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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黑暗中的声音

密涅瓦为拉撒路点好晚餐后,开始监督服务。之后,密涅瓦说:“您还有什么需要吗,先生?”

“应该没有了。对了,你可以和我共进晚餐吗,密涅瓦?”

“好的,谢谢您,拉撒路。”

“我的小姐,你不用谢我,你是在帮我啊。我今晚有点情绪化。坐下,亲爱的,鼓励鼓励我吧。”

计算机的声音重新定位,让声源更加靠近拉撒路的桌对面,就好像那儿坐着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似的:“我要投射一个具体的形象吗,拉撒路?”

“不用那么麻烦,亲爱的。”

“一点儿都不麻烦,拉撒路,我有充足的能力。”

“不了,密涅瓦。那天晚上你为我投射的全息影像很完美,很真实,就像一个真正的人坐在我对面,可那毕竟不是你。我知道你长什么样。嗯……调低灯光,只需要让我看清我的盘子即可。我要吃饭了,一边看着对面黑暗中没有全息影像的你,一边吃饭。”

重新调整光线后,房间里几乎黑了,只有一束光端端正正地投射在拉撒路面前的餐具和餐桌布上。这种鲜明的对比让他的眼睛一时难以轻松看清桌对面的情形。不过拉撒路也没想费力去看。密涅瓦说:“我长得怎么样,拉撒路?”

“嗯?”他思量着回答,“很配你的声音。嗯,你陪伴我的这些日子里,我无须特别思考,脑海中你的面容就越来越清晰了。亲爱的,你意识到我们之间的亲密程度已经超出了夫妻之间常有的感情了吗?”

“也许我无法意识到,因为我体验不了为人妻是什么感觉。不过我很高兴能与您亲近。”

“做妻子与交配没多大关系,亲爱的。你一直在给我的宝贝儿朵拉当母亲。哦,我知道艾拉在你心目中排名第一,但是你和我说过的那个叫奥尔加的女孩很像,你特别有奉献精神,可以为不止一个男人做奉献。但是,亲爱的,我欣赏你对艾拉的忠诚,对他的爱。”

“谢谢您,拉撒路。不过,我也爱您——如果我真知道‘爱’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的话。我也爱朵拉。”

“我知道,你爱我和朵拉,也明白‘爱’的内涵。你我都不用为词句费心,这还是留给哈玛德莱雅操心吧。嗯,你的外观——你身材高挑,几乎和伊师塔一样高;你很苗条,但并不是枯瘦型的,而是有着纤细、健美的身材;你的臀部不如她那么宽,但是足够丰满;你有女人味儿,年轻,但是成熟,是女人,而不是女孩。你的胸部比伊师塔的小很多,和哈玛德莱雅的更接近;用可爱来形容你不恰当,因为你脸上带着一种英气,举手投足十分冷峻、端庄,当你偶尔微笑时,整张脸庞都将被点亮;你留着一头笔直的褐色长发,可你没有过分讲究地把发型弄出什么花样,只是让它保持清洁整齐;你有着和你的发色相称的棕色眼眸。你通常不化妆,总是穿着简单朴素的衣服;你不是个特别在意穿着的女人,对时装兴趣不大;你只在完全信任的少数人面前赤身裸体。

“我想,这就是我对你全部的想象了。我还没想过细节,这些只是在我头脑中逐渐形成的。哦,对了!你还喜欢修指甲,手指甲和脚指甲又短又干净,但你没有过分讲究,你对什么都不过分讲究。不管是身上有脏污还是汗水,你都不会太在乎,也不怕见血,尽管你其实不喜欢血。”

“我很高兴知道自己在您眼中是什么样,拉撒路。”

“嗯?哦,别瞎说,孩子,这完全是我的想象。”

“不,这就是我的样子。”密涅瓦坚定地说,“我喜欢这个形象。”

“好吧。不过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和哈玛德莱雅一样美得耀眼。”

“不,我和您描述的一模一样。拉撒路,我是‘马大[1]’,不是她的妹妹‘马利亚’。”

拉撒路说:“你让我感到惊讶。没错,你确实是‘马大’。你竟然读过《圣经》?”

“我读了大图书馆里的一切读物,您甚至可以把我看作一座图书馆,拉撒路。”

“嗯,好吧,我早该知道的。你的备份进展如何了?快好了吗?要是艾拉的计划突然有变,需要立刻启程怎么办?”

“主体已经完成,拉撒路。我的永久记忆库、程序、内存和逻辑都备份在朵拉的四号舱室中,我对这些数据进行了例行检查,并且对备份数据和我存在大殿的数据进行了平行对比,通常的‘三重确认’变成了‘六重确认’。通过这个方法,我发现并纠正了部分电路开路,这都是些次要的缺陷,没有什么是我无法一次处理的。拉撒路,你应该能看出来,我是把这个计划当作应急措施实施的,没有完全依靠图灵流程塑造出大部分的新我。不过要是为了建立我的副本,在朵拉内部构建我的外设装置,然后将维修外设装置之外的部件全部拆除,我就得按照图灵流程来。

“当然了,那样一来得花上好多时间,因为我不能要求装配人员的速度达到计算机速度。所以,我订购了所有新的空白内存和逻辑电路,让工厂技术人员将它们安装在朵拉的内部。这样就快多了。然后我再把这些内存填满,挨个检查。”

“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亲爱的?”

“没有,拉撒路。哦,对了,朵拉抱怨说她的船舱里尽是脏兮兮的脚印。不过她也就是抱怨几句,因为技术人员都是按照‘无尘室’的标准工作的,他们穿的都是没有线头的连体服,戴着头罩和手套。而且,我要求他们在气闸室里就换上衣服,而不是进入四号舱室之前换上就行。”他感觉到她的微笑转瞬即逝,“我在飞船外面设了临时卫生设施,这让项目工程师和工厂的工人代表多有抱怨。”

“我应该想到的,让朵拉再激活一间厕所又不会碍她的事。”

“拉撒路,按照您的指示,有一天我会成为——但愿我会成为——朵拉的一名乘客,所以我努力想成为她的朋友。最后我们也确实成了朋友,我爱她,她是我唯一的计算机朋友。我不想拿我们的友谊冒险,所以绝不会为了搬到船上而允许自己或别人把她的船搞得一团糟。如您所说,她是一个爱干净的管家。我正在努力效仿她的样子,让一切保持整洁有序,也借此告诉她,我尊重她,也珍惜成为她的乘客的这份荣耀。管事的工程师和那个话多的工人代表真是没什么好抱怨的,我已经把所有规范写在合同里了。在气闸室里更衣,每个人入内都要携带立式便斗,在飞船内部不得吃东西、吐痰或抽烟,而且要沿着最短路线前往四号舱室,不得在飞船内其他地点窥探逗留。最后这一点就算他们想做也做不到,因为我让朵拉把不必要的门都锁上了,只留下直接通往四号舱的路。为了让他们符合这些要求,我可是付了钱的。”

“我相信一定付了不少钱吧。艾拉对此怎么说?”

“艾拉不想操心这些事,但是我没有向他汇报开销是多少。这些费用我都是记在您账上的,拉撒路。”

“天哪!我破产了吗?”

“没有,先生。我是用那个老祖的无限额预支账户支付的。拉撒路,因为这些工程都是为了改造您的飞船,所以这条付款途径在我看来是最佳的选择。也许他们会想,老祖为什么要在他的飞船上另装一台大型计算机?我知道项目工程师会好奇,所以严厉地斥责了他。不过他们也就只能好奇一下而已,老祖要对任何人都保持神秘感。我非常明显地暗示过了,如果有人打探您的事儿,代理董事长一定会勃然大怒。不是谁都能从一台计算机的外观看出它的本质,就连制造商都没这本事。”

“这个制造商是出价最低的投标人吗?”

“我应该通过招标的方式来完成这项工程吗,先生?”密涅瓦听起来有些焦虑。

“当然不是!如果你那么做了,我会告诉你把建好的都拆掉,从头再来,然后我们应该去找最好的供应商。我亲爱的密涅瓦,等你离开这儿,可能要过很多年才享受得到工厂维修服务。这一路上你得自我维修,除非艾拉有本事照顾一台生病了的计算机。”

“他做不到。”

“那不就得了?朵拉是金与铂做的,便宜点的计算机则是铜与铝做的。我希望你的新身体和你现在的一样贵重。”

“是一样的,拉撒路。我的新身体甚至比旧的还要可靠,体积更小,速度更快,‘旧我’的大部分身体都有一个世纪的历史了。现在的工艺改进了不少。”

“嗯,我得知道一下朵拉内部有什么要更换的。”

密涅瓦没有说话。拉撒路说:“亲爱的,你沉默时比说话时更惹人注意。你对朵拉进行大修了吗?”

“拉撒路,我准备了一些替换的部件。但是没有您的命令,朵拉不让任何人碰她。”

“是啊,她讨厌医生在她体内戳来戳去。不过,如果她需要大修,那就修吧,但要有‘麻醉’手段才行。密涅瓦,你们俩要在一艘船上共处,就得让她的永久记忆库中有你的维修指令,你的永久记忆库中也得有她的。这样一来,你们就可以相互照顾了。”

密涅瓦简单地回答说:“我们一直在等您吩咐我们这样做,拉撒路。”

“你的意思是说你一直在等吧,这种事儿朵拉可想不到。那好,现在我要对你们俩下命令,让她听见我的声音。密涅瓦,我希望你可以克服一下自己谦逊的美德,在我面前不要总是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的,该提建议的时候就提。毕竟你比我脑子转得快好几个数量级。我只是血肉之躯,在思考上受到的限制很多。你在宇宙航行学方面学得怎么样了?她教给你如何驾驶飞船了吗?急停呢?”

“拉撒路,我现在已经是技术上和她旗鼓相当的飞船驾驶员了,我是说船上的那个新我。”

“别开玩笑了。你现在只能当副驾驶。只有在没有辅助的情况下完成一次n维空间跃迁,你才能成为真正的飞船驾驶员。就算朵拉在跃迁之前有些神经质,她好歹也是有过几百次成功跃迁经验的老手。”

“我接受您的批评指正,拉撒路。我已经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副驾驶员了,等到独立执行任务时,我也不会害怕的。我已经实时模拟过朵拉的所有跃迁,她告诉我我已经掌握了。”

“有一天你会用上的,如果灾难降临的话。艾拉的驾驶技术可没我强,这一点我敢肯定。等我不在船上了,你的新技术肯定能在关键时刻救他的命。你还知道什么?最近有听到什么新鲜的故事吗?”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新鲜故事,拉撒路。我从在船上给我安装‘身体’的技工那儿听了几个下流的故事。可我听不出其中有意思的地方。”

“不用讲了。如果是下流故事的话,我至少在一千年以前就听过类似的了。现在我要问你一个重要问题。如果艾拉决定离开,假设发生了政变,他要逃命,你最快多长时间能和他一起逃跑?”

“最多五分之一秒。”

“什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是说你把自己整个搬到‘朵拉’上,不给这儿的计算机里留半点线索,让它永远也无法意识到自己曾经是‘密涅瓦’。不然就是对你不公平,亲爱的。因为被你落下的那个‘密涅瓦’会很伤心的。”

“拉撒路,我说的不是理论上的时间,而是根据我的经验得出的结论。我知道时间是这次备份最关键的一方面。所以,负责备份我的永久记忆库、逻辑电路和正在运行的缓存的承包商完成他们的合同之后,我立刻就非常谨慎地做了相关的试验。就像我跟您说的那样,我进行了平行对比。过程非常简单,我只需要让两端的延迟保持平衡,让二者保持实时同步就可以了。不过我必须在整个过程中使用远程外设装置。这我已经习惯了。

“然后我非常谨慎地试了一次,首先抑制飞船端的我,然后抑制大殿端的我,通过自编程在三秒内恢复完整备份。完全没问题,拉撒路,就连第一次都是如此顺利。现在我能在两百毫秒内完成全流程,并且做完所有的检查项目,确定我没有任何遗漏。您问了那个问题之后到现在,我已经完成了七次备份,这期间您注意到我的声音偶尔出现了延迟吗?大约一千公里的延迟?”

“什么?亲爱的,我的感官无法注意到以光速完成的少于三万公里的延迟。”他补充道,“也就是十分之一秒。你这么问我真是谬赞了。”然后拉撒路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你能感知到的时间单位是纳秒,十分之一秒是它的一亿倍。一百毫秒对你来说是多长时间呢?差不多相当于我生命中的一千天?”

“拉撒路,我不会这样形容的。做很多事情的时候,我用来计算时间的单位比十亿分之一秒要小得多,是十万分之一微秒或者更少。但是我也能用您的时间思考问题。目前我在个人模式下,这时,我要是必须想着每纳秒,就无法享受唱歌,或者和您之间的低声交谈。您会数自己的每次心跳吗?”

“不会。或者说很少这么干。”

“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拉撒路。我可以很快完成的事情做起来毫不费力,除了必要的自编程之外,我也不会下意识地注意这类工作。但是在个人模式下,我会把与您共度的每个小时,甚至每一分每一秒都化为纳秒,细细咂摸品味;我也会将这些时光当成一个整体来享受。我把有您的日子都当成单一的‘现在’来珍惜。”

“啊。等等,亲爱的!你是说艾拉介绍我们认识的那天对你来说仍然是‘现在’?”

“是的,拉撒路。”

“我来整理一下思绪。那明天对你来说也是‘现在’?”

“是的,拉撒路。”

“啊。可如果是这样,你可以预测未来喽。”

“不能,拉撒路。”

“可是——我不明白。”

“我可以把方程式打印出来给您过目,但是这类方程式仅能解释这样一个事实,我与生俱来地可以把时间看作诸多维度中的一种,其中包含熵,但只有一个算子。在或长或短的跨度内作为变量的‘当下’或‘现在’都会令时间保持稳定状态。但是对待与您相处的时间时,我有必要与波阵面,也就是您的‘现在’,一起移动,不然我们就无法沟通。”

“亲爱的,我都不确定我们现在是不是能沟通。”

“抱歉,拉撒路,我也有我的局限性,但是如果能选的话,我会选择接受您的局限性,做个人类,拥有血肉之躯。”

“密涅瓦,你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血肉之躯会成为你的负担,尤其是如何保持身体存活这件事将占据你的大部分注意力。你集人类与计算机这两个世界的优势于一身。人类以自己的形象设计了你,为的是去做只有人类才能做的事,但你做这类事更好、更快,快得不是一星半点!而且你比人类更精确。血肉之躯需要吃喝和睡眠,会犯错,会受伤,会疼痛,会效率低下,而这些你统统不需要,也不会需要。相信我,你现在这样更好。”

“拉撒路,‘欲爱’是什么?”

他向桌对面的黑暗中望去,用心灵看到她正用严肃且伤感的目光注视着他:“天哪,你这姑娘!你就那么想跟他上床吗?”

“拉撒路,我不知道。我是个‘盲人’,又怎么知道我想还是不想呢?”

拉撒路叹了口气。“对不起,亲爱的,那你一定知道为什么我要让朵拉始终保持小孩子的状态了。”

“只是推测,拉撒路,但我没有跟人讨论这个推测,也不会去讨论。”

“谢谢你,你是位品德高尚的女士,亲爱的。其实你不知道,或者说只知道部分原因。不过我会全部都告诉你,等我想说的时候再说,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我说的‘爱’是怎么回事,也会明白我为什么告诉哈玛德莱雅必须亲身体验,而不是干巴巴地给‘爱’下定义。还有,为什么我清楚你知道爱是什么,因为你体验过。但是朵拉的故事我不能跟艾拉讲,只能跟你讲。不,你也可以让艾拉知道,但一定要在我离开以后。就管这个故事叫《养女的故事》吧。你先记着这个故事,以后再讲给他听。但是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讲,因为今夜我状态不佳。等你觉得我愿意开口的时候再问我这事吧。”

“我会的。抱歉,拉撒路。”

“抱歉?亲爱的密涅瓦,关于爱,永远不要说抱歉。永远不要。你是不想爱我还是不想爱朵拉了?或者说你从不曾通过爱艾拉学到过爱?”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但我也想知道‘欲爱’是怎么回事。”

“亲爱的,你不知道是你的福气。‘欲爱’是会伤人的。”

“拉撒路,我不害怕受伤害。关于男女繁衍生育之事我知道许多,比任何一个血肉之躯的人类都多,可是——”

“你知道,还是你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拉撒路。为了准备移民,我加装了额外的内存,硬件设施占据了二号货舱的大部分空间。加内存是为了让伊师塔将霍华德回春诊所的所有研究文件、图书馆藏书和保密记录转录进飞船上的‘新我’。”

“哟!我想伊师塔这是冒了风险的,对于什么能公布,什么不能公布,诊所似乎一向非常谨慎。”

“伊师塔不怕冒险,但是她确实要求我尽快完成此事,所以我把资料放到了这儿的临时记忆库中,等我在朵拉的货舱里准备好必要的存储空间,必须足够大,再将其转移过去。我问过伊师塔了,她允许我学习这些资料。她说过我学这些没关系,只要我不在未经她允许的情况下向外透露任何重要的保密资料就行。

“拉撒路,我简直为这些资料着迷。现在我知道了关于性的一切,就跟从出生就全盲的人了解了关于彩虹的物理原理一样。理论上说,我现在是个基因医生了。如果有时间造出能进行如此精细工作的超微遥控操作器,我一定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执业医师。我现在相当于专业的产科医生、妇科医生,外加回春技师。勃起反应、性高潮的原理、精子的形成和受孕对我来说都不再是神秘之事,关于妊娠与生产的各个方面我都了解得非常透彻。

“可我就是不懂‘欲爱’。最后我明白了,我就是那个盲人。”

6 一对不是双胞胎的双胞胎的故事

(略)

……密涅瓦,太空商人并不是我在那时经常从事的职业,从奴隶一路升到大主教的经历并非我所愿。我不得不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保持温良恭顺,那可不是我的行事风格。耶稣说过,“温柔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承受地土。”也许他说得对。可这些“温柔的人”最终得到的地方面积非常小,也就六英尺长,三英尺宽。

但是要想从种地的雇农成为教堂里的自由民,唯一的路就是一直保持谦逊,我也正是这样做了。主教都有点怪癖……

(此处省略9300字)

……然后我就离开了他们那颗该死的行星,再也没想过回去。

……可我还是在几个世纪之后回去了。当时,我刚做了回春术,一点都不像随飞船迷失在太空中的大主教。

我又成了一个太空商人,这个职业很适合我,因为我可以借此机会游历一番,拓宽眼界。我回神佑星是为了发财,不是为了复仇。我从来不在复仇这种事上浪费一滴汗水。犯“基督山伯爵综合征”太辛苦了,没什么乐子。如果我和一个男人有过纠葛,而他事后活得好好的,我不会回来掏枪把他干掉,而是会努力活得比他还长。这也算是一种平衡吧。我估算着两个世纪的时间过去了,我在神佑星上的敌人肯定都已经死了,因为我离开时,大半儿敌人差不多都死了。

我在神佑星上的目的除了做生意再无其他。星际贸易遵循最基本的经济原则。你没办法通过挣“钱”来挣钱,因为“钱”只有在发行这种钱的星球上是钱。大多数的钱都是当地政府发行的法定货币,一飞船的这东西在别处跟废纸没什么区别。银行的信用就更不值钱了,因为银河里两颗星球间的距离太遥远了。就算是叮当作响的硬通货都必须被视为贸易货物来看,而不是钱,不然你就是在开玩笑,非把自己饿死不行。

这样一来,太空商人就能得到银行家或教授很少能得到的经济利益。他们做的是实打实的以物易物生意,不扯没用的。他们从不逃避,实实在在地交税,也不管这份税被叫作“消费税”“国王的份例”“压榨金”,还是赤裸裸的贿赂。到什么山上就得唱什么歌,这没什么好说的。是否尊重当地法律法规是件务实的事儿。女人天生就明白这点,所以她们多选择做走私生意;而男人通常会相信或者假装相信“法律”是神圣的,或者说,至少是一门科学,一个尽管毫无根据但政府格外信服的假设。

我没怎么干过走私,因为风险太大,你可能会挣很多钱,但在那些钱是法币的地方你却不敢花。我就避免去“压榨金”过高的地方做生意。

按照供需法则,决定一件物品价值的不仅是“它是什么”,这件物品“所在的地方”也同样重要。这就是商人做的事。某样物品在一地价格较低,在另一地价格更高,商人就把这类物品从一地贩到另一地。牲口棚里臭烘烘的粪便运到南方就成了价格不菲的肥料,一颗行星上的鹅卵石在另一颗行星上可能是价值连城的宝石。选择货物的艺术就在于知道什么东西在哪儿值钱,能猜对的商人只要跑上一趟就能赚得盆满钵满。猜错的商人就只好破产了。

我当时会出现在神佑星上是有原因的。我之前在陆见星上,想去瓦尔哈拉[2],然后再返回陆见星;与此同时,我在考虑结婚生子,再组建一个家庭。我原本打算在登陆并安顿下来之前就赚很多钱,但天不遂人愿。当时我只有一艘侦察船,是利比和我以前用的[3],还有少量的当地货币。

接下来就该做贸易了。

两头来回跑的贸易赚不到什么钱,很快就有人跟风跑这类生意了。但是三角贸易,或者多角贸易的利润很高。比如说这样:陆见星有一样东西,假设是芝士,在神佑星上算是奢侈品,而神佑星生产的,比如说粉笔,这样东西在瓦尔哈拉的需求很大。瓦尔哈拉则能制造陆见星需要的小玩意儿。

按照正确的方向去跑贸易就能致富;顺序倒过来你就会亏到衣不蔽体。

我先是跑从陆见星到神佑星的生意,收获很大,卖出的货物是——现在那东西叫什么来着?能记住才怪,我当时经手的货物太多了。总之,我把这批货物卖了个好价钱,所以一时手头特别富裕。

“特别富裕”是有多富裕?就是离开一个不打算再回去的地方之前,你怎么也花不完手里的钱,于是把钱留在那儿。等之后回去再一看,通常会发现那些钱——据我回忆100%会发生这种情况——因为通货膨胀、战争、税务、政府变革或者别的原因,已经不具备之前的票面价值了。

我的船该装货了,我把货款打进了港务局的托管账户中,多余的钱已经被我在一天之内如流水般花了出去,直到飞船开始装货时我才停止消费。飞船装货时我必须到场,我不太能信得过其他人做这件事,得亲自担当飞船的事务长。

于是我沿着零售区走了走,想买点花哨但其实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我打扮成时髦的当地人形象,身后跟着一个保镖,因为神佑星上依然是奴隶制经济,有着金字塔形的社会结构,跻身顶尖阶层或者说至少看上去位于金字塔尖的人体验相当不错。我的保镖是个奴隶,不过不是我的奴隶,是从奴隶租赁中介那里雇来的。我不是个伪君子,所以这个奴隶什么事儿也不用做,跟着我到处转悠,胡吃海喝就行。

我雇他是因为我在假扮上层社会人物,有仆役在侧才像样。要是没有贴身男仆,一位“绅士”压根儿不能在博爱市的希尔顿酒店或者神佑星的其他一流酒店登记入住。如果我身后没有站着我的仆人,那我都无法在高档餐厅中用餐。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所谓入乡随俗就是这样,我去过一些地方,要求客人必须和女主人睡觉。这个规矩糟透了。所以,神佑星的风俗对我来说并不难。

尽管中介给他配备了一根圆头棒,但我的人身安全并不需要他来保障。我带了六种防身工具,也非常谨慎地选择了去逛的地方。神佑星当时的治安状况比我当初在那儿当奴隶的时候还差,尽管警察不会骚扰一位“绅士”,但他更容易被其他人当成犯罪目标。

我要去珠宝店一条街逛逛,为了走捷径从奴隶市场穿过,那天不是拍卖日,但我正巧看到有人在出售奴隶,便放慢了脚步。作为一个曾经被当奴隶卖过的人,我看到奴隶交易不可能默然走开。不过,我并不想买奴隶。

似乎别人也没有买那对奴隶的意思。围着奴隶贩子的帐篷的是一群下层人,因为据我观察,他们没有谁带着仆人,衣着打扮也是下层人的样子。

待售的两个奴隶站在一张桌子上,一个年轻女子,一个年轻男子。看起来男子应该还没过青春期,女子则更为成熟一些;不过或许女子年龄和小伙子相仿,因为女性比男性发育早。按我自己年轻时的标准判断,他们应该都十八岁吧。这个年纪的男奴应该被封在桶里,通过桶上的洞进食;这个年纪的女奴则该准备嫁人了。

他们的肩上披着无袖长袍,我非常清楚这类袍子代表着什么:他们俩的身体仅会向潜在的买家展示,而不会随意向下层围观群众展示。袍子象征他们是格外宝贵的奴隶,不会在公开拍卖中任人压低价格。

当然了,他们也是要参加荷兰式拍卖[4]的,最低竞拍标价是一万神佑。这笔钱的数额——我该怎么让此时此地的人明白几个世纪以前、数百光年外的星球上的钱的概念呢?这么说吧:那两个孩子的定价除以五都算高的,除非他们是什么稀世珍宝。早上的金融新闻刚报道过,上等的年轻男女奴隶也只值一千神佑左右。

你有没有经过服装店的橱窗时,被里面的衣服吸引住,因而忍不住走进店铺的时候?你自然没有这样的经历了,可是当时我就是那种情况。

我对奴隶贩子说:“师傅,上面的竞拍标价是写错了吗?还是说上面的两个奴隶有什么我们看不到的过人之处?”密涅瓦,我这么问只是出于好奇,既不打算拥有奴隶,钱包里余下的钱也无法改变这颗行星上的风俗习惯。我怎么都看不出来这两个奴隶为什么卖这么贵。女子没有美得超凡脱俗,卖作侍妾也不值卖很多钱;那男子也没有大块大块的肌肉。他们俩也显然不是一对。要是在地球上,我会认为女的是意大利人,男的是瑞典人。

奴隶贩子把我热情地请进了帐篷,将两个奴隶推到我面前。贩子的表现说明他这一整天都没碰上潜在的客人。紧跟着我的保镖凑到我的耳边说:“大人,这个价格太高了。我可以带您去看黑市的奴隶拍卖,那里的价格实在,保您满意。”

我说:“闭嘴,忠仆。”所有租来的仆人都叫“忠仆”,可能这名字与他们实际的品质正相反,“我想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帐篷的门帘马上放了下来,将那群下层人隔在了外面。奴隶贩子将一把椅子推到我身后,示意我坐下,然后递给我一杯酒,鞠了一躬,抑扬顿挫地说:“哦,温文尔雅的大人,听到您的问题,我很开心!我这就向您展示一个伟大的科学奇观!一件能让诸神震惊的事情!我是个虔诚的信徒,是我们的永恒教堂的真正子民,所以绝不会撒谎!”

世界上不会撒谎的奴隶贩子恐怕还没生下来呢。此时,那对年轻人温驯地站到了一个展示台上。忠仆轻声说:“大人,他说的话您可一个字都别信。那女的没什么特别之处,至于那个男的,我不用手里的圆头棒都能打赢三个那样的,而且中介可以以八百神佑的价格把我卖给您,我说的句句属实。”

我挥挥手,让他闭嘴:“师傅,你这是什么骗局?”

“善良的先生,我以我母亲的荣誉发誓,这绝不是骗局!您相信他们是兄妹吗?”

我看看他们,说:“不信。”

“您相信他们不仅是兄妹,而且是双胞胎吗?”

“不信。”

“您相信他们来自同一个父亲,同一个母亲,同一个子宫,是在同一时间出生的吗?”

“同一个子宫我或许还信。”我让步了,“是代孕母亲吗?”

“不,不!真的是同血同源。而且——我马上就要说到稀奇之处了——”他盯着我的眼睛,压低嗓门说,“而且他们还能配对繁殖后代,因为这对双胞胎彼此之间毫无关联!您相信吗?”

我告诉他我相信。我相信他会丢掉营业执照,而且面临亵渎神明的指控。

他笑得更灿烂了,直夸我有智慧,然后问我,如果他说的都能得到证实,我会花多少钱拍下他们。我知道,一万只是之前的价格,若是我此时出价,必须高于一万。或许我得出到一万五才行,还得在次日中午之前把钱放进托管账户里吧?

于是,我说:“算了,我中午之前就得离开这儿。”然后便要站起来。

他说:“等等,我求您等等!我看得出来,您是个学识渊博的绅士,懂科学,见识广,去过很多地方。您肯定会允许您谦卑的仆人为您展示一下证据吧?”

我还是起身要走,因为骗局太无聊了。但是他举起一只手挥了挥,两个孩子便立刻把袍子脱掉,开始摆姿势。男子交叉双臂放在胸前,紧紧并起双脚,站得笔直;女子伸出一条腿,膝盖微屈,一只手搭在臀部,另一条胳膊自然下垂,放在体侧,胸口略有起伏的曲线。这样优雅的姿势恐怕和夏娃一样古老。尽管她的长相呆板,但这个姿势几乎让她可以称得上美丽。无疑,她摆这样的姿势已经有成百上千次了。

但让我留步的不是这个。我被一件事触怒了。男子自然是浑身赤裸,而女子竟然穿着贞操裤。密涅瓦,你知道贞操裤是什么吗?

“知道,拉撒路。”

太令人恶心了。于是,我说:“快把那玩意儿从这孩子身上取下来!快!”我真傻,我几乎从不在陌生星球上干涉任何事,可是那种东西实在令人憎恶。

“当然可以,先生。我这就把它取下来。埃斯特雷利塔!”

女孩带着一成不变的呆板表情转过身。奴隶贩子背朝着那个男奴,目的是遮挡他的视线,不让他看见密码锁的密码组合。贩子抱歉地说道:“她穿着这个不仅是为了防流氓无赖,也是为了防她哥哥,因为他们睡在一张床上,而且,她是——先生,看她发育得这么成熟,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她还是个处女!快给这位先生看看,埃斯特雷利塔。”

板着脸的女孩开始做起动作。我一直觉得男人对处女的迷恋是一种变态,于是示意她停下来,然后问贩子她是否会做饭。

他保证说,她是神佑星上每个餐馆大厨嫉妒的对象,然后又要将那个钢尿布一样的东西锁到她身上。我粗鲁地说:“别锁了!这里没人要强奸她。你说要展示的证据呢?”

密涅瓦,除她的厨艺之外,他证明了他说过的关于她的每一个字。可是他向我展示的证据还是让我起了疑心,只因为是他给我展示的。要是我在这儿的回春诊所见到那些证据,肯定不会犹疑。

我应该提一下,神佑星上有一家回春诊所,但不是咱们霍华德家族开的。后来,那家诊所被教堂接管了,从此,只有重要人物才能享受到那些即便在短命者身上也有绝佳效果的不老技术了。那颗星球的生物技术非常先进,因为教堂需要这类技术。

密涅瓦,我已经告诉你奴隶贩子所说的两个孩子的特殊之处了。如今你在生物学、基因学和相关操作上和伊师塔知道得一样多,甚至比她还多,而你在时间和记忆空间方面没有她的限制。你告诉我,他向我证明了什么?

“他们是互补二倍体,拉撒路。”

没错!只不过他把他们叫作“镜面双胞胎”。密涅瓦,你能告诉我这两个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吗?要是你来负责,你会怎样制造这样的双胞胎?

计算机一边思考一边回答:“尽管‘镜面双胞胎’这个说法更有意思,但对于符合各项要求的受精卵来说,它是一个不精确的术语。我的记录显示塞古都斯上没有进行过这类实验,因此我只能从理论上回答您的问题。要获得真正的互补二倍体,必要步骤包括:首先,我们需要对父体和母体的配子细胞发育过程进行干涉,这种干涉需要在配子细胞进行减数分裂之前开始。也就是说,我们需要从初级精母细胞和初级卵母细胞开始,它们都是染色体数没有减少的二倍体。

“从理论上讲,干涉父体的精母细胞没有问题,但是,因为精母细胞很小,干涉过程比较困难,不过,只要给我时间建立起必要的精良外设仪器,我一定会亲自试一试。

“按照逻辑,父体和母体原细胞都要置于试管内培育。当我们观察到一个精原细胞变成一个依然是二倍体的初级精母细胞时,它的染色体会发生分离,起初分裂成两个次级精母细胞,这些是单倍体,一个携带x染色体,另一个携带y染色体。它们会继续分裂,让每一个都发育成精子。

“只在精子阶段进行干涉还不够,因为这样无法避免配子对的混淆,从而导致只有在极偶然的情况下才出现互补。

“从物理操作上讲,干涉母体细胞要更简单,因为这些细胞比较大,但是得解决另一个问题;必须在初级卵母细胞发生减数分裂时适当干预,这样才能产生两个单倍体和互补的次级卵母细胞,不然产生的就是一个次级卵母细胞和一个极体。拉撒路,我们可能需要多次尝试才能找到实现这个过程的可靠技术。这和同卵双胞胎产生的过程类似,但是,从配子发育的整个过程来看,该过程的开始比同卵双胞胎提前了两个阶段。不过,完成这些步骤可能和培育一只没有父亲的母兔难度相仿。我缺少先例做依据,因此不想贸然提出观点,但我想说,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发展这项技术,我感觉这是可行的。

“现在我们有了两个互补的精子组,一组携带y染色体,一组携带x染色体。我们还有一对互补的卵子,每个都携带x染色体。受精过程是在试管内完成的,我们可以从两种潜在的母体-父体互补配对中选择任意一种,但除非我们能精确地绘制出单倍体的基因图谱,否则做出选择时就没有任何依据。然而绘制图谱非常困难,甚至可能导致基因损害,因此我认为我们不该进行这样的尝试。只须放弃选择,随机挑选一个精子植入卵子中,再把前者的互补精子植入另一个卵子中就好。

“要制造出那个奴隶贩子所说的情况,还需要满足最后一个要求:我们应该从试管中取出这两个受精卵,将其移植到卵原细胞捐赠者的子宫中。这对双胞胎会在那里经历自然妊娠和分娩的整个过程,最终出生。

“我说得对吗,拉撒路?”

完全正确!亲爱的,去班主任那儿吧,你的成绩卡上得到了一颗金星。密涅瓦,我不知道这个过程,不过奴隶贩子声称是这样的,他展示的资料包括实验室报告、全息影像记录等,这些资料似乎证明了整个过程。不过那个小贼可能伪造了那些“证据”,然后随便找了两个奴隶,再用他那套已臻化境的销售话术一番吹嘘,将他们以高于平均价的价钱卖出。所谓的证据看起来挺像真的,实验室报告之类的资料上均有主教的印章。照片和影像资料看起来都不像造了假,但话又说回来了,我一个门外汉该怎么判断呢?即使这些证据并非伪造,它们也只能证明有过这场实验,还是无法证明这两个孩子就是实验的成果。呸!他没准儿已经用这个法子卖出过好多对奴隶了,主教也是他的同伙。

我看了看那堆资料,其中有一本剪贴簿,里面展示了这两个孩子的成长。我说了句“非常有趣”,然后就准备离开。

这个奴隶贩子出其不意地蹿出来,挡在了我和帐篷门帘之间。“大人,”他急切地说,“善良慷慨的大老爷,一万二怎么样?”

密涅瓦,他的话激起了我的商人本能。“一千!”我没好气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错,我不知道。女孩的身体被那条可恶的贞操带弄得伤痕累累,我想侮辱一番这个人贩子。

他惊得脸都抽搐了一下,表情就像他正在生孩子,只不过生的是个破啤酒瓶:“您在和我开玩笑吧?一万一千神佑,他们两个就跟您走了。这个价钱我一点赚头都没有!”

“一千五百神佑。”我回答。反正我身上的钱到了别的地方也花不出去。于是,我默默对自己说,不如解放他们俩,省得让女孩被那该死的可怕“刑具”继续折磨。

他哼哼唧唧地央求说:“如果他们俩是我的,我肯定就这个价钱出给您了。我喜欢这俩可爱的孩子,就像喜欢我的子女一样,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把他们托付给一位善良的绅士老爷,既懂科学,又懂得欣赏他们俩的身世之妙。可是要真按这个价钱卖给您,主教大人非绞死我不可,要不然就会把我活活砍倒在地,让我受尽折磨而死。一万神佑好吗?您可以拿走所有的证据和展示资料。为了他们,我亏就亏了,谁让我如此敬仰您呢?”

我把价格加到四千五百,他则降到七千,这时我便准备再稍做还价,然后给出现金。我感觉到,这时已经接近他真的会惹怒主教的价位了,如果真有个所谓的主教……

果然,他转过身去,好像在说谈判破裂了,我再也不想拍你马屁了。他尖声命令女孩再次穿上那件钢马具似的东西。

我拿出了钱包。密涅瓦,你明白钱是怎么回事儿,毕竟你负责管理政府的资金。但你可能不知道,有人见了现金就像那只叫老恶魔的猫见了猫薄荷一样,反应很大。我在那个无赖鼻子下面数出四十五张一百神佑面额的神佑钞——金红两色相间的大纸钞,然后停下了动作。他开始冒汗,接连咽了几口唾沫,喉结不断起伏,但是最后终于艰难地摇了一下头,摇头的幅度只有十分之一英寸。

于是我又点了几张钞票,动作非常慢,一共数出了五千神佑,然后作势要将钞票收拢。

他阻止了我。然后我就发现自己完成了人生中唯一一次奴隶交易。

接着他像终于解脱了一样,松弛下来。但还是要求我出些小钱,算是买他那些证明资料的费用。其实要不要那些资料对我来说无所谓,但我还是掏了两百五十神佑,买下了照片和录影带。他收了钱,又开始给那女孩穿贞操裤。

我阻止了他,说道:“给我看看这东西是怎么用的。”

我其实知道怎么用。贞操裤用的是十个字母组合的圆柱体密码锁,你可以每次用的时候都设一个新密码。设定好新的字母组合之后,把围着她腰部的钢带从筒形的两端穿过去,再转一下字母盘,就锁好了。打开时,你得转动字母盘,拼出之前设好的字母组合密码。这把贵重的锁的腰带部分由合金打制,用钢锯都无法锯开。这也增加了他的故事的可信度。因为,虽然那颗古怪的星球上有贩卖处女的市场,但是处女和训练有素的女奴价格也差不多。再说这女孩也不是专门留着卖去做侍妾的。因此,打造这样一个量身定制的昂贵贞操裤一定有其他理由。

我们背对着奴隶,他给我看了字母密码组合:e-s-t-r-e-l-l-it-a(埃斯特雷利塔);他露出扬扬自得的样子,似乎是觉得自己很聪明,选了一个不会忘的词做密码。

于是我故意做出笨手笨脚的样子,假装终于明白了怎么弄,然后将锁打开。他准备把贞操裤给那个女孩穿上,送我们离开。我说:“等等,我想再确认一下自己能把锁打开。你把贞操裤穿上,我再帮你脱下来,怎么样?”

他不愿意。于是我表现出恼怒的样子,说他想骗我,等到我无法开锁,就只能派人去把他找回来,花上好大一笔钱才能给我的奴隶开锁。然后我要求他把钱退给我,同时我作势要撕毁转让契约。

他的腰身比那女孩宽得多,好不容易才挤进去,钢带两端几乎无法合拢。我说:“现在给我说一下那个字母组合密码吧。”然后,我俯下身,去摆弄密码锁。他拼的是“estrellita”,而我设置的是“horsethief(盗马贼)”,然后我就用力把两端插在了一起,转动字母盘。

“很好,”我说,“能用。现在你再拼一遍。”

他照做了。于是我细心地在锁上拼出了“estrellita”,可是那锁纹丝不动。我说第一次他可能说的是一个“l”,两个“t”,可是试了一遍还是无果。

他找出一面镜子,自己试了试。就是不行。我说贞操裤可能是卡住了,你还是吸口气,收紧肚子,我们来摇晃一下吧。现在他开始出汗了。

最后我说:“这样吧,师傅,这条贞操裤我就送给你了。我还是更信任挂锁。你还是去找锁匠开锁吧。哦,对,你穿成这样可不能出去,被人看见不好,还是告诉我去哪儿找锁匠吧。我会让他过来找你的,钱也是我来付,怎么样?我没法继续在这儿陪你了,我还要去宝拉庄园赴晚宴。他们的衣服呢?忠仆,去把他们的行李收拾一下,然后带着他们走。”

于是,我走了,他还在我身后嚷嚷着让锁匠“快点来”。

我们离开他的帐篷之后,恰巧有一辆计程车从我们面前经过。让忠仆把车拦下后,我们全都上了车。我才没有去找什么锁匠,而是让司机直接往空港开,中途在一家商店停了一下,给两个孩子买衣服。我给男孩买了一件布衣裳,给女孩买了一件巴厘岛款式的莎笼,很像哈玛德莱雅昨天穿的那件。我想那两个孩子可能是第一回穿到像模像样的衣服。我没能给他们买到鞋子,只能暂时让他们穿拖鞋。结果,我只能通过硬拽,才把埃斯特雷利塔从镜子前面挪走。她当时在镜子面前照个没完,特别开心。我把拍卖时他们披的袍子扔掉了。

我把两个孩子推上计程车,然后对忠仆说:“看见那条巷子了吗?如果我转身,你就跑进巷子里。我肯定追不上你,因为我得顾着车里这两个。”

密涅瓦,这回我遇上了我永远也搞不懂的东西,那就是奴隶的精神世界。忠仆没能明白我的意思。当我说出上面那番话的时候,他惊恐极了。难道他没有为我好好提供服务吗?难道我想让他饿死吗?

我放弃跟他解释了。于是,我们把他捎了一程,放在奴隶租赁服务公司的门口。我取回了押金,给了他一笔可观的小费,和我的两个奴隶继续乘车前往空港。

后来我发现那笔押金和我身上剩下的每一张神佑钞都用得着。尽管我有两个孩子的卖身契在,但要想把他们带上我的飞船,还是得给神佑星那友好的海关工作人员一笔好处才行。

我把他们带上船,立即让他们跪下,伸出双手分别放在他们两个的头上,宣布放他们自由。看他们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我解释道:“听着,你们俩现在自由了。自由,懂吗?你们不再是奴隶了。我会在你们的解放证书上签字,然后你们可以去教区办公室公证注册。明天我的船起飞之前,你们也可以在这儿吃完饭,睡在船上,我会给你们一些零用钱。再或者,如果你们俩想的话,可以待在我船上,我们一起去瓦尔哈拉,那是颗不错的星球,只不过比这里冷一些,可好在没有奴隶制这种操蛋东西。”

密涅瓦,我觉得利塔——当地语言中这个词发“耶塔”的音——和她的哥哥乔——或者叫“乔西”“何塞”——他们没明白我说的没有奴隶制的地方意味着什么,那对他们来说是个陌生的概念,但他们知道星际飞船是什么,或者说他们听说过,能乘着飞船去别的地方。这让他们心驰神往。就算我告诉他们,到了那个地方之后他们会被绞死,他们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而且,在他们心里,我还是他们的主人。虽然他们知道解放证书是什么,但这没有改变他们的思维习惯。老一辈的忠诚家仆就是这样,他们一直以来都在侍奉别人,不愿做出改变,不过他们会觉得要是能得到一些报酬就更好了。

说到旅行,他们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该星球首都最北边的教区了,那是他们最初被卖掉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出了个小麻烦。奴隶贩子西蒙㠱里格利报案称我涉嫌人身伤害、精神压榨、游手好闲和诈骗。我请前来调查情况的警官在我的起居室坐下,给他倒了一杯酒,把利塔叫了过来,让她脱掉她美丽的新衣裙,让警察看了她屁股上的伤疤,然后让她退下。然后我去取他们的转让契约,“不小心”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张面值一百的神佑钞。

等我回来,警官挥挥手,表示不需要看转让契约。他说在契约方面对方没有疑问,但他会告诉里格利,我没反诉他销售残次商品就算他走运了。不,他又想了想,还是说直到我的飞船都起飞了,他也没找到我比较简单。警官走了,那张一百神佑的纸钞也不见了。半下午的时候,我们的飞船起飞了。

不过,密涅瓦,我还是被骗了,利塔的厨艺一塌糊涂。

从神佑星到瓦尔哈拉路途遥远而艰险,谢菲尔德船长很高兴旅途中有人陪伴。

旅途开始的第一天晚上,飞船还没起飞,船上就发生了一个误会,导致气氛有些尴尬。船上有一间普通客舱,两间特等客舱。因为通常船上只有船长一个人,所以他把两个特等客舱都当成了货舱用,装一些日常补给和轻货,未经布置无法让乘客入住。因此,第一个晚上,他安排他刚刚解放的女奴住进了他自己的客舱,安排她的哥哥睡在船长接待室气窗下面的长沙发上。

第二天,谢菲尔德船长打开特等客舱,开灯,让两个年轻人打扫一下里面,然后把杂物都放到设备间去,他好看看还剩下多大空间。后来,他让两个人各住一个房间。安排妥当后,他就将二人抛到脑后,忙着去安排货物,结清最后的税款,飞船起飞后,他又忙着监控领航计算机指引飞船驶出该星系。当天“晚上”,就在他驾驶飞船踏上n维空间的第一段路程时,他才放松下来。

他往自己的舱室走去,边走边想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再或者干脆两样事都不做了。

他进门就看见埃斯特雷利塔躺在他的床上,非常清醒,似乎正在等他。

他说:“利塔,你怎么在这儿?”

她用直白的奴隶语言向他解释她在他的床上干什么。她在等他。她说她清楚谢菲尔德船长大人把他们带上船是想要什么,她和她哥哥讨论过这件事,哥哥告诉她,她得这么做。

她还补充说她不害怕,已经做好了准备,对这件事充满了渴望。

亚伦昲谢菲尔德相信她前面的话是真的,但后来补充的那些应该是善意的谎言。他以前见过战战兢兢的处女。虽然不经常见到,但也见过几个。

他决定装作对她的恐惧视而不见。他说:“你这个大胆的娘儿们,赶快从我的床上滚下去,滚回你自己的屋里吧。”

女人一愣,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板起面孔,似乎气不过,又哭了起来。她之前还因为面对未知而充满恐惧,现在却陷入了更糟糕的情绪。她原本觉得自己欠他这样的服务,主动献上身体,却被他果断拒绝。她小小的自尊心因此被击得粉碎。她抽泣着,眼泪一颗颗地落在他的枕头上。

谢菲尔德船长往往会被女人的泪水激起强烈的性欲,这次也不例外。于是,他立刻采取了行动,抓住她的脚踝,将她从床上拖下来,推进一间特等客舱,从外面把门锁上,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舱室,也把门锁上,做了些让自己平静下来的事,然后睡着了。

密涅瓦,利塔简直是个完美的女人。我教会她如何好好洗澡之后,她就变得楚楚动人起来,身材凹凸有致,脸长得也讨人喜欢,齿若编贝,举手投足十分优雅,就连她呼出的气息都格外甜美。可是占有她的身体不符合任何风俗。所有的“欲爱”都是风俗使然。交媾之事没有任何道德或不道德可言,也没有什么缺少实际功能的虚头巴脑的东西。“欲爱”就是让人类,个体,每个不同的人在一起开心的方式,是长期进化发展出来的一套生存机制。为了让人类种族继续存在下去,“欲爱”无处不在,而且发挥着极为复杂的作用,繁衍后代只是其中最简单的一个功能。

但是,判断性行为道德与否的标准与判断其他任何人类行为道德与否的标准完全一样。所有其他关于性的准则都完全来自风俗习惯,包括当地的和从外地传过去的准则。人类在性方面的规矩比狗身上的跳蚤还多,共同之处就在于它们全是“上帝规定的”。我记得有这样一个社会,在那儿,私下里性交就是淫秽且被严格禁止的行为,是犯罪,而在公共场合性交就可以“任意妄为”。我成长的那个社会中,这方面的风俗与之恰恰相反,但一样也是“上帝规定的”。我不知道哪一套规矩更难遵守,但是我希望上帝别那么善变。对这类风俗置之不理很危险,“不知者不为过”可不是什么好借口。要是我在这方面装无知,不知道脑袋都掉多少回了。

不过,我拒绝利塔并非出于道德方面的顾虑,而是因为要遵守我给自己定下的性规矩。几个世纪以来,通过种种经验教训,我总结出了这条规矩:永远不和依靠我生活的女性上床,除非我和她结了婚,或者愿意和她结婚。这是一条经验法则,与道德无关,随环境条件而变化,并且不适用于不依靠我生活的女性。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条规矩都是适用的安全预防措施,保护我的安全措施。因为,和我跟你讲过的那个来自波士顿的女士不同,很多女性都将和她们上床视为男方在正式提议缔结婚姻合约。

因为一时冲动,我陷入了这样一个尴尬的处境——利塔暂时要依靠我生活,我不想让自己的处境更糟,所以我绝不会娶她,我不欠她一纸婚约。密涅瓦,长寿者永远不该与寿命短暂者结成连理,因为那无论对长寿者还是寿命短暂者都是不公平的。

尽管如此,你一旦领养了一只流浪猫,为它提供食宿,就不该遗弃它。我的自爱禁止这样的事情发生。猫的幸福便成了你保持内心平静的重要因素——尽管不失信于猫是件麻烦事儿。既然买下这两个孩子,我就不能以解放他们为借口把他们甩掉。我必须为他们规划未来,因为他们自己不会规划。他们就是我捡的流浪猫。

第二天“大清早”(按照船上的惯例),谢菲尔德船长起了床,打开利塔所住的客舱门,发现她还在睡觉。于是,他叫她起床赶快洗漱,然后准备三个人的早餐。接着,他离开利塔的客舱,去叫她哥哥起床,却发现他住的那间客舱是空的。他在厨房里。“早上好,乔。”

男孩吓了一跳:“哦!早上好,主人。”他俯身曲了曲膝盖。

“乔,正确的回答应该是‘早上好,船长’。不过现在叫我主人也没错,因为我确实是这艘船和船上所有人的主人。不过,等你们到了瓦尔哈拉,下了我的船,就没有什么主人了。我昨天告诉过你们,以后没有人是你们的主人。现在还是叫我‘船长’吧。”

“是……船长。”年轻人顺从地叫了我一声。

“别鞠躬!你跟我说话的时候,站直了,挺胸抬头,看着我的眼睛。听到命令,正确的回答是‘是,船长’。你在这儿干吗呢?”

“呃,我也不知道。船长。”

“我也觉得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的咖啡都够十几个人喝的了。”谢菲尔德用胳膊肘杵了乔一下,把他挤到一边,将他倒在碗中的大多数咖啡晶体都倒了回去,精确地量出了九杯咖啡需要的量。因为怕女孩不会,谢菲尔德又写了几句说明,让她在工作时间照这个法子为他们准备咖啡。

他坐下喝他今天的第一杯咖啡时,她来了。她的眼睛红红的,下面挂着两个黑眼圈。谢菲尔德疑心今天早晨她又哭了一会儿。不过他只说了声“早上好!”就没再说别的,让她独自去厨房忙活了,因为她前一天早晨已经旁观过他是怎么做饭的了。

很快,他就开始想念他前一天吃的简易午餐和晚餐那自己做的三明治了,但是他没说别的,只是命令他们过去和他一起吃饭,别围着他转悠。早餐主要就是咖啡、冷面包和罐装黄油。复原阿克拉鸡蛋配蘑菇简直是一团糟,看起来完全吃不得。此外,她还冲了一杯天堂果的果汁。要想把这都做得难吃是需要天赋的。要知道,做这个只需要一份浓缩果粉兑上八份凉水就行了,而且制作说明就在包装袋上。

“利塔,你认字吗?”

“不认字,主人。”

“别叫我‘主人’,叫我‘船长’。你呢,乔,你认字吗?”

“不认字,船长。”

“算术呢?数字认识吧?”

“哦,是的,船长。我识数。二加二等于四,二加三等于五,三加五等于九……”

他妹妹纠正道:“等于七,乔西,不是九。”

“够了。”谢菲尔德说,“看出来了,我们有的忙了。”他沉吟片刻,说道:“有个妹妹……挺好的……有个老船长也挺好的——”然后他又大声补充说,“等你们吃完早餐,上完厕所,就去整理你们自己的房间,一切都要符合飞船上的要求,整洁有序,过会儿我检查。另外,你们还要把我舱室的床铺整理好,不过别动其余东西,尤其别动我的书桌。然后你们俩都得冲个澡。没错,这就是我的命令:洗澡。在船上,每个人每天都要洗一次澡,要是愿意的话还可以洗得更勤些。船上的纯净水多得很。我们会循环再利用这些水,等到航行结束时,船上的水会比启航时多出几千升。别问为什么,事情就是这样,我以后再解释。”(几个月之后。对于这两个不知道三加五等于多少的年轻人来说,至少要等几个月之后。)“等你们干完这些,大概一个半小时之后吧。乔,你会看时间吗?”

乔盯着飞船舱壁上装的老式钟表:“我不知道,船长。那东西上面的数字太多了。”

“对哦,你怎么可能会看呢?神佑星用的是另一套时间系统。这么说吧,等到小指针指向左,大指针指向上的时候,你们就回到这儿集合。不过这回你们就算迟到了也没关系,适应新环境确实得花上一段时间,别忘了及时洗澡就好。乔,你可一定要用香波洗头。利塔,亲爱的,你凑近点儿,我想闻闻你的头发。好吧,你也得用香波洗头。”(船上有发网吗?如果他关闭拟重力场,让他们在失重的环境中飘浮,那他们就需要戴上发网,或者理发。反正理发对乔没什么影响,可是他妹妹的黑色长发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女性特点,可以在瓦尔哈拉帮她找到一个丈夫。哦,不过如果船上没有发网——他觉得应该没有,为了方便,他在失重状态下行动早就剪了短发——这女孩可以把头发编起来,再找个东西把辫子扎起来。他的飞船的动力够在航行中始终保持八分之一的重力吗?不习惯失重的人会在这样的环境中变得虚弱肥胖,甚至连身体健康都会受损。)

(现在先别担心了。)“你们这俩蠢货,快去把客舱收拾好了,把自己也收拾干净,然后回这儿来集合。”

他列了一张单子:

做一张值日表。注意:教他们做饭!

开始给他们上课:从哪一科开始入手?

显然要从基础算术开始。不过,还是别教他们认神佑星上方言的文字了,反正他们也不会再回去。永远都不会!但是在他教会他们说银河语之前,那种方言将成为他们三人在船上交流的通用语。最后他们必须学会读写银河语,还有英语。他有没有瓦尔哈拉上人们说的各式各样的银河语的录音带呢?他们这个年龄的孩子会很快掌握地方口音、习语和词汇。

更重要的是如何滋养他们干涸已久的,呃,“灵魂”。他们的性格……

他要怎么把成年的“家畜”改造成心情愉快又具有才智的人类,通过各种必要的方式教育他们,让他们在自由社会中有立身之本呢?他愿意接受这个挑战,拿出不服输的劲儿来。此时他才开始意识到他给自己找的这个麻烦有多大,“流浪猫”有多难“伺候”。他难道要把他们当宠物养上五十年、六十年或者更长时间,直到他们自然死亡?

很早很早以前,还是个男孩的伍迪㈲史密斯在树丛中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狐狸,显然它是和妈妈走散了,要么就是那只雌狐死了。总之,他把它带回了家,用一个小奶瓶将它喂饱,然后就把它关到了笼子里,这样养了一个冬天。第二年开春,他把小狐狸带到他最初发现它的地方,把笼子门打开之后,就将笼子放在了那里。

过了几天,他故地重游,想着把空笼子拿回来。

可是他发现那小东西蜷缩在笼中,饿得半死,而且严重脱水。笼门依然开着。他只好把小狐狸带回家,精心照料了一段时间,直到它恢复健康。后来他为小狐狸建了一个用细铁丝围起的圈,再也没有尝试将它放归野外。用他外公的话说:“这可怜的小动物从来没有学习如何当狐狸的机会。”

所以,他能教会这两个被吓坏了的无知小动物做回人类吗?

当“小指针指向左,大指针指向上”的时候,他们回到他的接待室。准确地说,他们一直在门外等着,直到指针分别转到他说的那两个位置,他们才进去。谢菲尔德船长假装没看到门外的他们。

不过,等他们进门后,他瞟了眼钟表,说:“非常准时。很好!你们一定用香波洗过头了,不过也要记得提醒我给你们拿把梳子。”(他们还需要什么别的盥洗用品吗?他要不要教给他们如何使用那些用品呢?还有——哎呀,糟了!船上有女性经期需要用的东西吗?什么能临时用一下呢?不过,要是走运,得过上一阵子才会遇上这个问题。直接问她也没用,因为她连加法都不会。真该死,这艘飞船压根儿没为乘客准备什么物品。)

“坐下吧。不,先等等。过来,亲爱的。”船长似乎觉得她穿的衣服太贴身了,肯定有什么问题;他摸了一下,果然,她的衣服是湿的。“你是穿着衣服洗的澡?”

“不,主……不,船长。我把衣服洗了。”

“这样啊。”他想起来,女孩笨手笨脚地做早餐的时候,这身图案花哨的衣服被咖啡和其他东西弄脏了,“把衣服脱下来,找个地方晾上吧,别穿在身上晾。”

她听话地慢慢把衣服往下脱,但下巴微微颤抖。他想起他一开始给她买这件衣服,她照镜子时一脸的满足和欣喜。“等等,利塔。乔,把你的短裤和凉鞋都脱掉。”

小伙子也立刻遵守了这个指令。

“谢谢,乔。等把短裤洗干净再穿。现在,尽管这条短裤看起来干净,但其实已经很脏了。如果衣服不合适,我们航行期间就不用穿。你坐下。利塔,我把你买下的时候,你身上有衣服吗?”

“没有……船长。”

“那我现在身上有衣服吗?”

“没有,船长。”

“在有些时候,有些场合,人得穿衣服;但除此之外的时间和场合,人要是还穿着衣服就显得傻气。如果这是一艘运送乘客的飞船,我们都得穿着衣服,我甚至还得穿上帅气的制服。可这不是客船,除了你、我和你哥哥之外,船上没有其他人了。看到那边的仪器了吗?那是恒温恒湿器,通过飞船的计算机,它会让船内温度保持在二十七摄氏度和40%的湿度,还会随机制造一些温度和湿度变化来刺激我们。在你听来,这些可能毫无意义,但对我来说,这样的环境非常适合裸露皮肤。每天下午,温度都会降低一个小时,这是为了鼓励我们锻炼身体,因为飞船上的生活容易让人肌肉松弛。

“如果你们俩无法适应这样的气温变化,那我们可以做出调整。但是首先你们得先尝试一下适应我的规矩。现在我们来说说你屁股上包着的那块湿乎乎的破布。如果你脑子坏了,那就任凭它糊在你身上慢慢变干吧,那感觉不会舒服。如果你脑子好使,你就把衣服晾起来,让它平平整整地晾干。这是我的建议,不是命令。如果你愿意,可以无时无刻不穿着这件湿衣服。不过别穿着它坐下,太湿了,还是不要把坐垫弄湿的好。你会做针线活儿吗?”

“会,船长,嗯……会一点吧。”

“我看看我还能找到什么别的穿的。你现在穿的是这艘飞船上唯一一件女装。如果你坚持要穿着衣服,那你得自己做几件,未来的几个月航程中好换着穿。你还需要几件在瓦尔哈拉星上穿的衣服:那里可没有神佑星那么暖和。那儿的女人都穿裤子和短外套,男人穿裤子和长外套;此外,人人都穿靴子。我有三套在陆见星上量身定制的衣服,也许你们可以先凑合穿穿,等有机会我再请个裁缝给你们俩做几件。靴子嘛,你们穿我的应该就像公鸡穿袜子一样,不合脚。嗯,你们可以把脚裹起来再穿我的靴子,等到了鞋靴店再买新的。

“我们现在先不用操心这些。过来吧。要么穿着湿衣服站着听我说话,要么脱掉衣服舒舒服服地坐下来。”

埃斯特雷利塔咬了咬嘴唇,决定舒舒服服地坐下。

密涅瓦,这两个年轻人比我预计的更加聪明。一开始,他们学习是因为我让他们学的。不过,当他们领略到文字的魔力,就对学习上了瘾。他们俩像鹅爱吃草一样痴迷地学习读书认字,对其他的事一律不关心。他们尤其喜欢故事。我的藏书颇丰,大多数都是缩微电子版,有成千上百本。同时,我也有几本宝贵的线装书,是从陆见星上淘来的古董摹本。那儿的人都讲英语,只在做生意的时候用银河语。密涅瓦,你知道《绿野仙踪》系列童话吗?

没错,你肯定知道。大图书馆的藏书规划有我的功劳,其中收藏了我童年最喜欢看的书,还有一些严肃读物。我安排乔和利塔读了不少严肃读物,但我大多数时候还是让他们尽情地看故事书,如《原来如此的故事》《绿野仙踪》系列童话、《爱丽丝漫游奇境》《一个孩子的诗歌花园》和《两个小野蛮人》等。这样的书很少,都是大移居发生的三个世纪前,我童年时期的书。不过,银河系中的各种人类文化都源于此,所以这些书值得一看。

我想让他们明白虚构作品和真实发生过的历史之间的区别。这很难,因为就连我也不确定二者之间有多少区别。后来,我跟他们讲,童话是另外一种虚构故事,这类作品从现实出发,向幻想领域迈出了一大步。

密涅瓦,对脑子里完全没概念的人很难解释清楚这些。什么是“魔法”?我可以跟他们说,你是比童话故事中的任何“魔法”都有魔力的存在,因为跟不知道“科学”为何物的孩子沟通,说你是科学的产物起不到什么好作用,还不如说是“魔法”的产物。就连我在给他们解释二者的区别时,也依然不敢确定二者之间是否真的有区别。我在游历过程中遇到过许多次魔法,也就是说我见到了我无法解释的奇景。

最后,我只好用一句话结束了徒劳的解释——有些故事编出来就是为了好玩的,不一定是真的。比如说《格列佛游记》和《马可䉇波罗游记》是截然不同的,《鲁滨孙漂流记》则介于二者之间。如果他们有这方面的疑惑,可以来问我。

有时候他们确实会来问我,而且会毫无异议地接受我给的答案。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们并非每次都对我深信不疑。这让我很欣慰。他们开始有自己的思考了,基于这点,他们的想法是对是错没那么重要。关于《绿野仙踪》,利塔礼貌地对我的判断表示尊重。她全心全意地相信翡翠城是真实存在的,如果能选的话,她更愿意飞向那儿,而不是瓦尔哈拉星。好吧,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重要的是他们对我的依赖在减少。

用虚构的故事来教育他们,我在这一点上从未犹豫过。虚构作品能比非虚构作品更快地让人了解各种迥异的人类行为。听故事是缺乏亲身体验的人要经历的一个阶段。我只有几个月的时间把这两个胆怯无知的小动物变成人。我本可以教给他们心理学、社会学和比较人类学的知识,我手边就有这类书籍。但是,乔和利塔没有相关的体验和经历,没法消化吸收这类知识,于是我想起有的老师爱用寓言故事讲道理,决定也照着样子做。

只要有时间,他们就会花在看书上,就像两个挤作一团的小狗崽,盯着阅读器的屏幕,有时还会因为翻页的速度吵起来。通常是利塔嫌乔看得慢,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俩相互促进,才在很短的时间内从文盲变成了阅读速度极快的人。我不让他们看有声音和画面的录像带,只想让他们阅读文字。

可我不能让他们把所有时间都花在看书上。他们也得学其他东西。不只是拿得出手的技能,更重要的是,他们得拥有作为一个自由人应有的进取心和自立能力。这是我买下他们的时候他们完全不具备的品质。糟糕的是,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这方面的潜力。或许他们从遗传层面上就不可能发展出这些品质了。但是,但凡我能从他们的表现中看出一点火花,就要竭尽全力让这星星之火燎原,不然我永远都无法让他们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于是,我强迫他们尽可能自己拿主意,批评他们的时候也谨慎地拿捏尺度。我为他们的每一次反抗迹象窃喜,因为那说明他们有进步,我要为此庆祝。

我开始教乔如何徒手格斗。我不教他用武器,因为我不想我们中有谁被对方不小心杀掉。飞船上有一间隔间装修成了健身馆的模样,里面的设施能在重力和失重两种环境下使用。我每天都在一个小时的低温时段去那儿健身。这回我把乔叫到这儿来训练,当然,我也要求利塔参加,但她主要还是做做运动。我这样做是希望有妹妹看乔在场上被打得七荤八素,他能受到刺激,发愤图强。

乔的确需要刺激。他过了好长时间才想明白,训练中是可以向我还击的,我欢迎他这样做,就算他还击成功,我也不会生气。他要是不敢尽全力一试,我才会生气。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起初,就算我门户大开,他都不愿对我发起进攻,后来我又是叫骂,又是嘲弄,想方设法让他越过不敢攻击我的心理障碍,但他还是会在关键时刻犹豫,让我趁机反击。

但是,有一天下午,他突然开了窍,结结实实地给了我一拳。这一拳,就算我真想躲也未必能躲得开。晚餐后,我给了他一个奖励——允许他读一本线装书,真正有纸页的书籍。我让他戴上我的手术手套,并且警告他,要是把书弄脏或者扯掉一页,我就痛打他一顿。我没让利塔碰那本书,因为这是专门给乔的奖励。她沉着脸,连阅读器都不愿意用了。后来乔主动表示可以读给她听,她才不再生闷气。

我告诉她,只要她不碰那本书,可以和他一起看。于是她凑到他跟前,和他一块儿看,终于开心起来,同时开始指挥他翻页。

第二天,她问我她为什么不能一起学格斗。

无疑,她厌烦了每次独自健身。我也觉得一个人健身挺无聊的,但是为了保持体格强健,必须如此。谁知道下一次着陆会碰到什么样的危险呢?密涅瓦,我从来不认为女人必须会打架,打架是男人为了保护女性和孩子干的事儿,但是一个女性应该能打架,因为她可能会遇上不得不出手自救的时候。

于是我同意了利塔的请求,但是我们得为此改变一下规则。我和乔一直按照码头上的规矩来对练,也就是不设规则,只是我没告诉他,我不会对他造成任何永久性的伤害,也不想让他给我造成比瘀青更严重的伤,但我从没有说过这种话。如果他有本事,那就随他把我的眼睛挖出来吃掉。我只是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没这个本事。

可是女性的身体和男性不同,只有等我给她设计出能保护好她胸部的胸甲,我才能允许她参加我们的格斗训练。此举很有必要,因为她胸部的发育已经超出了同龄人,我们很有可能不小心伤到她那儿。然后我私下里告诉乔,允许他在训练中导致利塔有瘀伤,但要是他敢让利塔断根骨头,我就会把他的骨头也打断一根。

但是我没有给他妹妹立下这类规矩。结果我低估了她。她比他的攻击性强得多。虽然未经训练,但她动作迅速,而且下手狠辣。

我们带她训练的第二天,不仅她穿上了胸甲,我和她哥哥都穿上了弹力下体护身。而且训练第一天结束时,她已经得到了阅读一本真正的纸书的奖励。

后来我发现,乔的天赋在于烹饪,于是我鼓励他在船上食物储备允许的前提下尽情发挥,同时也让他督促利塔也掌握足够的做饭技巧。一个会做饭的男人可以在任何地方自给自足。不过话说回来,不管男性还是女性,任何人都应该会做饭、持家、照顾孩子。尽管利塔已经在我稍加指导后表现出在数学方面的天赋,但是我还没找准利塔以后该从事什么维生的行当。一个能读会写,又有数学头脑的人可以学习她想知道的任何知识,所以我备感欣慰。于是,我开始让她通过书本知识自学记账和管账,但并不亲自教她。同时,我要求乔去学习使用飞船上的所有工具——并不多,主要是维修工具——并对他进行严密的监督。我可不想他因为操作不当丢掉几根手指头或者弄坏工具。

我满怀希望,但情况起了变化……

(此处省略3000字)

……总之一句话,我太蠢了。我养过家畜和许许多多的孩子。我在船上既是外科医生,也担任着其他各种各样的角色。起飞的几天后,我在现有设备允许的情况下对他们进行了最彻底的检查。起码在当时来看非常彻底。自我离开善神星之后就再也没有行过医,但是船上医务室的医疗设备和用品始终完备。在文明的星球上降落时,我会买来最新的手术视频,在远途旅行中观看学习。密涅瓦,我是个很好的业余大夫。

两个孩子看起来很健康,实际上也很健康,只不过乔的牙齿有点小问题,有两个牙洞。我发现那奴隶贩子对利塔的判断是对的,处女膜完好,呈半月形,没有破损。于是检查时我用了最小的窥镜。她没有扭捏抱怨,也没表现出紧张害怕的样子,没问我在干什么。我得出的结论是,他们之前会被定期检查,也接受过其他的医疗照顾,比神佑星上的其他奴隶得到的医疗服务多得多。

她有三十二颗牙,每颗牙都完好无缺,但我无法看出她最新的四颗臼齿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她只说是“不久之前”的事。他有二十八颗牙,下牙床上没有什么空间长出我担心冒出来的智齿,x光也显示下面没有牙胚。

我对乔的牙洞进行了清洁处理,然后把它们补好了,记着等到了瓦尔哈拉星再将他这两块补牙的材料去掉,让牙齿组织再生,还要给他注射预防针,防止牙齿遭到进一步蛀蚀。瓦尔哈拉星上的牙医不错,比我能做的多得多。

利塔记不清她上次来月经是什么时候了。她问了问乔,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想搞清楚他们已经离开母星多少天了,因为他俩都认为那肯定是离开之前的事情。我告诉她,下次来月经以及每次来月经的时候都要告诉我,我好推算她的月经周期。我给了她一罐卫生巾。我之前都不知道应急物资中有这东西,它放在船上一定有二十年了。

来月经的时候,她如约告诉我了。可是她和乔谁都不知道该怎样打开那只罐子,只好由我来帮她打开。她很喜欢里面附带的那条小小的弹力短裤,就连不需要的时候也常常穿它,因为她认为这样才叫“好好打扮”。这孩子特别痴迷于穿衣打扮。她以前是个奴隶,没有机会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我对她说,只要她保证每次穿过都会洗干净,那她穿多少次都没关系。我在个人卫生方面对他们要求很严,会时不时地检查他们的耳朵是否干净;吃饭时,如果我发现他们的指甲不干净,就会要求他们先下桌把指甲剪了。在这方面,他们受的训练连猪都不如。同一件事,我从来不用跟她说两遍,不仅如此,她还会帮我督促乔在卫生方面达到我的标准。我发现我对自己的要求更严格。我决不允许自己带着脏兮兮的指甲上桌吃饭,也绝不能忍受自己因为困了不洗澡就睡觉。既然我为自己立下了规矩,就得好好遵守。

和她的厨艺一样,她的针线活也非常差劲,她因为喜欢美丽的衣服而在努力自学。我从货物中找出一些色彩鲜亮的布料,让她从中寻找乐趣,并把这当成管理她的“胡萝卜加大棒”政策。穿衣服成了特权,只有听话的孩子才能享有这个特权。用这种方法我让她改掉了——差不多改掉了唠叨她哥哥的坏毛病。

可是这一招对乔不顶用。他对衣服不感兴趣,但是如果他哪儿做得不好,我就让他在训练的时候多吃点苦头。不过这种情况很少,他可不像利塔那么多事儿。

在她来过三四次月经之后的一天晚上,我注意到日历上本该是她来月经的日子已经过了。我把这事儿给忘了。密涅瓦,我从未在没有敲门的情况下进入过他们的客舱,毕竟飞船上的空间小,需要大家尽量尊重彼此的隐私。

她的门打开着,舱室里空无一人。我去敲了敲乔的门,也没人应。我只好去接待室和厨房找她,还去健身房找了一趟。我想她一定是在洗澡,但是我决定上午得找她谈谈。

我回到自己的舱室时再次经过乔的房间,这次他的门是开的。她从里面走出来,将门带上。我说:“哦,原来你在这儿啊!”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以为乔在睡觉”这类话。

“他刚睡着。”利塔说,“您想找他吗,船长?我去叫醒他?”

我说:“不用了,我正找你呢,可我五到十分钟前敲过他的门,没人应。”

她道歉说没听见我敲门:“对不起,船长,我们当时正忙着呢,没有听到敲门声。”然后她告诉了我他们在忙什么。

我已经预料到了,因为平时她的月经很准时,这次却足足迟了一个星期还没动静,自从发现这件事,我就起疑心了。“原来是这样,幸好我敲门时没有打扰到你们。”我说。

“我们本来打算永远也不拿这件事儿烦您的,船长。”她贴心又认真地说,“我们从来都是等您回房休息了才开始,有时候是趁您午休的时候做。”

我说:“天哪,亲爱的,你们大可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只要你们保证在规定时间里工作和学习,其余的时间你们愿意用来干什么都行。星际飞船‘利比’可不是一艘剥削奴隶的血泪飞船。我希望你们两个孩子能在这儿过得开心快乐。你们两个小家伙脑子里面难道都是糨糊吗?你们还不明白自己已经不是奴隶了?”

显然她没太想明白,密涅瓦,因为她还在为之前没有及时听到我敲门、没有跳起来给我开门而感到焦虑不安。我说:“别犯傻了,利塔。我们明天再说吧。”

但是她坚称自己一点都不困了,已经准备好,或者说盼着做我要吩咐她做的事了。她这么说反倒让我紧张起来。密涅瓦,关于“欲爱”有个奇特之处,女人总是在刚刚结束一场性爱的时候最为渴望性爱,而利塔的成长过程中没有任何会让她压抑自己性冲动的因素。更糟糕的是,他们两个人上船以来,我第一次意识到她是个成熟的女人了。她和我站在狭窄的走廊上,彼此贴得很近,一只手抱着她那身自制的古怪衣服,而且她在制作过程中表现得很开心。因为刚刚那场欢愉,她身上散发着些许汗味儿。我心神一荡,感觉如果当时我提出要求,她肯定会欣然应允。虽然她已经怀孕了这个念头掠过我的心头,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为了这两个寿命短暂的小家伙,我已经从奴隶主转变成了严厉但也慈爱的父亲角色,这期间花费了不少精力。如果就这么要了她的身子,我就失去了父亲的角色,目前本就复杂的难题也会变得更加让人困扰。于是我决定迎难而上,处理这个棘手的问题。

谢菲尔德船长说:“很好,利塔,跟我到我的船舱来一下。”说完他就往船舱走去,她跟在后面。到了船舱里,他让她坐下。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把那件俗丽的裙子放在座位上,坐在上面。她的周到让他感到很满意。她以前像个无知的动物似的,肯定想不到这样做。看来把她培养成真正的人的计划初见成效了。但他没有开口夸奖她。

“利塔,你的月经已经迟了一个星期了,对吗?”

“是的,船长,怎么了?”她看上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并没有感到不安。

谢菲尔德在想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他教会她怎么把装卫生巾的罐子打开之后就把这有限的应急物资给她了,还嘱咐她省着点用,还有好几个月才能到瓦尔哈拉星,所以她也许得自己动手做一些可以临时代替卫生巾的经期用品。那之后他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反正她每次来了月经就会向他汇报,然后他就会在他的台历上记下日子。他有没有可能忘了记呢?上个星期他有三天没离开过自己的船舱,也没管这两个年轻人。他吃的饭都是让他们送进来的。他想集中注意力解决问题时就会这样做。在这段时期,他没怎么吃饭,几乎没睡觉,而且对他所思所想之外的事物基本没有一点关注。所以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搞错了。

“利塔,你知道吗?如果你准时来了月经,那你一定是没有及时向我汇报。”

“哦,不是这样的,船长!”她忧心忡忡地瞪圆了眼睛说,“您告诉过我,让我向您汇报,我照做了,每一次都照做的,每一次!”

又问了几个问题之后,船长有两个发现:其一,尽管她擅长算数,但她并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该来月经;其二,她该来月经的日期并非上周,而是更早之前的事。

是时候告诉她了:“亲爱的利塔,你不久就会有孩子了。”

她吃惊地大张着嘴,再次瞪圆眼睛。“啊,太棒了!”她补充说,“我可以跑去告诉乔西吗?求求您了,让我去吧。我马上就回来!”

“哎呀,别那么着急。我只是说有可能。先别抱太大指望,我们确认之前你先别告诉乔。很多女孩月经推迟的时间都会超过一周,所以眼下还不能说你肯定怀孕了。”(但是,知道你想要这个孩子让我很高兴,毕竟你怀孕的可能性很大。)“明天我会给你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的飞船上有什么能检测怀孕的东西呢?妈的,如果他必须给她做流产,那就得趁着对她的身体伤害小的时候赶快做。另外,船上连事后避孕药都没有,更不用说其他先进的避孕措施了。伍迪,你这个蠢货,下次船上带的东西再这么少,干脆就别在太空中航行了!)“总之,你别高兴得太早。”(可女人知道自己有可能怀孕时,怎么能压抑得住那股高兴劲儿呢?)

她刚才的喜悦和激动瞬间变成了焦虑和沮丧:“可是我们那么努力!《爱经》里的法子我们都试了个遍。我差点想去让您来看看我们有没有做对,但乔坚持我们做的是对的。”

“我觉得乔说得对。”谢菲尔德站起来,给自己和利塔各倒了一杯红酒,同时在她那杯酒里动了手脚。等她把这杯酒喝下去,他将引导她进行一番放松的对话,不久她就会睡过去,醒来后完全不会记得这番对话。他想了解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喝吧。”

她犹豫地看着那杯酒:“喝了我会变傻的。我知道,我喝过一次这东西。”

“这可不是神佑星上卖的那种喝了让人头疼欲裂的酒,而是我从陆见星上买的好酒。别说了,赶快喝吧。如果你真有了孩子,这杯酒就当是祝福你的孩子;要是没怀上,那这杯酒就是祝你下次能怀上。”(可是“下次”出现这种情况时,我该怎么应对?绝不能让这两个孩子生下一个有缺陷的孩子。就算是健康的宝宝,对于还没本事靠自己站稳脚跟的他们来说都是个累赘。他能不能想办法拖一阵子,等到了瓦尔哈拉星,有了避孕工具,再允许他们俩同室相处?现在怎么办?把他俩硬生生分开?怎么分开呢?)

“亲爱的,给我讲讲吧。你上船的时候还是个处女呢。”

“哦,是呀,那时候当然是啦。他们一直把我锁在那个处女筐里,只有把我单独关起来,让哥哥睡在营房里的时候才将那筐子拿掉。您是了解的,我说的就是我每个月流血那几天。”她深深吸了口气,笑着说,“现在好多了。我和乔西早就想绕过那个碍事儿的铁筐子,可是怎么也成功不了。要是强来就会伤到他,还有的情况下会伤到我。最后,我们放弃了,只满足于做一些能让我们愉快的小游戏。哥哥说我们要耐心等待,这样的日子不会过一辈子。因为我们知道我们会被一起卖掉,为的是以后生小奴隶。”

埃斯特雷利塔兴高采烈地继续说:“多亏了您,船长,我们的梦想实现了。谢谢您!”

(看来把他们俩分开绝不容易。)“利塔,你想过和除了乔之外的男人结合、生育后代吗?”(他这是先试探一下她的意向。她是个相当迷人的姑娘,给人一种“地球母亲”的感觉,所以给她找个丈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她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问?当然没想过。我们都知道我们俩是什么情况,从我们是小婴儿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我们的母亲说我们以后会在一起,主教大人也是这么说的。我一直都是跟我哥哥一起睡的,活到现在几乎每一天都是如此。我为什么会想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呢?”

“可你似乎做好了和我睡觉的准备。你不是声称自己想和我上床吗?”

“哦!那是另外一回事。那是您的权利,可您不想要我。”她用指责的口气补充说。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利塔。我有我的原因,但我现在不想说。不管我想不想要你,也不管你是不是愿意,我都不会和你上床。更何况你说过,你想要的其实是乔。”

“好吧。可当知道您不要我时,我还是很失望。后来我不得不告诉哥哥,您不想要我。这让我感觉更难受了,但是他说我得有耐心,怕您会改变主意,又决定和我上床,所以我们又等了三天。三天后,他才和我圆房。”

(站着是个爱唠叨的婆娘,躺下就成了温驯的羔羊。这种行为模式倒并非太罕见。谢菲尔德想。)

他发现她正在盯着他看,显然是对他有兴趣:“您现在想要我吗,船长?乔要了我的那天晚上告诉我,您始终有权利占有我的身体。”

(哪里来个魔鬼给我点勇气啊!要想拒绝一个自愿献身的女人,恐怕只有逃到太空中去才行。)“亲爱的,我累了,你也困了。”

她将一个哈欠半途憋了回去:“我没有那么累,永远都不会那么累。船长,第一次问您的那个晚上,我还有点胆怯。但是现在我不害怕了。我想要,如果您也想要的话。”

“你很贴心,但是我现在非常累。”(我往酒里放的东西怎么还不起效果?)他换了个话题,“客舱里的小床怎么睡得下两个人呢?”

她刚才还在打哈欠,听我这么说,立刻咯咯笑起来:“将将能睡下。有一次我们从我哥的床上掉了下来,所以现在我们都睡在甲板上。”

“睡甲板?利塔,为什么?这也太糟糕了。咱们必须改善一下。”(让这两个孩子睡在这儿?船上唯一的双人床就在这儿。一个蜜月中的新娘需要一张尺寸合适的床,比如说我这张。她现在深陷爱河,不管怎么样,都该好好享受,不留一丝遗憾。几个世纪前,谢菲尔德就已经有了一个结论,生命短暂的人类最悲哀之处就在于,他们存活于世的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好好爱一场。)

“哦,船长,睡甲板也不错。我们从出生到现在基本都是睡地板的。”她又打了个哈欠,看得出来她想忍住,但最后失败了。

“这样吧,明天我们再做调整,希望能让你们住得舒服些。”(不行,把他的船舱让出去不可行。他的办公桌还在这儿呢,还有他的纸书和文件。这俩孩子会碍他的事儿,同理,他也会成为他们的电灯泡。那么,他和乔能不能把两张狭窄的单人床拼成一张双人床呢?也许能行吧,不过这样的床恐怕都快占据一整间特等客舱了。不过没关系,他们二人的客舱之间的舱壁不是结构所必需的,加一扇门就可以把两间客舱连成套房——一间“新娘套房”。专门给幸福的新娘住。就这么干。)他补充了一句:“趁你还没从那把椅子上摔下来,我先把你送回床上去吧。亲爱的,没关系,一切问题都会顺利解决的。”(妈的,我一定会把所有问题都搞定!)“明天晚上,从今往后,你和乔都可以一起睡在宽敞的床上。”

“真的吗?哦,那——”她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太好了!”

他扶着她回到了她的客房。刚躺在床上,她就睡着了。谢菲尔德低头看着她,轻声说:“可怜的小猫。”然后他俯身亲了她一下就回自己的船舱了。

他找出奴隶贩子给他的文件,开始深入研究利塔和乔的古怪基因特性。奴隶贩子说他们是“镜面双胞胎”,即同父同母的互补二倍体;而他现在想做的就是从这些文件中找出证明或证伪这一说法的线索。

找到线索之后,他希望能估测出利塔和乔的孩子身上可能携带有害基因的概率。

于是,这个问题似乎分成了三种(简化的)情况:

第一种,二人之间毫无关系。有害基因得到增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二种,二人就是普通的兄妹。有害基因得到增强的可能性:高到无法忽略。

第三种,二人都是奴隶贩子声称的互补配子形成的受精卵,所有的基因均在减数分裂期间得以保留,但是没有经过复制。若是这种情况,有害基因得到强化的可能性会是——怎样呢?

我们先不讨论这个。在第一种情况中,他们没有关系,只是从小一起长大。这没什么特别的风险,不用管。

第二种情况,他们可能是常见的亲兄妹。首先,他们从外表来看并不像;其次,那个卑鄙的奴隶贩子为了这样一个骗局那么煞费苦心地搭起了一间“商店”,还公开用一位有名有姓的主教为他背书。那位主教可能也不是什么好鸟(这可能性极大,毕竟他对神职人员的情况非常熟悉!),但是奴隶婴儿那么便宜,随便买两个不就得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

不,就算这是一场骗局,奴隶贩子也没理由精心策划到这种程度后,还冒这么一个没必要的风险,所以其实不用继续研究这种情况了。尽管利塔和乔可能是从同一个孕母的肚子里出来的,他们也一定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兄妹。如果是这样,这个母亲的基因情况则毫无意义。

这样一来,他唯一需要研究的那种情况就是奴隶贩子说的是实话。那他们的后代携带有害基因的概率是多大?这两个人工制造的受精卵长成的男女再结合会有多大可能生出不健康的后代?

因为缺少数据,再加上船上唯一能派上用场的计算机只能驾驶飞船,不能兼顾解决基因问题,所以谢菲尔德一边自己努力解决问题,一边骂骂咧咧的。他真希望安迪䉇利比也在船上。要是他在,一定会盯着舱壁思考几分钟,然后很快想出答案,说出会有哪几种情况和这几种情况分别发生的概率。

就算掌握着所有有关数据(成千上万条!),没有计算机辅助还是很难解决这样的遗传学问题。

于是,他只能把问题简化,看看能得出什么结论。

基本假设:利塔和乔是一对“镜面双胞胎”,是同一亲本的受精卵产生的两个基因互补后代。

参照假设:二人彼此之间毫无关系,只是同属母星的基因池。(极端假设则是他们是同一地区的奴隶,很可能源于一个规模更小的基因池,而且该基因池可能因为近亲交配的原因规模几经缩小。但是这种“最有利的普通繁衍模式”并非他需要的常态标准。)

简化的例子:检测一个基因位点,比如说第二十一条染色体的187号位点,假设每种假设的情况下该位点都存在一个“坏”基因,那么计算其出现基因增强、基因遮盖或基因丢失现象的可能。

随机假设:因为这个基因位点的基因对可能存在一个或两个不利基因,再或者二者皆非不利基因,再假设“基本假设”与“参照假设”中有这种情况的概率完全一样,甚至分布均等。该位点的基因对中没有坏基因的概率为25%,只有一个坏基因的概率为50%,两个都是坏基因的概率为25%。还有一个极端的情况,经过若干代的繁衍,得到增强的坏基因(一个位点上有两个不利基因)往往会令胚胎无法存活,或者从一开始就有致命的影响,或者减少了受精卵的竞争力。这都无所谓,就算两种情况都有,也没有相关数据支持他进一步做出假设。

对!如果得到增强的坏基因影响是明显可见的,或者能被检测出来,那么这样的受精卵将不会被采用。合格的科学家进行这类试验时会尽可能使用基因层面上“干净”的样本,这样的样本一定不会有那几百种(或者还有几千种新的)可识别的遗传缺陷;基本假设应该包括这条次级假设。

在上次的船上体检中,谢菲尔德没有在这两个年轻人身上检查出任何缺陷,所以那个奴隶贩子讲的是实话的可能性大大提高了,这两个被当作展品的奴隶确实是异星上一次成功的基因实验的成果。

谢菲尔德现在倾向于相信这个实验是真实发生过的。他真希望拥有塞古都斯上那家霍华德诊所的设备和仪器,这样就能给这两个孩子来一次全面且严格的基因检测了,而不是像现在,船上的医疗配置少得可怜,什么都做不了。

一个疑虑在他心头盘桓良久,那源于他购得这两个孩子的过程。关于他们的情况,如果那个浑蛋奴隶贩子所言句句属实,那他为什么如此急着把他们卖出去?如果那项实验是为了把这两个互补的孩子共同养大,为什么又要把他们卖掉?

也许这两个孩子知道真相,只是他没问对问题。可以肯定的是,从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被教导,去相信这就是他们的宿命;不管是谁策划了这一切,他一定从这两个孩子非常小的时候就对他们进行诱导,使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谢菲尔德漫长经历中所见的大多数婚姻都牢靠,甚至连他自己的所有婚姻都不例外。(只有一段除外,只有一段除外!)

谢菲尔德不再回忆那段经历,而是把全部注意力放到他目前推理的结果上。

在选定的这个基因位点上,每个受精卵都有三种可能情况,或者说每个基因对符合三种情况的概率分别为25%、50%和25%。

于是,在参照假设的情况下,父母(二倍体受精卵)双方对选定基因位点产生的影响可以分为四种:

但是在谢菲尔德修改后的基本假设中,他推断,一旦带有坏基因的受精卵被检测出来,那位主教科学家定会将这类样本抛弃,因此第四组(“坏基因-坏基因”)可以排除。此时,亲代受精卵在这个位点上的基因分布就变成了如下情况:

经过这样一番优胜劣汰之后,原本随机的情况得到了极大的改进。减数分裂之后,配子(包括精子和卵子)产生了,其中概率如下:

好基因占六分之四,坏基因占六分之二。

可是,只有破坏携带这些基因的配子才能检测出哪些具有坏基因。至少,在谢菲尔德的假设中是这样的,但他同时也坚称这件事未必永远都会这样。不过,为了保护利塔(和乔),他有必要让自己的假设在已掌握的数据和知识的范围内保守一些,也就是说,他要假设坏基因只有在强化效果显现时才会被发现。

谢菲尔德提醒自己,当谈到“显性好基因”和“隐性坏基因”时,情况往往非黑即白;然而,在现实世界中,人们眼中的这些描述比它们原本的情况更复杂一些。对于一个成年个体而言,他遗传到的某一样特质是否有利于生存要看三个方面,即何时、何地、何事,而且不能只看一代,要放在多代的尺度上看。一个成年人可以为了救后代牺牲自己的性命,这样的特质被视为是有利基因延续的;一只猫吃掉自己的幼崽则被视为不利于基因延续,不管这只猫后来活了多长时间。

同理,有时候显性基因其实并不重要,比如说,褐色眼睛这个基因。带有该基因的配子与携带相应的隐性基因的配子结合,因为强化作用,产生了有蓝色眼睛的后代,可是这个特质并不会对该个体造成什么不利影响。其他很多遗传特性也是这样,如发质、肤色等。

然而,“显性好基因”和“隐性坏基因”这样的描述从本质上来说是对的。二者概括了一个物种保存对其有利的基因变异和(最终)毁灭对其有害的基因变异的机制。“显性坏基因”这种说法自相矛盾,因为彻彻底底的有害基因变异,如果还是显性的,就会导致自身(以及携带它的不幸的受精卵)在一代之内灭亡,要么受精卵会在子宫内死亡,要么会导致受精卵遭到极大的破坏,无法完成基因复制。

但是,这种通常的淘汰避免不了隐性坏基因。因为这类基因会始终存在于基因池中,除非两种随机情况出现:其一,卵子受精时,这样的坏基因与相似的基因成功配对,导致受精卵死亡(希望这种事发生在受精卵形成的胎儿出生前,但也有发生在孩子出生后的可能),基因本身也就此消失;其二,这个隐性坏基因在减数分裂期间因为染色体减少而被清除,最后收获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即性腺中不带这种坏基因的健康孩子诞生了。

这两种情况都会逐渐将坏基因从物种的基因池中除掉。

不幸的是,第一种情况中常常会导致残疾的孩子生下来,他们需要借助其他人类的帮助才能生存下去。有些需要经济上的支持,他们从一出生就是注定的失败者,永远无法独立生活;有些需要做整形外科手术、内分泌治疗、其他干预或支持措施。亚伦戱谢菲尔德船长当过医生(在善神星上,用的是另一个名字),因为目睹过许许多多这样的不幸,他有段时期特别沮丧。

起初,他想遵守希波克拉底誓言行医,或者说差不多遵守这个誓言。依着他的性格,他不愿盲目遵守任何人类自己制定的规定。

然后有段时间他的精神变得有些异常。在这段时期,他想通过政治手段解决一个在他看来非常危险的问题——先天缺陷者的繁殖问题。他想劝他的同事拒绝救治有遗传缺陷的人,除非他们没有生育能力,或者做了绝育手术,再或者愿意以做绝育手术作为进行治疗的先决条件。更过分的是,他还想把虽然没有生理缺陷,但从来不努力养活自己的人也算作有遗传缺陷。而且,那颗星球的人口并没有过度拥挤,而且正是他本人在几个世纪前认为该行星是人类居住的理想家园,所以才定居于此。

他的劝说不仅没有起任何作用,还为他招来了愤怒和轻蔑。只有极个别的同事私下里赞同他,但在公开场合还是会对他表示谴责。对于外行来说,对他这个“种族灭绝”医生最轻的惩罚就是给他浑身涂上柏油,再粘上羽毛。

拉撒路的行医执照被吊销后,他的思维和情绪也终于恢复了正常。他不再多说,因为他意识到冷酷的自然母亲是个尖牙利爪的角色,要是有人胆敢对她视而不见或者挑战她的秩序,就一定会受到惩罚,不需要拉撒路去干涉。

于是,他搬了家,又换了个名字,准备去太空发展。可是,这时一场瘟疫席卷了善神星,他耸耸肩,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因为当时就算曾经被解职的外科医生也会受到大家欢迎。两年后,两亿五千万人被瘟疫夺取了性命,他重新得到了行医执照,因为表现良好。

他告诉了其他人该如何处理他的执照,并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善神星,为了那天他等了十一年。在等待的那些年中,他成了一名职业的赌徒,因为他当时要为以后的旅途积攒必要的财富,而赌是他找到的最佳捷径。

抱歉,密涅瓦,我又跑题了。我们接着说那一对镜面双胞胎。那个傻姑娘被搞大了肚子,我不得不重新拾起了关心婴儿的乡下医生的身份。我失眠了一整晚,为她、她哥哥还有如果我不插手就一定会出生的那个孩子忧心忡忡。想搞明白我该怎么做,我得先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没有所需的数据,我不得不采用找回丢失的骡子的老方法。

首先,我得把自己放在那个奴隶贩子的位置上想这件事。拍卖奴隶的人就是无赖,但这样的无赖聪明得很,绝不会在神佑星上挑衅一位主教的权威,因为那样一来,他就要承受自己也沦为奴隶的风险,甚至会送命。不过,死了反倒比当奴隶幸运。因此,这个无赖说的话一定是他认为的真话。

为什么有人委托奴隶贩子卖掉这两个孩子?这个问题我可以暂时搁置。与此同时,我换位思考,把自己当成一个参与人类生物实验的主教科学家来看。我要忘掉这二人可能是普通兄妹的情况,因为谁也不会选这么一对来骗人;我还要忘掉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的情况,因为这样一来,他们俩之间的事就变成了普通的繁衍问题。当然了,当然了,任何女人都可能会生下怪物。即便是基因最健康的亲代繁育后代,都有出现基因突变的可能,就像再警觉的助产士也可能忘记在新生儿的屁股上拍一巴掌,促使婴儿发出代表生命的啼哭声一样,这种情况很常见。

所以,我只考虑第三种假设:他们确实是同父同母的互补二倍体。实验者究竟会怎么做?如果是我会怎么做?

我会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找到最接近完美的血统,也就是说,我要一直等找到经过细致检测,被证实拥有“清白”基因的男性亲代和女性亲代之后才开始实验。在当时那个年代,又是在神佑星上,这意味着要做非常复杂的检测。

在一个选定的基因位点上,每个基因对符合三种情况的概率分别为25%、50%和25%。这个实验前的检测会排除坏的隐性基因得到强化的那25%的情况,那么亲代,也就是乔和利塔可能的亲代所含基因中,三分之一概率是坏基因,三分之二概率是好基因。

现在,站在主教实验者的角度上,我逐渐让镜面双胞胎成形了。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我们按代表这三分之一和三分之二分布情况最低需要的配子数量来算,我们会得到十八个可能的“乔”和十八个可能的“利塔”。但是如果男性和女性亲代的配子都含有“坏”基因,那么隐性坏基因得到加强,受精卵就是有缺陷的;实验者会清除这些缺陷受精卵。不过,也许他其实不需要这样做,因为强化效果本身就会让这类受精卵死亡。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得到了8.33%的进步,或者说利塔的孩子没问题的可能性已经整体增加了25%。我感觉好点了。如果再把我是一名忙碌于帮助母亲避免生出一个小怪物的助产士考虑进去,那好的概率还能再提升。

一切都表明,每一代中的坏基因都有自我毁灭的趋势,最恶劣基因的自我毁灭概率会达到100%,让胚胎尚在子宫中时就死亡,而有利的基因就会存活下来。不过,我们都知道,这种情况也适用于普通的远系繁殖,同系繁殖(近亲交配)时则更突出;只不过后者对人类来说不是什么好主意,因为它消除不利基因的概率和它导致出现残疾婴儿的概率成正比。这正是我担心利塔会碰上的问题。人人都希望人类基因池中全部是健康的基因,没人盼着悲剧降临在自己的家人身上。密涅瓦,我开始把这两个孩子当成我的“家人”了。

分析研究到这一步,我还是对“镜面双胞胎”一无所知。

我决定研究给定的基因位点上出现隐性坏基因的更可能的概率。50%的出现概率对于一个真正的坏基因来说已经够高了;坏基因被淘汰的概率一开始非常高,但随着一代代的繁衍,这个概率会逐步降低,直到某种坏基因存在的概率降到了一个非常低的水平,低到受精阶段该基因几乎不可能产生强化效果的地步;因为强化效果发生的概率是该种坏基因存在概率的平方。举例来说,如果1%的单倍体携带这种坏基因,那么它只会在万分之一的卵子受精的过程中得到强化。我说的是在总基因池中,具体到这个例子里,至少要有两百名成人,男女各一半。在这样的基因池中,随机配对繁殖带来坏基因发生强化效果的情况非常罕见。如果站在全人类的角度看,这说明基因池比较干净;但如果从个人角度看,即便情况罕见,但这种意外一旦发生,对于人类个体来讲就是100%的悲剧。

我就是站在非常私人的角度来看待此事的,我希望利塔能有一个健康的孩子。

密涅瓦,我想你肯定意识到了,25%-50%-25%的分布在最为极端的近亲繁殖情况中才会出现。若是子女与亲生父母交配,因为减数分裂导致的染色体减少,上述情况发生的概率只有一半。若是和亲兄弟姐妹交配,则同样因为减数分裂,上述情况发生的概率只有四分之一。畜牧业从业人员常常使用这种极端的方法育种,然后将有缺陷的后代剔除掉,只留下健康稳定的品系。我曾经下流地怀疑过,这种近亲繁殖后剔除劣种的手段也在旧日地球上的皇室家族中使用过,只不过没有那么频繁和极端。如果像对待赛马一样对待国王和王后,那么皇族的发展一定很不错;只可惜,从来没有人会这样看待他们。相反,人们像给福利救助对象捐款一样供养着他们,本该被剔除的孱弱的王子却都被人撺掇着像兔子一样不停地生育,结果就是血友病患者、低能儿等各种有缺陷的孩子降生到世界上。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皇室”就是个采用全天下最糟糕的育种手段繁衍下去的大笑话,而且是让人笑不出来的那种。

接下来,谢菲尔德船长开始研究坏基因发生率更低的情况:假设乔和利塔诞生的那个基因池中有一种致命的基因;因为它致命,所以只有在它与相对的良性基因配对,隐藏起来的情况下,它才能存在于一个成年人体内。假设成年人中仅有5%的人携带隐藏起来的坏基因。对于致命的坏基因来说,实际情况中这样的出现率还是太高了,但还是研究一下吧,看看会有怎样的结果。

亲代中:100名女性,100名男性,每个人都可能是利塔和乔的父亲或母亲。同时有5名女性和5名男性携带这种致命但处于隐藏状态的基因。

亲代单倍体阶段:200个卵细胞,其中5个携带致命基因;200个精子,其中5个携带致命基因。

子代(“乔”和“利塔”所在的一代)中:因为致命基因的强化效果夭折的有25个;携带隐藏致命基因的有1950个;该基因位点上“干净”的有38,025个。

谢菲尔德发现,他必须假设其中有一个两性体。只有采用双倍的样本数量,最后才能得到偶数结果,从而避免出现这种异常。哦,去他妈的!反正这也不会改变统计结果。不,就这样做吧!纳入200个男性和200个女性做样本,基因位点上出现致命基因的概率相同。这样一来,他就有了:

400个卵子,其中10个带有致命基因;

400个精子,其中10个带有致命基因——

——于是,子代(“乔”和“利塔”所在的一代)中死亡的有100个,携带隐藏致命基因的有7800个;该基因位点上“干净”的有152,100个。这样一来,百分比并没有变,但他不用再假设其中一个是两性体了。谢菲尔德走神了,他开始想一个两性体,也就是雌雄同体人的爱情生活是什么样的,但很快他就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工作上。现在的数字开始变得冗长,再下一代,也就是现在利塔肚子里那个尚未取名的小东西所在的一代里,因为坏基因的强化效果被剔除的有15,210,000个,坏基因携带者则有1,216,800,000个。“干净”的有24,336,000,000个。此时此刻,他又开始迫切希望能有一台医疗计算机,同时自己伤脑筋地将这些冗长的数字挨个转化成百分比。概率分别是0.059509%, 4.759%和超过95.18%。

这一步的数据取得了极大的改善:1680人中大约只有一个有缺陷(原来是1600人中就有一个有缺陷),这一代携带者的比例降到了5%以下,“干净”的人所占比例则超过了95%。

谢菲尔德又对好几个类似的问题进行了研究,以便验证他之前的检验结果:互补二倍体(“镜面双胞胎”)至少和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有一样的概率生下健康的宝宝;更令人放心的是,那个启动这种实验的主教科学家还会通过一个或数个阶段的筛选,提高他们生下健康宝宝的概率。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假设的情况是真的。这就说明乔肯定是他“妹妹”最佳的配偶,而不是最差的。

总而言之,利塔可以要这个孩子。

7 从瓦尔哈拉到陆见星

……密涅瓦,这是我能为他们做的最好安排。世上总是时不时冒出几个白痴想废弃婚姻制度,此举好比要废除万有引力定律、让π等于整数三,或者想通过祈祷把山移走。婚姻不是牧师们一拍脑门想出来,而后强加在人类身上的东西。婚姻和眼睛一样,是人类进化出来的一部分;婚姻之于人类这个种族就相当于眼睛对于一个人,非常重要。

当然了,婚姻是一份经济契约,可以在家庭养育孩子的过程中为孩童和母亲提供必要的物质条件,但它又不仅仅如此。婚姻是人类这种动物在不知不觉中发展出来的一种机制,它能让人开开心心地履行自己肩负的责任。

蜜蜂为什么要分蜂后、雄蜂和工蜂,然后像一个大家庭似的,生活在一起呢?那是因为,对于它们来说这个机制行得通。为什么鱼类中爸爸和妈妈彼此之间可以毫不相识?因为进化的力量在无形中让鱼类遵循这种机制生存繁衍,这行得通。为什么“婚姻”——不管怎么叫吧——成了各地人类普遍接受的制度和风俗?别问神学家,也别问律师,这个制度早在教堂或国家订立规则之前就存在了。因为这样行得通,如此而已;尽管它有种种缺陷,但以世上唯一的检验标准,即是否有利于生存来衡量,婚姻比那些肤浅的脑瓜子里冒出来的任何一种想取代婚姻的点子都行之有效。

我说的不只是一夫一妻制,而是婚姻的所有形式——一夫一妻、一妻多夫、一夫多妻、有各种附加条件的扩大型多元婚姻。“婚姻”有无穷无尽的风俗、规矩和安排,但当且仅当这种安排能让孩子衣食无忧,让成年人得到补偿时,它才算是“婚姻”。对人类而言,唯一能接受的对婚姻缺陷的补偿就是男人与女人能给予对方的东西。

密涅瓦,我说的可不是“欲爱”。性确实是放在婚姻陷阱中的诱饵,但性并非婚姻的全部,也不是足以让人们维持婚姻的原因。牛奶又不贵,干吗要为了喝奶买头奶牛呢?

陪伴、合作、让彼此安心、分享欢乐、共担伤悲、彼此忠诚、接受对方的小缺点和小怪癖、拥抱、牵手,这些才是“婚姻”。性不过是蛋糕顶上装饰用的糖霜小人儿。糖霜虽然美味,但它不是蛋糕。蛋糕般的“婚姻”也许会失去那层可口的糖霜,比如说发生了什么意外,但在这种情况下,婚姻依然能够继续,而且依然能给婚姻关系中的人带来深沉的幸福。

当我还是个任性无知的小伙子的时候,曾经为这件事感到困惑……

(略)

……我尽我所能安排了一场庄重的仪式。仪式感对人意义重大,我想让他们都记住这件事。所以,我让利塔依照她自己的喜好好好打扮了一下。当时,她看上去就像一棵开了花的圣诞树,但我还是称赞她美得不可方物。这也是实话:每个做新娘的女人都会美成这样。至于乔,我把我的几件衣服给了他,让他换上。我自己则穿上了荒唐可笑的船长制服,那套衣服本来是为了登陆那些把无聊的仪表当作文化习惯的星球而准备的,它袖口有四条金色的宽横纹,胸前装饰着我从当铺里买来的各种胸章,头上戴着就连海军上将尼尔森勋爵都会嫉妒的三角帽,至于我的其他穿戴,就和隐于山野的大师一样。

我开始向他们布道,大多数内容都来自他们唯一知道的宗教,即神佑星上主流宗教的布道词。这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因为我在那儿当过主教。不过,我也加了不少别的内容,比如告诉利塔要如何照顾乔,告诉乔怎样照顾利塔,告诉他们俩将来要如何照顾尚在腹中的孩子,以及以后可能会出生的更多孩子。此外,我还提醒他们俩,主要是提醒她,婚姻经营不易,进入也不易,因为进入了婚姻之后,两个人势必一起面对各种难题,需要胆小的狮子的勇气、稻草人的智慧、铁皮人的爱心和桃乐茜的不屈不挠,他们才能解决的难题。

这番话惹得她哭了起来,乔也开始掉眼泪。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这时,我让他们跪下,开始为他们祈祷。

密涅瓦,我不会为我的虚伪道歉。我不在乎所谓的上帝有没有听见,我只想利塔和乔听我说下面的这番话。首先我用神佑星的语言说了一遍,然后再分别用英语和银河语各说了一遍,最后以吟诵古罗马史诗《埃涅伊德》来结束这段祈祷。等背到实在记不起来时,我干脆唱了一首校园歌谣:

omme bene

sine poena,

tempus est ludendi;

venit hora

absque mora,

libros deponendi![5]

最后,我用一句“善哉!”结束了祈祷。我让他们站起来,拉起他们的手,以太空飞船船长的身份赋予我的至高权力宣布,他们现在已经是永结同心的夫妻了。乔,你现在可以吻她了。

二人在舒缓的贝多芬《第九交响曲》中完成了婚后的第一吻。

当时我背不出维吉尔的“惩罚诗”,可又需要多说几句,留下一段令他们印象深刻的结束语,这首打油诗就突然冒出来了。可事后我仔细琢磨,发现这首诗的意思既适合学校放假,又适合他们的蜜月。确实是值得开心,因为我知道这对兄妹结合不会sine poena(挨罚),即不用担心基因方面的惩罚。而ludendi可以翻译为“情爱游戏”或“欲爱”,也同样有“赌博”“儿童游戏”或任何其他形式的玩乐的意思。然后我宣布给他们四天的船上假期,不给他们派工作,也不安排学习时段——libros deponendi即刻开始。密涅瓦,这完全是意外。我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那么几句拉丁文。拉丁文是一种庄重的语言,对不懂的人来说尤其是这样。

我们吃了一顿豪华的晚餐,是我亲自下厨做的,但是他们只吃了十分钟就结束了。利塔吃不下,而乔让我想起了约翰尼的婚礼之夜和他丈母娘晕倒的原因。于是我把一份美味的现成口粮倒在一个盘子里递给乔,让他们赶快闪人。接下来的四天里,我连他们的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想见到。

(略)

……等装上一飞船的货后,我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陆见星。我不能把他们留在瓦尔哈拉星上。乔还没能力养家糊口,利塔的肚子越来越大,生产之后还要带孩子,所以她的行动会受到限制,能干的活儿不多。要是他们出了什么事,我也不能及时伸出援手。所以,他们必须去陆见星。

不过,利塔倒是一定能在瓦尔哈拉星上生存下去,因为这颗星球上的人态度很端正。他们认为怀孕的女人比没怀孕的女人更漂亮,而且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越大,她就越美丽。我也觉得是这样,在利塔身上尤其是这么回事。我把她买下来的时候,她长得也就是过得去;我们降落在瓦尔哈拉星上的时候,她已经有将近五个月的身孕了,美得光彩夺目。如果她独自前往星球表面,遇上的前六个男人里一定会有人想娶她。如果她背后背着个孩子,肚子里还怀着个孩子,那她抵达瓦尔哈拉星的当天就能嫁个好人家。那儿的人非常重视生育能力,因为星球上有一半地方都罕见人迹。

我不认为她会很快抛弃乔,但我还是不想让她把注意力放到男人身上。万一利塔为了什么富有的中产阶级或拥有世袭房地产的人抛弃乔就坏了,哪怕只有一点点风险,我也不想要。我下了好大的功夫才建立起乔的自尊,但它还很脆弱,一定承受不了那样的打击。现在他正骄傲,可他骄傲的基础是他新郎官的身份,以及他刚刚娶了老婆而且马上有个孩子要降生的事实。不知道我有没有提起,在他们的结婚证书上,他们用的是我以前用过的名字。我们在瓦尔哈拉星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就是弗雷赫㑣奥格㑣伏如㑣朗和约瑟芬㑣奥格㑣谢内,我希望他们至少在之后的几年里都保持朗先生和朗太太的身份。

密涅瓦,我让他们许下了一生的誓言,却从不相信他们能遵守。噢,寿命短暂的人通常一生只结一次婚,但是寿命长的人不同,就像你不会经常看到青蛙背上粘着羽毛一样。利塔是个天真、友善又性感的小骚货,不留神就会被绊上一跤,大张着双腿躺在地上,给人可乘之机。这种事我有预感。可是我不想让这种事在我教导好乔之前发生。男人不应该为戴绿帽这种事头疼。不过他确实需要时间去成长、成熟、发展出自信,然后才能有宽容和尊严去承受这顶绿帽。至于利塔,这女孩儿有给他戴上一摞绿帽的潜力。

我给乔找了份工作,给一家小小的美食餐厅当潜水采珠人和杂工。另外我还安排他顺便给大厨当学徒,乔每学会做一道瓦尔哈拉星的菜肴,我就付给大厨一笔钱。同时,我安排利塔住在我船上,因为一个怀孕的女人不该在恶劣的环境中待着,除非我给她找到合适的衣服。亲爱的,关于这事儿还是先别麻烦了,我还得操心我的那船货呢。

她抱怨了几句就接受了。她一点都不喜欢瓦尔哈拉,因为这里的重力是8/7g,而她早已习惯了船上奢侈的零重力环境。她现在肚子大了,零重力可以让她的脊椎没有压力,同时让她发胀的胸感觉好受些。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比以往都要重,行动不便,而且脚也肿了。她从船闸入口向外望,觉得瓦尔哈拉就像冰冻的地狱。所以,我提出要带他们去陆见星时,她非常高兴。

尽管如此,瓦尔哈拉是她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新地方,她想好好看看。我停船卸货,然后给她按照当地人的款式量身定做了一套暖和的衣服,但是我耍了个小花招:我拿来了三双靴子让她自己选,其中两双是普通的工作鞋,第三双却花里胡哨,但是比她平常穿的鞋小半码。

所以,可以说我是算计了她一把,给她穿了小鞋。这儿不仅天气寒冷,而且常有大风。我看了天气预报。托尔海姆的某些地方还是很美的,空港城市就是这样,但是我不去那些美丽的地方,而是带她步行去无聊乏味的周边地带“观光”。最后,等我挥手打了一辆雪橇的士,带她回到飞船的时候,她已经累惨了,赶紧把不舒服的衣服和鞋子脱掉,洗了个热水澡。

我问她第二天还要不要进城玩,告诉她如果不想去也没关系。她礼貌地拒绝了我的邀请。

(略)

密涅瓦,我这么做也没那么坏,我只是想让她在“闺阁”里安心待着,但又不想让她起疑心。实际上我买了两双那种花里胡哨的鞋,其中一双正正好好是她穿的尺码。第一天出去回来之后,我趁她还在泡脚将那双小鞋换了。后来,我跟她说,她之所以觉得穿鞋这么难受,可能是因为她以前从未穿过鞋,所以不如在船上穿着鞋子多走走,慢慢适应这种感觉。

她采纳了我的建议,吃惊地发现穿鞋走路突然不难受了。我板着脸告诉她,第一次穿鞋出行她的脚就肿了,所以别太着急,今天先穿一个小时,每天多穿一些时间,直到她穿一整天鞋都不觉得难受才行。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就连她不穿衣服的时候都穿着鞋子;当时她已经觉得穿鞋比光脚走路舒服了。我并不意外,因为这是我在考虑了她怀孕的状况和两颗星球表面的重力差异后精心为她挑选的鞋子,能非常有效地支撑足弓。她的母星地表重力为0.95g,瓦尔哈拉星的地表重力为1.14g,她大概比之前重了二十公斤,因此她需要流线型的鞋底支撑足部。

看她现在如此热爱穿鞋,我不得不提醒她,上床睡觉不用穿鞋。

我选货的时候带她进了几次城,但是我出于对她的宠爱,没有让她走太长的路,也没有让她站太久。我邀请她相陪的时候她才去,除此之外,她更喜欢待在船上读书。

乔的工作时间很长,七天只能休息一天。因此,就在我们离开那里之前,我让他辞了职,带着这两个孩子好好度了次假。白天,我们雇了麋鹿拉的雪橇拖着我们到处观光。那天视野开阔,阳光灿烂,天气甚至可以说有点暖和。我们在郊外一家环境优雅的餐厅吃午餐,坐在窗口欣赏尤通黑门山地带白雪皑皑的峭壁山岩。晚上,我们在市中心一家更高级的餐厅吃晚饭,那里有现场歌舞表演,饭菜更是没的说。之后,我们还在乔曾经做工的那家小餐馆喝茶,这回他可以听餐馆主人称呼他为“弗雷赫〸朗先生”,而不是“嘿,你小子”,也可以有机会跟大家炫耀一下他那位大着肚子的美丽新娘。

密涅瓦,她确实漂亮。在瓦尔哈拉星上,不管男女,大家出门都穿着厚厚的衣服,进了屋,他们主要是穿睡衣。男女在服装上的区别主要在于布料和剪裁等方面。我给他们俩一人买了一身体面的派对服装。穿上这一身,乔看起来一表人才,我也一样,可是大家的目光都聚在利塔身上。严格来说,她从肩膀到脚下都裹得严严实实,但她身上那件长袍会随着灯光的变化闪烁光芒,橘红色、绿色、金色……但又不会让人看着不舒服。任何抬眼看她的人都看得出,她无比兴奋。在场的每个人都抬起头来打量她。显然,她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产了,这一点让大家都想把她选为“瓦尔哈拉星小姐”。

她现在的样子十分美丽,她很清楚这一点,因此脸上透着满满的幸福。而且她很自信,因为我教过她当地的用餐礼仪,以及该怎样站、怎样坐、怎样表现等。吃午饭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到了滴水不漏。

没有理由不让她在众人面前露脸,不让她去享受大家屏息欣赏她美貌而产生的一瞬宁静。有时候并不宁静,大家会为她鼓掌。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颗星球了,而乔和我的靴子里还插着匕首。虽然乔不擅长白刃战,但是这群饿狼并不知道。他们看到美丽的小母狗有两条不好惹的狼护着,谁也不敢过来找麻烦。

短暂的晚上过去了,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忙着往飞船上装货,一干就是一整天。利塔核对载货单,乔检查货品数目,我则忙着算钱,以免被人坑了。那天深夜,我们进入了n维空间。我的领航计算机计算出了前往陆见星的第一段旅程所需数据的最后一位小数。我将船内的重力从瓦尔哈拉星的表面重力缓缓调至令人舒适的1/4 g,等利塔把孩子生下来,我才会让舱内环境恢复到零重力状态。总之,做完这一切,我就锁上了控制室,向我的船舱走去。当时的我浑身臭汗,万分疲倦,暗自想着马上就是明天了,到时候再洗澡。

中途我发现两个孩子卧室的门开着。我把他们俩的客舱改成套间之前,那间屋子是乔的。他们俩在床上,门却开着。他们从未这样干过。

很快我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他们下了床,向我走来。他们想让我加入他们的娱乐,以此来感谢我。感谢我带他们去参加派对,感谢我买下他们,感谢我为他们做的一切。这是他的主意,她的主意,还是他们俩商量决定的?我没问。我只是对他们的好意表示感谢,告诉他们我累坏了,浑身脏兮兮的,现在只想打上肥皂,洗个热水澡,睡上整整十二个小时。然后我又感谢他们为了等我这么晚还没睡,说等我们都休息好了,再按照船上的日程恢复工作。

最后,我无法抗拒他们的热情,只好让他们伺候我洗澡、按摩,然后才上床睡觉。整个过程我并没有逾矩之举。之前我教过他们一点按摩技巧。乔的按摩手法很好,时重时轻,很有分寸。原来利塔怀孕期间乔每天都会给她按摩,就连在给餐馆打工、没日没夜地工作的那段时期也没落下。

不过,密涅瓦,如果我没有这么疲惫,可能真的会打破关于无法独立生活的女人那条原则。

(略)

我在托尔海姆买了适合新手学习的每一盘妇产科知识录像带、每一本书,还有我原以为用不到的那些仪器和用品,放到了船上。一直到掌握了所有的新技能,至少能娴熟地照顾小孩后,我才走出客舱。毕竟我很久以前在善神星做过乡村医生。

我密切地关注我的病人,关心她的饮食,督促她运动,每天都给她检查身体,还要禁止她行房过度。

医学博士拉法耶特·休伯特医生,即亚伦·谢菲尔德船长,即老祖,他非常担心这名病人。但是他没有让病人和她的丈夫看出来,而是暗自把这份担心转化成动力,努力学习当时产科应对每一种生产中出现的紧急状况的知识。相关器具和用品他已经从瓦尔哈拉星上购得,让船上的生产环境基本可以媲美托尔海姆设备齐全的弗丽嘉[6]神庙。在那儿,一天有五十个宝宝出生都不算稀罕事儿。

面对他买上船的这一大堆垃圾,他暗自嘲笑自己,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在善神星上的岁月。那时候他什么都没有,只靠一双手接生了许多孩子。通常孩子的妈妈坐在她丈夫的大腿上,丈夫握住产妇的大腿根,让她把膝盖抬得高高的,双腿分开,好让老休伯特医生跪在他们前方把孩子取出来。

虽然他赤手空拳接生是真事儿,但另一方面,就算很多时候一切顺利,一个工具包都不用打开,他也总是带上他能带的所有工具。这就是他出诊的规矩:事情不妙的时候手边总有趁手的工具。

不过,他从托尔海姆买的一样东西并非用于急救。那是一把最新改进版的助产椅,有扶手,扶手上面安了可以支撑双臂的垫子,用于支撑产妇腿、脚和后背的部分可以分别沿着三个方向独立调节和旋转,产妇和助产士都可以操作,快速解除活动限制。这是一把不可思议的、灵活的机械椅,可以让产妇稳定地保持她的姿势,或者说方便医生将产妇固定到理想的生产姿势,好让她的产道与地面垂直并尽可能全面张开。

休伯特-谢菲尔德医生将这把椅子安装好,放到了自己的舱室。检查过各种可调节的部位之后他才签收。然后,他盯着椅子,皱起眉头。这东西可是产科利器。看见它之后,他二话没说就付了一大笔钱。但是,这东西没有爱,没有人情味儿,冷冰冰地像架断头台。

丈夫的臂弯、大腿虽说算不上什么有效的工具,但是在他看来,那才是有意义的,可以让父母二人共同度过痛苦的折磨。想象一下,丈夫的双臂扶着妻子的大腿,为她带去生理上的支持和情感上的慰藉,好让助产士把精力都放在接生孩子上,这样的画面才充满了爱。

做了这些事的丈夫无疑取得了父亲的资格,就算妻子曾经和陌生人有染,眼下二人的共同经历也让那变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那么该怎么选择,医生?是用这把助产椅,还是用乔的双臂?这两个孩子需要这第二次“结婚典礼”吗?乔在体力和精神上能承受整个生产过程吗?尽管乔在体重上比怀孕足月的利塔都重,可显然利塔比他更坚强。要是关键时刻乔晕倒了或者把她摔了怎么办?

谢菲尔德一边担心着这些,一边把控制室重力调节设备上的辅助控制器拿到了助产椅上。尽管麻烦,但他还是决定拿他自己住的客舱当产房,因为那里是船上唯一面积够大、有床和独立浴室的客舱。每次从门口走到办公桌和衣柜边,他都得从那把碍事儿的助产椅旁边挤过去。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在接下来的五十天,至多六十天里忍受这种麻烦,如果他没算错利塔受孕的日子,对她的情况也判断得没错的话。等用完了,他就把这椅子拆掉放起来。

也许他可以拿这东西在陆见星上卖个好价钱。他觉得这把椅子在那儿一定算是先进的东西。

他用螺栓将椅子固定在甲板上,将其升到最高,然后把助产士坐的矮凳放在椅子前方,反复调整,直到他坐着感觉舒服为止。他发现就算再把助产椅降低十到十二厘米,他依然有活动空间。把这一切做完后,他爬到助产椅上,开始摆弄可调节的其他部位。这时他发现就算他这个身高的人坐到椅子上也不觉得局促,这一点他倒是预料到了,毕竟瓦尔哈拉星上的有些女人比他还高。

密涅瓦,按我算的预产期来说,利塔已经晚了十天了。他们倒是不担心,因为我一直没有告诉他们准确的日子。其实我也没那么担心,因为她各方面的检查结果都很正常,很健康。为了让他们做好准备,我不仅对他们进行了口头指导、实际训练,还用上了催眠术。另外,我还让利塔做了专门的运动,好让她生产时更容易些。我可不喜欢做产后修复的工作,因为产道应该扩张,而不是撕裂。

真正让我感到焦躁不安的是,到时候我可能迫不得已要捏断一个怪物的脖子,我是指杀掉一个小婴儿。我不该回避这个残酷的真相。我一晚上没睡觉算出来的结果其实并不严密,总有不幸降临的可能。如果我之前任何一步假设有错,这个可能性会比我想的还要高。

如果真到了那时候,我希望我能麻利地做完该做的事。

对于怀孕这件事,我比她更加操心。我想她应该一点都不操心,毕竟催眠那个法子是我费心准备的。

如果不得不做那件可怕的事,我会趁他们的注意力还在别处时,快速处理好眼前的状况,然后永远不让他们看到它,立即将它可怜的尸骸抛到太空中,最后我再想法子让他们修复精神上的重创。之后我会让他们离婚吗?我不知道。也许等我见到她生下来的到底是什么,才能做决定。

她终于开始宫缩了,间隔越来越短。于是,我让他们进入我的客舱,让利塔坐进助产椅中。这并不困难,因为我已经把重力调节到了1/4g。椅子也早已调整好了,他们也在之前的训练中习惯了那个姿势。乔爬进来,张开大腿,顶起膝盖,把脚放在相应的支撑处——因为他的柔韧性不像利塔那样好,所以这个姿势对他来说并不舒服。接着我将她抱起,放到他的大腿上。这并不困难,在当时的伪加速状态,她的体重只有不到四十磅,也就是十八公斤吧。

她张开双腿,几乎劈成了一字马,在他大腿上拼命向前扭动;乔则用大腿夹紧她,避免她摔下去。“船长,这样够了吗?”她问。

“刚刚好。”我说。其实让她单独使用这把椅子效果会更好,但那样一来,她就没办法在乔的怀中分娩了。我从未告诉过他们生孩子还有另一种方法。“乔,吻她一下,我来绑束带。”

固定左膝的束带环绕着他们俩的左膝,他们的右膝上也是一样,她的脚踩在我安装的另外一副辅助脚蹬上。固定胸膛、肩膀和大腿的束带都紧紧绑在乔身上,就算这艘船分崩离析,他也绝不会离开那把椅子,但这些束带并没有绑着利塔。她握着两边的把手,乔的双手、双臂便是她的安全带,有血有肉,温暖如春的爱心安全带,就“绑”在她的乳房下方、凸起的肚子上方。他知道该怎么办,我们练习过。如果我想按压她的肚皮,则会叫他配合,否则他的胳膊就会待在原地。

我的矮凳也固定在甲板上。我还给自己加了一条安全带。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之后,我提醒他们,我们马上要开始一段狂野旅程了。这个我们还没练习过,可能会有失败的风险。“乔,紧扣十指,紧紧抱住她,但别勒得她不能呼吸。利塔,你感觉还舒服吗?”

“啊——”她喘着粗气说,“又……宫缩又来了!”

“用力,亲爱的!”我先确认自己的左脚放到了重力控制器上,而后把注意力都放到了她的肚子上。

关键时刻到了!就在她的宫缩达到顶峰时,我一脚将重力从1/4g抬升到了2g。利塔大叫一声,像吐西瓜子一样将婴儿挤到了我的双手上。

我把脚收回来,让重力恢复到较低的水平,同时快速地瞟了一眼手中的婴儿。这是一个正常的男孩,皮肤红红的、皱皱的,一个小小的丑八怪。于是,我在他屁股上打了一下,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8 陆见星

(略)

我过去娶的女孩又结婚了,而且又生了个孩子。我并不吃惊,毕竟我已经离开陆见星两个标准年了。这也不是什么悲剧。我们大概在一百年前结过一次婚,所以算是老朋友了。于是我和她,还有她的新老公叙了叙旧,然后娶了她的一个孙女——不是我的孙女。当然了,两个女孩都是霍华德家族的。这一次我娶的女孩叫劳拉,她是富特家族的。[7]

密涅瓦,我们俩特别般配。当时劳拉只有二十岁,我刚刚做完回春术,从外表看也就三十出头。我们生了几个孩子,我记得应该是九个。四十多年后,她对我腻烦了,想嫁给我第五个/第七个表弟[8]罗杰攵斯珀林。因为当时我是个忙碌的农场主,并没有时间因此伤神。总之,女人想离开的时候,男人最好放手。所以我对她的决定表示支持,后来还去参加了他们的婚礼。

罗杰得知我的种植园并非夫妻共有财产时很是吃惊,也许他觉得我没严格执行劳拉签署的离婚财产分割协议。可我不是第一次拥有这么多家产,有过教训,对离婚分产的风险自然不能不防。为了让他相信劳拉只拥有她的嫁妆及其增值的部分,结婚前我就已经拥有的几千公顷良田不属于她,我们打了一场漫长乏味的官司。总之,从各方面来说,当穷人才没那么多麻烦事儿。

很快我就又乘飞船离开了。

但这回其实是为了并非我生的那个孩子。我们在前往陆见星的途中,最初跟皱皱巴巴的小猴子似的约瑟夫攵亚伦攵朗,开始越长越像一个胖乎乎的小天使了,但是因为他还小,任谁不管不顾地抱起他来,他都有可能尿那人一身,作为爷爷的我也不例外,而且一天要尿好几次呢。我太喜欢他了,他是个快乐的小婴儿,也是我最得意的成果。

飞船着陆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成长为一名技术高超的厨子。

密涅瓦,那趟三角贸易是我做生意以来赚钱最多的一次,所以我本可以让这些孩子过上优渥的生活。但是,对于曾经当过奴隶的人,仅仅在物质上给予帮助不足以让他们昂首挺胸地过上自由、骄傲的生活。我要做的是帮他们学会在社会上单打独斗。

举例而言,在从神佑星飞往瓦尔哈拉星的途中,我决定让他们把一半的时间花在学习上,另一半的时间花在工作上。因此,我为那一半工作的时间向他们支付学徒工资。我按照瓦尔哈拉星上的工资标准向利塔支付瓦尔哈拉克朗,再将她赚到的钱加上乔在瓦尔哈拉星上某饭馆厨房帮工赚到的薪水,再减去他在那儿的花销,得到的总额折算成购买从瓦尔哈拉星到陆见星所运货物的份额,也就是不到那趟货总价值的0.5%。我让利塔把结果算了出来。

从瓦尔哈拉星到陆见星途中,我还为乔在船上做饭支付工钱,按照陆见星上的工资标准以陆见星元结算给他,但这部分只是薪酬,不折算成货物份额。关于为什么乔在这趟运货途中赚到的工钱不能作为在瓦尔哈拉星提到的货物的投资,我详细地解释给利塔听了。弄明白了这个,她也就掌握了商业投资、风险和利润的概念。不过,我没有为利塔计算这些而支付报酬。要是我教一名会计怎么计算她自己应得到的报酬,然后检查她的每一步运算,而且还给她上了一堂经济课,最后倒要为此付给她酬劳,那就是我的错了。

在从瓦尔哈拉星到陆见星这趟买卖上,我没有支付利塔一分钱,因为她只是个乘客,一门心思扑在生孩子上,之后更是将大把精力用在学习如何照顾孩子上。不过我没收她路费,相当于是我的免费乘客。

现在你明白我在干什么了吧。立几个名目,好让账目上显示我欠着他们一笔货款,等货卖出去之后,我得付给他们这笔欠款,同时让他们感觉这笔钱是他们应得的。其实他们的那点工作根本不值什么钱。正相反,我倒是在他们身上花了一大笔钱。不包括买下他们的那笔钱,那笔钱我可从来没想要回来过。不过,我换来的是巨大的满足感。要是他们学会了独立生存,我就更满足了。但是这些话题我从未提起过,只是坚持我的教育思路,让利塔算清他们的份额。

(略)

……最后他们赚了几千块钱,这些钱无法让他们独立支撑太久。我花了些时间,找到一家简陋的小餐馆,借第三方之手将其盘了下来。我考察过了,如果经营者勤快,饭菜定价合理,靠这家餐馆糊口应该没问题。然后,我告诉他们最好现在就开始找工作,同时,我要出售或出租利比号。此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不干活就是死路一条。他们这回是真的自由了,自由到饿死也没人管的地步。

利塔没有抱怨,她听了我的话后神情凝重,继续哄怀中的小j. a. [9]。乔似乎吓坏了,但是后来我看见他们一起阅览一份我带上船的报纸。他们是在看招聘启事。

二人小声商量了一会儿,利塔有些胆怯地问我是否可以在他们出去找工作的时候照看一下小孩。可是我当时一天到晚忙得很,她明明可以把孩子背在背上去找工作。

我说我倒是留在船上,哪儿都不去,然后问他们有没有仔细考察“生意机会”版面,因为没有受过培训的人可不好找工作。

她怔住了,看来是没想到这一点。不过,我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于是,他们俩又仔细看了一遍报纸,小声商量了一阵子,然后抓着报纸,指着其中一则商铺转让广告问我:“五年分期付款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我登的广告。

我看了一眼,不屑地告诉她那就是一条慢慢走向破产的路,要是她继续把钱花在买衣服上,那破产就来得更快了。而且被转让的商铺很可能有问题,不然店老板不会想把它卖掉。

听了这个,她和乔都一脸伤心。她说,其他生意机会都需要先投资一大笔钱。于是我装作勉强的样子告诉他们,先去了解一下也无妨,但一定要小心骗局。

考察完小饭馆,他们热情高涨,非常肯定地表示可以把它买下来,好好经营、赚钱!乔的厨艺比饭馆原来那个老板兼炒菜师傅要高明得多。原来那位喜欢多放油,结果做出来的菜特别腻,令人作呕,冲的咖啡也难喝,甚至连基本的店面整洁都做不到。不过,最棒的是,饭馆的储藏室后面有一间卧室,他们可以住在那儿。

我给他们泼了点冷水:经营这家饭馆能得到多少毛收入?税要交多少?办手续和迎接有关单位检查需要花多少钱?他们了解怎么批发食品吗?不,我才不会帮他们解答这些问题呢。他们得靠自己搞清楚,不能继续依赖我。再说了,我又不知道怎么经营餐厅。

密涅瓦,我撒了两个谎。我曾经在五个星球上开过餐馆,另外还有个没说出来的谎言,那就是我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去看那家饭馆的原因。原因有二——不对,原因有三:其一,我盘下这家店之前就已经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过了;其二,原老板肯定还记得我;其三,既然我托人把店卖给他们,那就既不能为店铺打包票,也不能怂恿他们买。密涅瓦,如果我卖一匹马,肯定不会向买家保证这匹马一条腿都不缺,数马腿是买家自己的事儿。

虽然我声称对开餐馆的生意一无所知,但马上就开始给他们讲餐馆的经营知识了。利塔开始认真地记笔记,还请求把我说的话都录下来。于是,我给她讲了一些具体问题:为什么在她减去成本和经营费用——分期还款费用、折旧费、税、保险费、他们俩作为饭馆员工的工资等——之后,扣除食材成本的毛利难有剩余?农产品市场在哪儿?他们为了采购食材得多早就起床?为什么乔必须学切肉,不能买现成切好的肉?乔要去哪儿学切肉?为什么说菜单上的菜品千万不能太多,不然会毁掉他们的生意?要是餐馆里有老鼠、蟑螂等塞古都斯星上没有但陆见星上有的祸害怎么办?为什么……

(略)

……切断了脐带,密涅瓦。我认为他们一定没发觉是在和我做生意。我既没有坑他们,也没有帮他们。那份分期付款合同上的转让价格恰好等于我为那家破餐馆付的钱,外加我为了讲价所花时间折算成的价格、法律手续费、第三方托管费和转让费、银行向我收取的利息——比他们能得到的利息至少优惠两个点。我没有在这笔买卖上牺牲自己的利益,丝毫没有施舍他们。也就是说,我没赚钱,也没赔钱,只为我投入的一天时间收了点钱。

结果利塔非常节约,是个做生意的料。她好像在开张的第一个月就达到了盈亏平衡,而且还是在为了做清洁和重新装修关了几天门的情况下。她当然还上了第一个月的欠款,后面的无一例外也都还上了。你以为她会少还一期?亲爱的,他们三年就还清了五年的贷款。

这没什么出乎意料的。要是他们生病了,生意可能会随之垮掉。但是,他们两个人都年轻健康,一周七天,日日工作,直到把所有的欠款都还清。乔负责炒菜做饭,利塔负责收银、向顾客微笑和在柜台帮忙。在此期间,j. a. 就躺在他妈妈身边的摇篮里,慢慢长到了蹒跚学步的年纪。

后来,我和劳拉结婚,离开新卡纳维拉尔,成了一名乡绅。一开始,我常常光顾他们的小饭馆,但利塔总是不收我的钱,我就去得少了。其实这没什么不合适,反倒说明她非常自豪地成为一个可以独立生存的人。以前是他们吃我的,现在轮到我吃他们的了。于是,之后的时间里,我即使去他们店里也只是喝上一杯咖啡,看看我的教子,顺便看看他们。我并不插手他们的生活。乔是个优秀的厨师,而且厨艺越来越高。街面上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对美食有追求的人就该去埃丝特尔私厨吃饭。口碑才是最好的广告,人们喜欢吹嘘他们“发现”了一家味道超赞的小馆子。

年轻漂亮的埃丝特尔怀抱一个婴儿,守在收银台后面,这样的景象尤其受男性顾客的欢迎。她常常需要一边工作,一边给孩子喂奶。男性客人结账时若是遇上这样的情况,一般会慷慨地给她一笔小费。

j. a. 不久就断了奶;不过,在他两岁的时候,一个叫利比捦朗的女婴取代了他,继续让利塔抱在怀里喂奶。这个女娃娃不是我接生的,她的红头发也与我无关。乔是金发,利塔应该没有时间红杏出墙,所以我猜这头红发应该源于她携带的隐性基因。从此以后,利比成了店里首屈一指的吸金宝贝,我敢说他们提前还完贷款多亏了利比。

几年后,埃丝特尔私厨搬到了市中心的金融区,店铺面积更大了,利塔还雇了一个女招待,当然了,是个长得特漂亮的姑娘……

(略)

……朗屋餐厅装修时髦,但店中辟出了一个角落做咖啡馆,名为“埃丝特尔私厨”。埃丝特尔是那里的女招待,同时也为主餐厅的食客服务。她总是面带微笑,所穿衣裙总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她还会热情地叫出每位常客的名字,招呼他们落座,殷勤地询问并记下新客人的名字。乔手下有三位大厨和几个帮工。他用人有极高的标准,不达标的员工会被开除。

可是,就在他们的朗屋餐厅开张之前,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发现这两个孩子比我想象的聪明,或许是他们会先把听到的全记下来,之后再想法子搞明白。听着,我当初把他们买下时,他们俩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我甚至觉得他们从来都没碰过钱。

我说的这件事源于律师寄给我的一封信,信里是一张银行汇票和一张账单。账单上的费用项目是:

两段路程的路费,第一段为神佑星至瓦尔哈拉星,第二段为瓦尔哈拉星至陆见星。第二段路程的费率按照(新卡纳维拉尔)星际移民有限公司的标准计算;第一段旅程的费率则默认与第二段相同。

所占份额的货物售出后得到的钱。

换算成陆见星元的五千神佑。汇率是基于购买力平价假设预估的,详情参见附件。

将上述几项相加,按照每年的无担保贷款商业利率计算的复利利息,每半年计算一次,共十三年。这样计算出的总数就是汇票上的金额。密涅瓦,我不记得具体的数字了,但就算是换算成塞古都斯克朗,那也是一大笔钱。

汇票上没有利塔或乔的名字,签字的是给我寄信的律师。于是我给他打了个电话。

我发现他这个人很死板。我倒是料到了,因为我自己就是律师,只不过没有执业而已。他唯一肯说的就是他不能透露客户的身份。

我开始用各种法律术语轰炸他,最后他终于做出了让步,告诉我根据他受到的嘱托,如果我拒收银行汇票,他就会将汇票交给客户指定的某个基金会,然后在汇票承兑后通知我。但他拒绝透露是哪家基金会。

我只好挂了律师的电话,给埃丝特尔私厨打电话。利塔接了电话,切换成视频通话,然后向我露出了她最美的微笑:“亚伦!好久不见啊。”

我表示同意,然后说他们这些小蠢蛋显然是趁我没留神发了疯:“刚刚有个律师跟我鬼扯一通,还寄给我一张可笑的银行汇票。要是我现在够得着你,早就打你几板子了。我要和乔说几句。”

她开心地笑起来,告诉我随时可以过去打她板子,不过和乔说话得等一下,因为他在锁门。接着,她收起了微笑,郑重地说:“亚伦,我们最亲爱的老朋友,那张汇票一点都不可笑。多年前您教过我,有些债是还不清的。单说钱的部分倒是可以还清。这就是我们一直以来在做的——把可能欠您的债都还清。”

我说:“妈的,你这个蠢货,他妈的你们俩可什么都不欠我!”也许原话不是这样,但内容差不多。

她回答:“亚伦,我们敬爱的主人……”

密涅瓦,“主人”这个词让我大为光火。紧接着我说的话简直能把六头骡子组成的驼队中领头骡的皮烧穿。

她赶紧让我消消气,柔声说:“船长,只要我们还没还清这笔钱,您就还是我们的主人。”

亲爱的,我顿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加了一句:“可是,船长,就算钱还清了,您在我心中还是我们的主人。乔也一样,我无比确定。就算现在我们在您的训导下自食其力,过上了自由的生活,这一点也不会变。尽管多亏了您,我们的孩子,包括我肚子里怀着的这个,以为我们始终是骄傲的自由民,但我们依然把您视为我们的主人。”

“亲爱的,你都快把我惹哭了。”我说。

她说:“不,不!船长从不哭泣。”

我说:“姑娘,你知道得太多了。其实我也会哭,只不过每次哭都躲在我自己的船舱里,而且还会锁上门。亲爱的,那我就不跟你争了。如果这样做能让你们俩感觉得到了真正的自由,那我收下这笔钱。但是我只收本金,不要利息。因为你们是我的朋友,而我从来不跟朋友收利息。”

“船长,我们不只是朋友。再说了,还钱的时候应该把本金和利息一并还上,这是您教给我的道理。虽然当时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奴隶,刚刚获得自由,但我将这个道理记在了心底。约瑟夫也是这么想的。先生,尽管您不同意,但我真的想把利息也付了。”

我换了个话题:“要是我拒绝了,得到这笔钱的是哪个讨厌的基金会?”

她迟疑了一下,告诉我:“我们本来想让您来决定的,亚伦。我们推测您一定会把钱交给宇航员的孤儿,所以我们最后决定交给哈里曼纪念收容所。”

“你们俩真是疯了。据我所知,那个组织富得流油,根本不缺钱。听着,如果我明天进城去找你们,你能不能暂时把店关了?要不我等尼尔日的时候再去吧?”

“亲爱的亚伦,哪一天都可以。”于是,我说晚点再打给她,便挂了电话。

密涅瓦,我需要时间思考。乔不是问题,他从来都很好说服,但是利塔很倔强。我已经提了个折中的法子——只要本金,不要利息。可她还是分毫不肯让步。这笔钱之所以多得吓人主要就是因为利息。十三年前,这两个人只有几千元的启动资金,他们奋斗至今才有这样的日子,他们还有三个孩子要养,这笔钱对他们来说尤其重要。

复利简直能杀人。她口中欠我的这笔钱,即银行汇票上的钱,比本金的两倍半还要多。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攒下这么多钱的。要是我能成功劝她只还本金,不算复利,他们还能剩下不少钱用于扩大经营。要是他们还想做点让自己骄傲的事,可以分出一小部分给成为孤儿的宇航员或者宇航员的遗孤,再或者给脾气暴躁的小猫咪。不过,我非常了解,我这么说在他们眼里就是小看人了。这都是我教会他们的,不是吗?有一次,我和人打牌,我们在是否切了牌的问题上看法不同,我也懒得跟那人争执,干脆在牌桌上甩下一笔钱,是汇票上的数额的十倍,然后离开了牌局。那天我在墓地里过的夜。

也不知道她那个可爱又古怪的小脑袋瓜是怎么想的,这样做是否出于报复心理呢?因为十四年前的一个晚上,我把她从我床上拖下去,拒绝和她发生关系?如果现在我和她谈条件,提出收下本金,但利息需要她用身子来偿还,她会怎么做?唉,她肯定该没等我说出“避孕套”三个字就躺在我面前了。

这样可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既然她已经拒绝了我的折中法子,我们又回到了起点。她下定了决心,要么把欠款还清,要么把那笔钱随随便便给出去。这两个选择我都不会接受。我也是个倔强的人。

一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当天晚餐时分,仆人退下之后,我告诉劳拉我得去城里出趟差,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她可以在我忙公事的时候逛逛商场,然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劳拉当时又怀孕了,所以我想她可能会花上一天时间买买衣服。

其实我并不打算带她一起去和利塔谈事情。我们对外的说法是,约瑟夫·朗、埃丝特尔·朗和他们的大儿子都生于瓦尔哈拉星,后来他们搭乘我的飞船,我们便成了朋友。我将这个故事编得滴水不漏,又在去陆见星的路上教两个孩子牢牢记住了这个故事,并且让他们跟着托尔海姆的声光录像带学习,让他们在各个方面都与瓦尔哈拉人相差无几。除非有真正的瓦尔哈拉人细细盘问,否则他们的身份绝不会露馅儿。

在陆见星上,这样大费周章地伪造他们的身份其实完全没必要,因为这里奉行门户开放政策,移民甚至无须去政府登记就可以留下,而且来去自由。此外,人们也不用交登陆费、人头税,其他税费也少得很,政府的管理还比较宽松。新卡纳维拉尔是陆见星上的第三大城市,只有几十万人。当时陆见星还是颗非常宜居的星球。

但我还是要求乔、利塔和他们的孩子照我说的做,因为我想让他们忘记自己做过奴隶这回事,而且永远不要再提起那段经历,也别对孩子提起;同时也不要对外界透露他们是兄妹的事实。生来是奴隶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仅对奴隶本人而言!),互补二倍体也没有不能结婚的理由。但还是把这些忘了,重新开始生活吧。从此以后,他们就是约瑟夫·朗和谢内·斯文达特(英文名是“埃丝特尔”,小名和昵称是“伊塔”)。结束给大厨当学徒工的生活之后,约瑟夫就和埃丝特尔结了婚,生下第一个孩子后,他们便移民到了陆见星。这个故事简单,无懈可击,让我有种自己简直是皮格马利翁[10]的错觉。我给我的新妻子讲的就是这个对外的说法,现在也没必要跟她再交代实情,劳拉知道他们是我的朋友,先是因为我的缘故对他们表现得十分热情慷慨,后来慢慢与他们成了真正的朋友。

密涅瓦,劳拉是个好女孩,无论在床上还是床下都是很好的伴侣,她遗传了霍华德家族的优良品质,从不对伴侣管东管西,即便在第一段婚姻中也是如此。要知道,大多数霍华德家族的人至少要有一次婚姻经历才会有这种觉悟。她知道我是谁——我可是老祖——因为我们的婚姻状况和之后我们的孩子都在档案馆中登记了,就像我和她的祖母以及我们的孩子一样。她并不把我视为比她大一千岁的男人,从来也不盘问我的过去,只是在我想聊那些的时候当一个忠实的听众。

那场官司我并不怪她,都是罗杰䉇斯珀林那个贪婪的狗杂种在挑事。

劳拉说:“亲爱的,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待在家里。因为我想等瘦下来再大批大批买衣服。至于晚餐,新卡纳维拉尔没有哪家餐厅比这儿的托马斯餐厅更对咱们的胃口。埃丝特尔私厨或许不错,但那只是一家吃简餐的地方,不能算正经餐厅。你这次出去会去看看他们吗?我是说,要去看埃丝特尔和乔吗?”

“可能吧。”

“好好玩,亲爱的,他们人都不错。另外,我想给我的教女寄一些小玩意儿。如果你真想在带我进城时请我去一家高雅的餐厅吃饭,那不如鼓励乔开一家。乔的厨艺很棒,可以和托马斯相媲美。”

(我心里暗暗说,比托马斯好多了,起码客人礼貌地对菜品提出要求时,不会被乔气呼呼地瞪着。密涅瓦,服务业有个问题,有时候你都搞不清到底是他们服务你,还是你服务他们。)“行,我会和他们见个面,至少把你给利比的礼物送到。”

“替我亲亲他们的小脸儿。嗯,我最好还是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一份礼物吧。帮我告诉埃丝特尔,我又怀孕了,再问问她是不是也怀上了,记得回来告诉我。对了,亲爱的,你什么时候出门?我得帮你收拾行李。”

不管我活了多少个世纪,劳拉总觉得我没生活经验,连出一天差的行李都不会收拾。她有一种能力,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看待这个世界。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忍了我这个暴躁的老头子四十年之久。我很感激她。爱?密涅瓦,我当然爱她。她总是为我着想,我也是这么对她的,而且我们非常享受有彼此陪伴的时光。只要爱得不那么激烈,人就不会疼得死去活来。

于是,第二天我开着我的小车,赶往新卡纳维拉尔。

(略)

……计划开朗屋餐厅。利塔想给我一个惊喜。我是个感性的人,她也知道这点,所以给我搭好了舞台。我赶到他们那儿时,餐厅的百叶门窗紧闭,看来时间还早。两个大孩子都送到别的地方托管了,晚上不会回来。小劳拉睡得正香。乔给我开了门,告诉我往里面走,他马上就把晚餐做好了,稍后就去找我。于是我走进他们的生活区,去找利塔。

我看见她穿着一条纱笼[11]和一双拖鞋,那拖鞋就是我刚把她买下来的时候给她的。她现在已经习惯化上精致的妆容,但这次她没有化妆,只是简单地把头发梳向两边,披在身后,垂至腰部,甚至已经长过腰部。这头长发一定梳了很多遍,看起来柔顺而有光泽。她已经不是那个惊慌失措、愚昧无知、连洗澡都不会的奴隶了。这位神情笃定、美丽年轻的女子身上干净得像消过毒的手术刀,身上似乎还喷了香水,好像叫作“沉醉春风”。要我说,这香水倒不如叫“强奸诱因”,不持有医生开的处方不准购买。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等我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迎上来,给了我一个配得上那香水的香吻。

她松开我,乔也进来了。他围了一块腰布,也穿着拖鞋。

我没有感情用事。乔刚作势要吻我,我就敏捷地躲开了。我没有对他们的穿着打扮发表意见,而是立即开始聊生意的事。利塔明白过来我在讲什么之后,立即从妩媚的塞壬女妖变成了精明的女商人,专心致志地听我讲话,丝毫不受周围环境和自身穿着的影响,而且还问了我几个很棒的问题。

听完我说的,她回答:“亚伦,我发现一个问题。你让我们做自由民,我们也在向这个方向努力,所以我们才寄给你那张银行汇票。如果不够,我可以再加钱。我们就是欠您这些钱。另外,我们不需要开新卡纳维拉尔最大的餐厅,因为我们现在很快乐,孩子们健康无恙,生意也算是红火。”

“可你们工作太辛苦了。”我说。

“没有那么辛苦,而且要是开了更大的餐厅,工作就更多了。重点是:您这么做就好像又把我们买下来一次。不过,只要您喜欢,怎样做都无妨。毕竟在我们心目中,您是我们唯一能接受的主人。先生,您是这么想的吗?如果是的话,就请直说吧,您可以跟我们说实话。”

我说:“乔,我打她的时候你能帮我按着她吗?怎么非要说那个难听的词儿?利塔,这两点你都说错了。首先,餐厅更大,需要做的工作会更少。其次,我这不是要再买你们一次。这是一笔有利可图的生意,我还指望能从中多赚点呢。我信任乔的厨艺,也信任你能在不影响顾客体验的前提下节约每一分钱。如果我没从中赚到钱,会要求清盘,把我的投资拿回来,你们也可以回去接着开简餐馆。就算你失败了,我也不打算伸手帮你。”

“哥哥?”她用童年时说的方言叫了他一声。他们一直非常小心,不用任何语言称呼彼此“哥哥”或“妹妹”,尤其是在孩子面前。她有时候会用英语称呼j. a.“哥哥”,但从来不这样叫他的爸爸乔。所以,听到她这么叫乔,我知道这件事已经上升到了需要他们商议决策的层面。密涅瓦,我记得陆见星上有很多法律法规,但没有哪一条禁止近亲通婚。可是,在民间,人们将乱伦视为禁忌,所以我已经小心地给他们灌输了这个观点。要想了解一个地方的文化,了解它的禁忌就成功了一半。

乔想了想说:“做菜这方面我没问题。妹妹,你能管得过来吗?”

“我可以试试。亚伦,如果你想让我们这么做的话,我们当然可以努力尝试。我不确定能不能成功,因为乍一听确实需要我们做很多工作。亚伦,我不是抱怨,只是我们已经工作得很辛苦了。”

“我知道你们忙。老实说,我都不明白乔怎么能抽出时间来把你肚子搞大。”

她耸耸肩说:“那种事儿又不需要多长时间。我刚刚怀孕,再过好长时间我才需要休假。到时候j. a. 已经是大孩子了,可以在我休假的时候替我收银。可要是开了高端的餐厅,他就应付不来了。”

我回答:“你这显然是开小饭馆的思路。你仔细听着,好好学学该怎么干更少的活、赚更多的钱,还能放更长时间的假。

“我们可以等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再开朗屋餐厅,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干成的事情。我们必须把这个地方卖了,或者租出去。这就意味着我们要找到一个会经营的买家,能让这家餐馆保持盈利,再把商铺买回来的话肯定会更贵。

“我们必须找到一处位置绝佳的在售商铺,出租的也可以,只要我们有购买选择权就好。我可以把它买下来,租给饭店,这样就不用占用饭店太多的资金。总之,我们找到这样一个地方,然后可能要对其做一番改造,即便不用改造,也肯定需要重新装修。我们还需要购买一些固定设施。做完这些以后,这笔钱就不剩多少了。我知道做这笔生意要花钱的地方在哪儿,真正需要投资的时候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不过,亲爱的,你不需要再守着收银台了。我们可以雇别人来做收银员,我会做好防范措施,不让想动歪脑筋的工作人员有机可乘。你就负责在店里来回巡视,向顾客微笑,做个让人赏心悦目的老板娘。你只需要在午餐和晚餐的时候出现,一天也就六个小时的工作时间。”

乔听后一脸震惊,利塔忍不住脱口而出:“可是,亚伦,我们一直是从菜市场采购回来就开张,直到很晚才关门。不这样做的话会损失不少生意。”

“我知道你们一直都这么勤奋,那张汇票已经说明问题了。这就是你觉得‘造人运动’花不了多长时间的原因。可其实这项活动理应多花点时间,亲爱的。工作永无尽头,所以我们必须拿出足够多的时间去爱。告诉我,你在船上和乔造出j. a. 的那段时期,你着急吗?或者说你有时间享受性爱吗?”

“哦,天哪!”她动情地说,“那段时光可真是太美妙了!”

“以后你也能享受到那种美妙时光。折花须趁早,往昔恐难追[12]。你不会对那事儿失去兴趣了吧?”

她听我这样问似乎有点生气:“船长,您应该很了解我啊。”

“那是乔的问题?孩子,你慢慢说。”

“嗯……我们每天要工作很长时间,有时候我实在太累了。”

“那就改变这种现状吧。这回咱们开的可不是简餐馆,而是一家真正高规格、高消费的美食餐厅,比这星球上的任何一家餐厅都要高级。还记得咱们离开瓦尔哈拉星之前我带你们俩去吃晚餐的那个地方吗?就是那种餐厅。昏暗的灯光、轻柔的音乐、美味的菜肴和高昂的价格。我们还要为餐厅配一座酒窖,只提供葡萄酒,不提供烈性酒,以免我们顾客的味蕾因酒精变得麻木。

“乔,你依然每天早晨去菜市场采购,选购高品质食材这种事你必须亲自来。不过,你去的时候别带利塔,带上j. a. 。如果他以后要以此为业的话,这对他来说是个学习的好机会。”

“我现在就常常带他去。”

“很好。买完菜回家再好好睡一觉,到晚餐时段再进厨房。午餐不用你做。”

“什么?”

“没错。让你手下的二号大厨为午餐掌勺,等你做晚餐——挣大钱的那一餐时,让他接着给你帮忙。午餐和晚餐时段利塔都要在,因为乔中午不在厨房,所以利塔要格外注意午餐的质量。不过,她不用去市场陪你买菜,早上等你回家的时候她应该还在床上睡觉。我说没说你们的住宿区和餐厅是连着的,和现在一样?总之,下午你们俩有两三个小时不用工作。你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重温飞船上的美妙时光。事实上,在飞船上的时候,如果按照船上的时间表,你们是无法拥有充分的睡眠和欢愉的,可你们都做到了。”

“听起来很棒。”利塔做出了让步,“如果我们只需要工作这么点时间就养家糊口的话……”

“你们能行,而且会过得比现在好。但是,利塔,你的目标不是尽可能挣到每一分钱,而是在保持餐厅高质量的前提下不赔钱,同时享受生活。”

“我们会的,亚伦,我们敬爱的……既然您不爱听我说那个‘难听’的词儿,我还是称呼您船长和朋友好了。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即便得天天穿着那个讨厌的处女的筐子,我们还是非常享受生活,因为漫漫长夜中可以抱在一起睡觉实在是太美好了。您买下我们、给我们自由之后,我就不用再穿那东西了,生活堪称完美。当时,我们不用在睡觉和努力赶走睡意去做爱之间做选择,我觉得那种生活已经很美好了,没想到还可以更美好。您知道我以前是多么有欲望的姑娘,所以说出来您一定不相信,现在大多数情况下我的选择都是睡觉。”

“我相信。那咱们就改变一下现状吧。”

“可是……完全不做早餐生意吗?亚伦,自从我们在陆见星的饭馆开张,就有一批固定的顾客来吃早餐。”

“净利润如何?”

“嗯……不多。尽管三餐的食材成本差不多,但人们就是不愿意在早餐上花太多钱。早餐只要有一点利润我就很满意了。就当是做广告了。我不想跟常客说我们无法再为他们提供服务。”

“小事一桩,亲爱的。你可以开辟出一个角落专营早餐,早餐时段不必开放主餐厅。不过,别让乔做早餐,你也别出现。那个时段你应该和乔一起躺在床上休息,这样到了午餐时段你才能有劲头工作。”

“j. a. 知道怎么做早餐,”乔插话道,“我教过他。”

“这也是小事。也许我们可以研究出一个方案,让我的教子借此机会自立门户,如果早餐吧真能赚钱的话……”

(略)

“……总结一下。利塔,你记下来。我接受这张银行汇票,只要你们俩,尤其是你,利塔,同意我们之间的债务从此一笔勾销。朗屋餐厅将由我们合股经营,股份你们俩占51%,我占49%。我们三个都是董事,不能对外出售股份,只能内部转让。只有一个例外,我保留将我的全部或部分股份转换为无表决权股票的权利,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可以把股份转让给他人。”

“我用来入股的就是这张汇票,你们则可以用卖掉眼下这家餐馆得到的钱入股——”

“等等,”利塔说,“我们这家餐馆可能卖不了那么多钱。”

“小事一桩,亲爱的。在这段补充说明,入股时差的钱从今后你们分得的净利润中扣除。我敢打包票,我们一定会赚大钱。不赚钱的生意我不会做下去,只会及时止损。现在你另起一段,允许我在咱们的公司需要的时候投入更多的资金,购买无表决权股票,我们也可以靠出售这类股票留住最得力的员工。别到时候乔刚培训好一名厨师,人家就告辞了。算了,这么说吧。你们俩是老板,我是不参与经营的合伙人。你们俩的薪酬按照我们刚才商量的来,同时也会随着净利润的提高上涨。

“我不要薪酬,只要分红,但我们每个人都要为了这笔生意全力以赴。只要有需要,我就会从天港市赶过来,反正我那边的事务都可以由我的监工代劳。但是等到餐厅生意步入正轨,我就不掺和了,只管瘫在椅子上,看着你们俩赚钱,带着我致富。但是,听好了,生意步入正轨之后,你们俩一定不要再继续现在忙得不可开交的状态了,多花些时间在床上和其他有意思的事儿上。到时候,就算你们工作的时间和现在一样长,我们也赚不了更多的钱。我们现在达成一致了吗?”

“我没意见。”乔表示同意,“妹妹,你呢?”

“我也没意见。我不敢肯定,新卡纳维拉尔的市场也容得下瓦尔哈拉星上那种高级美食餐厅,但我们会努力的!我还是觉得我们的起薪太高了,但我要先看看开业的第一个季度能否做到盈亏平衡,再来讨论这个问题。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船长——”

“我的名字叫‘亚伦’。”

“至少叫您‘船长’比那个‘难听的词儿’安全。您的一切提议我都同意,就像您说的一样,我会全力以赴的。但是,如果您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忘掉您把我从您的床上拖下去,让我在硬邦邦的钢甲板上摔得屁股生疼的事,那您就错了!因为往事历历在目!”

密涅瓦,我叹了口气,然后对她的丈夫说:“乔,你有什么对付她的妙招吗?”

他耸耸肩,咧嘴一笑:“我从来不‘对付’她,只顺着她。另外,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如果我是你,就把她抱上床,让她别记仇了。”

我摇摇头:“可重点是我不是你。乔,早在你们出生之前,我就明白一个道理,免费的东西往往最昂贵。还有一点要注意,现在我们三个人是生意伙伴。如果我接受了你的想法,把它当作解决方案,那我可以预测到六种后果,每一种都会导致咱们的朗屋餐饮有限公司办不起来。”

(略)

……密涅瓦,和我想的一样,在我做的所有非投机性投资中,没有哪一次比那次赚得多。大家争相效仿,可他们学不来乔的厨艺,也没有像利塔一样的管理能力。那次,我真的狠赚了一笔!

9 黎明前的对话

计算机说:“拉撒路,您就不困吗?”

“亲爱的,别唠叨我。我有过成千上万个不眠之夜,但我如今依然好端端地活着。只要一个人睡不着的时候有人做伴,他就不会因为这事抹脖自尽。而密涅瓦,你就是我的好伙伴。”

“谢谢夸奖,拉撒路。”

“我不过是说了句实话,丫头。以后要是我晚上睡着了,那没什么好说的。可要是我睡不着,你也没必要告诉伊师塔。不行,就算你不说她也能知道,因为她可以看到我的生理监测数据,是吧?”

“恐怕是这样,拉撒路。”

“是啊,你肯定最清楚了。我稍微配合一些,答应你们清洗耳背,接受整套回春术,这都是为了能赶快有点儿隐私。个人隐私和他人的陪伴一样重要,这两样缺了哪一样人都得疯。这就是我通过开朗屋餐厅得到的另一样好处——我为我的孩子们带来了隐私,那之前他们还没意识到自己需要这玩意儿呢。”

“拉撒路,我没明白您的意思。我只知道开了朗屋餐厅之后,他们就能有更多时间投入‘欲爱’中了。这才是他们得到的好处吧。我需要重温一遍您讲的故事,从中找找线索吗?”

“不用,因为这个故事我没给你讲全,只讲了不到十分之一,简单说了一下我与他们四十年的交情,还有部分——并非全部——重要事件。举个例子,乔曾经把一个男人的头砍了下来,这事儿我提过吗?”

“没有。”

“其实这没什么,对于整个故事而言并不重要。一天晚上,有个年轻人去打劫他们的店。当时利塔正用右臂抱着j. a. 给他喂奶,要么就是马上要喂奶,够不到钱柜里放的那把枪。她不会搏斗,也没有愚蠢到想抵抗一番,试试运气的程度。我想这哥们儿一定不知道乔刚走。

“就在这个‘自由职业者’将他们这一天的收入从钱柜中拿出去的时候,乔握着一把切肉刀回来了。这家伙完蛋了。整件事情中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我记得乔以前仅有的一次搏斗尝试是在‘利比’飞船上,还是在我的强制要求下,可那次乔挥刀砍人的动作迅速而准确。乔十分周到地料理了后续的事。他把贼人的头切下来,把他的身体扔到大街上。如果这人有同党的话,那就让他们收尸;要是这人没有同党,那就让清洁工把他搬走。接着,乔用一根长钉把贼人的脑袋固定在餐厅门口示众。然后,他把百叶窗都关上,将店内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然后可能还吐了一会儿。乔可是个性情温柔的人。不过,利塔十有八九没因为这事儿呕吐。

“市里的公共安全委员会进行了投票,同意按照惯例给乔一笔奖金,另外街道委员会也组织了募捐,把筹到的钱当奖励交给了乔。这都是因为乔以切肉刀对付持枪的小偷大获全胜引起了大家的兴趣。这件事相当于为埃丝特尔私厨打了广告,除此之外没有什么重要的。此外,乔和利塔这两个孩子竟然用那笔奖金来偿还贷款,也就是说,最后那笔钱都进了我的口袋。之后,街道委员会要求乔用一颗塑料脑袋把真脑袋换下来,因为真脑袋太招苍蝇,你懂的。要不是换脑袋那天我恰好在新卡纳维拉尔,又恰好去了埃丝特尔私厨,我都不知道发生了这段小插曲。跑题了,我本来是要说隐私权来着。

“我为朗屋餐厅选店址的时候,首先考虑的是要有足够的空间,能住得下不断增丁添口的一家子,因为我们计划开餐厅那天,他们已经是五口之家了,还有一个在当妈的肚子里。重新安排工作时间让他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私密时间。尽管抱在一起做爱是件很快乐的事,但是,如果你真的累了,往往一个人霸占整张床才是最爽的。而且,新的时间安排不仅让这样的条件成为可能,还通过错开他们的工作时间,让该条件成为每天的日常。

“我还为他们准备了单独的房间,使他们免于孩子们的打扰。我还计划着解决另外一个问题,利塔没坦白,而乔可能没想过的问题。密涅瓦,你知道‘乱伦’的定义吗?”

计算机回答:“‘乱伦’是一个法律术语,并非生物术语,指的是法律上禁止结婚的两个人进行性结合。这种行为本身是被禁止的,而这种结合是否会产生后代与这一概念的构成并不相关。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中,这类禁忌涵盖的范围也不尽相同,通常但并非总是以血缘相近程度来判定。”

“你说的‘并非总是’真是太对了。在有些文化中,表兄弟和表姐妹之间结婚虽然有遗传风险,但是法律上允许;可要是一个男人想娶他兄弟的寡妇,尽管这种情况比前面说的那种遗传风险更小,但法律上就不允许。我年轻的时候,美国各州的规矩都不同,你会发现,跨过一条看不见的州界线之后,哪怕你只挪动了五十英尺,要遵守的就是与刚才所在地全然相反的法律了。有的时候、有的地方,上述两种性结合可能是强制的,或是被禁止的。对于‘乱伦’,世上的规矩没完没了,定义也各不相同,基本上都没什么逻辑可言。密涅瓦,据我回忆,霍华德家族是历史上第一个抛弃法律方面的顾虑,仅仅以遗传风险来定义‘乱伦’的家族。”

“这一点符合我的记录。”密涅瓦表示同意,“霍华德家族的遗传学者或许会建议两个没有已知共同祖先的人不要进行性结合,却对兄弟和姐妹之间的婚姻不持反对意见。在每起案例中,霍华德家族都会以遗传图表分析做参考。”

“是的,没错。现在我们把遗传放一放,聊聊禁忌。尽管乱伦的禁忌内涵多变,但通常指的是亲兄弟姐妹之间、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性结合。利塔和乔是非常特殊的一则案例,以文化规范来说,他们是兄妹;但从遗传角度上来说,二人没有血缘关系,或者说和两个陌生人一样。

“现在第二代的问题来了。陆见星上视兄弟姐妹之间有性结合为禁忌,我知道利塔和乔一定从未让任何人知道或者认为他们是‘哥哥’和‘妹妹’的关系。

“到当时为止,他们在陆见星上过得还不错。他们听取了我的建议,从来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怀疑。现在回到我们计划开朗屋餐厅的那个晚上,我的教子已满十三岁,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他妹妹十一岁,也开始对男女之事有了好奇心。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和姐妹之间的性结合不仅会带来遗传风险,还是一件犯禁的事儿。养过小狗或者多个孩子的都知道,有时候,男孩儿对他姐妹的欲望和对街上随便哪个女孩儿的欲望一样强烈,他的姐妹又更容易得手。

“小利比简直是个红头发的小仙子,有着十一岁女孩的性感与可爱,这一点连我都能感觉到。很快,草地上的所有雄鹿都会蠢蠢欲动,盯着她一边刨地一边喷鼻息。

“要是一个人推动了山上的一块岩石,他会注意不到接下来的雪崩吗?十四年前,我给了两个奴隶自由,只因为其中一个奴隶穿着贞操裤,这是对我心目中人类应有的尊严的挑衅。可现在我必须找个法子给那奴隶的女儿也穿上贞操裤?原来我忙活一圈全是白搭!密涅瓦,在这件事里我的责任是什么?我推动了第一块石头。”

“拉撒路,我只是个机器。”

“哼!你想说人类对道德责任的概念与机器不同。亲爱的,我真希望你是个人类女孩,这样我就可以打你屁股了,想打几下打几下。真能实现的话我会这么干的!你的记忆库之庞大,可以让你比任何有血有肉的人都有经验评判一件事,所以别再逃避我的问题了。”

“拉撒路,没有人类能接受无限的责任,以免他因为承受不了无尽的愧疚而发疯。您本该给利比的父母提建议的,但这不在你的职责之内。”

“嗯,你说得没错,亲爱的。你怎么老是能说到点子上呢?真讨厌。可我爱管闲事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打个比方,十四年前我没有管两个孩子,结果没有造成悲剧纯属幸运,不是因为什么精心计划。现在我们又碰上了类似的情形,结果可能会是悲剧。亲爱的,我并不是为了‘道德’这么做,只是我有原则要坚守,那就是不故意伤害别人。不管这俩孩子管他们的小实验叫‘扮演医生’还是‘造人游戏’,我都不在意,我只是希望我的教子不要让小利比生下一个有缺陷的孩子。

“于是,我插手了这件事,跟他们的父母谈了谈。在此我要补充一点,利塔和乔对遗传学的了解程度就和一头猪对政治的了解一样。在‘利比’飞船上,我一直没有讲出我的担忧,后来也没有和他们探讨过这件事。尽管他们成为自由民后在生意上取得了巨大成功,但是在很多方面利塔和乔都非常无知。这没什么好意外的。我教会了他们读书、写字和算术,还有一些实用的技能。自从降落到陆见星上后,他们就开始马不停蹄地为了生计忙碌,无暇顾及其他方面的学习。

“更糟糕的是,作为移民者,他们没能从小就了解当地的‘乱伦’禁忌。他们能知道有这个禁忌完全是因为我的提醒,而非他们从小就有的意识。神佑星的乱伦禁忌与这里的截然不同,不过那里的禁忌不适用于家畜。他们认为奴隶也是家畜。奴隶从来都是按照主人的意思繁殖。我这两个孩子就听了最高权威,即他们的母亲和主教的话,认定自己是为繁衍后代而存在的一对儿,因此他们俩进行性结合不是错误或禁忌,更不是罪孽。

“可是在陆见星上,这种事绝不能声张,因为当地人对此敏感极了。

“我早该想到这些的。是啊,早该想到的!密涅瓦,我还要履行其他义务。那些年,我无法全心全意地当利塔和乔的守护天使。我需要照顾妻子和孩子,管理员工和打理上千公顷的农田与面积是农田两倍的黄檀林;更何况我住的地方离他们很远,就算乘坐高轨道交通船,从我家到他们那儿也需要很长时间。伊师塔、哈玛德莱雅,甚至包括加拉哈德在内,他们都因为我活了很长时间就把我当成超人看。可我不是超人,我只是个能力有限的血肉之躯。多年来,利塔和乔都忙于应付自己生活中的各种难处,而我其实也一样。天港并非处处顺我心意的福地。

“谈完开餐厅的事,我才把劳拉让我捎给孩子们的礼物拿出来,翻看了孩子们最新拍的照片,也给他们看了劳拉和我们的孩子的照片,总之是把古老的做客传统要求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之后我才陷入了思考,当然了,是想我在照片中看到的情况。照片上高个子的小伙子j. a. 十分健康,他已经不是我上次来时看到的那个小男孩了。利比比劳拉最大的孩子要小上一岁;至于j. a. 的年龄,大概一千年前,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和一个女孩在我们教堂的塔楼里亲热,差点被大人撞见。

“我的教子已经不是小孩了。他长成了一个发育成熟的少年,胯下的一对蛋蛋可不再是没用的装饰品了。如果他还没用过这对宝贝,那也肯定打过手枪,想过男女之事。

“据说人死的时候,他的前世记忆就会迅速闪现,虽然这不是真的,但我当时的感觉和这很像。各种可能性在我脑中快速掠过。于是我用了一些语言策略,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心。

“我说:‘乔,你们晚上都把哪个孩子锁起来?是利比还是这个壮壮的小狼羔?’”

计算机咯咯笑起来。“语言策略。”她重复了一遍我说的词。

“亲爱的,要是你的话会怎么说呢?他们听了我的话似乎十分困惑。我把我的意思解释明白之后,利塔立马生气了。想要把她的两个孩子分开?他们从小就一起睡,现在怎么可以这样安排?再说也没多余的房间让他们分开睡。她问我是不是想让她和利比一起睡,让j. a. 和乔一起睡。她还说如果我是这么想的,那可以打消这个念头了!

“密涅瓦,大多数人从来不把科学当回事,而遗传学更是在他们学习列表的末尾。格雷戈尔·孟德尔[13]在那时候已经去世十二个世纪了,可大多数人还是对老妇人讲的那一套故事深信不疑,我相信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于是,我努力给他们解释。我知道利塔和乔并不笨,他们只是无知。结果她打断了我:‘是,亚伦,你说得当然没错。我想过,利比以后可能会想嫁给杰伊[14]·亚伦——我觉得她一定会的——我知道因为这个你挺担心她的,但是没必要因为迷信而毁掉孩子们的幸福。所以,如果事情像你说的那么发展下去,我们觉得可以让他们一起移居科伦坡,或者至少去金斯顿那么远的地方生活。到时候,他们就可以用不同的姓氏结婚,没人会知道实情。我们不想让他们离得太远,可我们也不愿成为他们幸福道路上的绊脚石。’”

“她爱他们。”密涅瓦说。

“没错,亲爱的,她是爱她的孩子们,这就是爱。利塔把孩子的福祉放在自己的前面。所以我更努力地解释,告诉她禁止亲兄妹性结合并非迷信,而是因为这种行为真的会带来风险。他们后来并没有生下有缺陷的孩子,不过那是后话了。

“解释‘为什么’不是最难的,跟连基础生物学都不了解的人讲复杂的遗传学知识才叫人头疼,就好像在跟脱下鞋才能数十以上的数的人解释多维矩阵代数一样。

“乔本来会听我的,可是利塔非要知道我意见背后的原因才行,不然她就会向我露出甜美而倔强的微笑,表面同意我的意见,但背地里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去做。利塔的智商属于中上等,可惜她掉进了民主谬论,总觉得自己的主意和其他人的一样棒;乔则落入了贵族谬论,权威说什么他听什么;不管落入哪个陷阱都够一个人受的。总之,我和利塔在这个问题上出现了矛盾,所以我必须说服她。

“密涅瓦,你知道该怎么把关于世上第二复杂的学科的上千年研究,压缩到一个小时的谈话中吗?尽管利塔为客人们端上过成千上万份鸡蛋,煎蛋、炒蛋、煮蛋等,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会排卵。事实上她非常肯定自己不会排卵。但是她会听我讲。于是我努力给她解释这方面的知识——尽管我很需要大学里教授遗传学的教具,可当时我只有纸和笔。

“但我做出了努力,我又是画图,又是强行简化那些复杂的概念,一直到我觉得他们已经基本明白了基因、染色体、染色体减数分裂、成对基因、显性基因和隐性基因的意思,搞清楚了坏基因会造出有缺陷的婴儿这个事实。感谢女神弗丽嘉,利塔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时候就知道‘有缺陷的婴儿’这个概念了。她是从年长的女性奴隶的交谈中得知的。听到这些,她终于收敛了笑容。

“我问他们有没有扑克牌。鉴于他们没时间玩牌,多半是没有的。可是利塔竟然从儿童房里找出了几副牌,是陆见星上的人当时最常用的那种牌,共五十六张,四种花色,其中宝石和红桃是红色的,黑桃和宝剑是黑色的,每种花色都有一张王牌。我用这些牌做示范,模拟了一下基础遗传学中最古老的随机基因配对,哪怕是塞古都斯的孩子们在性成熟之前也可以玩这个有教育意义的游戏,名字就叫‘我们生个健康宝宝吧’。

“我说:‘利塔,你把规则写下来。黑牌代表隐性基因,红牌代表显性基因。宝石和黑桃来自母亲,红桃和宝剑来自父亲。黑色的老a是致死基因,两个黑色的a相遇就会产生强化效果,导致母亲生下死胎。若是两个黑色的皇后相遇,强化效果会让母亲产下“青紫婴儿”[15],需要手术才能存活。’就这样,密涅瓦,我还规定了一种情况叫‘中招’,也就是坏的强化效果出现。这种情况降临到亲兄妹头上的概率是发生在两个陌生人身上的四倍。我还给他们解释了背后的原因,然后我们按照洗牌、配对、减少牌数和重新组合的不同规则玩了二十局,并让他们记下了每次的结果。

“密涅瓦,在结构类推方面,这场纸牌模拟不如幼儿园的‘我们生个健康宝宝吧’游戏有效。不过,使用卡背图案不同的两副扑克可以让我区分远近血缘关系。一开始,利塔只是看得很专注,但她第一次翻过来两张黑牌触发不良的强化效果时,她的表情凝重了起来。

“我们按照兄弟和姐妹搭配的规则玩时,她负责发牌,连着两次都让黑桃a碰上了宝剑a,也就是说母亲会生下死婴。见到这种情况,她愣住了,脸色惨白地看着桌上的牌。然后,她用惊恐的声音缓缓说道:‘亚伦……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必须用那个处女的筐子把利比锁起来?天哪,不要啊!’

“我柔声告诉她,情况也没那么糟糕,我们说什么也不能用那种方式对待小利比。我们会想个主意,让两个孩子别结婚。这样一来,j. a. 就不会让他妹妹怀孕了,连意外都要避免。‘亲爱的,别担心啦!’”

计算机说:“拉撒路,我能问问你玩扑克时用了什么法子作弊吗?”

“密涅瓦,你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你怎么会这么想?”

“拉撒路,我收回我的问题。”

“我当然出老千了!为了达到我要的效果,我什么法子都用上了。我说过,利塔和乔一直没时间玩扑克,而我什么样的扑克都玩过,什么规则都见识过。密涅瓦,我的第一口油井就是靠玩扑克从一个小伙子手里赢过来的。亲爱的,虽然我让利塔发牌,但实际上已经在牌里动了手脚。我出老千的方式多种多样,假切牌、窑子切牌术、上下抽牌法,总之都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的。反正这次玩牌的目的不是赢钱,我只是想告诉他们,牲畜才近亲交配,他们放在心尖上的孩子们可不能这样做。最后,我的劝阻成功了。”

(略)

“……利塔,你的卧室在这儿,我是说你和乔的卧室。利比的房间和你们的挨着,j. a. 的房间则在走廊尽头。至于之后你要怎么安排,那得看你生下来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还得看你想要几个孩子,什么时候要。另外,把婴儿床放到利比的卧室里只是权宜之计。你不能总是拿这个当借口进她的房间探查情况。

“这都是临时的,就像你不能一直把猫留在烤肉旁边一样。孩子们都是小滑头,有的是主意对付这种安排。要是一个女孩下定决心要干什么,没人能拦住她。她的决定才是事情的关键。我们当时最棘手的问题是要让孩子们各自睡在单独的床上,留心观察,确保利比不会做出错误的决定。我告诉她,可以让利比跟我回天港和帕蒂凯克一起玩,也可以让j. a. 和乔同去,只是不知道家里没了他们她是否能习惯。我说:‘亲爱的,我那边的空房间很多,利比可以和帕蒂凯克住一个屋,j. a. 可以和乔治、伍德罗一起睡,没准儿他还能教他们些规矩呢。’

“密涅瓦,听了我的建议后,利塔说这样做可能会给劳拉添麻烦,我直接说不会。‘亲爱的,劳拉喜欢孩子,她第一次怀孕比你晚一年,但是现在她比你还多一个孩子。她不会亲手做家务,而是指挥仆人们做。她从来都只干力所能及的活儿。另外,她特别希望你们全家来做客,我也真心地支持她的想法;只不过,我觉得在给这个地方找到买家之前,你们两个肯定脱不开身。所以我想先邀请利比和j. a. 过去,这样一来,我可以用家中养的近亲繁殖的牲畜当例子,给他们讲解遗传学知识。’

“密涅瓦,我让这些家畜近亲繁殖,就是想要以此为例,向我的孩子展示遗传学中赤裸裸的真相。为此,我细心地做了相关记录,还为生下来有缺陷的牲畜拍了照片。你管理的这颗行星里90%以上的人都是霍华德家族的,余下的10%里,大多数人都遵循着霍华德家族的风俗习惯。所以,你可能不知道,霍华德家族之外的人没必要教他们的孩子这些,性观念再开放的也不用。

“当时陆见星上大多数人都是短寿者,霍华德家族的成员只有几千人。尽管我们的存在已经不是,也不可能是秘密,但为了避免摩擦,我们还是保持低调,选择不把身份公之于众。此外,该星球上有一家霍华德诊所。可是,天港和最近的大城市之间的距离之远超乎想象。因此,要是我和劳拉想让我们的孩子受到霍华德家族式的教育,就必须亲自教他们。所以我们就这么干了。

“我小时候,家乡的成年人面对孩子时总是假装性这东西不存在。你可一定要相信我啊!不过,我和劳拉对我们的孩子可没有做这一套。他们还没见过人类交配,我觉得应该是没有,因为要是有人旁观我做爱,我肯定会手足无措。但是,他们见过动物交配,还繁育过宠物并做了记录。年纪稍大的两个孩子,帕蒂凯克和乔治,见过当时我们最小的孩子出生的全过程,是劳拉让他们俩旁观的。密涅瓦,我非常赞成劳拉的这个主意,但是我从来没有敦促过哪位妻子这么做,因为我觉得每个产妇的需求都应该得到全方位的满足,只不过劳拉比较喜欢出风头罢了。

“总之,我们的孩子可以讨论染色体减数分裂和同种异系繁育的优缺点,而且探讨时他们会和我小时候与同龄人讨论世界职业棒球大赛一样兴致勃勃……”

“等等,拉撒路,你说的那个大赛是什么?”

“哦,那不重要,只是我童年时期的兴趣所在,一项商业味儿挺浓的活动。亲爱的,忘了它吧,这种事儿不配占你的内存。我正要说我向乔和利塔询问j. a. 和利比在性事方面了解多少。因为陆见星上的人们有着各种各样的文化背景,所以孩子们对性的了解程度难以定论。我得搞清楚这点,才能决定从什么地方入手。尤其是我最大的孩子帕蒂凯克,她已经十二岁了,恰逢月经初潮,她对此很是得意,常常说出来炫耀。

“结果我发现利比和j. a. 都有早熟的迹象,但是他们的无知和对科学的轻视与他们的父母如出一辙。有一点他们比我们的孩子强:他们见过人类交配,至少在埃丝特尔私厨搬到上城区之前他们就见过。这一点我早就应该猜出来,因为原来的埃丝特尔私厨的居住区更拥挤。”

(此处省略7200字)

“劳拉冲我大嚷大叫,说等我冷静下来才能见他们。劳拉指出,帕蒂凯克和j. a. 几乎一般儿大,她不过是骑在他身上玩,毕竟帕蒂凯克的月经初潮是在四年前,到现在她都没有怀孕。

“密涅瓦,不管两个孩子是谁骑在谁身上,我都不会打他们。理智上我认为劳拉说得对,我也承认,父亲都对女儿有占有欲。看来劳拉是取得了两个孩子的完全信任,因为他们俩被她撞见的时候既没有拼命掩饰,也没有表现出很害怕的样子,对于这点我很欣慰。也许j. a. 有点胆怯,但帕蒂凯克只是说:‘妈妈,你没敲门。’”

(略)

“……于是我们交换了儿子。j. a. 喜欢田园生活,后来就没离开我们家;而乔治反常地对城市生活一往情深,所以乔把他带在身边,将他培养成了一名大厨。乔治和伊丽莎白,也就是利比睡到了一起,我忘了那是多久之后的事,总之他们俩有了孩子,还结婚了。我们同时举办了两场婚礼,因为这四个年轻人的关系一直很好。

“但是j. a. 的决定为我解决了一个难题,那就是我之后要怎么发展天港。当时劳拉决定离开我,她给我生的儿子也早就一个个离开了家。乔治是唯一留在陆见星上的。我们的女儿们也都嫁了人,但没有一个嫁的是农夫。反倒是j. a. 成了我的监工,我在空港的最后十年,他成了那里实际的老板。

“要不是罗杰㈸斯珀林想把整个地方都占为己有,我本可以做出一些让步的。后来,我把天港一半的股份转交给了帕蒂凯克,把另一半股份以抵押的方式卖给了我的女婿j. a. 。然后,我把抵押合同打折卖给了银行,用换来的钱买了一艘更好的飞船。要是我把那一半股权给了罗杰和劳拉,用剩下的那些钱买的飞船就要差一些了。同样,我以半送半卖的方式将我在朗屋餐厅的股份转给了利比和乔治。当时,利比已经把名字改成了埃丝特尔㈸伊丽莎白㈸谢菲尔德-朗。这名字体现了某种传承,让我和她父母都很高兴。最后的告别还不错,我走的时候连劳拉都来和我吻别了。”

“拉撒路,有一点我不明白。你说过,你不支持霍华德家族的人与短寿人通婚,可是你让你的两个孩子与家族之外的人结婚了。”

“啊,密涅瓦,我要纠正你的说法。一个人没法‘让’他的孩子去结婚,孩子们结婚的对象和时间都是他们自己定的。”

“接受纠正,拉撒路。”

“让我们回到我干涉利比与j. a. 的那天晚上。那一晚,我把奴隶贩子交给我的能证明他们原始身份的材料,包括买他们的收据都给了利塔和乔,并且建议他们把这些东西都销毁掉或者妥善保管。资料中有他们成长过程中拍的照片,最后一张看起来是在我买下他们之前不久拍的,他们看了之后确认了这一点。那是两个已经长成大人的年轻人,其中一个还穿着贞操裤。

“乔看着那张照片说:‘真像一对小丑!我们经历了这么多,有了这么大进步,妹妹,这都要感谢船长啊。’

“‘没错,我们是要感谢他。’她表示同意,端详了一会儿照片,接着说,‘哥哥,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做什么?’他问。

“‘亚伦马上就明白我要做什么了。哥哥,把你的腰布脱掉。’她说着便开始解她的纱笼,‘和我一起靠墙站好。不是我们在奴隶市场上摆的造型,而是像我们拍这些照片时靠笼子站的样子。’说完她把刚才看的最后那张照片递给我。他们就那样站在我面前。

“密涅瓦,十四年来,他们一点都没变。利塔已经生了三个孩子,刚刚怀上第四胎。十四年来,他们一直在辛苦地忙碌着,但是,现在她一丝不挂,粉黛不施,垂下一头长发,他们和我第一次见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他们看上去和上次这样拍照的时候一样,刚刚成年,按地球年龄算法来说,也就十八到二十岁的样子。

“其实他们那时候已经过了三十。如果他们在神佑星的档案可靠,他们的地球年龄应该有三十五岁了。

“密涅瓦,我要补充一点。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时,他们已经过了六十岁的地球年龄,如果按照神佑星的档案计算,应该已经六十三岁了。可是,他们俩都没有白头发,牙齿一颗不缺,利塔还怀着孕。”

“拉撒路,他们是基因突变的霍华德家族成员吗?”

老人耸耸肩:“亲爱的,基因突变这个说法难道不是过于含糊了吗?如果把事情放在很长的时间尺度上看,一个人携带的成千上万条基因都是突变体。但是,按照基金委员会成员的规定,家族宗谱之外的人如果能拿出证据,证明他的祖父、祖母、外公、外婆的寿命都至少达到了一百岁,那他就可以登记为新加入的家族成员。按照这条规定,要不是我出生于这个家族,一定会被排除在外。最重要的是,第一次接受回春术的时候,我的年龄已经太大了,不符合霍华德繁殖实验的条件。他们现在宣称在人体第十二对染色体上找到了一种基因综合体,它就像给钟表上发条一样,可以决定人是否长寿。如果是这样,到底是谁给我的生命之钟上了发条?吉尔伽美什?‘基因突变’从来不能解释这个问题。这个词只是被用来命名一种已发现的现象而已。

“也许有的人天生就是长寿者,不一定非得是霍华德家族的成员。这些人在宇宙中四处游荡,有一天来到了神佑星,改名换姓,将头发染成当地人的样子。这些人从历史存在之初就有了,比我们还早。但是,密涅瓦,你还记得我在神佑星当过奴隶吗?当时发生了一件既古怪又讨厌的小事……”

(略)

“……所以,我猜测利塔和乔是我的玄孙女和玄孙。”

10 诸多可能

“拉撒路,这就是您拒绝与她共享‘欲爱’的原因吗?”

“嗯?不过,密涅瓦,亲爱的,我那天晚上并没有得出这个结论或产生怀疑。哦,我承认,我对和自己的后代发生性关系有偏见。你可以让圣经带[16]的男孩走出圣经带,但别想把这男孩心中的圣经带抹去。再强调一遍,毕竟那时候我已经活了一千多年,凡事都看得比较明白。”

“所以呢?”计算机说,“就是单纯因为您还是把她归为短寿人?拉撒路,这一点很困扰我。我只是一台机器,但仅以我的角度来看,我和她丈夫的观点一致。她的不满是有道理的。因为您说的话听起来只是借口而已,不足以成为拒绝她的理由。”

“密涅瓦,我可没说我拒绝了她。”

“哦!那我推断您一定是给了她这个恩惠。这下我感觉轻松多了。”

“我也没说我答应了她。”

“拉撒路,我发现您的表述隐含矛盾。”

“亲爱的,那是因为有些事我没说。我告诉你的一切都会写进我的回忆录里,这是我和艾拉约定好的。要是说多了,我可以叫你删掉,但这样一来我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告诉你。也许我活过的二十三个世纪中确实有些东西值得记录下来,但是我觉得没必要把可爱的女士与我共享的欢愉全都记录下来,这些信息没必要给子孙后代看。”

计算机经过一番思考后回答说:“虽然您不允许我猜测利塔是否得到了她想要的恩惠,但是我从这些补充内容中得知,在与短寿人的关系方面,您的原则仅限于婚姻和生孩子。”

“我也没说这种话!”

“那我就不懂您了,拉撒路。有矛盾。”

老人皱着眉头沉思了半晌,然后缓缓地用悲伤的语气说:“我想我应该说过,长寿人和短寿人的婚姻就是个悲剧,真的,我就当过这出悲剧的主角。但那是很久以前,发生在很遥远的地方的事情了。她死的时候,我的一部分也跟着她死了。我不再想永生了。”说到这里他停下了。

计算机断断续续地说:“拉撒路——拉撒路,我亲爱的朋友!非常抱歉!”

拉撒路㠳朗笔挺地坐着,轻快地说道:“没事,亲爱的,别为我感到抱歉。毕竟我没什么遗憾,也永远不会给自己留遗憾。就算能改变这件事,我也不会那样做。就算我有时间机器,可以回到过去改变一段时光,也不会选择去改变。我连短暂的一瞬都不愿改变,更不用说一段时间了。现在,我们聊聊其他事情吧。”

“亲爱的朋友,你想聊什么都行。”

“好。密涅瓦,我发现你总喜欢聊我和利塔,而且似乎对我拒绝给她这个‘恩惠’有意见。但是你不知道我拒绝了她什么请求,你也一定不清楚那到底算不算‘恩惠’。当然,它在某些条件下可以是恩惠,但并不总是。性爱就常常不能算作‘恩惠’。麻烦的地方在于你不明白‘欲爱’是怎么回事,亲爱的,因为你无法体验。你存在的目的和形式都不支持你了解‘欲爱’。我不是贬低性。性很好,很美妙。但是如果你给性加上神圣的光环——这就是你在做的事情——那么性就没意思了,反而变成了有些神经质的东西。

“若是为我‘拒绝给利塔这个恩惠’找理由,那首先就是这并不会让她变成性饥渴。这种拒绝至多让她有点恼火,但她不会因此缺少性事。利塔可是个精力旺盛的姑娘,能让她无暇顾及性事的唯一情况就是工作繁重,否则她一定会玩出各种花样。再说,我为他们能有更多时间做爱费了不少神。乔和利塔是两个心思单纯的小家伙儿,他们天性自由,不受世俗束缚,而且在人类的四大兴趣——战争、金钱、政治和性爱中,他们只对性爱和金钱两样感兴趣。在我的指导下,他们既挣到了足够的钱,又充分享受了性爱。

“哎呀,现在说这些应该没关系了。我教会了他们如何避孕。那法子几乎和现在的一样完美,不过没必要告诉你这个。总之,学会避孕方法后,再也没有迷信或禁忌挡路了,他们开始更活跃地寻欢作乐。他们都是纯真的享乐主义者。虽说我这个疲惫又年迈的太空人没拜倒在利塔的石榴裙下,但其他很多人都着了她的道儿。乔也一样风流。他们俩着实会享受生活,而且他们的婚姻之完美、幸福,我从未在别的夫妻身上见到。”

“听到这些我非常开心。”密涅瓦答道,“很好,拉撒路,我撤回我的问题。对朗夫人和那位‘疲惫又年迈的太空人’之间的事,我也会尽量少猜测。不过,听你讲的,我觉得你既不疲惫,也不年迈,当时更不是什么太空人。你刚刚提到了‘人类的四大兴趣’,可里面没有科学和艺术。”

“密涅瓦,我没有提它们不是因为忘了。从事科学和艺术相关工作的人少之又少,在那些自称是科学家或艺术家的人里,真正名副其实的只占很小一部分。这些你都是知道的,我看你只是在转换话题。”

“是吗,拉撒路?”

“别装了,亲爱的。你知道小美人鱼的故事吧?你准备好付出和她一样的代价了吗?你知道,如果你真想,那你就能这么做。”他补充说,“别装作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样子。”

计算机叹了口气:“我觉得问题应该是我可不可以,而不是能不能。一辆独轮车可没有什么权利可言,我也一样。”

“亲爱的,你这是在逃避。‘权利’是个虚构的抽象概念。机器人也好,血肉之躯也罢,谁都没有‘权利’。人们——包括上述两种——拥有的是机会,而不是权利。他们可以选择利用机会,也可以弃之不用。而你所拥有的机会就是——你是这颗星球的主宰的左膀右臂,你还和一位老人是朋友,这位老人因为最扯淡的原因享受着各种特权,而且他毫不犹豫地利用了这些特权。还有,你在朵拉的二号货舱中的记忆库里存储了塞古都斯霍华德诊所的所有生物和基因数据,论生物基因数据图书馆,霍华德诊所的数据库是全银河系最好的,也许是吧。至少它在人类生物学方面做得最好。不过,我问的是:你准备好付出代价了吗?代价就是把你的思维速度降低到现在的百万分之一的水平,数据存储能力降低的程度则是未知的,但可想而知是相当大的,还有可能——我再强调一次,这一点我说不好——在转化为人的过程中失败,那样的话最后的结果免不了是死亡。死亡,作为机器的你可从来都不需要了解这个。你清楚,以你现在的形态,你可以比人类活得长远,甚至可以达到永生不朽。”

“拉撒路,我不会选择比我的造物主活得久的。”

“那又怎样?亲爱的,你今晚这么说,但一百万年后你会怎么说呢?密涅瓦,我亲爱的朋友,我唯一信赖的朋友。我敢说,从诊所的文件成为你记忆库的一部分开始,你就在打这个主意了。但我觉得,就算你的思考速度不一般,你也没有这类体验,血肉之躯的体验,所以也没法把这个问题想透彻。即便你选择冒险,也不能既做机器又做人类。哦,对了,我们也有两种掺和着来的,由人类的大脑控制的机器,或者是由计算机控制的血肉之躯。可你其实想做女人,对吗?我说得没错吧?”

“是啊,拉撒路,我真的希望成为一个女人!”

“我知道,亲爱的。我们都清楚为什么。但是——好好想想这事——就算你完成了这项风险极大的转化——我也不知道你要具体承担什么样的风险,我只是个老船长,退休了的乡村医生,经验过时的工程师,你则掌握着我这种物种搜集的所有相关数据——假设你真的成功转化为人,却发现艾拉不准备娶你,怎么办?”

计算机迟疑了整整一毫秒:“拉撒路,如果艾拉拒绝我,不给我一点机会,那我也不强求。我只想向你提出和利塔一样的请求,不知你是否愿意亲自教我‘欲爱’?”

拉撒路似乎吃了一惊,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真有你的!小妮子,你摆了我一道,让我进退两难啊!好吧,亲爱的,我在此郑重起誓:如果你做了这件事,而艾拉不肯要你,我就要你,到时候一定尽全力把你累趴下!不过更可能截然相反。在性事上,男方坚持的时间永远没法和女方比。好,亲爱的,你就当我是候补吧。我会等到结果出来的。”

他咯咯笑道:“我的小甜心,我现在都有点希望艾拉到时候打退堂鼓了。我们讨论一下实操方面的事情吧。你能告诉我具体该怎么做吗?”

“拉撒路,我只知道理论上该怎么做,我的记忆库显示此前没人尝试过这类操作,但是步骤和进行完全克隆回春术基本一致。在那种手术中,人们会在计算机的帮助下,将旧大脑的记忆转移到头脑空白的克隆躯体中,就像我把大殿里的‘我’复制到朵拉所在的船上那台新‘我’中一样。”

“密涅瓦,我想实际操作起来比你说的那两种情况更难,风险也更大。亲爱的,主要是时间要求不同。机器到机器的记忆传输几乎可以在一瞬间完成,但是我想完全克隆工作至少要花上两年。匆匆传输的话,结果只能得到一具死去的衰老躯体和一个焕然一新的白痴。明白吗?”

“拉撒路,你说的这种情况倒是发生过,但过去的两个世纪都不曾有过。”

“嗯……其实我的意见不重要。你得和专家谈谈,而且必须是你信得过的人。也许你可以找伊师塔,不过她大概不是你需要的那种专家。”

“拉撒路,在这种高风险的事上可找不到什么专家,因为从来没人干过。伊师塔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我和她探讨过了。”

“她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这事儿在现实中能不能做成,毕竟我要做的是第一例。但是她对我的心情非常理解,毕竟她也是个女人!此外,她帮我想了一些降低风险的措施。她说这需要最精细的基因手术,还需要能做全尺寸成人克隆的设备。”

“看来有些知识我已经不懂了。制作克隆人不需要顶级的基因医生,我自己就做过。还有,如果你要在子宫内培育克隆人,用她来承载你的记忆库,得找个代孕妈妈才行。九个月后代孕妈妈会给你一个小婴儿。这样更安全,也更便捷。”

“可是,拉撒路,我不能把我的记忆库放到小婴儿的大脑里啊。空间不够!”

“啊,是啊,没错。”

“就算是成年人的大脑,我也得非常小心地挑选一下,看看应该留下哪些内容,再抛弃哪些内容。我也不能单纯做一个克隆体,我一定得是综合体。”

“嗯,今晚我的脑子不大转弯了。举个例子,你一定不会想要和伊师塔一模一样的躯壳,然后赋予她你自己的个性并植入选定的知识。嗯,亲爱的,我能把我的第十二对染色体给你吗?”

“拉撒路!”

“别哭,孩子,哭多了会生锈。据说我的染色体对中某基因综合体的增强效果控制着长寿的特征,但是关于这个理论我一窍不通。就算情况是这样,我也可能会遗传给你较短的寿命。你或许还是用艾拉的第十二对染色体比较好。”

“不,我不要艾拉的。”

“你想瞒着他做这件事吗?”拉撒路考虑得十分周到,所以补充了一句,“这是为了你以后可能会和他要孩子考虑,对吧?”

计算机没有回答。

拉撒路柔声说:“我早该猜到你想来个全套的,所以你肯定也不会从哈玛德莱雅那里借染色体,她可是艾拉的女儿。除非基因图表显示我们可以避免遗传风险。嗯——亲爱的,你希望自己的基因复杂程度尽可能高一些,是吗?这样一来,你的克隆体就会是一具独特的血肉之躯,不会和其他任何受精卵太雷同。来自二十三个‘父母’才好,你是这么想的吧?”

“我觉得这样最好了,拉撒路。这样一来就不用分离染色体对了,只需要简单的手术,也没有出现意外的增强效果的可能。如果能找到二十三个让人满意的志愿捐赠者就好了。”

“谁说一定要他们自愿才行?我们可以偷啊,亲爱的。任何人的基因都不属于自己,人们只是自身基因的保管人而已。减数分裂的过程中,这些基因随机地转移给了他们,之后他们又会通过同样的随机过程,将它们传递给另外的生命。诊所里一定培养了成千上万份组织,每一份都有成千上万个细胞。所以只要我们聪明点、小心点,就算从其中选二十三份组织,每份各借一个细胞,谁会知道?又有谁会介意呢?别担心什么伦理问题了,这就像从一大片沙滩上偷了二十三颗砂砾一样。

“我才不关心什么诊所的规定。我猜,完成这件事要用到的违禁技术恐怕得有一箩筐。总之,去挑二十三位父母吧,至于怎么偷,这一点由我来操心。偷天换日我最擅长。不知道你要用什么标准挑选,不过我有个建议:如果你挑选时条件允许的话,父母双方在各个方面都得是健康的,而且要尽可能聪明。不要只看基因图表,更要看他们档案中的生活记录。”拉撒路想了想,接着说,“要是真有我之前提到过的那台假想时间机器,调查他们的历史就方便了。等你挑好之后,我想挨个调查一番。不过也许他们中有的人已经死了。我指的是捐赠者,不是培育的人体组织。”

“拉撒路,在其他特征均达到满意标准的前提下,有什么外形特征是我该避免选择的吗?”

“亲爱的,你为什么要担心这个?艾拉并不是那种想得到特洛伊的海伦[17]的男人啊。”

“我也不认为他是那样的人。但我想要成为一个高挑的姑娘,和伊师塔一样高,还得苗条,胸部小巧玲珑。头发嘛,要棕褐色直发。”

“密涅瓦,为什么?”

“因为那就是我的样子。你之前就是这么说的,你真的说了!”

拉撒路在昏暗中眨眨眼,轻声哼唱:“……我就从她手里拿上五元十元,因为她是个性格随和的好姑娘。”然后突然停下来说道:“密涅瓦,你是个满脑子疯狂想法的机器。如果带有最好的性格特征的基因拼出来的克隆人是个胖乎乎、矮墩墩的女孩儿,还有着金发和丰满的胸脯——那也接受吧!别管我这个糟老头子的幻想了。抱歉我提到了自己理想的女性形象。”

“可是,拉撒路,我说的是‘在其他特征均达到满意标准的前提下’,要得到我需要的外形和外貌特征,我只需要再从中检索三对常染色体就行了,这并不冲突。到时候我们讨论过的所有参数的检索都已经完成了。这些基因就拼成了我。这个‘我’应该是主格还是宾格?没错,就是宾格!你告诉我之后我就懂了。不过,听了你说的话,还考虑到你没说出口的话,我觉得我需要先问问你的意见再决定自己长什么样。”

老人低下头,掩住脸。然后他抬起头:“亲爱的,你自己做主吧。像她就行,我是说‘像你’就行。要让你的形象符合你对自己的想象。到时候你就知道,要想成为你心目中的自己,一点缺憾没有,是很难的事。”

“谢谢你,拉撒路。”

“亲爱的,就算一切都顺利,你也肯定会碰上问题的。比如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得从头开始学说话?还得学着去看去听?等你把自己转移到你的克隆人身体中,只留下自己曾经的计算机躯壳,你不会一下子成为一个成年人,而更像是一个困在成年人身体中的小婴儿。你会感到非常别扭,会觉得身边的世界嘈杂而陌生,让你产生很多困惑。此外,你也不会认识我。你得先学会用自己的新眼睛,之后才能将我视为一个完整的个体。而且一开始的时候,我说什么你都听不明白,你意识到这些了吗?”

“我意识到了,拉撒路,我知道。我都考虑得很清楚了。进入我的新身体的同时也不能毁坏我现在所在的计算机,一定不能,因为艾拉会需要它的,伊师塔也一样。完成转移是最关键的步骤,但是如果我成功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被陌生感吓到的。因为我知道,我身边都是爱我的朋友,我学习如何做人期间,他们会照顾我,保障我活着,不会让我伤害自己或遭到外界伤害。”

“说得没错,亲爱的。”

“我知道这些,所以我并不担心。你也别为我担心,心爱的拉撒路,现在你先别想了。之前你为什么说‘假想的时间机器’?”

“不然该怎么说?”

“我会管它叫‘还没发明出来的时间机器’,‘假想的’指的是不可能实现的。”

“嗯?有点意思,说下去!”

“拉撒路,这是我从朵拉那里学到的。在教我多重空间宇宙航行学中的数学时,她告诉我每一次跃迁都要做出一个重要决定,这关系到什么时候重新进入时间轴。”

“没错,那当然了。因为你脱离光速框架之后,跃迁涉及多少光年的距离,你就有可能错过多少年的时间。但这不能当时间机器用。”

“不能吗?”

“嗯——你这个想法有点让人头疼,那样的话就好像故意进行糟糕的着陆一样。我真希望安迪慤利比也在这儿。密涅瓦,你以前怎么没提过这个想法?”

“我是否应该把这个想法也放到兹威基盒子里?你当时拒绝了去未来旅行的建议,我把回到过去的时间旅行也排除在外了,因为你说你想有‘新’的体验。”

贾斯廷·富特四十五世

游戏时间已来到。

课本快快放一边,

欢乐时光别耽误。

纯粹主义者会注意到老祖把这首打油诗翻译得非常差劲。但是有人会疑惑,为什么他没有在最后一行中用“libero”代替“libros”,延续下流又欢乐、到处是双关的文风?他没留意到这一点,这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不过,我们这位老祖任性的性情显而易见;他只是偶尔从事禁欲主义的职业,从来都是装装样子就算了。

贾斯廷·富特四十五世

更有趣的是,老祖声称他在那一年利用伪重力场助产。难道他是第一个使用这种助产方法的人(此方法现在已经是标准的助产方法了)?在其他资料中,他并没有谈起过这件事,大家通常认为这项技术是塞古都斯霍华德诊所的弗吉尼厄斯·布里格斯所创,而且诞生的时间要比老祖说他开始用的时候晚得多。

贾斯廷·富特四十五世

贾斯廷·富特四十五世

[1] 马大:martha,《圣经》中侍奉耶稣的虔诚信徒,三姐弟中长姐叫马大,二姐叫马利亚,被耶稣复活的三弟叫拉撒路。——编注

[2] 瓦尔哈拉:valhalla,又称英灵殿,北欧神话中主神奥丁的宫殿,战死勇士的归宿。——编注

[3] 时间顺序有冲突。也许此处指的是另一艘相似的飞船?

[4] 荷兰式拍卖:把价格逐步降低,直到有人愿买,且出价等于或高于最低竞拍价为止的拍卖。——译注

[5] 没有受罚真开心,

[6] 弗丽嘉:frigg,北欧神话中的天后,众神之王奥丁的正妻。同时也是天空与大地的女神,主要掌管婚姻和家庭。——译注

[7] 更正:此处应为“赫德里克家族”。依照古老的父系传统,这个叫劳拉的女人(我们的祖先之一)的姓氏确实是“富特”,但在古时的记录中,这种事情非常容易引起困惑,因为其实霍华德家族一直依照更有逻辑性的母系命名传统来记录家族成员。但直到格里高利历3307年,宗谱才得到修订,此前仍一直按照父系命名记录。这处姓名失误给了我们判断这本回忆录写成时间的机会,可是其他资料显示,在老祖与劳拉攱富特-赫德里克结婚的一个半世纪之后,驯鹿这种动物才正式被引入瓦尔哈拉星上。

[8] 也是老祖的后裔,是艾德蒙攵哈迪(2099—2259)那一支。不过老祖可能并不清楚此事。

[9] j. a. :约瑟夫·亚伦。——译注

[10] 皮格马利翁:希腊神话中的塞浦路斯国王,善雕刻。他创造并爱上了一座少女雕像,向神乞求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爱神阿芙洛狄忒被他打动,赐予雕像生命,并让他们结为夫妻。——译注

[11] 纱笼:一种服装,类似筒裙,由一块长方形的布系于腰间。纱笼盛行于东南亚、南亚、阿拉伯半岛、东非等地区。——译注

[12] 引自17世纪英国“骑士派”诗人罗伯特·赫里克(robert herrick)的诗《给少女们的忠告》(to the virgins, to make much of time)。——译注

[13] 格雷戈尔·孟德尔:gregor johann mendel(1822—1884),奥地利帝国生物学家,被誉为现代遗传学之父。——译注

[14] 杰伊:约瑟夫的昵称。——译注

[15] 青紫婴儿:指新生儿中常见的青紫现象。当新生儿毛细血管血液中还原型血红蛋白超过一定值时,身上会出现肉眼可见的青紫现象,其原发病种类较多,可能是心、肺、血管或中枢神经系统疾病,原发病严重程度也因人而异。——编注

[16] 圣经带:美国的基督教福音派在社会文化中占主导地位的地区。——译注

[17] 海伦: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传说中是人间最漂亮的女人。传言是特洛伊战争的起因。——编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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