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刷时代,关于美洲三百年殖民史的资料可谓汗牛充栋,历史学家从中发掘出了丰富的名言警句和研究史料。16世纪上半叶,英格兰史学家加德纳教授充分意识到了这些史料的价值,并声称:“未来的英格兰人将不再关注詹姆斯一世时代的领地与议会特权问题,转而思考一小群流亡者的命运。”也许正是一些作家的小说和诗歌引发了人们对早期美洲殖民地的憧憬。这些作品包括新英格兰的亨利·沃兹沃斯·朗费罗的《迈尔斯·斯坦迪什的求婚》、纳撒尼尔·霍桑的《红字》和《七个尖角的阁楼》、托马斯·坎贝尔歌颂宾夕法尼亚的《怀俄明州的格特鲁德》、威廉·梅克比斯·萨克雷的《亨利·埃斯蒙德》和《弗吉尼亚人》、丹尼尔·笛福反映殖民地生活的《杰克上校》和《摩尔·弗兰德斯》、詹姆斯·费尼莫尔·库珀和托马斯·梅恩·里德描述英格兰人与印第安人浪漫故事的小说、约翰·史密斯的名著《弗吉尼亚、新英格兰和夏日小岛的历史》(这部小说在情节铺陈中将殖民地的现实生活娓娓道来,亦真亦幻),以及《清教徒》和《威廉·佩恩传》等。这些文学作品通过地域与种族优势、文学艺术的魅力等展现了美洲的民族形成史。
美洲殖民史发端于约翰·卡伯特对大西洋沿岸的调查。汉弗莱·吉尔伯特、马丁·弗罗比舍和亨利·哈德逊代表了英格兰的探险远航。汉弗莱·吉尔伯特在纽芬兰渔场建立了殖民地,南下抵达了辽阔的弗吉尼亚,完成了沃尔特·雷利未竟的事业。伊丽莎白一世驾崩三年后,英格兰殖民者为了永享殖民硕果,建立了伦敦公司和普利茅斯公司。伦敦公司肇始于一次冒险活动。1607年,被送到切萨皮克湾的一百四十三名移民在詹姆斯镇创立了首个殖民中心。后来,由于物资匮乏,詹姆斯小镇险遭遗弃。弗朗西斯·培根与另外一些人非常关注殖民活动,他在后期作品《论殖民地》中提到了后续来到美洲的五百多名移民。不幸的是,由于供给短缺,加上大多数移民都是暴徒,殖民地的管理非常混乱。第三代特拉华男爵托马斯·韦斯特曾派兵前往殖民地,将全体移民迁到了纽芬兰,建立了新的殖民地。殖民者强迫劳动者耕作,并通过巩固军事抵御印地安人。早期的殖民斗争总是与约翰·史密斯等在殖民史中发挥了很大作用的名字相联系,就像威廉·梅克比斯·萨克雷少年时代的回忆那样。
纳撒尼尔·霍桑(1804—1864)
托马斯·坎贝尔(1777—1844)
威廉·梅克比斯·萨克雷(1811—1863)
丹尼尔·笛福(1660—1731)
詹姆斯镇教堂遗址
如同一枚钉子可以加固木板,詹姆斯镇是英格兰移民在美洲大陆的发展中心。理查德·哈克卢特曾说,殖民的另一个动机是寻求避难所。修道院或托钵僧团得到皇家许可,远航美洲。他们不受殖民者的侵扰,其后代推崇的“英国清教徒”和躲避到荷兰的难民不得不寻求他们的庇护。1620年11月,一百零二位移民在约翰·史密斯命名的普利茅斯登陆。他们饥寒交迫,以贝类为食。1627年,事情发生了转机,这些移民购买了普利茅斯公司的全部股份,并在六年内还清了借款。二十三年后,普利茅斯移民人口达到三千人。1629年,新公司拓展了马萨诸塞殖民地,最终吞并了原来的普利茅斯公司。绝不能将马萨诸塞殖民地的清教徒与普利茅斯的清教徒相混淆。马萨诸塞殖民地的清教徒多为地位显赫的绅士,赢得了英格兰统治者的支持,而普利茅斯的清教徒一贫如洗、目不识丁,是真正的独立派。继马萨诸塞殖民地后,康涅狄格殖民地、罗得岛殖民地、缅因殖民地相继建立。
英格兰移民在普利茅斯登陆
人类通过改造、利用大自然繁衍生息。移民潮促进了美洲殖民地的发展。美洲移民包括受到英格兰各公司资助的人、受到政治迫害或宗教压迫的人、因行为不端被政府驱逐的人和被视为奴隶或私人财产的非洲人。
马里兰的法律非常宽容,为受到政治迫害或宗教压迫的天主教徒提供了避难所。贵格会信徒涌向了新泽西,基于自由主义原则建立了宾夕法尼亚殖民地。弗吉尼亚非常排斥异教,于是依法创立了英国国教,吸引了很多骑士和教徒。长老会和独立派教徒集聚在新英格兰。此外,宗教镇压依然存在。譬如1704年,除了波士顿,纽约以东没有一个英国国教徒。17世纪后,殖民者对待宗教的态度越来越宽容。
贵格会信徒在英国受到宗教迫害
第1节 1765年的殖民地
1765年,美洲独立运动开始。根据地域与居民特点,美洲的十三个殖民地划分如下:
一、新英格兰殖民地由马萨诸塞、康涅狄格、罗得岛和新罕布什尔组成。殖民地的清教徒种植玉米,从事林业、渔业、造船和航海业,并与印第安人交易动物毛皮,深受殖民地政府和当地人的欢迎。清教徒的基本人权得到了保护,从而使新英格兰成为科学文化中心,并诞生了乔纳森·爱德华兹、丹尼尔·韦伯斯特、华盛顿·欧文、纳撒尼尔·霍桑、亨利·沃兹沃斯·朗费罗、爱德华·钱宁、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约翰·洛斯罗普·莫特利、乔治·班克罗夫特、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和詹姆斯·拉塞尔·洛厄尔这些名人。
二、南部殖民地包括弗吉尼亚、马里兰、北卡罗来纳、南卡罗来纳、佐治亚均划分自原弗吉尼亚殖民地,位于切萨皮克湾和佛罗里达之间。这些殖民地的贵族信仰英国国教,长期种植烟草,从而形成了两大阶层,即白人种植园主和黑人奴隶。南部殖民地培养出了乔治·华盛顿、托马斯·杰斐逊和帕特里克·亨利等独立战争中的领袖人物。
三、中部殖民地由纽约、新泽西、宾夕法尼亚和特拉华构成。其中,纽约原属荷兰殖民地,特拉华曾由瑞典殖民地管辖。这些殖民地不受任何宗教或社会组织的影响,接纳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其中,三千名移民是来自贵族领地的神圣罗马帝国新教徒、法兰西胡格诺派教徒、荷兰加尔文主义者,以及瑞典人和威尔士人。中部殖民地在农业与矿业方面与新英格兰殖民地相似,但不同于南部的弗吉尼亚殖民地,在独立战争中并没有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令乔治·华盛顿倍感失望。出生在波士顿,在费城长大的本杰明·富兰克林在很大程度上救赎了中部殖民地,他与出生在西印度群岛、在纽约长大的亚历山大·汉密尔顿都为美国的独立做出了巨大贡献。
华盛顿·欧文(1783—1859)
丹尼尔·韦伯斯特(1782—1852)
乔治·华盛顿(1732—1799)
托马斯·杰斐逊(1743—1826)
第2节 法属殖民地
随着时间的流逝,法兰西逐渐掌控了英属北美殖民地以北及以南地区。1609年,詹姆斯镇建成两年后,让-巴普蒂斯特·柯尔贝尔筹建了魁北克殖民地,法属殖民地开始发展起来。1748年,《亚琛和约》签定后,法属殖民地不断发展,并通过波旁岛、毛里求斯岛和西印度群岛,源源不断地向欧洲供应糖和咖啡。路易斯安那越来越欣欣向荣。然而,美洲的法属殖民地远不及英属殖民地兴旺发达。1740年,英属殖民地的人口近一百万,但加拿大和路易斯安那的人口却不到五万。法属殖民地的优势在于其优越的地理位置和政府的统一领导,尤其令人羡慕的是法兰西人与印第安人和睦相处的关系。赫尔曼·梅里韦尔曾说道:“欧洲人无法接受野蛮人的习俗和生活方式,但法兰西商贾和猎户能与落后的印第安人通婚,并沿美洲大陆的两条河流繁衍生息。无论在溪流发源地,还是穷乡僻壤,旅行者都会发现法兰西人的后裔与印第安人群情欢洽,并接受了印第安人的社会习俗与节日礼节。这一点明显有别于英属殖民地。”然而,法兰西移民并不支持法兰西殖民者,一些人甚至投奔了英属殖民地。法属殖民地的殖民活动每况愈下,英属殖民地的地位却如日中天。由于七年战争的爆发,阿卡迪亚和俄亥俄山谷的边界问题被暂时搁置。法兰西在《乌得勒支和约》中被迫放弃了阿卡迪亚。法属殖民地逐渐消失殆尽。最后,法兰西人将路易斯安那转让给了西班牙,因为这块孤立无援的殖民地已经对法兰西没有任何用处。
让-巴普蒂斯特·柯尔贝尔(1619—1683)
为了继续赚取渔业利益,法兰西在《乌得勒支和约》中保留了北美的密克隆岛和纽芬兰海岸的圣皮埃尔。西班牙未能充分开发佛罗里达,荷兰侵吞了瑞典人的特拉华殖民地。在彼得·施托伊弗桑特总督的领导下,新阿姆斯特丹的荷兰殖民地虽然人口混杂,但社会和谐融洽,当地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由于瓦隆人和胡格诺派教徒众多,政府的许多公函都以法语与荷兰语的形式发行。据说,这块殖民地上的居民通用十八种语言。1674年,英格兰吞并了新阿姆斯特丹,华盛顿·欧文的《纽约外史》经常提到这个西部的商业中心。1674年后,殖民历史舞台上只剩下英格兰与法兰西。
第3节 殖民地政府
英属殖民地政府的机构设置与英格兰本土别无二致,均基于代表制,并且重视税收。总督享有权威,国王与议会的权力也得以体现。经过特定修改,英格兰普通法在殖民地发挥作用。除了国王与议会,权威的管理层包括总督、委员会和代表大会。王室、公司或国内享有特许令的名流都可以获得总督提名。1619年,弗吉尼亚设立了由十一个教区代表组成的议会。直到1700年,各殖民地一直被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笼罩,甚至演变成了政府官员之间、官员与领主或与王室之间的唇枪舌战。这些斗争乏善可陈,几乎是英格兰政治在各殖民地的缩影。第七章将详述英美互贸中司空见惯的人为限制。英格兰向美洲殖民地供应商品,同时也为美洲的产品提供销售市场。
弗吉尼亚议会开会的场景
第4节 独立
美洲殖民地赢得独立的日子指日可待。很多人认为,殖民地虽然需要宗主国的庇护,但具有暂时性和易变性,必须面对因独立或重组产生的一系列问题,就像迦太基脱离提尔、锡拉库扎脱胎于雅典一样,以及殖民地如何与宗主国保持联系。
第5节 引发争执的诱因
美洲的独立堪称历史名篇。英格兰与其殖民地的代表基于自身立场,详述了争执的细节,并认为其直接诱因是赋税征敛。英格兰人生性敏感,他们认为“有贼心的人必有贼行”。埃德蒙·伯克在英格兰下议院指出:“殖民地与大英帝国感同身受,就像要求约翰·汉普登[1]预支二十先令一样。难道失去二十先令会使约翰·汉普登一贫如洗吗?当然不会。但据此原则,如果只支付十先令,他可能会卖身为奴。”
当时,美洲殖民地刚刚摆脱法兰西的控制。英格兰政府为了谋求利益,强行向殖民地征税。虽然埃德蒙·伯克对此持有异议,但英格兰议会只能与殖民地议会沟通协商,无法发号施令。英格兰曾帮助美洲对抗法兰西,殖民地难道不应该对英格兰心存感激吗?也许与国家利益相比,感恩并不算什么。条约史学家德·加登表示,即使法兰西曾援助过美洲,这种感恩之情也不能左右世界格局。美洲殖民地的背信弃义令许多英格兰人义愤填膺,最终导致了英格兰在政治上的失误。英格兰人普遍认为,殖民地议会不具有国家性质,而具有市政特征,更像自治公司,因此,殖民者必须纳税。如果强迫殖民者纳税,就会有悖于宪章,削弱议会的权威,也有违孟德斯鸠法的精神。威廉·皮特支持殖民者,认为殖民议会是完全意义上的议会,而国王是英格兰的权威。虽然得到了王室的支持,但殖民地依然无法进入英格兰议会的视野。威廉·皮特称:“很高兴美洲拒绝纳税。”埃德蒙·伯克认为,殖民者已经足够强大,应该拒绝纳税。行使这一实权是一种权宜之计。如果有人自愿纳税,也可以按照原来的标准征收税款。这位英格兰政客中最富有哲学头脑的人背弃了哲学,审时度势,提出了权宜之计。伟大的曼斯菲尔德勋爵威廉·默里坚决维护议会至高无上的地位,塞缪尔·约翰逊用《税收并非暴政》一文以示声援。
埃德蒙·伯克(1730—1797)
约翰·汉普登(1594—1643)
曼斯菲尔德勋爵威廉·默里(1705—1793)
第6节 冲突
这场冲突的关键事件是,美洲的九个殖民地组成了国会,呼吁废除1765年的《印花税法案》,并主张单独保留茶税。1773年,波士顿倾茶事件引发了骚乱。弗吉尼亚议员建议召开第一届大陆会议。同时,其他殖民地也承认了1776年4月的独立声明。美洲殖民地和英格兰争执不下,只能诉诸武力。然而,战况瞬息万变,乔治·华盛顿屡建奇功,如同当年的奥兰治的威廉。作为新兴国家的代表,本杰明·富兰克林积极倡导共和党的原则。英格兰政府雇佣了异族势力黑森雇佣兵[2],导致法兰西与西班牙海军动用了六十六艘战列舰,干扰了英军通信,削弱了其实力。在某种程度上,法兰西与西班牙的干预反而弱化了英格兰与美国之间的敌意。基于“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的原则,威廉·皮特竭力主张暂时搁置独立一事。但本杰明·富兰克林与法兰西结盟不久后,威廉·皮特去世。新仇旧恨不断蔓延,英格兰急于应付大陆上的敌人,忽略了美洲殖民者。战争的创伤逐渐掩盖了约克镇的投降之辱,英军列队向法兰西正规海军行礼,却对美国民兵熟视无睹。
波士顿人在阅读《印花税法案》
登陆美洲的黑森雇佣兵
第7节 反思
以美洲的独立史为鉴,我们应该有以下反思:
一、英格兰虽然面临内忧外患的窘境,但七年来一直坚持己见。虽然也想过放弃美洲殖民地,但考虑到加拿大殖民地的情况,最后还是选择了坚持。
二、事实上,英格兰内部并不团结。殖民地初期的新兴国家只是徒有其表。乔治·华盛顿领导的国会没有实权,只有几个自愿加盟的成员州苟安现状。在中部殖民地的宾夕法尼亚和纽约,商贸事务远多于政治活动。还有一些忠于英格兰的移民对独立运动表示不满,战后迁到了英属加拿大。美洲殖民地的民兵制也不适合持久战。每逢年底,许多民兵都会弃武为农或弃戎从商。如果没有法兰西的介入,双方都会疲于应战,甚至拖延战事。
三、虽然美洲殖民者居心叵测,但英格兰政府依然非常宽容。德·加登说:“毫无疑问,美洲只是想摆脱牵绊,并不想追求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自由。如果法兰西从加拿大撤军,西班牙远离佛罗里达,英格兰的殖民统治就会令人无法忍受。”作为原则性政策,英格兰本来想增加税收,却饱受质疑。英格兰动用了神圣罗马帝国的雇佣军,美国得到了法兰西的支持。这本来是一场内战,政治原则也不应该掺杂任何个人情感。如果依据“崇高的”政治理论,曼斯菲尔德勋爵威廉·默里、塞缪尔·约翰逊、乔治·格伦维尔和北方战线就应该属于正义方。只要殖民地的地方议会得到英格兰的认可,或各地代表参与英格兰议会,英格兰的宪法精神就会深入人心,殖民地议会也迟早能够掌握话语权。
四、英格兰的损失得到了补偿。美洲殖民地脱离英格兰的政治体制时,正是亚当·斯密厘正垄断贸易体制的时候。因此,德·加登总结了美国当时的社会情况:
乔治·格伦维尔(1712—1770)
德·加登(1723—1790)
第一,新兴国家民殷国富,贸易得以繁荣;
第二,美国农业的发展使制造业需求激增;
第三,根据《凡尔赛条约》的明文规定,英格兰夺取了荷兰在东方的垄断市场,荷兰人却对此束手无策。
* * *
[1]约翰·汉普登(john hampden,约1594—1643),英格兰政治家。在英格兰内战爆发前,他与英王查理一世对立。1637年,他因拒绝缴纳船舶税而受审。——译者注
[2]从不伦瑞克公爵(duke of brunswick)处雇佣四千名,从卡塞勒的伯爵(lahagrave of cassel)处雇佣一万二千名,从海塞卡塞勒(hesse vassel)处雇佣六百零八名。美国宣布独立,部分原因在于可寻求国外援助:法兰西免费借钱,还让荷兰担保贷款。——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