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铎

两书叙事之章法

《红》之叙事，皆以吃饭为章法；《金》之叙事，西门出门，必有一人或一官来拜留坐：此是生子加官后数十回一定章法。《红》之老太太、王夫人等，无不候佛；《金》之月娘亦然：盖老太太、王夫人、吴月娘，皆不管家事之女主人也。

可卿寿木与瓶儿寿木

又看板时，几副杉木板皆不中用，可巧薛蟠来吊问，因见贾珍寻好板，便说道："我们店内，有一副板，叫作什么墙木，出在横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现在还封在店内，也没有人出价敢买，你若要，就抬来便罢。"贾珍听说，喜之不尽，即命人抬7 17

来，大家看时，只见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察．以手扣之，耳挡如金玉，大家都奇异称赞。贾珍笑问："价值几何？"薛蟠笑道："拿一千两银子来，只怕也没处买去"云云。《金》六十二回，瓶儿死了，西门庆叫陈敬济同贲四去看板，回话说看了几副板，都中等，尚举人家有一副好板，原是尚举人父亲在四川成都府做推官时带来，预备他夫人的两副桃花洞，他使了一副，只剩下这一副，墙磕底盖堵头俱全，共大小五块，定要三百七十两银子，乔亲家与做举人的讲了半日，只退了五十两银子。比及黄昏时分，只见抬板进门，果然好板，随即叫匠人锯开，里面喷香，每块五寸厚、二尺五寸宽、七尺五寸长，看了满心欢喜云云。所谓"贾珍笑问"，即"满心欢喜"也。至同是父亲带来，同是有主之物，同一说明尺寸，同一说明香味，更可一目了然。

可卿丧事与瓶儿丧事逐事之比较

《红》十三回之叙可卿丧事，极力铺排，不但突过凤姐等人，且较贾母为阔绰详尽。若按辈分支派言之，无论如何，不应将此事如此叙法。然则作者深意可想而知。此数回之所本，全在《金》书六十三、四等回之叙瓶儿丧事。今姑举其例如下：《红》书历叙侯伯世交之吊奠，《金》书历叙乔皇亲、宋御史、黄主事、安主事两司八府官员，及吴道官、本县知县等十馀起之祭礼。其证一。《红》书秦氏丫环名唤瑞珠者，见秦氏死了，触柱而亡，贾珍以孙女之礼硷殡。小丫环名唤宝珠者，愿为义女，誓任摔丧驾灵之任，从此皆呼宝珠为小姐。那宝珠按未嫁女之丧，在灵前哀哀欲绝。于是合族人丁，并家下诸人，各遵旧制行事，自然不得紊乱云云。《金》六十三回，瓶儿死了，强陈敬济做孝子。又云合家大小都披麻带孝，陈敬济穿重孝续巾。又云西门庆与陈敬济穿孝衣，在灵前还礼。其证二。盖宝珠自充义女，便取得小姐资格；敬济自做孝子，便在西门家当家也。这四十九日，单请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孽酷云云。可卿既是大家家媳，又有何等冤孽？贾门世禄之家，前亡后化，又有何罪？《金》书于瓶儿临终，梦见花子虚索命；六十二回潘道士遣将拘神之后，说为宿世冤恩，诉于阴曹，非邪祟也；又二十七盏本命灯尽皆刮灭云云，皆指冤孽而言。瓶儿丧事之中，请报恩寺十一众僧人，先念倒头经；又玉皇庙吴道官受斋，请了十六个道众，在家中扬蟠修建斋坛；又门外永福寺道坚长老，领十六众上堂僧念经云云皆是。其证三。《红》书铺排丧仪，题衔捐官，与《金》书如出一手。《红》书之浩授贾门秦氏宜人之灵位，即《金》书之浩封锦衣西门室人李氏枢也。其证四。《红》十三回王熙凤协理宁国府，固以见凤姐理事之才，亦以见东府办事之郑重。《金》书之叙瓶儿丧事，与应伯爵定管丧礼簿籍，先兑了五百两银子一百吊钱，来委付韩伙计管账，并派各项执事人等，与《红》书所叙大同小异。其证五。《红》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贾蓉捐官，专作丧事风光，此中具有深意。贾家固是世禄，然秦氏不过一家孙妇，必须儿夫官衔，方是切身荣显。殊不知此全从《金》书之题作锦衣云云内化出。盖西门暴发，而妻妾中之得用头衔，只此一次；贾家世胃，而妇女之得用头衔，亦只此一次。锦衣与龙禁尉同一性质，更不待言《红》之回目，意谓秦可卿受封，可称史笔。其证六。《红》十四回北静王路祭一段，按《金》六十五回，瓶儿之殡，走出东街口，西门庆具礼，请玉皇庙吴道官来悬真，身穿大红五彩鹤擎，头戴九阳雷巾，脚登丹岛，手执牙茹，坐在四人肩舆上，迎殡而来，将李瓶儿大影捧于手内，陈敬济跪在面前，那殡停住了。又云吴道官念毕，端坐轿上，那轿卷坐退下去了，这里鼓乐喧天，哀声动地，殡才起身云云。试以吴道官作为北静王，闭眼揣想，当日情形，如出一辙。其证七。

照风月鉴之与磨镜

《红》书点醒关目在贾天祥正照风月鉴，《金》书点醒关目在五十八回孟玉楼周贫磨镜；而《红》书五回宝玉人太虚幻境，见了册子，集括全书，即《金》二十九回吴神仙冰鉴定终身，将书中要人全予提明：同用镜子，同一点法。

琴棋书画四丫头

《红》十八回元春丫头名叫抱琴、，此外迎春丫头司棋、探春丫头侍书、惜春丫头入画，是用琴、棋、书、、画四字作排行。《金》书小厮有琴童、棋童、书童、画童，亦是如此。于丫头则以四季为名，如春梅、夏花、秋菊是也。

两书魇魔法之相似

《红》二十五回魇魔法叔嫂逢五鬼，百十二回死雠仇赵妾赴冥曹：此两回中历述动咒之事。《金》十二回刘理星魇胜求财有云："用柳木一块，刻两个男女人形，书着娘子与夫主生辰八字，用七七四十九根红线扎在一处，上用红纱一片，蒙在男子眼中，用艾塞其心，用针钉其手，下用胶粘其足，暗暗埋在睡的枕头内，又朱砂书符一道，烧灰暗暗搅茶内，若得夫主吃了茶，到晚夕睡了枕头，不过三日，自然有验。"妇人道："请问先生，这四桩儿是怎的说？"贼瞎道："好教娘子得知：用纱蒙眼，使夫主见你，一似西施娇艳；用艾塞心，使他心爱到你；用针钉手，随你怎的不是，他总再不敢动手打你；用胶粘足者，使他再不往那里胡行"云云。按此与《红》书马道婆作法，大同小异。

（据民国十三年无冰阁校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