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武进薛应旂仲常采辑

传十九

晋

舅犯

狐偃字子犯，晋文公舅也。骊姫既谗杀太子申生，复谐二公子，将逐之。晋献公二十二年，子犯奉公子重止出奔狄。献小卒，里克杀骊姫之子奚齐、卓子，使告公子，求入而纳之。公子以告子犯，子犯不可，曰：夫坚树在始，始不固本，终必槁落。夫长国者，唯知哀乐喜怒之节，是以导民。不哀丧而求国难，因乱以入，殆以考匹丧得国，则必乐丧，乐丧必哀生；因乱以入，则必喜乱，喜乱必怠德。是哀乐喜怒之节易也，何以导民？重耳曰：非丧谁代？非乱谁纳我？子犯曰：偃也闻之，丧乱有小大，大丧，大乱之剡也。父母死为大丧，谗在兄弟为大乱。今适当之，是故难。公子出，见使者曰：子惠顾亡人重耳，父生不得供洒扫之臣，死又不敢莅丧，以重。其罪且辱，大夫敢辞？夫固国者，在亲众而善邻，在因民而顺之。苟众所利，邻国所立，大夫其从之。重耳不敢违。巳而秦穆人使公子叶吊之曰：寡君使絷吊公子之忧，又重之以丧。寡人闻之，得国恒于斯，失国恒于斯。时亦不可失也，丧亦不可久也。公子其图之。重字告子犯，子犯曰：不可。亡人无亲，信仁以为亲，是故置之者不殆。父死在堂而求利，人孰仁我？人实有之，我以徼幸，人孰信我？不仁不信，将何以长利？重耳出，见使者曰：君惠吊亡臣，又重有命。重工身亡父死，不得与于哭泣之位，又何敢有他志，以辱君义？再拜不稽首，起而哭，退而不私。公子叶反命穆公，公曰：仁人也。再拜不稽首，不敢为后也。起而哭，爱其父，孝也。退而不私，不役于利也。秦人遂纳公子夷吾，是为惠公。

惠公之七年，重耳去狄之齐，过卫，卫文公不礼，出于五鹿，乞食于野人，与之块。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赐也。稽首，受而载之。及齐，齐桓小妻之，有马二十乘。公子安之。姜曰：行也。怀其安，实败名。公子不可。姜与子犯谋，醉而遣之，醒，以戈逐子犯曰：若无所济，吾食舅氏肉，其知餍乎？子犯走，且对曰：若无所济，吾未知死所，谁能与豺貌争食？若克有济，无亦晋之柔嘉，足以甘食。偃肉腥臊，将焉用之？乃止。遂行。过曹、过郑，俱不礼焉。及楚，楚成王飨之，公子辞，弗让。子玉请杀之。成主曰：晋公子广而俭，文而有礼，其从者肃而宽，忠而能力。晋侯无亲，内外恶之。吾闻姫姓唐叔之后，其后衰者也，其将由晋公子乎？天将兴之，谁能废之！违天，必有大咎。乃送诸秦。秦穆小遂纳之。及河，子犯以璧授公子曰：臣负羁绁，从君巡于天下，臣罪多矣，臣犹知之，而况君乎！请由此亡。公子曰：所不与舅氏同心者，有如此水。投其璧于河，遂济，入于晋师，遂入于曲沃，是为文公。元缶，王室有叔带之乱，襄王出居于郑。秦穆公师于河上，将以纳王。狐偃言于文公曰：求诸侯，莫如勤王，诸侯信之，且大义也。继文之业，而信宣于诸侯，今为可矣。公以为然，故辞秦师而正。次于阳樊。右师围温，左师逆王，入襄王于周，取王弟带于温，杀之。王赐晋河内、阳樊之地。

四年，楚伐宋，文公率齐、秦之师以救宋。将战，晋师退三舍以辟之。军吏曰：以君辟臣，辱也。且楚师老矣，何故退？子犯曰：师直为壮，曲为老，岂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辟之，所以报也。昔惠食言以亢其雠，我曲楚直，其众素饱，不可谓老。我退而楚还，我将何求？若其不还，君退臣犯，曲在彼矣。乃退三舍。楚众欲止，子玉不可。晋师及诸侯之师次于城濮。楚师背酅而舍。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诵曰：原田每每，舍其应而新是谋。公疑焉，子犯曰：战也。战而捷，必得诸侯。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矣。文公梦与楚子抟，楚子伏巳而盬其脑，是以惧。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既战，大败楚师于城濮，子玉死之。文公归，行赏，以狐偃为首。文公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义，未安其居。于是乎出定襄王，入务利民，民怀生夫，将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于是伐原以示之信，民易资者，不求丰焉，明要其辞。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未知礼，未生其共。于是大搜以示之礼，作执秩以正其官，民听不惑，而后用之。出榖戍，释宋围，一战而霸，子犯与有劳焉。子狐射姑，字季佗，食邑于贾，曰贾季。与父皆有从亡之功。襄公搜于夷，作三军，使狐射姑将中军，赵盾佐之。阳处父改搜而易之，使贾季佐赵孟，且曰：使能。贾季怒。及应公卒，贾季使召公子乐于陈而立之。赵盾不从，使杀公子于耶。故贾季杀处父以奔狄。薛应旂曰：余观子犯之从文公，自其出亡以至于定霸，其所施设，大率多子犯谋也。其示礼示信之属，虽不无权以济事，而仁亲为宝之言，直有以发所性之本矣。使念念若此，又与王佐何异哉？

赵简子

赵简子名鞅，一名志父。其先有赵夙者，事晋，夙，生成子衰，衰生宣子盾，盾生朔。大夫屠岸贾，灭朔之族。朔有遗腹子武，贾必欲索而杀之。朔客程婴、公孙杵白相与谋立武。杵白取他儿，佯为赵武匿山中。婴出，绐曰：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贾乃使人杀杵白及他儿，而赵武获存。后武立，号文子，生景叔。景叔生简子鞅。晋顷公九年，简子会诸侯之大夫于黄父，令曰：输王粟，具戍人。明年将纳王。十年，遂入敬王于周。十三年，简子及荀寅帅师城汝滨，遂赋晋国一鼓铁以铸刑鼎。著范宣子所为刑书。仲尼曰：晋其亡乎？失其度矣。夫晋国将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经纬其民。卿大夫以序守之，民是以能尊其贵，贵是以能守其业。贵贱不愆，所谓度也。文公是以作执秩之官，为被庐之法，以为明主。今弃是度也，而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贵？贵何业之守？贵贱无序，何以为国？且夫宣子之刑，夷之搜也，晋国之乱制也，若之何以为法？蔡史墨曰：范氏、中行氏其亡乎？中行寅为下卿，而千上令，擅作刑器，以为国法，是法奸也，又加范氏焉。易之亡也，其及赵氏。赵孟与焉。然不得已。若德，可以免。宋。乐祁言于景公曰：诸侯唯我事晋，今使不往，晋其憾矣。乐祁使晋，简子，逆而饮之酒于緜上，献杨楯六十于简子。范献子言于晋侯曰：以君命越疆而使，未致使而私饮酒，不敬二君，不可不讨也。乃执乐祁。简子曰：诸侯唯宋事晋，好逆其使，犹惧不至，今又执之，是绝诸侯也。

定公十一年，鲁季氏之臣阳虎作乱奔晋，简子受之。仲尼曰：赵氏其世有乱乎？

十二年，简子帅师围卫，卫人贡五百家，命置之邯郸。明年，简子谓邯郸大夫午曰：归我卫贡五百家，吾将移之晋阳。午不用命，简子杀午，围邯郸。荀寅、范吉射，午之姻也，将攻赵氏。董安于告简子曰：先备诸。简子曰：晋国有命，始祸者死，为后可也。安于曰：与其害于民，宁我独死，请以我说。简子不可。既而范氏、中行氏伐赵氏之宫，简子奔晋阳。晋人围之。知文子言于顷公曰：君命大臣始祸者死，载书在河。今三臣首祸，而鞅独逐，刑巳不钧矣。请并逐寅与吉射。于是荀跞、韩不信、魏曼多奉公以伐范、中行氏，不克。二子遂伐公，国人助公。二子败，奔朝歌。韩、魏请赵氏于公，公许之。简子入于绛。知文子之嬖梁婴父恶董安于，言于文子曰：不杀安于，使终为政于赵氏，赵氏必得晋国。盍以其先发难也，讨于赵氏？文子使告简子，简子患之。安于曰：我死而晋国宁，赵宗定，将焉用生？人谁不死，吾死莫矣。乃缢而死。简子尸诸市，告于知氏。知伯从简子盟，而后赵氏定。祀安于于庙。

十九年，纳卫世子蒯蹪于戚。秋，八月，简子及郑罕达战于铁，郑师败绩。

三十年，公会吴王夫差于黄池。及盟，吴人欲先晋。吴人曰：于周室，我为长。晋人曰：于姫姓，我为伯。简子呼司马寅曰：日旰矣，大事未成，二臣之罪也。建鼓整列，二臣死之，长幼必可知也。对曰：诣姑视之。反曰：肉食者无墨。今吴王有墨，国胜乎？太子死乎？且夷德轻，不忍久。请少待之。乃先晋人。是时，越人败吴师，获其太子友，夫差归。及越平。卫太子自戚入干卫，是为庄公。简子使告于卫曰：君之在晋也，志父为主，请君若太子来，以免志父。不然，寡君其曰志父之为也。庄公辞以难。三十四年，简子围卫，齐国观、陈瓘捄卫，得晋人之致师者。子玉使服而见之，曰：国子实执齐柄，而命瓘曰：无辟晋师，岂敢废命，子又何辱？简子曰：我卜伐卫。未十与齐战。乃还。是岁冬，简子复伐卫，入其郛，将入城。简子曰：止。叔向有言曰：怙乱灭国者无后。卫人出庄公而与晋平。简子立襄公之孙般师而还。简子有臣曰周舍，死简子。每听朝，不悦，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诸大夫朝，徒闻唯唯，不闻周舍之鄂鄂也。简子长子曰伯鲁，幼曰无恤，书训戒之辞于二简，以授二子，曰：谨识之。三年而问之，伯鲁不能举其辞，求其简，巳失之矣。无恤诵其辞甚习，求其简，出诸怀中而奏之。于是立无恤为后。三十七年，简子卒，无恤嗣，是为襄子。晋六卿，赵氏最长，故世称赵孟云。

薛应旂曰：余闻孔子去卫之时，将西见赵简子，岂不庶几其可与哉！至河而闻窦鸣犊、舜华之杀，遂不济河而旋车矣。呜呼！简子相顷公，再相定公，戮贤于国中，拒圣于河外，而徒思周舍之鄂鄂，何为也哉？亡亥、唐亥唐，晋平公时人，以贤名，见平公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