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年端午节。今年的端午节是父亲去世后的第二个端午节。去年,父亲就是在杜宇声声的端午节前夕“走”的,“走”的有些突然。虽然我在医院里陪了他一个星期,本以为他会像以往一样住些日子就可出院,谁知他在儿女们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走”了。那时,母亲去世还没有百日。老人们都说他们有福,“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共烧一炉香,他们做到了。也许老人有老人的想法吧,携手走过风雨人生,又能双双共度奈何桥,冥间路上有伴,该是莫大的福气。然而,直到今日,我还在为未能竭尽孝道、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而追悔莫及。
端午节的早餐照例是粽子、鸡蛋和蛋糕。粽子是妻子在前一天就包好的,正在蒸煮,突然停电,我下楼去查看电表处的充气阀门。一楼父亲住的房间门还未开,租住的人家没有起床,而我却黯然神伤。往年端午节这天,父亲会早早地起床,在门前挂好菖蒲和艾蒿,然后上楼,又在大门两侧挂好,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时不时地和重孙女逗几句,静待早餐的开始。如今,我竟忘了去买菖艾,自然也就挂不成。我在心里责怪自己,没有了父亲的操心,这点小事都办不成。其实我内心明白,这一辈子父亲的羽翼一直在庇护着我,哪怕是在我做爷爷的日子里,我对父亲的依赖依然。遇到拿不出主意的事情总会坐在他面前听他唠叨,这样心里就会踏实许多。
没有父亲了,一年多来我的内心感前所未有的空荡和失落。这不,没有悬挂菖艾的门旁自然少了端午的节庆气氛,我的思绪执拗地走进了童年。那时的父亲在我眼里高大伟岸,精明强势。有他在,一家人就会喜气洋洋,感觉安全无忧。每年端午节的前几天,父亲就在门前大塘的边上摘来芦苇叶,准备包粽子用。在前一天的下午,到另一口塘的水中抜来菖蒲。似剑挺拔的菖蒲颜色深绿,洗净泥巴的根部白中透红,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菖蒲水生,不能拔得太早,否则第二天清早挂出时就会已经枯萎。父亲在大队采石厂任采购员,出差再远,端午节的前一天也会赶回。有时回来晚了,打着手电筒也要去水塘里拔菖蒲。第二天一早,他就将母亲割来的艾蒿和菖蒲一起挂起来,大门,后门,房门,厨房门,牛栏、猪圈门,还有窗户,一处不漏地都要挂上。艾蒿的菊香和菖蒲的清香混在一起,闻起来特别舒心,谁都会猛吸几口。望着随风吹拂的菖艾,父亲满意地笑了。
端午节重在早餐,粽子的香味从厨房里飘出,引得我和弟妹们饥肠辘辘。父亲像看透了我们的心思,适时地从厨房里端出母亲煮好的粽子、鸡蛋和小麦粑,摆上豆腐、苋菜等菜肴,一大桌热气腾腾的“盛筵”奇迹般地出现在我们面前。餐桌边奶奶、父母和我们一家三代团团围坐,父亲点燃起一挂千子鞭,噼里啪啦,同村里其他人家的鞭炮一起响彻云霄,将山村端午的喜庆气氛推向高潮。硝烟的香味混合着菖艾香、粽子香调剂成特殊的端午味,氤氲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吃完早饭,奶奶拿出编织好的五彩丝线小网袋,父亲帮我们弟妹一人装好一只鸡蛋,挂在我们胸前,挥了挥手,“玩吧玩吧!”我们便像小鸟一样飞出家门,到稻场上同小伙伴们“疯”去了。碰到机会好,我们还会跟大人一起去一里外的堰汊里观看划龙船比赛。热闹是我们的,父亲要忙他的农活。他经常出差,偶尔回家,一大堆农活在等着他,端午节正是如此。上午,生产队组织会撒网的村民在集体的池塘里捕鱼,快中午时把分好的鱼杀好,一阵忙碌,午餐准备完毕。父亲才卸下肩上挑大粪的扁担,开始吃午饭。端午节的午饭比平时丰盛多了,有鱼有肉。父亲不喝酒,但他会按风俗调好雄黄酒洒在房屋的墙脚下、角落里,以驱赶蛇蝎毒虫。母亲会喝点酒。看到我们弟妹饱餐佳肴,吃得津津有味的憨态,父亲慈祥地笑着。
后来我们兄妹成家了,特别是自从我一家进县城后,很少回乡下过端午节。过了几年,父亲老了,也随我来到了县城。端午节没有乡下那么热闹,我有时甚至会忘掉了端午节的存在。看到父亲挂在门旁的菖艾,才知道端午节到了。父亲总是以他特殊的方式提醒我。我的阁楼上还有一小捆干枯的艾蒿,这就是父亲前年留下的。艾蒿叶可灸治婴儿突发的风寒引起的肚痛,放在那里一直没扔。这也是父亲的传统,干枯的艾叶家中必备,以备不时之需。看到它,我就会想起父亲,眼前浮现出父亲端午节挂菖艾忙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