残咽气后,他的遗体被抬到为加里恩努斯皇帝族人所建的坟墓落葬。

君士坦丁和马克森提乌斯性格上几乎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但由于双方处境和利害关系一致,所以二者能够互相合作抵抗眼前的敌人。

不知疲倦为何物的马克西米安,也不顾自己的年纪和权威,亲自越过阿尔卑斯山去和君士坦丁会面,并且带女儿福斯塔同行,作为新的盟约证物。

婚礼在阿尔勒盛大举行。在这里,再度要求西方帝国主权的马克西米安,将正帝称号授予既是女婿也是盟友的君士坦丁。

副帝君士坦丁之所以会从正帝马克西米安那里获得这般荣誉,似乎是因为他愿意拥护帝国和元老院。然而他的语意含糊,支持缓慢,而且没有任何成果。君士坦丁预料到不久之后,他将和意大利的君主与东方的皇帝开战,为了那时的安全,或者为了得偿夙愿,他已在偷偷地进行准备。

兹事体大,非由伽列里乌斯皇帝御驾亲自远征不可。于是,伽列里乌斯皇帝率领从达尔马提亚和东方召集来的大军进入意大利,他要为塞维鲁二世皇帝报仇,要惩罚叛变的罗马公民——不,借用激进的野蛮人的说法,就是要将元老院议员和叛民全剁成肉酱。

但马克西米安也很聪明,他已经准备好迎战态势。对伽列里乌斯皇帝来说,一切都始料未及,但此时此刻,他确实沦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既无法攻击也不能撤退,总之动弹不得。

后来伽列里乌斯皇帝虽然勉强前进到离罗马城约六十英里的纳尔尼,但其统治意大利的区域,也只限于阵营四周小小的范围。

情况一天比一天危急,伽列里乌斯皇帝再怎么傲慢,事到如今,还是不得不讲和。于是他派遣两名高官到敌人那里去,提出会面要求,并表达了岳父对女婿的关怀,邀请敌军阵营的君主。伽列里乌斯皇帝认为比起没有把握的战争,对方应该更期待东方皇帝的慷慨。

然而这个提议却被嗤之以鼻。

如意算盘落空的伽列里乌斯皇帝,要是再延误撤退时机,很有可能会重蹈塞维鲁二世皇帝的覆辙,情况极为不妙。

另一方面,罗马城民则毫不吝惜地拿出暗藏起来的财产以打倒贪婪的暴君。马克西米安的威名,其子在民众间的声望,秘而不宣的高额薪资,以及保证付给比薪资还高的奖金,所有这些都折损了达尔马提亚军团的士气,瓦解了士兵对皇帝的忠诚。

事到如今,伽列里乌斯皇帝不得不下令撤退,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就连以前和皇帝共同打过好几次胜仗,分享过无数荣誉的老兵也都人心惶惶地想要逃离战场,要阻止他们脱队简直让伽列里乌斯皇帝费尽了苦心。

伽列里乌斯的朋友李锡尼成为共治帝

伽列里乌斯皇帝的性格非常粗暴,但这并不表示他无法建立长久而真诚的友谊。对于性格和举止与他极为类似的李锡尼,他不只显露出情谊,而且满怀敬意。

两人的交情从他们非常幸福的时期——或许在还未成名的时期就已经开始。随后在军旅生涯中,两人几乎同时晋升各种位阶等级,不管是自由还是危险时刻,他们都在一起,因而培育出坚固的友谊。

伽列里乌斯披上紫袍时,似乎已经决定要将这个朋友提升到与他相同的地位。

作为皇帝,伽列里乌斯的全盛时期极为短暂,不过在担任皇帝期间,他认为副帝的地位与李锡尼的年龄和业绩并不相称,所以他为这位老友准备了君士坦提乌斯皇帝的地位与西方的帝国。

伽列里乌斯皇帝为意大利战役奔波时,将多瑙河流域的防御交给李锡尼负责。在从远征地逃回来后,他立即把空出来的塞维鲁二世皇帝的地位给予这个朋友,让其管辖达尔马提亚各行省。

六个皇帝同时在位

李锡尼登基的消息一传到东方帝国,立刻引发统治埃及、叙利亚的马克西米努斯的嫉妒与不满。早已经不把副帝的称号看在眼里的马克西米努斯,不顾伽列里乌斯皇帝的反对与恳求,强硬要求与新帝李锡尼拥有相同的正帝称号。那几乎可以说是用暴力弄到手的。

就这样,罗马帝国出现了空前绝后的六个皇帝同时在位的状况。亦即西有君士坦丁、马克森提乌斯、马克西米安三帝——君士坦丁和马克森提乌斯表面上尊马克西米安为父王,向他表示敬意;东有李锡尼、马克西米努斯、伽列里乌斯三帝。李锡尼和马克西米努斯把伽列里乌斯视为真正的后援者并敬重他。

出于利害关系和先前交战的记忆,他们分成两大阵营,帝国一分为二。由于互相都惧怕对方,所以他们表面上相当平和,有时候甚至显得非常融洽。

但这也只是马克西米安和伽列里乌斯还活着时的短暂现象罢了。特别是伽列里乌斯一逝世,剩下的四个君主立刻分别对其他皇帝的计划和行动展开新的攻防。

以前马克西米安不情愿退位时,御用雄辩家都对他那哲学家式的谦卑赞不绝口。可是现在同一个皇帝出于野心而引发内战——或者至少是支持内战,他们就又对他的爱国心表示感谢之意,并且委婉地指责他以前不应该退位去过悠闲的生活。

然而,马克西米安皇帝和他的儿子马克森提乌斯两人要毫不对立地共同治理帝国,从他们的性格来看,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就马克森提乌斯来说,他认为自己才是罗马元老院和民众选出来的意大利正规君主,因此极为自负,而且他也无法忍受狂妄的父亲的监督。的确,马克西米安的狂妄真是世上罕见,竟然公然颠倒是非,说年轻的儿子之所以能够登基,完全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威望和手腕促成的。

当问题交由禁卫军裁决时,惧怕凶残暴虐的马克西米安的士兵,全站在马克森提乌斯皇帝那一边。

就这样,马克西米安不得不退隐,离开意大利前往达尔马提亚,只有性命和自由获得保障。

虽然他做出了为过去的行径感到后悔的样子,但私底下却在策动新的阴谋。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的伽列里乌斯皇帝,立刻命令他离开达尔马提亚。

失意的马克西米安,最后可以去的避难所,就是女婿君士坦丁皇帝的宫廷。阴谋家君士坦丁恭敬地迎接前来投靠的岳父,皇后福斯塔也对父亲百般宽慰。

就这样,马克西米安知道野心和荣华都只不过是梦幻一场,再度走下皇帝宝座,打消周围的疑虑。

如果他能坚守这个决心,即使威严比第一次退位时稍有减损,也至少可以保住安逸的生活和良好的名声。可是一旦重回皇帝宝座的可能性又再度浮现,过去的荣华再度掠过脑际,他就又做出最后的孤注一掷——不是胜利就是毁灭。

当时君士坦丁皇帝带领一部分军队前往莱茵河畔,去迎战入侵的法兰克人。剩下的部队也驻扎在高卢的南部行省。因此,要抵抗意大利君主的军力并不充分,而且阿尔勒又储存有大笔资金,简直就像在引诱敌军来攻打自己似的。

马克西米安一即位,立刻就掌握了那笔资金,依照往年的惯例花在士兵身上,讨他们的欢心,费尽苦心地要让他们想起他以前的威名和武勋。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建立权威,也没有来得及为他和儿子马克森提乌斯已经进行的交涉做出结论,君士坦丁皇帝仿佛闪电般的行动,就把他的希望粉碎了。

君士坦丁皇帝的行动确实非常迅速。一得知马克西米安叛变,他随即带领军队掉头从莱茵河畔赶往索恩河畔,在沙隆搭船,抵达里昂后再从那里顺着罗讷河的急流,以惊人的速度赶抵阿尔勒城门。

马克西米安知道无法对抗敌人那压倒性的大军,于是逃到附近的马赛避难。这座城市已经在与欧洲大陆相连的地峡上构筑了要塞,即使想逃往海上也不会有任何阻碍,并且马克森提乌斯皇帝若是赶来救援,也可以接纳大军。

马克西米安和伽列里乌斯之死

君士坦丁皇帝担心再拖延下去,事态将会不可收拾,于是立即下令攻击,但攻城梯太短,够不到城墙上端。

这时候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或许是守备队发觉自己的错误,又或许是知道自身难保,他们以交出马赛和马克西米安作为条件,请求君士坦丁皇帝赦免他们。如果不是这样,马赛一定和以前一样,可以忍受长期包围的。

篡夺帝位者暗中被判了死刑,待遇和以前他同意塞维鲁二世做的选择相同。表面上发布出来的消息是:马克西米安为过去一再犯下的罪愆后悔,自缢而亡。

失去戴克里先皇帝这个后盾的马克西米安,后半生于公则灾难不断,于私则饱受屈辱,而且最后虽说是自作自受,却以悲惨、不光荣的死结束一生。

如果君士坦丁皇帝肯留下这位父皇的恩人,也是自己岳父的老皇帝一命,应该会有更多赞赏他德泽的声音。至于福斯塔,在这个惨绝人寰的命案中,她牺牲了作为女儿的恩情,履行了妻子的义务。

而伽列里乌斯的晚景并没有那么凄凉。虽然担任副帝时比当正帝时还要荣耀,不过到死为止,他一直都是罗马帝国首屈一指的皇帝,始终保持他的尊严。

自从远征意大利失利撤退后的四年之间,伽列里乌斯放弃了统一帝国的夙愿,过着悠闲的生活,将余生奉献出来为民众谋福利。在他完成的公共事业中,最值得一提的是整治水患,将巴拉顿湖多余的水引入多瑙河,以及采伐、开垦巴拉顿湖四周广茂的森林。特别是后者,为潘诺尼亚拓展出大片的农地,堪称是帝王的伟业。

伽列里乌斯皇帝在晚年长期卧病——这个病使他一直遭受剧烈的疼痛直至逝世。由于不知保养,他体态异常肥胖,长满脓疮,最后疮里更冒出无数蛆虫,让他受尽折磨。但因为他曾经迫害过基督徒,所以没有人同情他,反而认为那是上天的惩罚。

伽列里乌斯皇帝一在尼科米底亚宫殿咽气,经由他的眷顾获得地位的两个皇帝——李锡尼和马克西米努斯——立刻就为他遗留下来的那没有特定主权者的领土互不相让。他们各自召集军队,准备和对方奋力一搏。

但不久两人就同意分割,亚细亚各行省归马克西米努斯掌管,欧洲各行省则由李锡尼占领。以达达尼尔海峡和色雷斯的博斯普鲁斯海峡相连的线为界,在将罗马帝国一分为二的这两条海峡两岸,分别构筑要塞,驻扎军队。

四个皇帝争夺霸权

马克西米安和伽列里乌斯两个皇帝死后,剩下的皇帝还有四位。

四人当中,李锡尼和君士坦丁因利害关系一致所以联手合作,马克西米努斯和马克森提乌斯则暗中结盟。

以前因敬畏伽列里乌斯皇帝而克制的对立,现在终于浮上台面,所有人都认为战争一触即发。

意大利和阿非利加在暴政下挣扎,而高卢各行省则享受着在当时可以称得上是最幸福的太平盛世。因此,人们都把君士坦丁的优点和马克森提乌斯的恶行相比,这便愈发增添君士坦丁的光辉了。

不管什么时代,世人出于结党营私和谄媚,为了赞扬胜利者的荣耀,总是贬抑失败者的声名。但这并不适用在马克森提乌斯身上。就连乐于指出君士坦丁缺点的历史学家,也同样列出马克森提乌斯的残酷、贪婪和恶行。

他曾经在阿非利加镇压过一场小叛变。叛变的是总督和总督身边的人,但遭殃的却是那个行省。包括繁荣的锡尔塔和迦太基在内的这块富庶之地,不只因为战乱,还加上战后胜利者的残暴和滥用法律与正义,彻底沦为废墟。

那些成群涌入阿非利加,靠谄媚和诬陷吃饭的家伙,借与叛徒勾结的理由诬陷有钱人和贵族阶级,轻易地就被罗织入罪。其中虽然也有获得特赦的,但就连那样的人也无法免于财产被没收的命运。

这场皇帝自己说是胜利的战争,被以盛大的凯旋仪式庆祝,在民众面前炫耀掳获的战利品和俘虏。

首都的状况也和阿非利加殊无二致,令人同情。罗马城的财富不断灌入马克森提乌斯皇帝浪费的无底洞。担任征税的高官互相竞赛谁能从民众那里剥夺更多的钱财。

比如元老院想出“自由捐献”的强迫手法,也是在马克森提乌斯皇帝在位期间实施的。其捐献金额年年增加,而获得胜利、执政官就任、结婚生子等借口和机会也与时俱增。

和以前的暴君相同,马克森提乌斯皇帝也从心底憎恨元老院。虽然元老院推戴他成为皇帝,登基后也在所有方面支持他,但他不仅不感谢元老院,反而经常怀疑元老院议员的忠诚。

不久就有很多议员因此丧生,那些议员的妻女也受到侮辱,议员的妻女显然很难拒绝皇帝的求欢。无论如何,只要诱惑无法奏效,这个暴君一定会使用特权。据说不愿意受这个暴君侮辱而自杀的高贵女性也为数不少。

君士坦丁与马克森提乌斯对决

君士坦丁虽然对马克森提乌斯的言行举动深恶痛绝,也同情罗马公民的处境,但是他并没有想要拿起武器去惩罚这个暴君,解救民众。事实上,君士坦丁是出于慎重才克制了野心,而不是顾虑到正义才按兵不动。

但是不久,马克森提乌斯就轻率地主动向这个强敌挑衅。

马克西米安死后,依照惯例,生前所有的称号全遭受剥夺,雕像也一一被破坏。出人意料的是,在父王还活着时就已经对其加以迫害的马克森提乌斯,现在反而装成是在追悼马克西米安,并且下令立刻销毁建立在意大利和阿非利加的君士坦丁皇帝的雕像。

一心期望能够避免发生战争的君士坦丁,深知采取军事行动的困难与影响的重大。他开始时忍受屈辱,想要以协商的稳重手段提出补偿条件,但这都是白费力气。最后他明白了,面对马克森提乌斯的野心,除了拿起武器保卫自己以外,没有别的途径。

马克森提乌斯毫不掩饰自己想要染指西部帝国主权的野心,他早已集结大军,准备从雷蒂亚向高卢进攻。马克森提乌斯并不期待会得到李锡尼的支持,但他狂妄地认为达尔马提亚军在特别的奖赏与各种保证的诱惑下,不久即会站在他那边。

君士坦丁皇帝在事情未定之前虽然谨慎小心,可是一旦采取行动就丝毫不再犹豫。他秘密接见元老院和以市民之名派遣来的使者,听到群众对解放首都的期望后,就不顾谨慎的大臣会议的劝诫,决心向意大利中部发动攻击。

这个计划确实是个壮举,但也是一场大冒险。只要想起先前两次进攻的失败,当然也可以预料到其危险性。

仰慕马克西米安先帝之名,先前两次战役都站在先帝之子那边的老兵们,利害关系姑且不论,为了名誉,他们也不可能再度倒戈投敌。

马克森提乌斯将禁卫军作为维护宝座的主力,包括已经服兵役的意大利士兵以外的国内壮丁在内,兵力增强到以前的规模,多达八万人。另外还有在阿非利加造成胜战契机的摩尔人和迦太基人部队,共计四万人。西西里也依据自己的能力,提供不少士兵。

结果,马克森提乌斯军由十七万步兵和一万八千骑兵组成,同时意大利的财富也足以供应战争资金,谷物和其他的粮食则从邻近各行省征收,大量储存,奥援不虞匮乏。

至于君士坦丁军则只有九万步兵和八千骑兵,而且这时候必须特别顾及莱茵河的防卫,所以如果不想让国家安全成为私人抗争的牺牲,就只能带刚过半数的兵力前往意大利战场。因此,君士坦丁率领的军队总数大约只有四万而已。

然而罗马的军队士气不振。在此之前,大家都远离危险,在浴场、剧院等场所的奢华玩乐中变得手无缚鸡之力。士兵们走向战场的脚步非常沉重,而且主力部队由几乎已经忘了如何使用武器作战的老兵,以及对战斗一无所知的新兵组成。

至于高卢军则长年守护边境,与蛮族撕杀,历经百战,练就一身强健体魄,军纪严明,锐不可当。

两个率领军队的领袖也显示出相同的差异。马克森提乌斯之所以想征服对方,不是出于狂妄,就是受到周围的人吹捧拍马而乐昏了头。要征服对方的念头不可能持续太久。果不其然,征服对方的想法被追求快乐的念头取代,再加上他自知“缺乏经验”,战意竟迅速萎缩了。

相比之下,君士坦丁不但性格坚毅,而且早就经历过一切变化和战斗,因此熟谙指挥官的职责,永远充满信心。

君士坦丁选择经过科蒂埃阿尔卑斯,也就是现在的塞尼山的大道为前进方向,冲进皮埃蒙特平原,攻击之迅速简直有如闪电。直到这个时候,马克森提乌斯还没有掌握敌军开拔离开莱茵河的准确消息。

位于塞尼山麓的苏萨四周有城墙环绕,还有充足的守备队阻止侵略者前进。对擅长速战速决的君士坦丁军来说,再也没有比包围更耗费时间、更令人心急如焚的了。

于是他们刚抵达苏萨,立即火攻城门,梯子挂上城墙,在箭和石块有如雨下的紧急情况中挥舞白刃冲锋上阵,守备队大半丧生。战斗后君士坦丁出于政治考虑命人灭火,全城得免焚毁之灾。

不过殊死战行将登场,离苏萨约四十英里的都灵平原,马克森提乌斯的几名将军率领的大军就集结在那里。

当时意大利军采取的是所谓的楔形密集队形,也就是前锋突出,两侧向左右大大展开。这种战法可以轻易突破敌阵,用马蹄踩死敌人。

而君士坦丁则采用和以前奥勒良皇帝在类似场面使用的相同手法。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战况或许就会如意大利军预料的那样进行。

面对君士坦丁军利落、迅速地变化队形,动作迟钝的敌方骑兵部队饱受戏弄,被分割成数截。马克森提乌斯军一片混乱,四处溃逃。虽然不久就奔窜到都灵,但市民拒绝敞开城门,因此除了少数例外,其他士兵全在追赶过来的敌人的白刃下倒地毙命。

都灵此次的协助大获胜利者的赞赏,因此受到了宽大对待并享有恩典。

君士坦丁皇帝如此进入米兰,北从阿尔卑斯山起南到波河为止,几乎所有的城市都慑服于他的权威,热烈欢迎他的军队凯旋。

君士坦丁在战场上大展雄风时,马克森提乌斯仿佛对自己领土内的战乱和新的危险毫不在乎,依然耽溺在逸乐中。也许他想掩饰自己军队的失利,所以逃避到妄想中,因而无法应付迫在眉睫的危险。

面对君士坦丁迅如闪电的攻击,马克森提乌斯几乎没有来得及感受自身的危险。这个昏君脑海中还念念不忘过去的威名,以及他那早已人尽皆知的慷慨大度,他相信这次也可以击退高卢军。

然而事到如今,将军们——以前在马克西米安的指挥下历经百战、有能力的将军们——也不得不向这个软弱无能的先帝之子坦承大事不妙,建议他必须集结残存的势力以免灭亡,马克森提乌斯的妄想被拂拭殆尽。

马克森提乌斯还有将自己的利益与安全和君主的意见结合在一起的禁卫军,另外也有匆忙编组成的大规模军队。这些新兵比先前在都灵和维罗纳的败战中丧生的士兵总数多一倍,而且资金也相当充裕。

但即使如此,这个没有作战经验的皇帝,根本就不想站在军队前方指挥;不只不想指挥,甚至在攸关存亡的会战之前,虽身为将领,他却只会在那里发抖。而且和一切“恐惧产生迷信”的例子相同,他神情沮丧地倾听对自己和帝国命运的不祥预言。

在大竞技场大吼大叫的民众现在都涌到宫殿门前,听到民众对胆怯的皇帝还不上战场的指责,以及对君士坦丁威武的称赞,他倍感屈辱,于是他最终下定决心要冲锋上阵。

当时君士坦丁的攻击之迅猛,经常被拿来和以前恺撒征服意大利的速度相比。的确,从攻陷维罗纳到结束战争只费时五十八天看来,那样的比较显然并不夸张。

君士坦丁最担心的是,马克森提乌斯出于害怕,不,出于谨慎,会逃避决战,选择固守城池,高挂免战牌。罗马城存粮丰富,不可能挨饿。对君士坦丁来说,战况一分钟也不能拖延。因此,被视为胜利最高荣誉的首都,或许很难免于战火之害。

但出乎意料,当君士坦丁来到离罗马约九英里的萨克萨鲁布拉,就发现马克森提乌斯军早已经在等待着要大战一场。只见意大利军前锋密密麻麻布满了广大的平原,后方队伍则一直绵延到远方的台伯河畔。这样的阵式显然并无撤退计划。

马克森提乌斯败逃与溺毙

现在人们还是津津乐道君士坦丁在这场会战中显示的优秀指挥能力,以及亲自负责既光荣也困难的军队部署等。他确实身穿比任何人都更光辉夺目的盔甲,挺身冲入敌军的骑兵部队。想必他那英勇奋战的身影,一定也让战争的裁判——那些罗马人的神灵动了心。

无论如何,充满机动性、士气高昂的高卢军骑兵部队所向披靡,马克森提乌斯军的两翼立刻溃散,紧跟在后的步兵部队侧面瞬间失去所有保护。

对于自己深恶痛绝的暴君,如今这些既无军纪也无训练的意大利兵已经不再惧怕,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亡。只有禁卫军知道自己犯下的错误的严重性,那早已超过恩赦的范围,所以他们豁出性命试图反击。然而一切努力只是徒劳,并未能扭转战局,最后全体禁卫军都光荣地战死沙场。

就这样,直到刚才还由禁卫军盘踞的阵地,现在则布满他们的尸体。

有如惊弓之鸟的马克森提乌斯军全面溃败,数千名抱头鼠窜的士兵在敌人毫不留情的追击下朝河边涌去。

台伯河非常深,水流又急,河上只有一座桥。马克森提乌斯也挤到这座桥上想逃回城内,可是桥面狭窄,人潮又汹涌,一下子他就被挤倒坠河。沉重的盔甲把他往河底拖,随即溺毙。遗体深陷河底淤泥中不容易找到,直到第二天才终于被人发现。

马克森提乌斯的首级被高挂墙头示众,民众知道自己已经获得解放,都把君士坦丁视为神明一般,向他欢呼并表示忠诚与感谢。

进攻意大利之前,君士坦丁允诺李锡尼要把妹妹君士坦提娅嫁给他,以获得这个皇帝友好——或者至少是中立的保证。

但婚礼因内战而延期,内战结束后两位皇帝才在米兰会晤。

然而庆祝仪式才进行到一半,两人就不得不突然向对方告辞。君士坦丁必须赶往莱茵河,击退法兰克人的入侵,而李锡尼则非去应付马克西米努斯的偷袭不可。

这个以前和马克森提乌斯暗通款曲的东部帝国皇帝,其盟友的悲惨命运并没有让他心生惧怕,现在他要为自己的命运奋力一搏。

在严寒的天气中,马克西米努斯从叙利亚出发,朝比提尼亚边境前进。

途中由于天气酷寒恶劣,无数人马倒在雪地上毙命,下个不停的豪雨使得道路泥泞不堪,有相当多的辎重车辆不得不留在后方。

但即使路况艰难,马克西米努斯的大军还是以惊人的速度前进,李锡尼皇帝还没有来得及发觉其意图,他就已经抵达色雷斯的博斯普鲁斯海峡了。

在围城十一天后,马克西米努斯攻下了拜占庭,之后不到几天的时间,就又让以城墙牢固知名的赫拉克利亚沦陷。

但是这时候他获得消息,得知李锡尼军已经逼近到距自己只有十八英里的地方,这让他的意志动摇了。于是两军立即协商,双方都在互相拉拢对方的将领,结果谈判破裂,不得不开启战端。

李锡尼的胜利

马克西米努斯军的精锐部队约有七万,而李锡尼从达尔马提亚征召来的士兵则只有三万左右,数目相差甚大。尽管如此,李锡尼还是以杰出的军事才华以及士气高昂的战斗力,扭转劣势赢得胜利。

二十四小时后,惨败的马克西米努斯逃到离战场有一百六十英里的尼科米底亚。他脸色苍白、颤抖不已,身上已无帝权的标志。

虽然失去最精锐的部队,亚细亚的财富和资源并没有枯竭。只要时间足够,他仍有余力可以在叙利亚和埃及重新征兵组织大军。

然而作战失利后只过了四五个月,马克西米努斯就在塔尔苏斯撒手人寰了。死因有绝望、被下毒、天诛等多种说法,但皆无定论。无论如何,他欠缺身为君主的能力与威望,所以没有人悼念他的死。

就这样,东部帝国各行省被从内战的恐惧中解放出来,在民众的欢呼声中,李锡尼的帝权获得承认。

在罗马帝国被君士坦丁和李锡尼东西两皇帝一分为二的情况下,或许双方都抛弃了野心企图,又或许双方都想收敛一段时间,总之双方都厌倦了内战,并且在公私两方面都缔结了同盟关系。

然而状况却不能如大家所愿,反而朝出人意料的方向进展。马克西米努斯死后还不到一年,两个皇帝之间就演变成剑拔弩张,以武力展开决战的局面。

事情发端于一个名叫巴西安努斯的富裕名门子弟。

稍早之前,君士坦丁把妹妹阿纳斯塔西娅嫁给此人,接着又擢拔他担任副帝。根据戴克里先皇帝创设的统治体制,成为副帝的巴西安努斯应该治理意大利,不,或许连阿非利加都应该是他的领地才对。

可是这个承诺不但迟迟没有履行,等到终于实现时条件又相差太远,所以巴西安努斯一点都不想对君士坦丁表示忠诚,反而怀恨在心。

狡猾的李锡尼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再说先前巴西安努斯登基副帝时他也予以承认,所以立刻认为良机不可错失。于是他派遣密使去煽动这个副帝,提供阴谋,火上加油,唆使他叛变,说既然得不到应得的东西,就用武力夺取。

但君士坦丁早就事先料到他们双方会狼狈为奸,于是立刻取消和巴西安努斯的姻亲关系,剥夺其紫袍,对他的忘恩负义和意图叛乱处以应有的惩罚。

而巴西安努斯及其亲信则逃到李锡尼身边请求庇护。君士坦丁要求将犯人引渡回国,东部帝国皇帝悍然拒绝。

李锡尼的这种态度,愈发让君士坦丁相信他随时都会违背承诺——即使李锡尼什么都没有做,君士坦丁也早就在怀疑他会出卖盟友。再加上意大利边境的艾莫纳不巧又发生君士坦丁雕像受辱风波,两个皇帝就此彻底决裂。

君士坦丁赢得最后的胜利

达到权势顶峰的君士坦丁已经无法继续容忍李锡尼的存在,而且他对自己的天分和精锐部队充满信心,认为要打赢行将就木、恶贯满盈、受民众唾弃的李锡尼简直易如反掌。

因此,君士坦丁决定主动出兵攻击。

他立刻着手围攻,但作战的困难程度却非比寻常,而且也没有把握能够顺利攻下。先前在内战过程中受损的城墙已被修复、补强,而且李锡尼还握有制海权,只要这个状况持续下去,即使包围者粮草耗尽,被包围的人还是不会挨饿。

于是君士坦丁召见舰队司令官,命令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冲破达达尼尔海峡。这期间,李锡尼的舰队并没有积极去攻击数量屈指可数的敌舰,而是一直停留在与船舰数量多寡无关的狭窄海峡中央。

君士坦丁长子克里斯普斯亲自指挥这场海战,他发挥了几乎令父皇也要嫉妒的优秀本事,成功完成任务。

海战打了两天,第一天双方都损伤惨重,到了黄昏分别撤退到欧洲和亚细亚的港口。第二天中午,强烈的南风吹起,克里斯普斯率领的舰队顺风冲进敌军舰队。意外的顺风加上技巧和英勇,君士坦丁军大获全胜。

受到破坏的敌舰多达三百三十艘,惨遭杀害的敌兵有五千人。李锡尼舰队提督阿曼达斯九死一生,遁逃到迦克墩海岸。

达达尼尔海峡一开,大量军事物资立即涌入进行包围的君士坦丁阵营。士气大振的部队堆起与城墙同高的土堆,上面架设高塔,投石机从那里瞄准固守城池的敌军,巨石和箭矢如雨落下,破城槌反复敲击,不久城墙到处都出现坍塌。

再继续坚守下去,李锡尼自己恐怕也要和城市一起沦陷。于是这位老皇帝趁着敌人还没有收缩包围网,带着财宝移往迦克墩,并依惯例,授予重要人士之一的马提尼亚努斯副帝的称号。

在君士坦丁还为如何攻下拜占庭伤透脑筋时,尽管先前一再溃逃,李锡尼还是在比提尼亚重新征召了五万,不,六万名兵力,其潜力仍然不容小觑,而这正是李锡尼的专长。

然而君士坦丁也没有疏忽大意。他用小船将兵力送往亚细亚,全军在克里索波利斯高地(现在的斯库塔利高地)会师静候决战。

刚成军未久的李锡尼军没有经过充分训练,装备也非常简陋,不过这些士兵还是奋战到底。但这一切努力终归徒劳,李锡尼军最后一败涂地,共有两万五千多名士兵丧生沙场。

命运既已注定,李锡尼撤退到尼科米底亚,但他并不是为了防御,而是想要争取时间,考虑如何进行谈判。

此时李锡尼的妻子,也是君士坦丁之妹的君士坦提娅插手为丈夫进行斡旋,获得哥哥一项承诺。君士坦丁会做出这项承诺并非基于同情,而是出于政策考虑。那就是:只要李锡尼处死马提尼亚努斯并且自己退位,就可以度过安乐的晚年。

李锡尼请求赦免他的过错,君士坦丁接受他的请求。他随即跪在君士坦丁面前,过了片刻,别人怀着轻蔑与怜悯之情扶起跪倒在地的他,那天他也应邀参加了皇帝主办的庆祝宴会。

但是宴会一结束,李锡尼随即被送往塞萨洛尼基,软禁在那里,不过软禁很快就结束了。据说李锡尼被杀的理由是士兵骚动,或者是元老院下令,事情真相如何,我们无从得知。

勾结蛮族、策划阴谋是独裁者对他定罪的理由,但不管是他本人的行动,还是法律上的证据,都找不出他有意图不轨的蛛丝马迹。就他的软弱性格看来,事实上他很有可能蒙上了不白之冤。

不管真伪如何,总之李锡尼的名声被加上了不光荣的烙印,其雕像全都遭受破坏,他在位时定下的法律和审判手续,也被宣告无效。不过这个宣告未免太过草率,所以随即又被撤销了。

戴克里先和马克西米安将罗马帝国的权力和统治领土一分为四后过了三十七年,经由君士坦丁获得最后的胜利,罗马帝国又再度由一个皇帝统治。

君士坦丁在到达这个顶点以前的过程,亦即从在约克登基为副帝起到李锡尼在尼科米底亚退位为止的每个阶段,史书上都有详细的记述。记述的理由并不是因为每个阶段都很重要,饶富趣味,而是因为这些阶段都造成人命和财物消失,并且经常增加常备军和课税,加速了帝国的衰亡。

而建设君士坦丁堡和承认基督教,则可以说是造成衰亡的直接理由。

建设新首都君士坦丁堡

李锡尼惨败退位后,君士坦丁为了让自己的帝国和宗教永远屹立不摇,就开始建设新的首都。

以前戴克里先为了隐居而导入的各种制度,都由之后继任的历代皇帝沿袭下来,四十年之后,已经成为不可轻视的惯例。

罗马城的情况和往昔大不相同,现在已经变成如以前的属国似的。君士坦丁皇帝在多瑙河流域出生,在亚细亚的宫廷和军队受教育,而且又是由驻扎在不列颠尼亚的罗马军团披上紫袍,所以他对这个旧都的态度非常冷淡。

意大利本土的罗马人,将他视为解放者而欢迎他,对敕令没有显示任何反感,非常服从。但即使罗马人如此恭顺,他也很少去访问罗马城。

从前的君士坦丁有时以具有威严的泰然,有时以仿佛电光石火般的快速,在广大的领土上从这个边境移动到另一个边境,始终对内外的敌人摆出随时应战的架势。

但现在的他已经达到权势的顶点,健康也逐渐衰退,因此他开始想要建造一个适合永久安置宝座的地方。

最适合建造帝都的地方,就是欧洲和亚细亚的交界处。这里既可以牵制居住在多瑙河和顿河之间的蛮族,也能轻易监视波斯王的动向——波斯王对丧权辱国的条约虽然满怀愤怒,但还是遵守了。

先前的戴克里先皇帝也是出于同样的观点,才会居住在尼科米底亚,把那里的皇宫修建得美轮美奂。但是对身为基督教保护者的君士坦丁皇帝来说,这个先帝留下的是令他不愉快的回忆。而更重要的是,他的心中有一个强烈的愿望,那就是想以建设新都的方式让自己的名字流传后世。

在与李锡尼的多年交战行将结束之时,他身为士兵,或者身为政治家,就已经发现拜占庭出类拔萃的地理条件。的确,这里有天然屏障保护,而且不管从哪个方向,都可以和这个地方进行交易。

在好几个世代以前,就已经有一位杰出的历史学家指出,这个小小的希腊殖民地由于占有制海的地利之便,曾经是个繁荣的共和国。

今天我们也可以很容易看出这个城市地理位置上的重要性。这里位于北纬四十二度,从七座山丘上可以俯望欧亚两块大陆的海岸;气候温暖宜人,土地肥沃;港口既安全又宽广,与欧亚大陆相连的通路则极为狭窄,防御上毫无困难。

博斯普鲁斯和达达尼尔两条海峡,可以说是这座城市的两扇大门,只要掌握这个重要的海上通路,就能轻易阻挡敌舰进出,而且可以自由接纳商船补给物资。事实上,君士坦丁在一开始的计划中就已经考虑到东方各行省的补给问题。因为他熟知前不久才闯入地中海的黑海沿岸的蛮族,面对这里的坚固城墙,只得放弃掠夺行动。另外,即使两扇城门都关闭,居民从生活用品到奢侈品,也都可以自给自足。

当时这里的海峡一开放贸易,所有的物品立即从四面八方流了进来。

在日耳曼尼亚和斯基泰森林地带——这片森林地带一直延伸到顿河和德涅斯特河发源地——搜集来的天然物品,还有通过亚细亚和欧洲的技术做出来的产物固然不用说,就连埃及的谷物,最遥远的印度的宝石和香料,也都乘着季风被搬进君士坦丁堡的港口。好几个世纪以来,这座都城一直都是古代的商业中心。

这里条件俱全,风光秀美又富裕、安全,所以君士坦丁自然会选择这里当作新的首都。

不管任何时代,只要是伟大的城市,都一定会有什么灵验或传说来为那城市的起源赋予权威。君士坦丁也希望自己的宏愿不是来自一般人熟知的平庸事物,而是根据永恒不变、精确无误的神意。

后人传说君士坦丁皇帝睡在拜占庭的城墙内时做了一个梦,所以才想在这里建设新都。

梦中,该市的守护神化身为步履蹒跚的老太婆出现,过了片刻,老太婆又突然变成娇艳欲滴的少女,皇帝亲手将所有的帝权标志披挂在少女身上。醒来后,皇帝把这个梦解释为最好的预兆,毫不犹豫地执行他的计划。

当时的罗马人在都市和殖民地创立纪念日这一天,都会根据民俗信仰举行各种仪式庆祝,所以除了异教色彩特别强烈的仪式不予考虑之外,君士坦丁皇帝也想举行这种仪式,让市民对之满怀希望和敬意。

因此,皇帝亲自手执长枪,庄严地走在队伍最前面,指示在哪里为新首都划出界线。

新首都的范围又大又广,让同行的人都大感吃惊,人们鼓起勇气说那甚至已经超出罗马城的界限,君士坦丁皇帝的回答是:“要走到走在我前面的神认为合适的地方才行。”像这样的领队可以说真是罕见。

君士坦丁皇帝要把新都建设成能将自己的辉煌政绩流传到后世的纪念碑。为了完成这项伟业,除了使用和驱使数百万驯服民众的财富和劳力之外,他也将自己尚存的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

有人计算出皇室为这项建设支出了约两百五十万镑,手笔之大令人咋舌。城墙、柱廊和饮水设备,也都由这笔资金支付完成。

黑海沿岸浓密的森林和著名的马尔马拉岛大理石采石场,源源不绝地供应建筑材料,利用短程的水路,很容易就运抵拜占庭。

至于参与建城的工匠更是不计其数,他们连一分钟也舍不得休息地日夜劳动。可是一心想要提早完成伟业的皇帝不久就看出,不只是工匠人数,就连技术方面,显然也都无法满足皇帝的期待,因为当时正值工艺衰退时期。

于是他向各行省——边境各行省也包括在内——官员下令创办学校。校舍一完成,立刻任命教授,招揽无数受过高等教育且才华洋溢的青年,赐以奖赏和优惠待遇,鼓励他们学习研究建筑学。

新都的建筑物全由君士坦丁皇帝时代最优秀的工匠完成,但装饰的却是伯里克利和亚历山大大帝时代著名工匠的作品。罗马皇帝再怎么有权力,还是无法教人做出能和菲狄亚斯和留西波斯的天才作品相匹敌的作品,所以只能从各个城市剥夺古代艺术精品来装饰。

就这样,在希腊和亚细亚各城市建立的凯旋纪念碑,宗教崇拜物,神和英雄、圣人和诗人的精美雕像,这些可以说是最贵重宝物的城市装饰品,都不得不在皇帝的敕令下提供出来。

当时的历史学家锡德雷努斯感慨地说:“这座新帝都除了象征各种历史建筑物的伟大人物的灵魂之外,一样儿也不缺。”

根据新首都建设一百年后的文献记录,首都有一栋叫作卡皮特尔的学问之府,还有一座大竞技场、两家剧院、八座公共浴场和一百五十三座私人浴场、五十二道柱廊、五栋仓库、八处饮水设施或蓄水池、四个元老院和法庭使用的大厅、十四座教堂,宫殿也同样有十四座。另外还有四千三百八十八户宅邸,无论是规模还是外观,都和一般民众的住家明显不同。

通常迁都都是由君主、高官、法官和宫廷侍从这样的人耗费国家大笔的税收。而行省的富裕阶层,不只出于义务,还出于利益、好奇心和享乐的愿望,也被新都深深吸引。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为上层阶级提供生活必需品和奢侈品以维持生计的仆佣、工匠、商人等组成的第三类群体,这种人为数不少。

新首都挤满了既不卫生又不方便的住家,在那些住家之间的马路上,人马和货车来往不绝,噪音震天,而且新的人潮不断涌来。因此当初分配到的面积,根本就无法容纳所有人。

由于这样的理由,如果市区的哪一边朝海边发展,光只是这个部分,或许会成为巨大的都市也说不定。

君士坦丁皇帝心急如焚地督促工程进行,就像引颈企盼情人来到的青年似的,所以建设城墙、柱廊和其他主要建筑物只花了数年——不,根据别的说法,只花了几个月就完成了。可是到了下一世代,当中的许多建筑物就已经摇摇欲坠。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管工程进行中再怎么努力,也不值得称赞。

君士坦丁皇帝身为创建者,想在这座都城呈现新生气息和活力期间举行献都仪式,并为此积极进行准备。

在这场值得纪念的庆典中,当然会有各种竞技和特别仪式。在那些事项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以下具有永恒意义的活动:每年建都纪念日这天,贴满金箔的君士坦丁皇帝木制雕像,右手握住土地的守护神像,站在凯旋战车上,带领队伍前进;身穿华丽礼服的禁卫兵手上高举白蜡烛,跟在雕像后面庄严地朝大竞技场前进;队伍不久来到宝座前面,皇帝随即起身,毕恭毕敬地向先帝的威德致敬。

献都仪式上,皇帝下达敕令,赋予这个新帝都“第二罗马”或者“新罗马”的称号,那敕令被刻在大理石柱上。

事实上,比起那荣耀的称号,还是君士坦丁堡这个名称更为人熟知,即使到了十四个世纪之后的今天,这个名称还是流传了下来,使创建者的伟业得以不朽。

解说 基督教的发展与神学争论的焦点

帝政的起源

下一章要叙述罗马帝国的基督教发展及其影响。

正如吉本所说的,探讨这个新兴宗教的历史是罗马史非常重要的部分,所以原书以六章的篇幅讨论基督教的各种主题。但是本书限于篇幅,只能举出其中的一小部分。因此在进入下一章之前,这里先简单介绍一下基督教的发展过程。

罗马人在共和制时代崇拜无数神灵,众神的顶点是朱庇特。那时国家的祭祀仪式与国政紧密结合,亦即罗马帝国是一个多神教的世界。

随着版图扩张,新的神也从别的地方加入进来,与罗马帝国内的众神共存或者融合。将皇帝神圣化也是其中一例。

在这样的情况下,在东方行省的一个小村子或者一个小镇上,一个名叫耶稣的人提倡的受到实践的教义,却逐渐在帝国内传播开来。

依照一般的说法,基督教最早受到注意是缘于暴君尼禄借罗马城的大火(64年)进行的迫害。这场火是他自己放的,为了逃避纵火犯的嫌疑,他将这件事嫁祸给基督徒。

据说暴君尼禄残酷地将基督教牺牲者全身抹油,夜里代替火把使用。

但这场迫害是基于暴君尼禄私人的理由,期间很短,而且规模也只限定在罗马城的城墙之内。

到1世纪后半叶为止,可以说基督教的势力并没有扩大到让执政者特别担忧的程度。不过身为少数派,基督徒始终拒绝接受罗马的国家政策——对众神的传统祭祀仪式,他们在地方上当然会受到严格的区别对待。

异教徒的态度反而让基督徒愈发燃起宗教热情,这在下一章前半部分将会予以描述。

就这样,基督教信徒的人数逐渐增加,到了耶稣诞生后约一百年的图拉真皇帝时代,或许其存在已经重要到成为统治者的议题,所以在写给皇帝的信中,就出现了基督徒的问题。比提尼亚行省总督小普林尼向皇帝请教如何处置这个新兴异教。

图拉真皇帝虽然强调不能听信没有明确证据的诬告,但还是命令要处罚拒绝供奉罗马众神的人。换句话说,皇帝断定基督徒有罪。

到了3世纪,基督教的发展愈发蓬勃,就连皇宫内也有信徒。

康茂德皇帝的爱妾梅西亚就是基督徒,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皇帝也对基督教怀有好感,因为皇帝罹患重病时,信奉基督教的奴隶为他涂油,结果病情霍然痊愈。另外卡拉卡拉皇帝的养母也是基督徒,至于菲利普皇帝也对基督教非常友善。

菲利普皇帝之后继位的德西乌斯皇帝(249年—251年在位),第一次订立政策,在全国范围内迫害基督徒,起因是基督徒拒绝供奉国家向全国老百姓规定的众神。

前面说过这个皇帝想要重建帝国,在他的重建计划中也包括复兴、统合国家的宗教。而否定多神教、崇拜唯一神的基督教,当然注定要和持传统宗教观的帝政相冲突。

最以反基督教政策知名的是戴克里先皇帝的迫害(303年),即世人熟知的“基督教大迫害”。在这场镇压中,戴克里先皇帝下的命令有破坏教堂,没收《圣经》,驱逐担任公职的基督徒,强迫进行异教祭祀仪式等。

天生的统治者戴克里先皇帝深深感受到皇帝地位的不稳,因此他致力于强化帝权,其策略之一就是将皇帝神圣化。为此他采用专制君主的晋见仪式,同时加强推广对帝权的授予者——罗马传统众神的祭祀仪式。

但是这样的指令并没有被严格执行。东方行省对基督教的镇压虽然一直持续到312年,但基督徒仍然顽强抵抗,使得这个国家政策的一贯性和气势日渐消失。据吉本指出,十年之间遭处死的基督徒约有两千人。西方行省则没有长期镇压。

但上述的“大迫害”后只过了数年,情况就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戴克里先皇帝死后,历经内战成为罗马帝国唯一统治者的君士坦丁皇帝登场。他不只接纳基督教,最后还成为罗马帝国皇帝中的第一个基督徒。

君士坦丁皇帝之所以支持基督教,主要理由如下:

在对抗势力摆出鲜明的反基督教态度情况下,君士坦丁皇帝亲自感受到不可思议的现象。据君士坦丁皇帝本人晚年的回忆,在朝罗马进军攻打马克森提乌斯途中,他听到基督引导他的声音,看到十字架浮现在太阳上。并且接踵而来的胜利,也是会战前夕所做的梦造成的结果。

如果这事属实,那么这显然是让君士坦丁皇帝改变对基督教观感的关键。

但是无论如何,皇帝毕竟是政治家,若是没有舆论肯定,也是无法提出大胆的政策来的。君士坦丁皇帝之所以拥护基督教,最大的原因应该还是基督教的势力已经强大到无法漠视的程度。

现在帝国内的异族已经比以前更多了,人心也需要由国家统合。如果是像以前那样众神可以共存的环境,统合应该不成问题。可是现在出现了不承认多神教的新兴宗教,其势力庞大,而且将来势力还会再度扩张,这样情况就完全改观了。

这样的社会背景加上上述的个人体验,君士坦丁皇帝公开接纳了基督教。当然这项政策也是为了将皇帝神圣化,强化帝权。简单地说,他的目标和先帝戴克里先想做的殊无二致,不过基于时代趋势,他选择了相反的办法。

就这样,基督教在诞生约三百年后,在罗马帝国——对当时的人来说,罗马帝国就是全世界——这个巨大的组织内,第一次升起了“胜利的旗帜”。

接纳这个崇拜唯一神的信仰,日后更激发了这个皇帝建立新都的构想——君士坦丁皇帝本来就对传统众神充斥的罗马城没有好感。

阿里乌派论战

在君士坦丁皇帝及他几个儿子皇帝(君士坦丁二世、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君士坦斯一世)统治的时代,动摇整个罗马帝国社会的,就是基督教会的问题,特别是有关基督本性的所谓的阿里乌派论战。这在下一章也会介绍。

所有的基督教圣职者都一致同意神是万能的,问题是神与基督的关系。

亚历山大港的司铎阿里乌认为基督是神之子,由神创造出来,所以隶属于神。这被称为“异质论”。

同样在亚历山大港,当时为年轻执事的亚他那修则反驳说基督具有完整的神性,是神的一部分,原始基督徒体验到的圣灵也是神的一部分。亦即神与基督和圣灵是相同的本质以三种形体显现出来的形象。亚他那修代表的尼西亚派的这种说法被称为“同质论”。这成为后来被确立为权威的“三位一体说”的主轴。

君士坦丁皇帝为了统一教义,在尼西亚召集东西双方的圣职者(325年的尼西亚会议)。会议结果,作为父亲的神和作为儿子的基督为相同本体的教义成为正统。

话虽如此,尼西亚会议后阿里乌派并没有立即失去势力。君士坦丁皇帝对待被视为异端的阿里乌派的态度也经常改变。

东方的圣职者以阿里乌派占多数,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君士坦提乌斯二世一登基,阿里乌派立刻就获得这个新帝的支持。尼西亚派(下一章称为“正统派”)和阿里乌派的立场互换了过来。

因此,帝国内尼西亚派和阿里乌派的激烈宗教内战始终没有中断过,这大大影响了国政。

异教信仰短暂恢复

君士坦提乌斯二世死后,登上宝座的尤利安皇帝废止君士坦丁皇帝时代赋予基督教圣职者的免税特权,恢复多神教祭祀。

事实上,虽然国家政策上让异教恢复,但基督徒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受到迫害。因为镇压反而会使得殉教者前仆后继,愈发扩大势力。因此,尤利安用笔来攻击基督徒。皇帝的这个行为与其说是镇压,还不如说是抵抗更为贴切。

不过这个恢复异教的时间非常短暂,登基后才刚两年多,尤利安皇帝就在征伐波斯的战役中丧生了。

他是个有教养的人,研习新柏拉图主义哲学,也是优秀的主政者。他那人道主义式的人格,在第八章会有所描述。

基督教的彻底国教化

尤利安皇帝死后,接着即位的皇帝再度支持基督教,同时消灭以前就已经存在的异教(多神教)。

在这样的风潮下,到了罗马帝国最后的独裁者狄奥多西一世皇帝在位时,异教被完全废止,基督教成为唯一公认的宗教。这时阿里乌派已被驱逐出境,尼西亚派则被定为国教正统教义(391年)。

基督教会的东西分离

狄奥多西一世皇帝崩殂后,罗马帝国彻底分成东西两个部分,连同一起分裂的基督教会,也各自朝不同的方向发展。东方的教会自称“正教”,与国家密切结合,亦即皇帝掌管教会。西方的教会则自称“公教”,教皇命令各君主,亦即西罗马帝国灭亡后,教皇本身也获得皇帝那样的世俗统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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