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赶集
● 余新勇
母亲放下一担沾着露水的猪草,端起大瓷碗,唏唏嘘嘘地喝下几碗稀粥,然后用衣袖抹一抹嘴,一边吩咐下了我们小孩子应该做的事情,一边挎起“猪腰篮”,气喘吁吁地赶集去了。
母亲几乎是每集必赶的:到集上采办夏布的原料,到集上购买家里必备的物品,有时候也节省下一些柴禾、时鲜蔬菜等,拿到集上去卖钱,贴补家用。我和二姐、三姐在田沟里小溪里捉到的泥鳅、鲫鱼,往往是一点味儿都没尝到,就被母亲全部卖到集上去了。
母亲每次赶集都是手提肩扛地去,又大包小包的回。赶集回来,显得精疲力尽,劳累不堪。
但一说起集上买的卖的得了个好价钱,就又精神起来,面露喜色。这一次,因为刚接到口信,说弋阳的五姨要来,她须赶紧到集上买点豆腐什么的,晚了就什么也买不到了。
这是一个晴好的夏日,太阳暖暖地照着,柚子花的香味正浓。母亲提着篮子,大幅度地摆动着手臂。她的脚步急急的,与来往的乡亲们的招呼也是急急的,当她赶到集上把该买的东西买好之后,正准备急着回家再预备点别的什么菜的时候,她听到了两个乡亲的谈话,她的脚步缓下来了,她打听到了今天集上的辣椒有几个价。
那时候,我们家乡的集市没有一个正式场所,只是沿着大南大桥蛇形展开,市面很长,物品繁多。因为人多路窄,往往堵塞交通,严重之时,桥头桥尾,不能相通。
母亲听到的信息是桥那头的辣椒比桥这边的贵了2分钱。母亲不识什么字,却是天生的做生意的料。她马上想到要利用这条信息做一笔生意。她要把桥这头的辣椒贩到桥那头去。
母亲迅速地行动起来,她把菜篮置放在一个卖豆腐的乡邻那里,借来一个装过化肥的蛇壳袋,把桥这边的辣椒全部收购,装进袋子里,然后吃力地扛上了肩。
这集挤呀,人哪,东西哪,紧紧地挨着,有几辆手扶拖拉机已经被阻了好几个时辰,动弹不得。母亲一边不住口地喊着“让一让”,一边费劲地摆动着左臂艰难地向前移动……
太阳的热度更高了一些,母亲的衣服被汗浸得透透的,裹贴在身上,头发也湿淋淋,像刚洗过似的。
快到对面桥头的时候,母亲怎么喊,怎么挤,都不能前进半步了。母亲一急,就慢慢地挨到了桥的栏杆边上。母亲把肩上的袋子先放在栏杆上,双手使劲地支撑住栏杆,蠕动着胖胖的身躯,尔后双脚拼命一蹬,上了栏杆,母亲在栏杆上慢慢地站稳,然后躬下身,抱起装满辣椒的袋子,再直起身来,喘一喘气,运足了劲,把袋子向前方人群中抛去;紧接着稳了稳摇晃的身子,做一次深呼吸,然后一蹲,一蹬,跃往袋子的方向……
这是30多年前的一件事了,但有些老人说起母亲那次赶集时跳栏杆的情景,至今晞嘘。
那高高的大桥栏杆下面,是高高的桥,那高高的桥下面,是汹涌的河流呀!
母亲也真是不容易呀。现在想想,那时候,在我们家里,兄弟姐妹10个,要吃要穿,要钱交学费,如果不是父亲面包母亲起早贪黑地操劳,如果不是母亲每次赶集,到集上去想点办法,那家里会是一种如如何的大哭小闹、鸡飞狗跳的情景呢?真是不可想象。
母亲今年80多岁了,现在一家人有吃有穿的,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辛苦地赶集了。
当然偶尔地,她也会到集上去“露”一手的。一个周末,我回老家走走,母亲提出一个篮子,请我们吃豌豆。她说自己家的豌豆今年没什么收成,孩子们没吃够,她昨天赶集,贩了一次,本钱回来了,余下的就提回来了。一边说,一边往桌子上倒,“哗”的一声,满桌子就全是豆子了,孩子们一哄而上……
母亲在一旁笑咪咪地看着,那神态,显得十分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