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伯航(新疆)
乡间的田野上,从立春过夏,满目的新绿,紧追时令渐茂。各家的门前院后,独辟偏隅的菜园里,一垄一畦的春韭、香葱、蒜苗、菠菜、黄瓜、莴苣等青蔬,长得水汪汪的鲜嫩、脆生生的欲滴,接着茬儿上到饭桌上,而我却偏爱吃莴苣。
在我儿时饥荒年代,粮食紧张,经济拮据,遇春夏青黄不接,许多人家靠的是一半粮一半菜救济生计。等熬到夏收,新米新面和五谷杂粮下来,碗里的蔬菜才会减少,正所谓,菜是农户半年粮。
记忆中,家门前有片空地,谷雨前后,母亲挥锹翻土,开出块田,施肥浇水,撒上菜种,扎上刺槐篱笆,便成了农家菜园。十多平方米的菜畦,除土垄点种大葱、香菜等几样调味菜外,其余全部种上莴苣。用母亲的话说,莴苣叶厚茎嫩,清脆营养,不生菜虫,极好管理,省时方便。
种下地的莴苣种,经二十多天后,一畦鹅黄的芽尖,争先恐后拱出地面。过不了几天,再看簇簇鹅黄色,变成绿油油的葱茏,窜出地面的莴苣,一棵挨一棵挤长,叶面相互交错,铺盖一地翡翠。母亲趁收工或饭后歇晌,走进菜地剔菜间苗,需三、五次才能定好。
前两轮定苗,由于莴苣太嫩,经不起下锅焯水,人吃得极少,大部分会扔到院中喂鸡喂鸭。在数次间苗后,一棵棵间距适当的莴苣,蓬松匐地旺长,锨把粗的茎上,伸展宽厚硕叶,叶心光滑翠韵,肥得起皱,片围绿透紫红,清络通亮,水灵剔透,无比鲜嫩,便到吃头茬儿莴苣的时候了。
母亲提着竹筐,细心地从莴苣底部剥叶,采到每片苣叶,婴儿般可爱地躺在筐里,叶脚部冒出乳白菜津,形如奶液,些微发苦,若沾到手上,凝固后会变黑。采回家的莴苣,母亲用井水洗净后,或爆炒、凉拌、做馅,或烧煮、炖汤、生食,或窝鲜、晒干,能做出各种各样的菜肴。
我最喜欢吃凉拌莴苣,母亲烧开水焯过,捞进木盆里,叶片色泽透明,碧玉晶莹,用盐稍渍,淋上香油,端上饭桌,一家人吃得开心。莴苣嚼在嘴里,甜香滑脆,一种田园的清新,节令的新鲜,洋溢着甘爽、平淡的恬适,眼前闪过从春到夏清脆的宁静时光。
暑期伏天,莴苣蹭蹭旺长,高约二尺余,铺展似伞状,时值晾晒干菜的最佳时令。骄阳的午后,太阳炙烤,地蒸如笼,母亲头戴麦草帽,走进菜园,剥出四、五箩筐肥叶,身后整排淌着乳浸的粗杆,顶端尖小的叶片中,绽放簇簇鹅黄的萼花。
这是夏末最后一次收莴苣,除留些棵壮肥硕、开花成籽做来年菜种的莴苣外,母亲用镰刀从根割掉,叶子浸腌,茎表去皮,切成条或片状,分别晒干备储食用。收完后的空地,母亲趁时种下秋莴苣,接季食用。一年三茬莴苣, 便成了乡下人度日主要菜食。
母亲会选择少雨的晴天,用井水淘净放蔫的绿叶,放进铁锅里稍焯捞出,散置芦苇席上或屋顶瓦楞上晒干,成袋装好收藏,挂于屋梁上的通风处,以防受潮发霉变质。
晒制干莴苣,有时看似晴天,突遇连降数日暴雨,半生不熟的叶片,因没能及时晒干,会在屋内或房檐下通风慢凉,但两三天过后,便会出现腐烂,发出一股霉变怪味,连牛羊家禽都不吃,只能狠心扔掉,晒制干莴苣前功尽弃,母亲露着一脸无奈的惋惜。
莴苣腌浸成酸菜,从瓦缸捞出,做成酸菜面,不仅有嚼头,而且酸香爽口。母亲将干莴苣用开水浸泡,切成菱状,油锅烧热,先煎炒辣椒,然后莴苣下锅,放适量盐,一同翻炒,同时加少许花椒粉、大蒜、葱末等调料,菜炒好后用碗盛出,烧开水面条下锅,待面煮熟时,菜下锅即成。尤其在寒冷冬天,吃上一碗一清二白的酸辣面,通身冒汗, 温暖驱寒。
长大后,我考上大学,走出大山,从书中得知, 莴苣别名藤菜、千金菜等,全国南北各地普遍种植,叶茎营养丰富,有一定药用价值。《饮膳正要》说:莴苣性冷,久食轻身少睡,可调十二经脉,利五脏、开胸隔、通血脉,有消食积和通二便之功效。现代中医研究表明,莴苣有去斑功能,尤其对面部皮肤润滑,可起到良好健美效果,也有减肥效用;对治疗消化不良和高血压与高血脂,效果特别明显。
盛夏这天,我下班回家,走进农贸市场,一位农民在拐角处叫卖莴苣,忙上前问价,五块钱一小把。我二话没说,就买了一把,拿回家清炒,素莴苣配米饭,既新鲜可口,又弥漫清香,饕餮久违清淡苦味,传递着岁月别样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