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镰仓战神源义经

源氏八百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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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平知盛已经是三十多岁的男人了。

“提到平家,就要提知盛殿下。”

连京都都这么传说著,意思是在贵族化的平家中,论武将的能力,就数知盛最好。

他是清盛的第四个儿子。

“他继承了浓厚的相国入道(清盛)的血统。”大家都这么说。

平家的武士私底下都认为,他虽然没有清盛优秀的政治手腕,可是在武将的能力上远超过清盛。

虽说知盛是清盛的第四个儿子,其实他是次男。清盛的长子重盛、次子基盛都早死,因此三男宗盛成为当家,知盛就是宗盛的弟弟,大家通称他为“新中纳言殿下”。

他的母亲是二位之尼,俗称平时子,乃贵族出身,是清盛的第三个妻子,生了宗盛、知盛、重衡。

“知盛真是生错了!”

这是二位之尼常挂在嘴上的话,意思是知盛对公卿的优雅才艺一样都不会。

平家人都拥有艺术天分,如撰歌人萨摩守忠度的歌道、外号“樱梅少将”的平维盛的舞蹈等,善于诗歌管弦的人也很多。可是,只有知盛从年轻时就在这方面表现平庸,他的名字自然也没有出现在御所女官们的口中。

──知盛殿下很无趣,也没有感情。

大家都这么说他。

例如,他偷跑去妻子家中时,既不会作取悦女人的情歌,也不会说点好听的话。

可是,随著平家面临越来越大的困境,平家武士都说:

“新中纳言(知盛)怎么打算?作战的进退要问新中纳言。要是靠他策马战斗,就不会输。”

事实上,一遇到作战,这个皮肤白皙的大块头男子,比平家其他贵族还镇定,也更会率领部下。在战场上,他巧妙的率兵进退,比任何人都勇敢,他负责的战局几乎都获胜,由此可见他的勇猛。

源氏最初举兵的源三位赖政之乱时,赖政在宇治平等院附近布阵,拉掉宇治川桥的桥板,与平家对战,而知盛指挥平家军。当士兵因为源氏箭如雨下而退缩时,他鼓励大家渡河,击垮了赖政的军队。

另外,响应赖政举兵而在近江作乱的山本义经(不是九郎义经),也是由他镇压的。养和二年,他在美浓和源氏的谋将新宫十郎行家交战,大破新宫,使其溃败逃走。

后来,他率领北陆、信州的士兵,当木曾兵进攻京都,哥哥宗盛狼狈的带著全族抛弃京都往西逃时,只有知盛一人反对。

“给我一支军队,我会守住京都,击退义仲的军队。不要退!”

他这么主张,可是宗盛不听。这位常胜将军知盛唯一经历过的败仗,大概就是一之谷之战吧?在一之谷的城塞中,知盛负责防卫东门,可是因为义经的突击,使城内一片混乱,他与破门而入的儿玉党作战被打败,不得不逃往海上。这次败仗时,知盛让马浮在水上,游到海湾的平家船边,可是船太小,载不下马。

“没办法了!”

知盛是个决断很快的男子。

他下决心弃马,自己一个人爬上船,然后用力鞭打还游在海面上的马。

“回陆地上活下去吧!”他说。

马已经跟主人分开,往陆地游去。这时,在船上的阿波土豪田口成能说:

“那是匹名马,真可惜!”

接著,他安箭于弓,作势要射杀那匹马。知盛很惊讶,大声斥责他:

“它太可怜了吧?”

“可是,那匹名马会变成源氏武者的。让它活下去会增加源氏的战力,可怜它对我们没甚么用处。”

“有坏处吗?”

“说有坏处就有。”

“忍受这点坏处,是武门的一种情分。”知盛说。

※※※

知盛不在屋岛的本营,这是义经突击屋岛成功的原因之一。义经很在意知盛,占领屋岛后,便马上把平家的俘虏叫来。

“新中纳言殿下在屋岛本营吗?”

“不在!”俘虏回答。

义经点头,难怪!要是知盛在的话,宗盛等人就不会慌张离开屋岛。

“新中纳言在哪里?”

“在坛浦。”俘虏回答。

“做甚么?”

“在欺凌三河守(范赖)殿下。”

看到俘虏昂首说话的样子,就知道知盛的存在,甚至使这样一个小兵,在此时仍视之为平家的骄傲。

知盛确实如俘虏所说的,正远离屋岛大本营,指挥特别行动舰队封锁下关海峡。

他以彦岛为本营。彦岛是本州最西端的小岛,在下关海峡之西,小得像本州和九州之间的垫脚石。知盛指挥平家舰队,准备在彦岛封锁登陆九州的源氏军,截断他们的补给,让他们无法活下去。这个目的成功了。

“源氏是老鼠。”

这是知盛的口头禅。

因为范赖登陆九州,使老鼠大量繁殖。要驱逐这一大群老鼠,就必须放猫出来,可是,平家缺少陆上兵力以及善于骑射的精兵──也就是猫。因此,知盛运用平家在海上的优势,带著水军封锁下关海峡,使范赖的源氏军与本土失去联络。

“继续这种战法,平家会赢。”这是知盛的判断。

应该是这样吧?在濑户内海东方,哥哥宗盛率领本军,驻扎在四国东北的屋岛,维持大坂湾的制海权,并压迫著京都。另一方面,在西边,知盛控制著下关海峡,东西彼此联系,想把源氏的远征军饿死。目前的战略达到这个目的了,范赖已好几次向镰仓哭诉窘况。

“濑户内海是平家的海域。源氏如果进入,一定会葬身海底。”知盛这么说。

他的超级战略,历史上无人可出其右。

2

二月二十四日,濑户内海一带下起细雨,晨雾笼罩整个海峡,看不到本土和九州的山影。

“这种日子更要小心。”

彦岛的知盛严密告诫手下的哨戒部队,严防九州的源氏穿越封锁网,前往本土。

“就算发现小船在海上飘,也要查清楚船上的人。”知盛命令哨戒船。

在知盛指挥下的士兵,跟屋岛平家的士兵完全不同,他们士气高涨,令人怀疑是否同样为平家军。他们相信知盛的军事才华,是知盛战略构想的信徒,认为只要有知盛在,平家就会获胜。

这一天,雾在下午散去。可是,海上的哨戒船却发现有意外的船团靠近,一群巨大的唐船正从东方进入海峡。

“是源氏吗?”知盛想。

可是,源氏应该没有航行外洋的巨船。知盛的哨戒船成群往船团划去,终于看到每艘船上都挂著红旗,全被雨淋得湿透,风吹也飘不动,垂挂在旗杆上扭成一团。

“是屋岛的船吗?”知盛的哨戒船喊叫著。

“是皇帝的御座船。”

“该通知前内大臣(宗盛)了。可是,他们为甚么来这里呢?”

船团缓缓进驻彦岛。

“难道……”

知盛爬上望楼观看,原来是哥哥宗盛的船团。幼帝的御座船正把帆降到一半,驾了进来。知盛慌忙整顿军装,下到港口的路上。

彦岛的港口福浦既窄又深,当地人都称之为:

──不须要下锚的海边。

进入这里,就算外海风浪有点大,船只也不会摇晃。平家船队已经依序入港停泊,由士兵先下船,然后宗盛奉神器来到海边,知盛俯伏于地迎接他。接著,幼帝被按察局牵著手登陆,建礼门院、二位之尼等女官紧接著也下船。所有的士兵都登陆了。

──为甚么来这里?

知盛想这样问,可是,面对幼帝行幸的种种礼节,他不能出声询问,只好先把幼帝迎接到本营,安好御座所。

(伤脑筋!)

知盛想跟哥哥宗盛单独相处。可是,宗盛与生母二位之尼及妹妹建礼门院混坐在一起,他的表情好像浸泡在水里一般,飘飘荡荡的。知盛靠近他,拉了一下宗盛的袖子。

“哥哥,来这里一下。”

“我知道,你要问我为甚么被打败吧?”

“打败?哥哥,你打败仗了吗?”

“没办法,九郎来屋岛了。”

(九郎!)

知盛抓住宗盛的袖子,把他拖进一间涂笼【注:泥墙小屋】里,让他坐下。

“没有座垫吗?臀部会冻著的。”宗盛迷惑著。

“哥哥,你是平家一族的当家,你现在稍微振作点好不好?”

“给我垫子!坐了那么久的船,我下面有点不舒服。”他指的是痔疮恶化。

(哥哥真的是父亲清盛的儿子吗?)

知盛看著宗盛宽阔的脸,想起这个疑问。很久以前就有传言说,宗盛不是清盛的儿子,知盛早就听过这传言,还听说宗盛是京都清水坂北一对制伞夫妇的儿子。

平相国入道清盛的第一任妻子,是高阶基章的女儿。她生了长男重盛之后,没有几年就死了。接著,清盛娶了现在的二位之尼平时子。这位妇人出身于贵族平氏(与武家平氏不同支系),是平时信之女,进门后马上就怀孕了,并回娘家生产,然而,生出来的却是个女儿,这是不吉利的。如果没有生出可以继承家业的男子,母亲与娘家都会失去权势。当时,常常出入她娘家的人中,有个制伞者,妻子也在同月同日生产,而且生了男孩。她娘家于是偷偷把小孩换掉,也没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清盛后来也听到这个谣言,可是他说:

“那是乱讲的!宗盛是我的孩子,我跟时子都很清楚。如果找到散布谣言的人,我就要把他斩首。”

清盛是个遵守平家家风,努力维持全族和乐的男子,他害怕这种疑惑,会使其他的儿子为了继承权而相争。不只如此,清盛度量很大,这与无法跟同族相容的源氏性格相比,是两个极端,因为他听到这个谣言之后,还是很疼爱宗盛,一点疙瘩都没有。

本来,清盛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父亲忠盛的孩子。很早以前曾传说他是白河上皇的儿子,清盛似乎也相信。白河上皇很疼爱忠盛,常常在微服出巡时要他陪伴。上皇喜欢的女人是祇园女御,他把这个女御给了宗盛。那时女御已经怀孕了,这件事上皇也知道。

“如果生的是男孩,就给你吧!”上皇说。

不久,女御生了一个男孩,听说就是清盛。清盛是出身于武家平氏这种卑微家族的人,能够爬升到超越藤原氏的官位,其中一个解释,就是他乃皇室的后代。这个传说,自清盛还活著时,就一直在公卿之间流传。而清盛在成长过程中,也对自己的出生存有很多疑问。

──宗盛是谁的孩子都好,只要我这个父亲承认他,他就是桓武平氏的继承人。

所以,清盛能对宗盛的身世有这么开放的想法。

不管怎么样,宗盛一点都不像先人,而且胆小得令人难以相信有武门血统,因此人们都暗中怀疑他的身世,并认为那一定是他胆小的原因。

“告诉我,为甚么放弃屋岛?”知盛问。

“因为九郎来了!”

“这你刚才说过了!九郎从甚么地方来的?”

“你去问九郎。”

宗盛转头不理他,感到不快。

宗盛最讨厌被这个敏锐的弟弟盘问,讨厌他把自己的愚蠢与无能暴露出来。

“你要我问九郎,那就表示你已经生擒九郎带来这里了,是吗?”

“讲甚么啊?九郎在海的另一边。”

“在屋岛?”知盛反问。

“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是在屋岛或甚么地方?”

“哥哥,你冷静点!”

“新中纳言,你也冷静点。你这是面对哥哥的表情吗?”

“甚么?”

知盛摸著自己的脸,自己可能出现逼问的神情了。知盛把表情调整得更柔和一些。

“是我不好!”

“你要多加注意。”

“请问九郎从哪里来的?”

“从阿波(德岛县)来的。”

“难道九郎是突然从阿波冒出来的?他怎么到阿波的?”

知盛想知道义经带多少水军渡海到四国,他要知道义经的水军阵容。

“你又是那种高高在上的表情!”

“不是的,我绝对没有责备哥哥的意思。”

“这都无所谓啦!”

宗盛用害怕知盛的表情说道:

“你去问家臣吧!我光是保护幼帝,就没精神管别的了。”

(没用了!)

知盛觉得要从哥哥嘴里问出战况,几乎不可能了。

“那么,请叫个人来这里吧!”

“我可以站起来了吗?”

“请!”

“屁股都冰了!”

宗盛慢慢的站起来,摇著屁股走了。

不久,平家侍大将恶七兵卫尉景清和越中次郎兵卫尉盛嗣来了。两人都可说是平家战力中的主要人物。越中次郎一看到知盛的脸,激动得全身发抖,然后哇的哭出来。

“对不起!”

“没关系。”知盛安慰他:“下次会战,我一定要打烂他的鼻子,把他的头扭下来。现在先讲离开屋岛和敌人的事情。到底九郎是怎么渡海而来的?”

“真令人难以相信!”越中次郎说。

听说义经只领著几艘船,带著一百多人,在暴风雨中前来,于赞岐屋岛(香川县)之后的阿波登陆,走陆路在屋岛后方突然出现,像喷火似的进攻。

“只有这点人数吗?”

“是的。”

“光是这点人就把屋岛占领了?”

“这……”

越中次郎表示,平家把敌方突击队的人数估得过多,总帅宗盛慌忙抛弃本营,带著幼帝及妇人往海边跑,上船离开陆地,是失败的主因,也带给四国土豪很大的冲击,他们开始动摇,认为平家已经穷途末路,争相要加入源氏。因此,虽然从海上暂时压制住义经,战况好几次有逆转的机会,可是最后还是不得不弃屋岛往海上逃。

“讲详细点!”知盛要求他讲出每个细节。

根据报告,他知道源氏水军出乎意料之外地膨胀。屋岛战最后,源氏的军监梶原景时虽然来得晚,可是,他率领了播磨附近征募来的军船一百四十艘,而熊野水军和伊予水军的河野氏也参加了。这些水军虽然没有参加屋岛攻略战,可是,四国源氏的军队一下子就提高了实力,这一点是确定的。

“好了,退下休息吧!”

知盛出了房间,走到走廊,往哥哥宗盛的房间走去。宗盛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哥哥,立刻召开军事会议吧!”

“将士们都累了,明天再开。”

“可是,哥哥……”

知盛走近宗盛耳边,用专心听才听得到的声音小声说话,这是为了不让妇人们听到。如果她们听到了,会像鸡笼里放进鼬鼠般喧哗不安。

“九郎喜欢突击,今晚搞不好就会来袭击彦岛。”

“真的吗?”

宗盛狼狈的摇著头。

“想想一之谷和屋岛的经验,九郎会做出出人意表的事情。”

“怎么办才好?”

“开军事会议来决定吧!”知盛说。

宗盛当天便召集诸将领开军事会议。

※※※

这场军事会议,成为知盛个人的表演舞台。事到如今,全族都只有听从常胜将军知盛的话。

“在这个海峡迎战源氏,全力决一死战。”

这是知盛的提议。他说:

“源氏不善于海战,是在征募播磨滩的渔船、收服熊野水军、引入伊予水军的一部份后,才使船数增多,搞不好比我们还多。可是,他们的将士不熟悉船战,不知道如何技巧地操纵船只进退。”

战争的要领在于利用敌人的不利条件,以我方有利条件来进攻。知盛说服大家,使举座的气氛都开朗起来,知盛要让他们产生必胜的心态。

“论马术是源氏厉害。”

这是连知盛都得承认的一点。义经突击屋岛,也全都是用马来攻船,让马跑到沙滩上,再射杀海上的平家船士兵。有时候,义经会自己驱马入海,让马成为水马,在海上游泳接近船,以便放箭。

“源氏可怜啊!”知盛说:“可是,这次他们没办法这样做。因为这个海峡不像屋岛周围那种浅滩或狭长海岸,而是陆地紧接著海,没有可供马落脚的地方,海水又深,潮流有如从山上落下的激流,马一进入水中,瞬时就会被冲走,因此无法用水马。我们要引源氏进入这个海峡,会战的地点,恐怕就是坛浦附近。”

──在这里获胜!

知盛说了好几次。

“大胜的话,就可以一雪逃离京都以来的连败,平家也可以再度掌权。”

“是吗?可以这么想吗?”宗盛说。

“我们来仔细研究九郎至今的战法。”知盛说:“他想从我方阵营后进行突击,在一之谷、屋岛都是靠这方法来瓦解我们。可是,这次九郎无法用这一招了。”

封锁义经擅长的突击,要他不得不正面应战,正统的会战平家应该不会输,而且又是海战。知盛认为,若在白天进行海战,就算平家想输都没办法。

“而且,”知盛说:“九郎的水军如果来了,我们就尽快放弃彦岛,移动到对岸(九州侧)的田浦,将那里当成我方阵地。”

彦岛紧接本土的山阳道,义经应该会选择彦岛,进行擅长的陆地迂回突击。可是,田浦是个位于文字关村(门司市)西方的小海滩,在北九州的东北角,背后是山地。而在九州的源氏是范赖的军队,知盛轻视他们,别说范赖军想突击,他们根本没有这类敏锐行动的战力。

知盛还查过海峡的潮流,将潮流也计算进去。源氏若从东边来,可在海峡的入口迎战源氏,顺著潮流,从西往东压制。因此,田浦作为埋伏的港口最好。

“一切都听新中纳言的。”宗盛说。

战斗命令皆由知盛一手发出,他说:

“就算敌人有一百万人,也要想成只有九郎一个人。要找出九郎的船,先打倒九郎。打倒了他,敌人就会完全瓦解。”

“九郎就交给我吧!”

说话的是他的表弟能登守平教经。这个可说是平家第一,甚至是日本第一的战斗强者,在大家面前发誓要达成任务。

“在屋岛,我错失了杀九郎的机会。”教经说。

是的!在屋岛,宗盛逃到海上后,教经率领一支军队回到陆地上,在海边布阵,对义经尝试步兵射击战,用盾牌建立起步射用的移动阵地,靠著盾牌的前进接近义经,令义经等人混乱,然后教经自己张弓要射杀义经。他的箭不偏不倚往义经射去,很可惜义经的部下佐藤继信代他挡住这一箭,继信死了,却让义经逃了。

义经讨厌再跟教经对打,于是下令撤退,那天的战斗就此结束,教经也不得不回到海上。

“那时候,我看到九郎的长相。大家也都记得吧?他是个肤色白皙、身材短小的男子,暴牙,长相奇怪。”

教经还记得,义经当时穿著红底锦缎直垂,配上深红边盔甲。

“还真会在衣著上打扮。”教经说:“一场会战中,他换了好几次盔甲出来,也许是要让我们无法利用盔甲的花样找到他吧!”

“总之,”知盛说:“能登守(教经)一切都别管,只要率领一支军队去进攻九郎的船即可。”

“遵命!”

教经发出威猛的声音,点头答应。

3

屋岛下著雨。

义经还留在四国。

占领了屋岛平家本营后,军监梶原景时催促他:

“御曹司,你在犹豫甚么?马上往海上去,追杀平家吧!”

梶原希望能追逐往海上逃的平家船团,在濑户内海的某处痛击他们,使屋岛会战的战果更加丰硕。

“你说要追,可是,可以去追的水军在哪里?”

义经对这个参谋长翻白眼。梶原非常生气。

“御曹司!”他叫著。

附带一提,朝廷已经赐予义经殿上人的资格,并叙任检非违使,所以应该称呼他“判官”才对。现在义经的部下或源氏其他将领都这么叫他,只有梶原平三景时非常顽固,不用官衔称呼义经。

“御曹司”这个叫法,意思是还未成家立业住在家里的少年。

这是个比敬称还亲密的称呼。可是义经已经被授官,是独立的“朝臣”,叫他御曹司不再是亲密,已经带有很强的轻视意味。

关于这一点,义经的部下伊势三郎义盛提醒过梶原:

“我们殿下已经是朝臣了,请叫他判官。”

义盛曾经这样对他说过。他却眼露不满,高声道:

“关于朝臣这件事,镰仓的武卫(赖朝)有同意吗?”

赖朝没有同意,不仅不同意,还好几次告知部下们:

“不可以没有经过镰仓同意,便擅自接受朝廷的官职。”

所以,义经的任官对镰仓来讲,被视为一种叛逆,赖朝到现在还没有气消。

梶原知道这件事情。

“我是镰仓殿下的家臣。镰仓殿下不承认御曹司的官位,我为甚么必须尊称他的官位?”他斥责伊势三郎义盛。

再回到之前的问答。

“你是说我们没有水军?御曹司,你没有眼睛吗?浮在海湾上那一大群船只,你没看到吗?”梶原说。

难怪梶原会生气!他率领了播磨船队一百四十艘来到屋岛,义经却视若无睹。

可是,义经也有自己的想法。梶原到达时,已经是义经以魔法般的突击攻下屋岛本营之后。梶原虽然是军监,却没有赶上会战,没有对平家射过一支箭,现在又摆出军监的嘴脸,高声提出要追击,这使义经感到很生气。

(这男人似乎只在意后方的镰仓。)

义经靠著过去几次经验了解这一点。梶原这种诗人(在关东武人之中,他真是出类拔萃)文笔极佳,下笔轻率,宇治川渡河战时,他还在马上拿著笔,写著给镰仓的战胜报告书。后方的赖朝因为不知道战场的状况,所以很喜欢梶原这种迅速又详细的报告。梶原每次都受到称赞。

──不愧是平三。

梶原的报告有充分的客观性,当然也加入一点自己的功劳。而光是客观叙述,效果就很大,会战简直就像梶原一个人在打似的。他还故意不写义经的名字,也不提他的功劳。在每次报告最后面,他都写著:

“这次战胜,都是靠镰仓殿下的武威。”

身为统治者的赖朝,自然很高兴看到这样的报告。

这时候,义经认为:

(这只老狐狸是想要写报告,才会说要去追击。)

事实上,梶原痛苦万分。他想写篇精采的战胜报告,可是却没赶上这次会战,既然没有参加战斗,就算再怎么舞文弄墨也写不出来。至少要去追击平家船队,击毁一、二艘船,才可以跟这次的胜利址上一点关系,报告才写得出来。

(怎么可以让你如愿!)

义经在闹别扭。

这次的战斗,他精心设计了给镰仓的报告。他虽然太晚发现赖朝的喜好,可是毕竟还是发现了。

义经在屋岛战斗一开始,就让速报者离开战场,分梯次往东方镰仓奔去。赖朝将会收到迅速且详细到让人觉得啰嗦的报告。

(这次一定没问题了!)

义经期待著这份报告的效果。

(镰仓殿下一定会消气了。)

这是他的期待。

义经认为,这次大胜,不会再让梶原报告得模糊不清,赖朝会惊讶于丰硕的战果,承认义经的功绩,不再生气。

(我就是为此才进行这么勉强的会战。)

义经甚至如此想,才带著少数人在暴风雨中渡海。他想撇开梶原,排除梶原,打一场没有梶原的战斗。只要没有梶原,自己的价值就可以拨云见月,让赖朝理解。他抱著这样的想法,展开冒险性的渡海,拼命进攻屋岛。若不是这个原因,以他的勇气,也不可能会想到只带著几百个人,去突击平家的大本营。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男人。)

义经想。

他是为了排除梶原才勉强出兵。

“带著水军尽快追击。”

既然义经心中有这种情感和理由,梶原的主张他当然无法赞同。义经保持沉默。

“怎么样?御曹司!”梶原再度问他。

义经终于开口了:

“船数不够。”

义经善于用小部队进行突击,现在竟然以船数不足为由,不进行追击,实在不太像他的做法。

“不是很够了吗?”

“甚么?”

“除了我率领的水军,还有熊野的后援军和伊予的船。”

“平家的水军是不会失败的。”义经说。

平家在一之谷失了城,在屋岛失了本营,可是每次逃往海上后,源氏的骑兵就是无法弄断那队大船团的一根船舵。

“这算甚么!”梶原笑了出来:“这太不像老爱先跑的御曹司。光是船数比敌人少,就不敢去了吗?”

“我认为是你想输。”

“甚么?”

“我当然想赢。要赢的话,我希望聚集比敌人更多倍的船。”

义经离开位子。

──小鬼!

梶原对著义经的背影,像吐口水般低声骂著,然后离开本营。

外面还在下著雨。

义经继续留在屋岛,对这个行动敏捷的男人来讲真是难得,每个人都感到奇怪。

其中一个原因是下雨。义经派飞脚去镰仓报告,因为下雨的关系,无法行动。镰仓府的日记在三月二十一日的记载中写著:

下大雨。

廷尉(义经)想要前往坛浦进攻平氏,可是因为下雨而延期。

因为天候而延期出兵,连镰仓府也能够坦率认同。

这期间,义经频频派遣军使前往四国、濑户内海一带召募水军,希望取得更多船只。他留在屋岛的大部份理由在于此。

可是,义经个人内心的理由可不是这些,而是镰仓的回答。

他要等待回答。

义经期待著屋岛的胜利,能够软化赖朝的心,期待他能回应:

──要义经来见我!我原谅他擅自接受官位,今后也让他担任平氏追讨使。

他期待哥哥赖朝说出这样的话,因此才拼死一搏,攻打屋岛。

可是,没有回音。第一个派去的飞脚已经结束任务,踏上归途,从镰仓连续骑马十五天回到屋岛。

“镰仓殿下有说些甚么吗?”

他要问的只有这件事,可是甚么都没有。

义经失魂落魄。武藏房弁庆看到他的样子,劝诫他说:

“再等一段时间如何?”

弁庆的说法是,镰仓殿下一定已经因为屋岛的胜利而消气了,可是要正式原谅判官,恐怕要等消灭了西海的平家,拿回三种神器凯旋之时。

义经也觉得很有可能,于是放弃等待回音。就如弁庆说的,应该等消灭平家之后,再期待哥哥原谅。

义经从屋岛沿著岩岸往西航行,想把根据地移往伊予,那里更靠近敌人。在转移根据地的航行中,义经想熟悉船只的操纵法。

船队穿过四国北方的燧滩往西而去,进入伊予的今治。义经想把今治当成前往坛浦的基地。

今治是伊予水军来岛氏的根据地。

“我出生于京都,在鞍马度过童年,在奥州长大成人,我不了解海,请教导我关于海的一切。”

他对来岛水军这么说,以他们为师学习海洋技术。

他主要想了解潮流,听说敌方阵地坛浦的潮流很强。

今治也有类似的水域。这是举世有名的来岛海峡,南北流动的海潮强大到让东国骑马武者们抖得寒毛直竖。涨潮时明明没有风,海浪却开始翻滚,海里出现漩涡,流动的海潮简直就像激流,发出隆隆的声音,连船橹也起不了作用。义经为了熟悉这种海潮,每天都组织船团在这海峡划船,让大家体验涨潮与退潮。

“来岛的海潮和坛浦的海潮哪种比较强?”

义经问来岛的人。他们异口同声说:

“坛浦的更恐怖!”

义经这时的战斗准备非常慎重,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这一次突击战法没有用。)

他有这样的觉悟。

突击的方法在他脑中有好几个,例如在罩著浓雾的日子,用小型舟艇进攻。可是这种方法必须有非常优秀的水军,既然没有,就只是个梦想,而且,以源氏武者的海战能力,这也是不可能的。

(只有用正面攻击。)

义经想,只能敌我双方在海上正面会战,正面攻击。

恐怕会演变成这种战法。义经没有经历过这种会战,有点不安,而且还不是在陆地上,而是在海上。

(如果尽量搜集更多的船……)

他不断想著这件事。

4

使义经狂喜的是,滞留四国的阵营中,有人意外投向自己的阵容。

一个叫船所五郎正利的人说:

“请务必让我加入。”

此人是周防国(山口县)国府的在厅官人,负责管理周防及长门的官船。当然,在平家时代,他归在平家麾下,可是,受到义经密使伊势三郎义盛的说服,他转而投靠源氏,横越濑户内海来到伊予本营。他有五十艘船。

值得庆幸的不是他的船数,而是船只和船头的品质。

他的船是“栉崎船”,以下关海峡东端的栉崎浦为根据地,对于坛浦的海潮,就如同自家一般熟悉。有了他们,就等于多了百万军队。

“我要搭这些栉崎船。”义经说。

义经和部下搭上栉崎船,为了适应潮流,一边目测,一边进退,其他源氏船团则跟随在后,以决定航道。也就是说,以栉崎船为指挥用的船队。

(形同获胜了。)

义经终于确信会胜利。他太高兴了,于是对船所五郎正利说:

“你加入镰仓家臣之列吧!”并把印信交给他。

义经当然没有让人当赖朝家臣的权力,只有赖朝有这个权力。但是,他不管赖朝怎么想,而把自己放在一个特别的位置上:

──我跟哥哥赖朝是一体的。

因此他才私下任命家臣。就算赖朝责备他,他可能还会惊讶的跳起来:

──这有甚么不对吗?

他在这一点上,看来再怎么样都无法了解吧!

※※※

义经出航了。

这一天是三月二十日,破晓时分。从伊予今治通过来岛海峡,在斋滩张满帆,往西航行。船团数量有一百艘。

“平家有多少艘船?”在船上的佐藤忠信问。

“根据探子来报,有五百艘以上。”

“是我们的五倍!”忠信很惊讶。

“你错了!”

义经对这个奥州人露出特别温和的微笑。

自从他哥哥继信在屋岛战死后,义经将怜悯之情全加在忠信身上。

“我现在虽然只率领一百艘船,可是,我们加上小船共有八百艘。”

“真的?”

“他们各自在港口出发,会在周防的大岛集合。分成小组出发,是要让平家打探消息的船失算。”

──可是……

“和平家的五百艘船比起来,我们的八百艘船能跟他们势均力敌吗?”

义经认为,双方在海战的实战技巧上有差异。

而且,根据情报,平家士气高涨,令人觉得简直不像平家的军队。

──理由呢?

探子回答:

“一切号令都由新中纳言发出,就是因为他。”

而且,平家水军的核心是在玄海滩锻炼出来的北九州海兵,另有筑前(福冈县)山鹿秀远的船三百艘、肥前松浦半岛一带的海上武士团松浦党的船一百艘。

“让坂东骑马武士体会一下海潮的咸味吧!”

听说他们每个人都这么说。

海在呼啸。

义经在二十一日进入周防大岛的海港,他立刻让先到达的船抛锚下碇等待著。

登陆后,众人以当地的寺院为阵所休息。不久,打探消息者聒噪著:

──海湾上看到船影了。

船的数量有十艘,正放下帆划橹靠近。

“是平家的突击。”

每个人都奔往海边。但是,渐渐靠近的船头上方立著白旗,众人才知道是源氏的船。很意外的,来人是范赖军中有力的将领三浦介义澄。

(义澄吗?)

义经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次的坛浦海战,源氏本军范赖完全不协助义经,不派士兵过来,也未表示要支援。

“三浦介,怎么了?”

义经一问,义澄就笑著说:

“我觉得这边比较有趣。”

“三河守(范赖)会生气吧?”

“不会的,这……”

他表示,范赖军渡海到九州时,自己便受命留下来防守周防。

“虽然楣运包围,可是,因果正如旋转小车,我希望能开拓武运,请务必让我加入。”

“太好了!”义经衷心的说。

这个时刻,多一艘船、多一个士兵都是好的,更别提是源氏军队中号称最强的三浦党之加入。

平常独断独行的义经,对家臣从未采取过这么低的姿态。

那一晚,召开军事会议时,梶原景时呻吟似的叫著:

“御曹司!”

他的表情使举座皆惊,可是,梶原把自己的命运,都赌在这一战上。

“甚么事?”

义经一听到梶原的声音就感到不快,他的脸色很露骨地表现出心中的不满。

“请求你,让我在这次作战中打头阵。”

(来了!)

义经想。

梶原在屋岛迟到,所以希望在坛浦打头阵,建立光辉灿烂的战功,然后再写出如同自己一个人打的战争一般的报告,送往镰仓。

──我早知道你心中的打算了。

义经没这么说,只是冷冷表示:

“不用!打头阵由我自己来。”

“这太令人惊讶了!御曹司不是大将军吗?大将军打头阵,这是自古以来都没听说过的事情。”

“我不知道自古以来的方法,我义经要用自己的方法,今后也都要这样。”

“大家听到了吗?”

梶原气得连声音都发抖了。

“这个人没办法当武士的主人。”

事实上,梶原说得对。让武士建立军功是大将的责任,跟武士抢军功的人,无法当武士的主人。

可是义经大怒。

“你对主人讲甚么话?”

他抓著太刀欺近梶原。梶原也没有保持沉默,他往后跳,抽出太刀说道:

“你是我的主人?我梶原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镰仓殿下。”

梶原周围有长男源太景季、次男平次景高、三男三郎景家,他们纷纷握住太刀。

义经四周有佐藤忠信、伊势义盛、武藏房弁庆等人,弁庆说:

“梶原殿下,你既然这么讲,应该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他踏出一步、二步……突然,三浦介义澄张开大手制止了他,其他人则把梶原压制住,总之,场面控制住后,梶原才退场。

义经重新任命:

“三浦介,你先前都在守周防,对那个海峡的地理环境很熟悉,你来打头阵吧!”

义澄对这意外的发展感到高兴,可是,梶原后来听到这件事后,说道:

“畜牲!我的忿恨不会消的。”

第二天早上,源氏的船团全部起锚,解开缆绳,开始航行前往坛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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