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春明
初夏,接连几天的阵雨过后,空中花园的一个花盆里两株辣椒竟然开花了。碧绿的枝叶里,一朵朵细小的白花低着头,向下张开,如果不是仔细看,不一定发现得了,一点也不张扬。而它旁边的金丝桃,高高地扬起笑脸,花瓣尽情地向上张开,丝丝花蕊伸得长长的,生怕别人看不到。说来惭愧,我虽然在农村度过了青少年时期,几乎天天吃辣椒,却不知辣椒开花是什么样子,今天才有幸得于目睹。要感谢妻子,是她见有花盆空着,隔冬就在里面丢了几粒辣椒子,想不到“无心插柳”倒也成就了这两条生命。
我凑近身,弯腰细细地观赏起辣椒花来。辣椒是一年生的介于木本与草本之间的植物,个不高,茎也不如树枝坚硬,但在草本类中却也算得上结实。花柄就从枝桠出伸出,初为花蕾,绿色,小得可以忽略它们的存在。这也是我在开花前并未发现花蕾的原因。花如微型喇叭,底部桶状,连为一体,只在顶端微微伸出,成七角。由于花柄下垂,花向地面张开,从上面看不到花蕊,实际上花蕊也小得可怜。看着看着,我仿佛觉得底下蚂蚁之类的昆虫一定有知觉,这点点的白色花朵就是它们头顶天空中银光闪闪的星星。
辣椒开花有先有后,后开的花刚绽开花蕾,先开的花就开始凋谢了。辣椒花的凋谢也有特色,既不同于菊花的“枝头抱香死”,也不同于桃花的片片花瓣散落,它是整体从蒂上掉落,喇叭形状始终不变。可是因为小,不惹眼,也无人注意。这也难怪,辣椒开花并不是为了吸引人的眼球,它奉献给人们的是那红彤彤的果实。
掉了花朵的花蒂一天天长大,开始就如一颗颗比绿豆还小的青玉般的小果,慢慢越长越粗,越长越长,形成底部粗大、顶部尖尖的牛角状,且微微向上翘起。起初是绿色,同叶子颜色无二;慢慢地变成深青色,最后成为红色,表明成熟了。白花,红果,辣椒这个微小而又朴素的生命,竟也能绽放出如此异彩。我想,那满园红彤彤的辣椒,在烈日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这不是家乡父老形象的生动写照吗?他们默默无闻地劳作,一点也不张扬,却让自己的人生绽放异彩,这是多么宝贵的精神啊!
我想起了家乡的辣椒园,想起了起早摸黑在菜园里“侍奉”辣椒的老娘来。农村的菜园就是城里的菜市场,一天三餐的菜肴都要在菜园里采摘,于是,种好菜园的重要性并不亚于种好庄稼。为了让一家人有菜吃,娘在繁忙的农活中,忙里偷闲、起早摸黑在菜园里忙碌。萝卜、白菜刚“下市”,就要育辣椒秧,然后锹好菜园地,栽上一棵棵辣椒苗。待辣椒长到快开花时,又要在其根部培土,防止被风刮倒;还要在地面铺上厚厚的刚割来的青草,起防旱的作用。更主要的是要在培土前后浇上两三次浓浓的大粪,确保其肥源充足。我家的菜园离住处有近一里远,一百多斤重的大粪挑在娘纤弱的肩上,往往一个来回就汗流浃背了。这是重活,别人家都是男人做,我父亲面包是大队采石矿的推销员,经常在外出差,家里的轻活重活都是娘干。直到后来我长大了,娘才松了点。
娘的汗水没有白流,成熟了的辣椒红彤彤地挂满枝头,沉甸甸的。炒菜时,娘最拿手的就是豆豉爆辣椒。她先将豆豉用温水浸泡好,再在锅里把用剪刀剪成片状的辣椒炒至六成熟,然后把浸泡好的豆豉水倒进去,热腾腾的辣气向上冲起,顺着厨房飘到堂前,一家人都被呛得咳个不停。其实,正是这一冲,辣椒的辣味除掉不少,吃起来脆脆的,香香的,当然也辣辣的,特别有味,让人食欲大增。从小我就喜欢娘爆的辣椒,感觉一餐不吃就想得慌。
辣椒除了新鲜吃,更多的还是腌着吃。娘腌辣椒的方法花样繁多,最主要的就是斩辣椒沫。方法是将成熟的红辣椒洗净除蒂,配进适量的大蒜瓣和生姜,放在饭盆里用砧板托着,拿菜刀斩,同斩酸菜差不多,但更辛苦。辣椒水会让双手火辣辣的,要难受好几天。娘将斩好的辣椒沫用罎装着,再加进适量的豆豉、食油和盐,封好口,大约一周后,就可以食用了。辣椒沫保留时间长,是早晚餐吃稀食时的常菜。直到如今,我还有吃辣椒沫的嗜好,少了它,就没有胃口。
后来,我们进城了,娘在乡下。她还栽了不少辣椒,每年都会用罐头瓶装着辣椒沫让我带上街吃。遗憾的是,四年前的一天,她老人家就是在园里摘辣椒时突发脑血栓的,两年后,带着对儿女们火辣辣的爱离开了这个世界。
如今,又是辣椒开花的季节,泪眼朦胧的我,看着眼前那白色的鲜花,竟像是看到了老娘头上飘扬的白发。娘啊,儿子想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