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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峰类说

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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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部一

魏文帝曰。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於一身。二者必至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徒知文章之可貴。而不知道學之尤貴者也。

王世貞曰。檀弓考工記。孟子司馬遷聖於文者。班氏賢於文者。莊列楞嚴。鬼神於文者。此言是矣。余欲加之曰。易與春秋聖於文者。左氏賢於文者。老子鬼神於文者。

王弇州曰。諸文外山海經,穆天子傳。亦自古健有法。余謂素問文字亦高古。雖非岐伯本經。必是先秦人所爲。而古人無稱道之者何耶。

南華之於文。乃天地間一種議論。一種體制。變化如龍。奇怪如幻。不測如鬼神。可謂奇之奇變之變。玄之玄妙之妙。古今文章。未有能出其機軸之外者。惟佛之於言語亦然。但其文字不雅。是則譯解所致也。

陸放翁云。國語吳越等篇。文字高古。雖使堯舜禹湯見之。亦必稱美。今成雙泉汝學言詩至盛唐。無以復加。雖使聖人見之。亦必稱善。余以爲然。

明人於西京之文。在高惠文景之世者曰初漢文。在武帝之世者曰盛漢文。在宣元以後曰中漢文。猶唐詩之分始盛中晩唐也。夫文章與世升降。不過二三百年之間。而體式易變。氣格漸微。如階級之下。如江河之流。不可復返。學者於漢唐。觀其詩與文而尚論其世。則不待辨說而自知矣。

古人云。巧遲不如拙速。然枚乘爲文敏疾。相如制作淹遲。而葛洪以相如爲善。顔延之應詔卽成。謝靈運沈思乃就。而鮑照以靈運爲優。秦少游對客揮毫。陳無己閉門覓句。而後人不以少游爲勝。所謂疾行無善迹者非耶。

李白之樂府古詩。少陵。王維之五言律。沈宋王岑之七言律。王昌齡李白之絶句。韓柳之雜著。左氏班馬之叙事。莊周之寓言。屈原之賦騷。皆文章之妙也。

曹子建書云。世人著述。不能無病。僕常好人譏彈有不善。應時改定。此言甚善。李奎報云。言人詩病者。曠劫之父母爲說雖過。比諸諱病而忌砭者。亦有間矣。

明人有言。西京以前諸子之文。文有餘而道不足。宋以後之文。道有餘而文不足。余謂西京以前之文。非文有餘。質有餘也。宋以後之文。非文不足。質不足也。且道字不如理字之尤襯着矣。

殷璠曰。文有神來氣來情來。有雅體野體鄙俗體。能審察諸體。委詳所來。方可定其優劣。余謂於詩亦然。以盛唐言之。如王維是神來。高適是氣來。孟浩然是情來。宋以下詩。未知所來。而體多鄙俗。看得自別耳。

古人文章。亦多模倣。如揚雄反離騷。出於屈原離騷。曹植七命。張協七啓。出於枚乘七發。東方朔答客難。揚雄解嘲。出於宋玉答楚王問。韓退之送窮文。出於揚雄逐貧賦。是知創始難而模倣差易耳。

韓退之,柳子厚所著多相似。韓有平淮西碑銘。而柳有平淮夷雅。韓有送窮文。而柳有乞巧文。韓有張中丞傳。而柳有段太尉逸事狀。且韓之原道,佛骨表,南山詩。柳不能作矣。柳之晉問天對。韓亦無矣。

朱子言。韓文力量。不如漢文。漢文力量。不如先秦獸國。余謂斯言信矣。古今人材所以不相及者。皆由力量不逮故也。豈惟文哉。

古人謂文章以氣爲主。其說尚矣。至柳子厚。乃曰爲文以神志爲主。余以爲神者變化不測之謂。志者氣之帥也。旣曰志則氣不足言也。旣曰神則志不足言也。故余斷之曰文章以神爲主。

歐陽公言凡爲詩文不必多。古人無許多也。余謂詩文多則多少則少。隨意而成。意盡而止。如韓愈之原道。杜甫之北征。不厭其多。韓愈之麒麟解。孟浩然之絶句。不嫌其少矣。

蘇東坡云文章如精金美玉,自有定價。未易以私口舌貴賤。余謂是說信矣。然文章固無定價。苟非具眼。孰能辨之。而世之昧者妄肆雌黃。不寶金玉而寶燕石者多矣。是故文章之難知。甚於金玉也。噫。

鞏曾曰。如風行水。如蟲食木。自然成文。不假琱飾。又曰蟲之食木。無鋒可見。蠶之作繭。無罇可尋。余謂文貴自然。不假人巧。至此則爲無所用其力矣。凡爲文詞者。不可不知此言。

姜夔曰。雕刻傷氣。敷演傷骨。若鄙而不精。不雕刻之過也。拙而無委曲。不敷演之過也。余謂不雕琢不敷演。則不足謂文也。然雕刻而不傷氣。敷演而不傷骨難矣。是故文之所貴。氣骨而已。

陳后山曰。善爲文者。因事而出奇。如江河之流順下而已。至其觸山赴谷。風搏物激。然後盡天下之變。子雲惟好奇。故不能奇也。余謂后山眞知言者。

王世貞曰。懶倦欲睡時。誦子瞻小文及小詞。亦覺神王。余謂弇州詩文。與蘇門戶不同。而酷好如此何也。

捫蝨新話曰。文章要宛轉回復。首尾相應。乃爲盡善。山谷論詩。亦云每作一篇。先立大意。長篇須曲折新三致意。乃成章耳。此乃常山蛇聲也。所論相同。

沈約曰。文章當從三易。謂易見事易識字易讀誦。又姜夔曰。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難言。我易言之。此卽作文之法。今人乃欲以艱澁爲工何也。

梁裴子野爲文。操筆立成。不尚靡麗。或問其能速者。答曰人皆成於手。我獨成於心。余謂夫文猶造化也。成於心者必工。而成於手者不必工固也。世之能成於心者鮮矣。其不工也宜哉。

事文類聚曰。歐陽公作文。先貼於壁。時加竄定。有終篇不留一字者。魯直晩年。多改定前作。余謂文不厭改。如此着工夫。當有進益。可爲作者之法。但魯直過名矣。

宋子京曰。余每見舊所作文章。憎之必欲燒棄。梅堯臣喜曰。公之文進矣。僕之詩亦然。此可爲作者之法也。今人粗能屬文。則自以爲足而不復求進。故未小有得而止矣。

蘇子曰。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滔滔汨汨。一日千里。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余謂惟其自信之篤。故其言如此。若今世之人。輒以此自許。則其有不笑而排之者乎。

歐陽文忠言觀人題壁。亦可知其文章。余謂斯言是矣。但觀題詠。鮮有佳者。亦知文章之難也。

陸務觀筆記云建炎以來。尚蘇氏文章。學者翕然從之。語曰蘇文熟喫羊肉。蘇文生喫菜羹。李奎報文曰。今古以來。未若東坡之盛行。自士大夫至于新進後學。未嘗斯須離其手。咀嚼餘芳者皆是。余謂秦漢以下文章之可尚者多矣。而時俗所尚。至今如此何耶。

王世貞曰。世之於文章。有挾貴而名者。有挾科第而名者。有中一時之所好而名者。有依附先達假吹噓之力而名者。有務爲大言極門戶而名者。有廣引朋輩互相標榜而名者。要之非可久可大之道也。余謂有所挾有所假而爲名者。皆一時之名也。烏足與論於萬世之名哉。然世之名文章者。皆有挾焉者也。

人之材稟不同如其面。未可以一槪論也。學者無論唐宋。惟取其性近者而學焉。則可以易能。世之敎人者所見各異。互相訾嗷。喜唐者觀之以唐。嗜宋者勖之以宋。不因其人之材而惟己之所好。其成就也亦難矣。

人有身居堂下。眼在管中。而妄論古人優劣。或聞人所言而定其是非。如此者非有眞知實得也。至其所自爲詩若文。則不唯不及古人。有若小兒之學語。擧子之常談而已。自識者見之。豈不憐且笑哉。

東方人性多懶緩。於一切事。都不肯着實。故雖技藝之末。不能如中國人。况文章雖曰小技。亦業之精者也。非着力有得。不可易言。乃欲不讀而能之。不勤而得之惑矣。如此而謬爲大言曰。唐蕃弱不必學也。宋卑陋不足學也。其可乎哉。

文體

文有各體。而惟箴銘最久。按舜作箴。禹聽箴規。堯舜銘盤盂。此其始也。然漢藝文志曰。黃帝有金几之銘。古逸書。亦載黃帝巾機銘。蓋銘尤古矣。

頌始於商。而皐陶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等語。已似頌體。頌之時義亦遠矣。

史記張儀相秦。爲檄告楚相云云。蓋檄之始也。

秦始皇瑯琊臺銘。二句一韻之。罘刻石銘,會稽山碑。皆三句一韻。後世作頌之法。蓋始於此云。

劉勰曰。漢劉歆移太常。此移文之所起也。孔德璋北山移文。倣此。

庾信春賦。駱賓王蕩子從軍賦。其實詩也。李白鳴皐歌。王維送友人歸山歌。其實賦也。六朝至唐之文。其實四六也。

唐之文體。至昌黎始變而古矣。唐之詩體。至昌黎始變而文矣。

陳后山云退之作記。記其事爾。今之記乃論也。醉翁亭記。亦用賦體。王荊公觀子瞻醉白堂記曰。文辭雖極工。乃是韓白優劣論耳。噫以歐蘇而猶有此評。况今世之文乎。

騈偶之文。源始於東京。而濫觴於魏晉。至六朝極矣。唐宋以後。則凡誥勅表箋書啓檄文露布上樑疏語。莫不用此爲式。絺章繪句。工則工矣。然過於雕刻。文弊亦甚。漢人齒詞賦於博奕卜筮。其以是歟。

先奏以上之文古矣。不可尚已。大抵文至於西京而特盛。詩至於唐而大成。四六至於宋而尤備。今中朝人文尚秦漢。詩尚唐調。頗變宋元之習而自成一種體格。唯四六則不能小過於宋。故謂明無四六云。

文之屬有箴銘頌贊詔誥制勅冊赦文表箋啓狀書疏劄封事議奏咨揭帖檄露布序記志傳跋引策論義祭文祝詞哀辭誄靑詞致語上樑文賦辭焉。詩之屬有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聯句絶句律詩排律古詩長短句歌詞樂府焉。古今工爲文詞者眾矣。而能工各體者亦尠矣。按頒行天下曰詔。通一國曰勅。

魏晉以後。皆做屬對文字。至唐韓昌黎。掃去此習。而柳子厚初年所作。亦多偶對。如陸宣公全用雙關文法。而混成圓轉。自成一家之文。少無穿鑿湊合之跡。亦自奇矣。

道場醮祭之文曰靑詞。亦曰靑表。按韓詩註。天寶四載。詔太淸行事。停祝版用靑詞云。蓋拜章奏表之事。起於唐而盛於宋矣。

古人表箋中。稱誠惶誠恐誠懽誠忭。頓首頓首者。謂之中謝中賀。稗海曰。今人於首聯之下。用短句言震惕之意。而復接以中謝之語。未免重複云。蓋今時則不用此格矣。

大明高皇帝諭群臣曰。近代制誥表章之類。仍蹈舊習。殊異古體。且使事實爲浮文所蔽。自今凡奏疏表文。毋用四六對。悉從典雅。又以柳宗元代柳公綽謝表。韓愈賀雨表。頒爲天下式。故至今誥勅文字。皆典實不繁。與宋元體式全別。

我國科擧之文。其弊甚矣。四六冗長。全似行文。所謂行文。又似公事場文字。詩賦有入題鋪叙回題等式。尤與文章家體樣全別。故雖得決科。遂爲不文之人。何以致用於世乎。必大變機軸而後可矣。

我國科文中四書疑體式。極是無謂。甞見中朝書籍中有四書疑一篇。乃胡元時淅江鄕試之作也。與今科場所製文字如一。我國科文之弊。蓋源於此。

文評

藝苑巵言曰。長卿以賦爲文。故難蜀封禪綿麗而少骨。賈傅以文爲賦。故吊屈鵩賦率直而少致。又曰。太史公千秋軼才而不曉作賦。其士不遇賦。絶不成文理。余謂以賈馬之才。尚未免如此。况後世以文爲詩者乎。

王弇州言子雲服膺長卿。甞曰長卿賦不是從人間來。其神化所至耶。硏磨白首。竟不能逮。乃謗言欺人云雕蟲之技。壯夫不爲。遂開千古藏拙端。爲宋人門戶。余謂弇州於此能覰破子雲心事

李陵答蘇子卿書。頗取李陵傳及太史公書而爲之。其爲|作無疑。然觀其文氣。非六觀人手。似是漢魏間人所爲也。其曰丁年奉使。皓首而歸。按二十爲丁。則與史記始以疆壯出者相戾。溫庭筠蘇武廟詩云回日樓臺非甲帳。去時冠劍是丁年。蓋用此也。

王羲之蘭亭叙管絃絲竹。古人以爲語衍而複。坐此不入於文選。然是叙在晉文中甚佳。不無遺珠之歎。

歸去來辭。古今絶唱。其結語曰寓形字內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聊乘化而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語意似莊子而正。且以歸盡二字爲結甚好。

文中子曰。謝莊,王融。古之纖人也。其文碎。徐陵,庾信。古之夸人也。其文誕。劉孝綽鄙人也。其文淫。湘東王貪人也。其文繁。謝眺淺人也。其文捷。江總詭人也。其文虛。卽此觀之。文出於其人之性情審矣。

滕王閣序。前輩以爲有三病。謂四六成文一也。疊叙己事二也。尾以四韻三也。蓋子安沿陳隋之餘。故文體如此。

歸去來辭曰。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有與物同樂之意。善字或作羨非。行休云者。以其集中詩開歲倐五十五生行歸休觀之。行猶將也。非行止之謂也。

元結大唐中興頌。首曰孽臣姦驕。爲昏爲妖。似欠頌體。韓退之平淮西碑銘曰。往在玄宗。崇極而圮。序曰物眾地大。孽芽其間。語圓無痕迹。可謂得體。且次山序辭曰非老於文學。其誰宜爲。亦似矜夸。王弇州譏之是矣。

古戰場文。費許多文字。而不及唐詩。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一句。言簡而盡。

韓昌黎送孟東野序曰。物不得其平則鳴。又曰皐陶禹其善鳴者而假之鳴。夔假於韶以鳴。伊尹鳴商。周公鳴周云云。前輩有言此段非所謂不得其平者。指以爲疵病。未知然否。

韓退之黃陵廟碑云潮州厲毒所聚。懼不得脫死。過廟禱之。其冬移袁州。以私錢易廟以報之。公豈眞畏死者耶。觀潮州謝上表。則辭語悲苦。至言封禪。頗有乞憐之意。與佛骨表。如出二人手何。向者倔强之氣。頓挫於一斥黜之間耶。公豈眞畏死者耶。

陳后山云韓退之上尊號表曰。析木天街。星宿淸潤。北嶽醫閭。鬼神受職。曾布賀赦表曰。鉤陳太微。星緯咸若。崑崙渤澥。波濤不驚。世莫能輕重之。後當有知之者。余謂析木天街北嶽醫閭云者。蓋以唐憲宗時河北始平故言。曾表並擧崑崙渤澥。而曰波濤不驚。則崑崙乃山名。恐未穩。

陳后山曰。蘇明允不能詩。歐陽永叔不能賦。曾子固短於韻語。黃魯直短於散語。蘇子瞻詞如詩。秦少游詩如詞。夫文章一技而或有長短。古人已然。况今人才不及古人。而乃欲率爾任氣。自以爲無所不能者。果何如也。

范文正岳陽樓記。尹師魯讀之曰傳奇體爾。按傳奇。唐裴硎所著小說也。余見今人作文。多襲小說文字。而能識辨文體者。亦鮮矣。

謝疊山云韓如海柳如泉。歐如瀾蘇如潮。蓋襲陸海潘江之喻而爲此言也。按楊用脩曰。柳如泉。宜改作柳如江云。

東坡赤壁賦。唐宋以來無此作矣。末端語意。全學莊子。

東坡之文。叙事非其所長。如司馬溫公碑序。亦議論體也。唯表忠觀碑序及銘俱善。韓文公碑後詩亦佳。

蘇東坡潮州碑云西遊咸池畧扶桑。按淮南子日出晹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則西字恐誤。作東字是。

汪彦章草詔曰。傳祚九君。世無失得。又曰漢家之厄十世。句則好而語疊。溫革曰。漢家之厄十世云云二句。若移上句爲下句則尤善。未知如何。

成慵齋俔曰。崔致遠雖能詩句而意不精。雖工四六而語不整。余謂此言未必通論。而致遠詩文。亦豈無小疵。但新羅時文風未振。而致遠倡之。故我東人言文章者必稱致遠。如不可幾及者耳。致遠所撰桂苑筆耕。皆偶對之文。而詩則窓外三更雨。燈前萬里心一絶。所畫角聲中朝暮浪。靑山影裏古今人一聯最佳。

礪城尉宋寅號頤菴。以善楷書屬文。有譽於時。今遺集出而其名損於前日。豈以所見不如所聞故歟。

林悌爲愁城志。其言別離曰。欲避之於天上。遇牽牛織女而返。佳矣。

尹繼善達川夢遊錄。雖出於寓言而語涉鬼怪。非生人所可道也。不數年而夭。亦異矣。

韓久庵百謙曰。漢氏受命。天下一統。其文之特出者。司馬遷,賈誼筆力雄豪。意思不帖帖。與漢高祖立國規模相似。至揚雄,班固。始用意裝點。漸向細密。去西京渾厚之氣。薾然不振。此言似是。

甞見俗人無具眼。又無具耳。唯習熟見聞。以時之先後近遠。爲優劣而輕重之者。擧世皆是也。雖使古之文章豪傑之士。如揚馬李杜復生於今之世。世豈有知而信之者哉。余竊感焉。

崔岦文曰。能者爲之而不能者議之。知者言之而不知者擇之。斯言信矣。余見世之能且知者。而百無一二。而不能與不知者皆是。獨奈何哉。况不能而自以爲能。不知而自以爲知。自以爲能者。人亦以爲能。自以爲知者。人亦以爲知。其可笑也。是故以能下於不能。以知屈於不知。乃君子處世之大方也。

我國之人用功於詩學者眾矣。至於散文則全不着力。故鮮有可觀。如容齋,湖陰。亦不能工於文。估畢齋號爲東方之巨擘。而多用俗下文字。其他何說焉。

以濯纓之雄於文而短於詩詞。所謂詩有別才者信矣。柳西坰平生自力於翰墨。而爲千古最盛跋。殊不似作者。蓋散文非其所長爾。

古文

稗史載周武王十六銘中鑑銘曰。見爾前。慮爾後。几銘曰。皇皇惟敬口。口生詬。口戕口。盤銘曰。與其溺于人。寧溺于淵。溺于淵猶可游也。溺于人不可救也。此爲最善。

博物志載成王冠祝辭曰。近于民遠于佞。嗇于時惠于財。按此祝雍所作。可謂辭簡而達矣。

屈原作天問。釋者以爲天尊不可問。故不言問天而曰天問。然則柳子厚作天對。對乃自下應上之辭。似未穩。

屈原天問曰。厥利維何而顧兎在腹註。顧望也。顧兎。月中兎也。韓退之詠月詩曰淨堪分顧兎。蓋出於此。但謂之顧兎。未知何義。豈以兎望月之說而云歟。

枚乘七發云陽氣見於眉宇之間註。喜氣內畜。必見於陽。故今相工以眉間黃色爲喜氣。韓詩曰眉間黃色見歸期。東坡詩曰時看黃色起天庭是也。

陶靖節文曰。隣靡二仲。室無萊婦。而按通鑑。淵明妻翟氏。亦與同志。能安勤苦。夫耕於前。妻鋤於後云。則可謂不愧萊婦矣。所謂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是也。

宋文帝受命頌曰。南通舜梧。北平堯柳。堯柳二字。未詳所出。按小說。堯舜之地。東極扶桑。西通細柳云。蓋用此也。是時南北未混一。故曰北平堯柳。

文選曲水詩序曰。龍文飾轡。靑翰待御註。龍文馬名。靑翰舟名。又史記。秦武王擧龍文鼎。絶脈而死。此則鼎名。駱賓王詩霜劍轉龍文。此則劍也。按博物志。歐冶子作干將陽龍文。莫邪陰漫理是矣。

古文有曰學慚鼠獄。智乏鷄碑。鼠獄用張湯事。鷄碑稗史云晉戴逵總角時。以鷄卵汁溲白瓦屑。作鄭玄碑。爲文而自鑴之。詞麗器妙。人皆驚嘆。蓋鼠獄與鷄碑。皆幼年慧解事。故作對耳。

梁蕭明與王僧辨書曰。霜戈電戟。無非武庫之兵。按滕王閣序紫電靑霜王將軍之武庫。蓋出於此。而却着靑紫二字耳。

廋信文曰。忠泉出井。孝笋生庭二句。蓋用耿恭拜井。孟宗泣竹事。又哀江南賦曰。寃霜夜零。憤泉秋沸。此蓋用李廣利拔佩刀刺山。飛泉湧出事也。

滕王閣序曰。鶴汀鳧渚。窮島嶼之縈迴。桂殿蘭宮。列崗巒之體勢。按西京雜記。梁孝王築兎園。園中有落猿巖栖龍岫。又有雁池。池間有鶴洲鳧渚云云。桂殿蘭宮。蓋用陳思王事。皆以譬滕王也。

滕王閣序曰睢園綠竹。氣凌彭澤之樽。鄴水朱華。光照臨川之筆。按睢陽梁孝王都。有竹園。故古詩云修竹令人悲。鄴卽魏都。曺植詩云朱華冒綠池。此比滕王也。彭澤之樽。以陶淵明有酒盈樽。臨川之筆。謝靈運爲臨川內史。鮑照謂靈運詩。如初發芙蓉。自然可愛。蓋用此以美之。

滕王閣序曰童子何知。又曰三尺微命。蓋自謂三尺童子也。按勃時年十三。或云十四。事見唐書及稗史,事文類聚諸書。

滕王閣序曰。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宗愨之長風。按投筆乃班超事。與宗愨是二人。視上句不稱。又註者以王將軍之武庫爲王濬。孟學士之詞宗爲孟浩然。余謂浩然是布衣。且後輩。王與孟。蓋當時座上客也。又唐書孟學士爲閻公女婿云。而小說閻公使婿吳子章預構以待云。其說不同。

滕王閣序曰。孟甞高潔。空懷報國之心。按孟嘗。東漢時爲合浦太守。去珠復還。註者指爲此人。而但高潔云者。於孟甞事未有所考。爲可疑。又按薛包字孟甞。東漢順帝時人。陶靖節集。有薛孟甞贊。疑卽此也。且空懷報國之心。與寧知白首之心似疊。而一篇之中。言孟姓者三。豈得之率爾耶。

滕王閣序又曰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鄕之客。或爲悲作非爲是。未知然否。

王勃益州夫子廟碑曰。仲擧澄淸之志。未極夷途。仲擧陳蕃字也。攬轡澄淸。乃范滂事。而此作仲擧何耶。

元萬頃爲李勣草檄。責高麗不知守鴨綠之險。莫離支曰謹聞命矣。徙兵固守。高宗乃投萬頃嶺外云。是時句麗蓋有人焉。蘇東坡以蓋蘇文爲英雄。亦必有所見矣。

駱賓王文曰。輕投木李。以代疏麻。詩曰疏麻空有折。芳桂湛無斟。按楚辭。折疏麻兮瑤華。將以遺兮離居。蓋出於此。

駱賓王檄曰。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衝而南斗平。按左傳。有班馬之聲。齊師其遁。班分布不進之貌。北風起。蓋以胡馬依北風故云。下句亦以劍氣故用南斗耳。

大唐中興頌云復復指期。按漢書何武傳。奏罷刺史。更置州牧。後皆復復。故注依其舊也。上音如字。下音福。

李白書曰。靑萍結綠。長價於薛下之門。按下當作卞。靑萍劍號。結綠玉名。薛薛燭。越之知劍者。卞楚之卞和也。

唐肅宗德音詔。歷擧有功諸臣姓名。而唯郭子儀,李光弼去其姓。曰朔方處置使子儀,蘇國公光弼。蓋尊之也。如漢書稱丞相何,丞相光也。但蕭何賜劍履不名。霍光不名曰博陸侯姓霍氏云。則與此異矣。

韓文曰。有形無聲者。玉石是也。有聲無形者。風雷是也。有聲與形者。人獸是也。無聲與形者。鬼神是也。又曰反乎無聲與形者。鬼神是也。不能無聲與形者。物怪是也。余謂鬼神者氣而已矣。故曰二氣之良能也。反乎常則爲怪矣。

韓文曰種學績文。按王勃所至。請托爲文。金帛山積。人謂舌織而衣。筆耕而食。蓋用此語。以耕爲種。以織爲績耳

韓昌黎祭柳子厚文曰。子之視人。自以無前。蓋言其爲人病痛也。又曰非我知子。子實命我。是昌黎未甞以知己許子厚也。古人爲文不苟如此。

韓昌黎文云惟陳言之務去。按諸說皆以蹈襲前作爲陳言。然余意陳言非特指古人語句。蓋以其時綺麗騈偶之文爲陳言也。

韓昌黎爲董溪誌銘曰。父子間自爲知己。余甚喜其言。今有不類子。家有賢父明師而不能知。又不肯學。况望其爲知己乎。是故有同室不知而千里之遠知之者。有同時不知而千百世之後知之者。噫士不能遇知於當世。而欲俟後世之子雲。豈不難哉。莊子所謂萬世之後一遇知解。猶朝暮遇之者此也。

柳子厚哭張後餘辭曰。天之殺。恒在善人而佑不肖。莊周以爲人之君子。天之小人。張君豈天所謂小人者耶。語甚迫切。蓋有激而云然。歷觀古今。福善福淫之理。其爽也久矣。子厚之量。亦太狹矣。韓昌黎與崔群書曰。天之與人。當必異其所好惡。無疑也。說得頗委曲。

柳子厚表曰。一覿龍顔。萬死猶足。猶卽獸名。可謂妙對。後人又作萬死爲足。按說文。爲母猴也。尤妙

堯山堂外紀云柳子厚守柳州。築龍城得白石。有刻曰龍城柳神所守。駈厲鬼山左。首福土氓制九醜。韓退之作羅池廟碑云福我兮壽我。駈騎鬼兮山之左。蓋用此也。

唐學士封敖慰邊將傷夷詔曰。傷居爾體。痛在朕躬。又盧汝弼傳四方檄曰。自朱邪之狼狽。致赤子之流離。蓋邪音爺。與子正對。流離梟也。與狼狽亦正對。時以爲佳。

羅隱爲錢鏐作賀昭宗更名曄表曰。左則姬昌之半字。右則虞舜之全文。當時稱妙云。余謂下句虞舜全文。不及上句矣。

王元之待漏院記。相君至止。煌煌火城。按小說云三司使大金吾。皆以樺燭擁焉。謂之火城。唐詩曰銀燭朝天紫陌長。唐時則蓋用銀燭矣。今中朝百官。皆用篝燈前導。但燈之大小。以官之高下爲次第云。

范仲淹初隨母適朱氏。冒姓朱名悅。登第後乞歸姓表云志在投秦。入境遂稱於張祿。名非霸越。浮舟偶効於陶朱。按唐節度使成汭本姓郭。鄭準代爲乞歸姓表云名非霸越。浮難效於陶朱。志在投秦。入境遂稱於張祿。蓋文正全用此句。而於范姓尤切着。

東坡作硯蓋銘。離合硯蓋二字。云硏石猶在。峴山已頹。姜女旣去。孟子不來。又俗傳金姜二字云一點玉人去。雙鬟公主來。亦破字也。硏石或作碣石。

蘇子瞻論曰。顯王之神聖。諸侯服享。終以不振。則東遷之過也。子瞻此言。必有所據。而今按顯王當周之末。王室衰微。其所猷爲。無可考見。但諡號爲顯聖王。無乃以此得神聖之稱耶。

東坡撰韓文公碑曰。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又曰幽則爲鬼神。明則復爲人。此卽佛氏輪廻之說也。蓋東坡晩年喜佛。故其文如此。

小說。洪皓在冷山。祭徽宗文曰。歎馬角之不生。魂消雪窖。攀龍髯而莫逮。淚雨冰天。俗傳冷山。卽今別害堡也。在雪寒嶺之北三水之境。地最高寒。然恐不是。又按朱子大全。以此爲朱弁在虜中所製。而雨作灑。

元播芳賀表曰。叢霄瑞色。匝域歡聲。今人多襲用其語而不知其意。按張九齡詩曰。瑞雲叢捧日。芳樹曲迎春。乃知叢字出於此。叢蓋簇聚之意。

辭賦

司馬相如大人賦曰。吾乃今日覩西王母。皬然白首。山海經曰。王母戴勝。虎齒善嘯。王世貞以爲此蓋王母所使金方白虎神也。又小說云西王母非婦人。乃宛王母寡之類。而後人附會而爲之說耳。余意此說頗有理。按舜時西王母獻玉環。及穆天子傳云云。與道家所稱王母。似非一人。

司馬相如賦浮文鷁。謂舟也。淮南子曰。龍舟鷁首。天子之乘也。史記註。鷁水鳥也。畫其象於船首。故謂船曰畫鷁。又郭璞云江東貴人船前畫靑雀。滕王閣序靑雀黃龍之舳是也。韻書鷁五歷切。與鶂同。

揚雄反離騷曰欽吊楚之湘纍。又曰愍吾纍之眾芬註。不以罪死曰纍。樊川詩曰勃鬱吾纍怒。此指李甘得罪竄死故言。按韻書。纍繩索。與縲絏之縲同。事文玉屑云纍臣。纍囚之臣。有罪自稱之辭。然則所謂湘纍。蓋亦是纍囚之義。

揚雄甘泉賦玉樹靑葱。楊愼曰。玉樹者武帝所作。集眾寶爲之以娛神。左思三都賦序。譏其不當言誤矣。按漢武故事。上起神臺。庭前植玉樹。珊瑚爲枝。碧玉爲葉云。楊說蓋是。

西都賦。招白間下雙鵠。揄文竿出比目。楊愼云風俗通。白間古弓名。猶黃間也。文選以間爲鷳非也。又選賦皎皎白間註。窓以白塗之。杜詩白間剝畫蟲是也。又子美聽蘇渙誦詩曰。余髮喜却變。白間生黑絲。此言因喜而髮變黑也

曹子建洛神賦。以宓妃比甄后而作也。柳子厚天對註。后羿夢與洛水神宓妃交。按宓妃伏羲氏女。溺洛水爲神。李義山詩云宓妃留枕魏王才。留枕卽甄后事。但以子建爲魏王未穩。

歸去來辭曰策扶老而流憇。按晉戴凱之竹譜云筇一曰扶老。

歸去來辭。富貴非吾願。帝鄕不可期。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按韻書耔上聲。不當通用。而如此可疑。

陶淵明作閑情賦。非幽閑之謂也。蓋以女色能移人。情蕩則難反。故防閑之耳。然語近猥褻。梁昭明曰。白玉微瑕。惟在閑情一賦云。

文選雪賦。姬滿申歌於黃竹。按穆天子傳曰。天子遊黃臺之上。大寒雨雪。有凍人。天子作黃竹詩三章以哀之。李商隱詩瑤池阿母綺窓開。黃竹歌聲動地哀。此按穆王旣別王母。舍於曠野。東歸而歌黃竹云云。似與此不同。東文選成侃新雪賦云黃起竹申於漢歌。此以穆王爲漢。亦謬矣。

庾信哀江南賦曰茂陵之書空聚。按漢武內傳。武帝崩。遺詔以道書三十卷置棺中。貯之金箱。後河東太守張純以書進。宣帝示左右。有武帝典書中郞冉登流涕曰。此先皇殯時物。因何得出。宣帝悽然驚愕。以書付武帝廟中。其茂陵宛然如故云。蓋用此也。

哀江南賦曰。侍龍韜於武帳。聽雅曲於文絃。車天輅註樂有文武絃。言己並進於文武間也。余謂註說未盡。武帳按漢武坐武帳註。武帳織成帳。爲武士象也。文絃按樂有文王操。又廣雅云神農氏琴五絃。文王增二絃。蓋用此而言侍從親密之意也。

哀江南賦曰荊艷楚舞。唐詩曰落日淸江裡。荊歌艷楚腰。按秦莊襄王名楚。故史記始皇紀。諱楚爲荊。荊卽楚也。恐未免語疊。又說郛云吳歌曰歛。楚歌曰艷。今謂艷楚腰則未穩。

庾子山華林賦。落花與文蓋齊飛。楊柳共春旗一色。齊梁間此格甚多。不可盡數。王子安落霞與孤鶩之句。實出於此。而當時以爲奇才。後世因以膾炙何也。

庾闡楊都賦。濤聲動地。浪勢粘天。韓退之文。洞庭汗漫。粘天無壁。張祐詩草色粘天鶗鴂恨。秦少游詞。山抹微雲。天粘衰草。皆用庾語耳。

梁蕭子雲賦。長卿晩翠。簡子秋紅。長卿藥名。徐長卿也。按稗史。簡子藤實。赤如鷄冠云。

顔之推賦。歲精仕漢。風伯朝周。歲精。東方朔也。風伯。稗史言箕星好風。故以箕子爲風伯云。語則新矣。

王朗懷舊賦曰。將軍出塞之臺。公主望鄕之館。王勃詩云九月九日望鄕臺。按述異記曰。漢成帝遣將軍王潰戍邊。及王莽簒逆。潰與莽有隙不敢歸。因逃入胡中。士卒相率築臺。爲望鄕之處。又晉永嘉亂。安陽,平城兩公主奔入兩河界。爲民家妻。常有故鄕之思。村民共築臺以居之。謂公主望鄕之館。

老杜賦曰。九天之雲下垂。四海之水欲立。東坡詩天外黑風吹海立。乃用此也。

李義山怪物賦曰。猶狐氏能以烏爲鶴。以鼠爲虎。以蚩尤爲誠臣。以共工爲賢士。以夏姬爲廉。以祝鮀爲魯。誦節義於寒浞。贊韶曼於嫫姆云云。噫甚矣。怪物之爲怪也。義山之文。亦怪矣。

蘇子瞻秋陽賦曰。有賢公子宅於不土之里。而詠無言之詩。公子指趙令畤。卽宋宗室也。以其名畤。破字而言。

東文

高麗時朴寅亮請復還疆界表結句曰。歸汶陽之故田。撫存褊邑。回長沙之拙袖。抃舞昌辰。又世傳賀皇帝復位表云普天之下。如日再中。嘉靖年中。皇帝以宮人謀逆捕誅。頒詔天下。金慕齋安國作賀表。以日食旣而無虧。天網疎而不漏爲對。亦奇矣。

澠水燕談曰。高麗使臣金第,朴寅亮。將由四明登岸。爲海風飄至通州。謝太守曰。望斗極以乘槎。初離下國。指桃源而迷路。誤到仙鄕。又龜山寺詩曰。門前客棹洪濤急。竹下僧棊白日閑等句。中土人亦稱之云。金第東史作金覲。

王闢之澠水燕談曰。高麗使朴寅亮答象山尉張中詩序。有花面艷吹。愧隣婦靑脣之動。桑間陋曲。續郢人白雪之音。神宗問靑脣事。左右皆不能對。張元老奏太平廣記。有夫見婦吹火。贈詩云吹火朱脣動。添薪玉腕斜。遙看烟裡面。恰似霧中花。其隣妻效之。夫爲詩云吹火靑脣動。添薪黑腕斜。遙看烟裡面。恰似鳩盤茶。按佛語。鳩盤茶甕形也。亦曰魘鬼。畏妻如鳩盤茶。本唐裴談事也。余謂寅亮文辭雖好。用小說不徑之語。爲未善。

李奎報狂辨曰。世人平居。容貌言語人如也。冠帶服飾人如也。一朝臨官蒞公。反側不同。倒目易聰。眩亂相蒙。卒至顚躓而後已。此則外雖儼然而內實狂者也。余謂玆狂也不有甚於世之所謂狂者乎。然則世之視外而遺內者。其是非毁譽。皆此類也夫。

按李奎報以左司諫。出爲桂陽府副使一年。以禮部郞中召還。桂陽今富平府。去開城隔一水。乃便近地也。而其謝表曰。果陷風波之謗。出司嵐瘴之鄕。又祖江賦。至比之於長沙之濕卑。憂嗟戚戚。若不可堪。爲人浮躁可想。畢竟謟附權臣。以賭崇爵。無足怪矣。

金慕齋慰太廟災表。有曰倘出仁愛之心。議者謂倘字未妥。易以或字。慕齋不得已從之。中朝禮部官見之曰表辭甚善。唯或字未穩。慕齋聞之曰。朝廷不聽吾言。果何如也。先王朝謝漂流人表。脫死之脫字。誤以奪字書塡。旣發之後。始覺其誤。該官及寫字官等並論罪。改書追送。又謝恩表短句曰職守藩屛。屛字以平音誤用。使臣申湜到義州啓稟。乃以職守屛藩改送。或謂以藩屛爲屛藩未穩。

尚議政震亡子祭文曰。前年汝喪子。今年吾喪汝。父子之情。汝先知之。嗚呼哀哉。可謂辭約意切。

有爲甁銘曰。啓乃心沃朕心。好矣。

壬辰。大駕行在龍灣。李五峯好閔製敎書諭士庶。有曰凉秋乍動。邊地早寒。地維已盡。予將何歸。瞻彼長江。亦流于東。思歸一念。如水滔滔。辭意懇到。聞者莫不流涕。文字之感人其易如此。

崔岦撰賀冬至表曰。地中之陽聿動。節回小春。天下之慶攸同。儀視元會。按小春乃十月。歐陽公詞云十月小春梅蘂綻。蓋以梅始綻故曰小春。崔以冬至爲小春則誤矣。

黃檜原愼於丙申年間。以天將沈惟敬接伴官。入釜山倭營。久處賊中。又以通信使赴日本。危困極矣。而少無怖色。竟得全還。其誓海文。略曰豺虎叢中。旣持二年之節。蛟龍窟上。又乘八月之槎。捐軀是甘。稽首自誓。某遭時板蕩。許國驅馳。雖險阻艱難。備甞之矣。然州里蠻貊。可行乎哉。賴有衷赤之不渝。可質上蒼而無愧。數千里行役。何敢一毫憚勞。三十年工夫。正宜今日得力。苟可安社利國。死且不辭。如使辱命失身。生亦何益云云。辭甚精工。

文藝

藝文巵言曰。三代以後人主文章之美。無過於漢武,魏文。其次漢文,光武,晉簡文,宋文帝,元魏孝文,梁武,簡文,元帝,陳後主,唐文皇,明皇,文宗,南唐後主,蜀王衍,孟昶,宋徽,高孝。而著作之盛則無如蕭梁父子云。按梁武著經義通史等二千餘卷。元帝撰金樓子等四百卷。昭明太子撰古今文選等八十卷。簡文撰老莊大義等六百餘卷。亦多矣哉。

漢蔡邕傳曰。自古鬻文。未有如邕者。又唐李邕長碑頌。受納金帛鉅萬。杜詩云干謁走其門。碑板照四裔。豐屋珊瑚鉤。麒麟織成罽。紫騮隨劍几。義取無虛歲是也。前後一邕而李之鬻文尤勝於蔡矣。

昔王融謂劉孝綽曰。天下文章。若無我當歸阿士。丘靈鞠見人談沈約文進。曰何如我未進時。杜審言謂沈武曰。吾在久壓公等。余謂自古文人矜伐乃爾。已自可笑。今人纔解屬辭。則自以爲無前。妄擬古人。不亦可笑之甚乎。

晉劉臻妻陳氏元日獻椒花頌。唐進士張昌齡獻翠微宮頌。杜甫獻三禮賦。劉晏八歲進河淸頌。柳宗元在謫中進平淮夷雅。蓋古者雖婦人小子布衣謫宦。皆得以文章自達矣。按唐德宗時。淮南進崔叔淸詩百篇。德宗曰此惡詩何用進。時謂准勅惡詩。夫惡詩猶可進。况好詩乎。聞成廟朝。曹偉,兪好仁爲外任。命於歲抄。錄進所爲詩文。時以爲榮。今則唯讀書堂官有朔啓外。無此例矣。

按杜子美年四十。擧進士不第。始奏賦三篇。得待制集賢院。其落拓甚矣。而奏言臣之述作。雖不足鼓吹六經。至沈鬱頓挫。隨時敏給。揚雄,枚皐可企及也。有臣如此。陛下其忍棄之。其自許亦太高矣。唐藝文傳曰。杜甫性褊躁傲誕。又言李白有傲骨。不能屈伸。余謂古今詩人。例多倨傲。而李杜尤甚。終於落拓不振。蓋有以夫。

皇甫湜作福先寺碑文。裴度遺以車馬繒綵甚厚。湜大怒曰。碑字三千。一字三縑。何遇我薄也。度酬以絹九千匹云。設使今人作文雖一字敵萬金。誰肯潤筆。士生斯世。可謂薄相。

杜詩曰本賣文爲活。蘇詩曰無田食破硯。蓋古人爲學。本以致用而不得則猶足以資身。我國之習。不貴才華。今見在者如車五山,任疎菴。爲文不博一錢。常有飯不足之歎。雖有破硯。其可食乎。從古以來。如此者何限。余以爲戚。

溫庭雲字飛卿。或作庭筠。舊名岐。才思艷麗。工於小賦。每入試作賦。凡八叉手而八韻成。多爲擧子假手。搢紳薄之。蓋律賦八韻。故每一叉手而成一韻也。

令狐綯以舊事訪溫庭筠。對曰。事出南華經。非僻書也。相公燮理之暇。姑宜覽古。綯怒奏庭筠有才無行。竟不第。夫綯賢相也。非娼嫉之人。而庭筠以才見斥。他尚何道。前朝時林椿。吳世才之坎軻終身。皆是物也。可不戒哉。按庭筠譏令狐綯不學曰。中書堂內坐將軍。輕薄亦甚矣。

杜牧之作李賀集序云使賀少加以理。奴僕命騷人可也。蓋謂命騷人以奴僕也。北夢瑣言。作奴僕騷人可也。其意尤明白。

范鎭曰。歐陽永叔不誇文章。蔡君謨不誇書。司馬君實不誇淸約。大抵不足則誇也。余見世人多坐此病。豈唯古人爲然。

荀子曰藝之至者不兩能。歐陽公曰信哉。余謂若詩若文若書若畫四者。古今人罕兼之。唯宋蘇子瞻最能兼之。但未知詩之於盛唐。文之於西京。書之於鍾王。畫之於顧陸如何。或恐不免桓太尉之酷似劉司空耳。

王弇州曰。僕之病在好盡意而工引事。盡意而工引事。則不能無出入於格。以故詩有墮元白或晩李近代者。文有墮六朝或唐宋者。余謂以弇州而自歉如此。今人萬不及弇州而自許太過者。由不知己病故也。

唐書藝文志。載崔致遠四六一卷,桂苑筆耕二十卷。註高麗人。賓貢及第。爲高騈從事云。蓋唐書成於宋時。故以新羅爲高麗。又致遠將還本國。同年顧雲贈儒仙歌。略曰十二乘舟渡海來。文章感動中華國。其爲中朝人推重如此。而討黃巢檄。不載於史籍何耶。按崔瀣文曰。致遠十八。登咸通十五年第云。而今考咸通止於十四年。其說謬矣。

前朝林椿文才爲一時巨擘。而四六浩汗雄健。尤稱獨步。本朝唯車天輅可以比並。然終不能成名。其自詠曰。科第難消羅隱恨。離騷空寄屈平哀。誠可悲也。按李仁老爲祭文。云靑春三十。白衣永沒。亦早夭矣。

父子一時顯仕者。不可悉記。而世爲文章者。不過一二。班彪班固。庾肩吾庾信父子。杜審言杜甫祖孫。蘇洵軾轍三父子而已。我東則高麗時。唯李穀李穡父子外。本朝申叔舟之孫用溉,光漢。成俔成世昌父子。繼典文衡。可謂難矣。

文人相輕。自古然矣。白樂天,張祐之譏毁。金富軾,鄭知常之猜隙。皆以此也。徐四佳不悅姜晉山。鄭湖陰每詆申企齋。李鵝溪謂崔簡易爲拙詩。簡易譏鵝溪詩爲無骨。豈各有所見而然耶。抑故爲相貶耶。

洪公貴達初爲文翰職。人輕之曰天下可笑事。貴達爲文章後主文。有集傳于世。然其詩文亦無可稱者。

金慕齋爲大學士時。出必以書冊自隨。所至講論疑義不輟。其篤於問學如此。每撰事大表文。獨處構思。得一好句。則雖夜輒起。手敲窓壁。踊躍不已。後於病中撰出表文。過用心氣。遂廝頓以卒云。噫辭足以達意而已。至於傷生。亦過矣。

任踈庵叔英文章奇古。其庭對策。乃前代所無。騈偶則專學六朝體。甞製統軍亭夜宴序。華人謄播於中朝。閣老葉向高見而奇之。購其全集。侍郞孫如游以書籍寄贈。其取重如此。

中朝人所爲文章。輒卽刊布。蓋出於好事。而至於增削古書。竄入己名。以爲生活。尤可笑。前朝李奎報。本朝徐居正,姜希孟集。及其生時。亦卽行于世云。

世有恒言詩能窮人。唐之四傑。李白,杜甫,孟浩然,孟郊,賈島。此固窮於詩者也。文亦有窮者。司馬遷,揚雄,班固之徒是已。豈非雕鎪物象。漏泄天機。爲造化之所深忌乎。然時有不窮者。如張說,蘇頲,李紳。權德輿諸人於詩文。自有富貴象。又或不能如窮者之專工也歟。噫文章之不利人若此。而復有踵之者何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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