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钊
在乡下,什么树种在什么地方是有讲究的。
农村有句俗话说:“前不栽桑后不栽柳,中间不栽鬼拍手”,“鬼拍手”指的是杨树。同样不能栽在庭院里的还有柿子树,因为“柿”与“事”谐音,人们唯愿一家老小一年到头平安无事,才有了柿子树不能进家门的说法。但柿子又是贫瘠岁月里一道可口食物,所以我家的柿子树便被栽在了村口的菜地边上。
我记事的时候,我家的柿子树已经长得像腰那么粗了,不知道是我爷爷还是我父亲面包栽下的。
柿子正是盛果期,每年秋天,产量都很可观。中秋过后,小孩拳头大小的柿子陆续由青转黄,父亲或哥哥们便会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在竹竿头上绑一根小木棍,我爬到树上,手举着棍子,把那些发黄的柿子连同树枝一起摘折,小心地放到篮子里,再用绳子吊着系到树底下。母亲接住篮子,挎到家里,摘去枝叶,把泛黄的半熟柿子放到屋角,一层柿子一层麦秸,层层码好,再在上面蒙上小被子。三五天功夫,柿子就成了红彤彤的灯笼,摸上去软乎乎的,闻起来香喷喷的,咬一口甜津津的。柿子还有一种催熟法,就是烧一大锅热水,晾到50c左右,在水里放一点盐,把水倒进提前准备好的坛子里,把柿子放进去,一天一夜的功夫就可以吃了。这样的柿子吃起来又脆又甜,不过我不大喜欢。
深秋到立冬这段时间,柿子陆陆续续熟了,母亲几乎每天都要忙着烘柿子。烘好的柿子被母亲放在一个大筐里,大人们干活回家,或者家里来了客人,就拿出来吃。我现在还记得,父亲开玩笑说柿子是“劳动果实”,只有干活的人才有资格吃。哥哥姐姐们那时候已经能下地帮忙,我年龄小,还要上学,没办法干活,为了吃到柿子,我一放学就赶紧觑着父亲的脸色,小马驹一样屋里屋外跑前跑后:盛饭、端饭,给父亲打洗脸水、递毛巾,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
我们这些淘气包还会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在自家或别家的树上摘几个生柿子,自己动手烘着吃:或者把柿子塞进麦秸垛,把麦秸垛掏一个窝子,把柿子放进去,做上记号,三五天就可以吃上又甜又软的烘柿子;或者把柿子埋在水塘的泥里,铺上一层黄蒿,再盖上一层泥巴,一周左右也能吃了。有时候淘气的孩子偷吃了别的伙伴烘熟的柿子,还要在里面恶作剧地塞上一只死癞蛤蟆或者几个马粪球,等别人去找柿子时吓上一跳,自己在一边悄悄乐上半天。
当时我们最喜欢偷栓子家的柿子。他平时沉默寡言,又很吝啬,孩子们平时都很怕他。他家有棵大柿子树,每到柿子成熟的季节,他都看得很严,一个也不肯给别人尝。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趁他骑车出去,约好了去他家偷柿子,其中一个叫洪涛的小伙伴年龄最大,爬树爬得最高。正当我们摘得起劲时,栓子回来了,刚进村就大吼:“干什么呢?看我抓到你们几个兔崽子……”我们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抱住树干往下溜,洪涛因为爬得太高,一着急,手一松就掉了下来,幸运的是掉在了树杈上,但是脸被树枝划破了,鲜血直流。栓子一看,也顾不得他的柿子了,赶紧带着洪涛去村里的卫生室包扎,事后还给他家送去了整整一篮子烘柿。可是,直到现在,洪涛的左脸还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母亲为人和善,在柿子烘熟时,大人孩子到我家串门,母亲都会拿出柿子让他们品尝,大家一边嘬着甜甜的汁液,一边拉着家常。多少年过去,那温馨的一幕还在我眼前流转。现在父母已经去世多年,我们兄妹八人在各个城市漂泊,终年难见上一面,年龄最小的我也人到中年,那笑语晏晏一起吃柿子拉家常的场面再也不曾有过。
母亲和父亲去世后就葬在那棵柿子树旁边。
我已经多年不曾回过老家。不知今年我家那棵柿子树是否像父母在世时那样果实累累?此时谁家调皮的孩子会像我当年一样正在树上忙碌,谁家的母亲又会在树下举着篮子担心地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