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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易详说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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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李光撰下经震至巽䷲震下震上震:亨。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七鬯。彖曰:「震」,亨。「震来虩虩」,恐致福也。「笑言哑哑」,后有则也。「震惊百里」,惊远而惧迩也。出可以守宗庙社稷,以为祭主也。「震」,动也。动万物者,莫疾乎雷。盖雷发声,则蛰者皆奋,甲者皆坼,屈者皆伸,故「震」然后能「亨」也。人之处乎燕安,无以警畏之,则怠惰骄慢,惟湛乐之从,卒而困穷者多矣,故「震」然后能「亨」也。「虩虩」,惧也。震来而知惧,则可以不惧矣,故「笑言哑哑」也。「虩」字不见于经传,惟许慎说文云:「虩,蝇虎也。」诸儒皆承此说。盖蝇虎之抟物,必周旋而进退,故「震来」而能「虩虩」者,恐惧之象也。「哑哑」,和乐之声也。「震惊百里,不丧七鬯」,何也?雷之震惊,远及百里,而不失其七鬯,以见仓卒之际,精诚专一,不为外物所移夺,可以付重器矣。七者,载鼎实之器,郁鬯所以灌也。彖言「震来虩虩,恐致福」者,恐惧则能致福,此圣人所以畏无难而不畏多难也。众人当震扰之时,鲜有不失其常度者,惟君子虽恐惧畏慎,若无所容,而其中实从容燕笑,不失其常度也。故曰:「笑言哑哑,后有则也。」「震惊百里」,惊远而惧迩者。迩者惧,远者惊,则威之所加者广矣。雷之震发,犹人君威令,必能惊远而惧迩,然后可以震动万方而无不肃也。震为长子,长子,主器者也。古者天子之出,太子监国,当震动之际,能不丧七鬯,是其器业之弘大,必能守宗庙社稷之重寄,盖自其微者而察之也。孔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祭祀之道,诚敬为先。灌其始也,不诚不敬,鲜有不丧所守者。故不丧七鬯,圣人知其可以守宗庙社稷而为祭主也。自古居储君之位,任主器之重,上既嫌疑,下亦窥伺,鲜有不蹈祸败者。以秦皇、汉武之英果,而扶苏、戾园卒以见杀,况其下者乎?圣人于卦彖、爻象,皆反复致其恐惧戒慎之意,其为后世虑,岂不深远哉?象

曰:瀳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

瀳者,如水之瀳至。雷声相继而至曰瀳,盖威怒之象。孔子当迅雷风烈必变,所以敬天怒,畏天威也,恐惧则知所修省矣。雷之瀳至,非变异之大者,君子必惕然有敬畏之心焉。圣人防患,必于其微。诗:「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无敢驰驱。」况于山冢崒崩,日月薄蚀,彗孛飞流,而恬然不为之警惧乎?成王惑管、蔡,疑周公,天乃雷电以风雷之变,岂无自而然哉?君子所当恐惧而修省也。初九,震来虩虩,后笑言哑哑,吉。象曰:「震来虩虩」,恐致福也。「笑言哑哑」,后有则也。

繇辞统论一卦之体,而初爻为众爻之主,故其辞皆同。盖震为长子,乾统三男而长子用事,震所以代乾也。然当震之时,阳欲奋而二阴阨之,则其势必有危我者,能自警惧,然后可以𫉬吉。故于初爻特加一「后」字,以见非有虩虩之惧,则不能致哑哑之吉也。

六二,震来厉,亿丧贝,跻于九陵,勿逐,七日得。象曰:「震来厉」,乘刚也。

彖辞以「震惊百里,不丧七鬯」,知可以守宗庙社稷,以为祭主。盖以卦之全体言之,震以阳刚为主,阳虽在下,阴以退听,故处震之时,能安静不动,惟刚者能之。六以阴而处二,其时与位皆纯乎阴者也,故震来则危厉而失其所守,丧其所资。亿,言所丧之多也。「跻于九陵」者,有所避也。九,阳数之极,言所避遐远也。古人于至崇至深之地,皆以九为言,如九天、九地、九渊,以见崇深之极处也。「勿逐,七日得」者,既能危惧遁避,则在我者尽矣,可以勿逐而自得也。宣王遇灾而惧,侧身修行,以致中兴之治,复文、武之业,岂必外务而驰逐之乎?复卦言「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以卦气言之,爻各主一日,卦位有六,七日乃更始。自二至上,复反于初,复自初之二,则所历七爻,乃七日也。阴阳得丧之理,循环无穷,岂有常哉?未有常治而不乱,常否而不泰者,故知七日卦气之终,不俟追逐而自复也。象曰:「震来厉,乘刚」者,六二处中正之位,在他卦为吉,今震来而厉,则以乘初九阳刚也。阳上阴下,阳尊阴卑,今以阴乘阳,则危道也。

六三,震苏苏,震行无眚。象

曰:「震苏苏」,位不当也。

六以阴柔而居阳刚不中之位,非处震之道,故震至而「苏苏」也。王弼曰:震者,惊骇怠惰以肃懈慢者也。震动而至于苏苏,则惊惧甚矣。以此而行,可以无过。又四为震主,而三能承之,当震之时,知敬顺之道,故可无眚也。象言「震苏苏,位不当」者,震为长子,以不丧七鬯为善,今苏苏然若无所容者,由所处非其位也。为长子而处非其位,可不畏哉!九四,震遂泥。象曰:「震遂泥」,未光也。

九四陷于重阴,逼于尊极,未能超然处于物上。当震之时,以刚健之才处嫌疑之地,如阳欲出地,而上下二阴壅遏之,其势不能致远而大有所为也。故象曰:「震遂泥,未光也。」震本主动而有能行之象,其道本当光亨,以阨于二阴,故未能也。

六五,震往来厉,亿无丧,有事。象

曰:「震往来厉」,危行也。其事在中,大无丧也。

古之圣王处尊极之位,能栗栗危惧而无荒怠之失,则可以永保其位矣。当震之时,下有九四之强臣,五无应而来乘刚,或往或来,能自危惧,则可以万万无失矣。「无丧」,有事者不丧其所有之事也。无非事者,所有之事未易概举,不丧七鬯,则事之大者也。震之时,往来皆「危行」也,能履于危,则可安其位而无失矣。六五为动主,虽居中正之位,其才柔弱,非能济乎险难者,本有失也,以位处中正,故得「大无丧」也。

上六,震索索,视矍矍,征凶。震不于其躬,于其邻,无咎。婚媾有言。象

曰:「震索索」,中未得也;虽凶无咎,畏邻戒也。

处震之极,其势必危,故气「索索」而几尽,「视矍矍」而无主也。居嫌疑之地,当危惧之时,能以安静退缩自处,庶可免祸。而上六阴柔之质,性复动躁,急于有行,其凶必矣。上既无应,而下比于五,五其邻也。上虽处震动之极,而无其位,方海内震扰之时,而六五实任其责,又祸非己致,故震不于其躬而于其邻,则在我为无咎也。「婚媾有言」者,上六虽不任责,既处上极,望我者亦众,方天下震扰,岂得尽归于其邻,恝然忘情,若秦越之人哉?虽所亲者,且有怨怼之言,况他人乎?象言「震索索」,中未得也。虽凶无咎,畏邻戒也。以所处上极,未得中道,故惊惧之甚,至「索索」然也。上六有往虽凶,而能恐惧修省,以邻为戒,则可以免咎矣。䷳艮下艮上

艮其背,不𫉬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

彖曰:「艮」,止也。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艮其止」,止其所也。上下敌应,不相与也,是以「不𫉬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也。

道之废兴,系乎圣人出处之间。「艮」之为卦,一阳极乎上,二阴处乎内,群阴为主,而一阳在外,此可止之时也。时苟当止,不可强行,故「艮其背」者,得所止也。人之相面,所以尽交际之道。「背」者,阴也,非交物者也。能止于所当止,非独忘物也,而至于忘我。故「不𫉬其身,不见其人」,虽户庭之内,而人我俱忘矣。当可止之时,犹出而交物,则咎悔随之。于可止之时而能止,是真止矣。行于有人之境,如入无人之境,物与我无相尤也,故「无咎」。彖言「艮止」者,释「艮」之义。一言可尽者,止而已。圣人又恶夫一往而不返者,故曰:「时行则行,时止则止,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也。圣人动与阳同波,静与阴同德,岂滞于一隅,若聚块积尘哉?一动一静,适于义而已。故能大有为于天下,而其道光明也。「艮」,震之反也。九三为震。「艮」,东北之卦,有震动之象焉。卦之反合,爻之升降,岂有常哉?「艮其止,止其所」者,止得其所,谓「艮其背」也。若止于前,则有所见,而声音接于耳目者扰扰矣。故惟止于背,为得其所也。「上下敌应,不相与」者,一阴一阳,上下不敌,所以相与,故形躁好静,质柔爱刚。二女同居,虽近而不相得;鸣鹤在阴,虽远而相求,故近不必比而远不必乖,特在应与耳。今六爻既相敌而非应,如人之相背而行,虽众而各不相知,是以「不𫉬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也。象

曰:兼山,「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

上能兼下,大能兼小,尊能兼卑。艮以两山相重,势均而力敌,非相应也,而相兼也。兼非异体也,各止于其所止而已。君子体此象,以思不出其位,谓安其分守,无躁妄也。夫止者施于其背,则真止矣,是犹山兼山,岂复有动乎?圣人以此象示人,则物各安其性命之正矣。

初六,艮其趾,无咎,利永贞。象

曰:「艮其趾」,未失正也。

足本主动,曰「趾」者,固以止为义。况艮之时而以阴柔处下,动则悔吝生矣。于艮而能止,是不失其几,故得「无咎」也。「利永贞」者,当艮之初,动则入于邪矣,故利在「永贞」。「贞」者,静而正也,当止而止,卷怀其道,若将终身焉,故以「永贞」为利,此圣人肥遁之时也。故象

曰:「艮其趾,未失正也。」止于其初,虽未可语权,于正道为未失也。

六二,艮其腓,不拯其随,其心不快。象

曰:「不拯其随」,未退听也。

趾也,腓也,股也,一体而相为用者,其行其止,皆非三者所得专也。然腓在足上,其形虽动躁,未有足行而腓不应者,故腓之从足,犹股之随腓,观乎「咸」卦则可见矣。「咸」以动而感,而「艮」则静而止,六二体既躁动,而上下拘制,不能自专以有为,安能拯其随乎?随为三也,二既不应五而上承于三,三虽以阳刚处上,当「艮」之时,志在随人而已,无能为也,虽欲用其智谋以拯救之,而其志卒不得伸,故其心不快也。象言「不拯其随,未退听」者,二处人臣中正之位,志在有为,非能终止也,其肯恝然忘情于斯世哉!

九三,艮其限,列其夤,厉熏心。象曰:「艮其限」,危熏心也。

夫一人之身,四肢百骸,动静相为用者也。今「艮其限」,上下内外隔绝而不相通,犹裂其膂脊而为二物也,其危厉甚于熏灼其心也。「限」,身之中;「夤」,脊膂肉也。自其限而止之,犹裂其脊膂,言君臣上下各止其止而不相通也。三居下卦之极,而九以阳刚处之,施止于限,果于静止而不知变以趋时者也,昧乎时行时止之义,故圣人以为戒焉。古之人有行之者,如汉二龚、魏范粲,虽全大节,当时处之,其危厉熏灼痛忿之状,岂人所能堪哉!六四,艮其身,无咎。象

曰:「艮其身」,止诸躬也。

六四已进而达乎下卦之上,能兼乎上下者也,故以全体言之,曰「艮其身」也。处近君之位,不能以道济天下,盖六五柔弱之君,非有刚健勇决之臣以辅翼之,不足以大有为也。四能量其君,度其才,止于所当止,故得「无咎」而已。象曰「艮其身,止诸躬」者,躬有致恭之义,人臣之节,行止进退不失恭顺,虽不能止天下之所当止,而为全身之计则善矣。故爻以为「无咎」,而象言「止诸躬」而已。夫身为大臣,宜兼济天下而为独善之行,圣人之所深鄙而可以忘言者也。

六五,艮其辅,言有序,悔亡。

象曰:「艮其辅」,以中正也。

六五在六爻为君位。君无为也,出言则为号令。辅者,言之所出也。王者之言,其出如纶,能「艮其辅」,则言不妄发而悔可亡矣。夫下卦为趾、为腓、为限,得其一体而已。进至六四则为身,然犹局于形体,非能超乎形体之外也。惟六五处中正之位,有辅颊之象,一言之善则千里应之,一言之失则千里违之,能运乎形体而不为形体所拘,故吾欲止天下之当止,孰有不从者?五为「艮」主,故所止如此。上九,敦艮,吉。象

曰:「敦艮」之吉,以厚终也。

上九,重艮之终也。二山相重,敦厚之至。人能静止,如山之相重,出乎万物之上,其孰能动摇之?故曰「敦艮,吉」也。象

曰「敦艮之吉,以厚终」者,夫以静止为德,终之实难。上以刚健为德,至诚而不息者也,与夫作辍者异矣,故曰「以厚终也」。䷴艮下巽上渐女归吉,利贞。女子之嫁也,犹士之仕也,皆恶不由其道也。渐之辞,专以「女归」为吉。女之适人,必待求而后行。纳采问名,匪媒不得,渐之义莫大乎此。「利贞」者,所利在正也。「贞」者,静而正也。女能以正行,未有不以渐者。能以渐,固𫉬吉矣。然亦有渐而不正者,盖长女少男疑于不正,异乎咸之相感悦,故既吉,又戒以「利贞」也。

彖曰:渐之进也,「女归吉」也。进得位,往有功也。进以正,可以正邦也。其位,刚得中也。止而巽,动不穷也。进固多门矣,有挟术而进者,有阿其好而进者,有以邪涂进者,有假隐遁为捷径而进者,莫若以渐而进为得其正,如女之归人则吉也。进得位,往有功也;进以正,可以正邦也。其位,刚得中也。止而巽,动不穷也;皆进之善者也。进而得位,则可以行其志,而可以大有为矣,故「往有功」也。未有枉尺而可以直寻者,枉道而可以事人者,亦未有身之不正而可正人者。故士之进身,其始不可不正也。进以正,然后可以正邦,盖一正君而国定矣。进为于世,固不可不刚健,然刚健不可过也,不可不及也。「渐」之六爻,皆得其正,谓二四之阴而六居之,三五之阳而九居之,初、上二爻虽无应,而皆得阴阳之正也。九五履至尊而得中正之位,为渐之主,故云「其位刚得中」也。「止而巽,动不穷」者,「艮」止而巽动,止者静而动者顺。以此为进,虽涉险蹈艰,何往而不利哉?

象曰:山上有木,「渐」,君子以居贤德善俗。山之有木,长养而成就之,自青葱以至合抱,必有其渐。君子以禄位处贤,有德之士与夫化导天下之俗,使入于礼义,亦必皆有其渐而不可遽也。尧之用舜,犹历试诸艰,以见贤德之不可骤进也;善人为邦百年,可以胜残去杀,以见风俗之不可顿革也。

初六,鸿渐于干,小子厉,有言,无咎。

象曰:「小子」之厉,义无咎也。

渐之六爻,皆以鸿为象。鸿,水鸟也,能知进退者,陵陆非其所安也,江湖之上,是其所栖息也。「干」,水涯也。将离乎陵陆而近水涯,虽其进有渐,然犹未免矰缴之患,故其势不得不危惧也。「小子」,未有所识之称,非小人也。六以柔弱而处卦下,有小子之象。若随之六二,系小子,能随人而已,岂能达乎进退之几?故危惧而不自安也。居渐之初,宜栖息以俟时可也。众虽有言,在己无愆,何足恤哉!度之于义,无可咎者,故

象曰:「小子之厉,义无咎也。」六二,鸿渐于磐,饮食衎衎,吉。象

曰:「饮食衎衎」,不素饱也。

磐,石之盘旋于水中者,比之于干,则离乎陵陆远矣。故「饮食衎衎」,和乐而无意外之患,犹贤者进而得禄位也。二处人臣中正之位,上有刚健之主,为己正应,故身安而爵禄可保也。象言「饮食衎衎,不素饱」者,人臣遭时遇主,进而得正,履而得中,必将有以济天下,故食人之禄则怀人之忧,衣人之衣则思人之患,岂窃位素餐以饱其身、肥其家而已!此又圣人致其戒慎之意也。

九三,鸿渐于陆,夫征不复,妇孕不育,凶。利御寇。象

曰:「夫征不复」,离群丑也;「妇孕不育」,失其道也;利用御寇,顺相保也。

鸿随阳往来。尔雅曰:「高厚曰陆。」陆非鸿之所宜安也,渐进于陆,虽若可安,然非其所乐也,故以象夫之征而不复,妇之孕而不育也。九三阳刚,不能渐进,征者未有不思复,孕者未有不思育,然失于急躁,不能待时而动,则二者皆不𫉬其志。不𫉬其志,凶可知矣。「利用御寇」者,四三相比,同心不违,故利用御寇。如蒙之上九「不利为寇,利御寇」。盖为寇则众之所违,御寇则众之所助,与此象体异而义同也。象

曰:「夫征不复」,离群丑也。九三以刚阳独进于上,离乎群众,故往而不能反也。「妇孕不育」,失其道也。妇以贞顺为德,生育为功,孕而不育,不能保养其子,皆欲速之咎也。「利用御寇,顺相保」者,天下之理,逆则相违,顺则相保。三虽失于刚暴,言能顺于义理,则可用以御寇也。黥、彭之流,逆则为敌,顺则为用,卒灭项氏者,能顺以相保也。

六四,鸿渐于木,或得其桷,无咎。象

曰:「或得其桷」,顺以巽也。

木比之陵陆,益非鸿之所安。此渐卦以鸿象。君子之进退,当以其渐而不可亟也。江湖,鸿之所乐处也;陵也,陆也,木也,虽愈进而愈非所安,此知几之士所以难进易退,以避矰缴之患也。「鸿渐于木」,虽非所安,或得其桷,若可以栖而无患,故「无咎」也。桷,木枝之大者。象

曰:「或得其桷」,顺以巽者。鸿未有栖于木者,或得其桷,非其常也。四体在「巽」,「巽」为木,三附于四,桷之象也。君子立人之朝,履富贵之危机,能以巽顺承上而接下,可以少安,然终非其处也。仲尼于此爻寓戒深矣。

九五,鸿渐于陵,妇三岁不孕,终莫之胜,吉。象

曰:「终莫之胜吉」,得所愿也。九五君位,其进益高,故以象「鸿渐于陵」。大阜为陵。同人九三曰「升其高陵」,言其所处最高而不可陵也。五与二得君臣中正之位,三以阳刚而乘于二,四以大臣而比于五,二、五虽应,而未能遽合也,故「三岁不孕」。君臣以中正相与,苟志同道合,其孰能间之?故曰「终莫之胜吉」也。夫君臣之交,患在不正,故近不必比,而远不必乖,特在情志之间合与不合耳。象言「终莫之胜吉得所愿」者,小人之害君子,或能阨之于始。君子之进,固自有机会。时苟当进,小人虽广设坑阱,比力合谋,莫能陷害之。小人不能陷害,则君子之道亨,而平昔之志愿𫉬矣。

上九: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象

曰:「其羽可用为仪,吉」,不可乱也。

上九,大臣之处乎高位而不任事者,特其形容可为朝廷羽仪耳。鸿飞冥冥,弋者何慕?既出乎事外,小人莫得而害之,故「吉」也。上与三皆称「陆」,人臣致身于极高之位,能自卑巽,下与三同,盖尽乎屈伸之理,所以「吉」也。象

曰「其羽可用为仪,吉,不可乱」者,其形容既足以仪表天下,则朝廷之上,百执之众,尊卑有别,上下有等,虽群而不党,故曰「不可」。䷵兑下震上归妹:征凶,无攸利。

圣人于夫妇之际,每存终始之义,始之不慎而能克终者,鲜矣。女少而说,男之所以动也。说不以正,动不以礼,则华落色衰,复相弃背,故「征凶,无攸利」也。「征凶」者,以媚说而往则凶也。「无攸利」者,无所往而利也。渐之所以「吉」者,艮止巽顺,以男能下女也。归妹征凶者,兑说震动,六爻皆不当其位也。咸之相感,必继以恒。盖男下女,则阴阳之义明,女从男,则尊卑之位定,所以存鉴戒也。

彖曰:归妹,天地之大义也。天地不交,而万物不兴。归妹,人之终始也。说以动,所「归妹」也。「征凶」,位不当也。「无攸利」,柔乘刚也。

乾健而坤顺,阳尊而阴卑,此天地之大义也。然乾下坤上而为泰,乾上坤下而为否,若严其分位,则天地不交,而万物不兴矣。归妹以少女在下,而长男处上为正,故其事可常而有终始也。女说而男动,阴阳感悦,所以成归妹。若老妇士夫,则可丑矣。虽然,女子处幽闲之中,非有求焉,则不往也。若说以动,则有不待媒妁之言者,故阴阳之位,不可不当也,不当则所往皆凶矣。女处乎下,男位乎上,内外上下,各当其位,以往则无不吉也。今二四阴爻,而九居之,三五阳爻,而六居之,无一当其位者,故以往则凶也。「无攸利」,柔乘刚也。刚者,柔之所承也,而反乘之。乘者,妇陵其夫之象也。卦体兑本在下,于理为顺,而爻六皆乘九,是以阴而乘阳,失尊卑之序。内无柔顺之道,外失阳刚之德,则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何所利哉?夫成家之道,必资于妇顺,故妇顺备而后内和理,内和理而后家可长久也。恒之六五曰:「恒其德,贞,妇人吉,夫子凶。」

象曰:妇人之吉,从一而终也;夫子制义,从妇凶也。恒者,夫妇之正也,故其戒如此。然则阴之乘阳,柔之乘刚,岂非逆德也哉?世之悍妇,以制夫为能,使不得措其手足,是犹强臣擅命,威福自专,反制其君也。汉成帝制于赵氏,唐高宗制于武氏,中宗制于韦氏,卒至灭身亡国,何所利哉?况以帝女之尊而下嫁诸侯,车服不系其夫,势固足以陵其夫矣,故圣人于归妹为戒。象

曰:泽上有雷,归妹。君子以永终知敝。

泽之气能升而为云,雷震而泽随,此阴阳相感之义,有「归妹」之象焉。男女以动悦相感,或失于不正,故昏礼将合二姓之好,必纳采问名,敬慎重正而后亲之,如此,然后家可长久也。圣人见微知著,见其动而说,知其不能终也。若恒以巽而动,则知其能久;渐以止而动,则知其终吉也。是道也,虽君臣、朋友之间,莫不皆然,岂特夫妇哉!初九:归妹以娣,跛能履,征吉。象

曰:「归妹以娣」,以恒也。「跛能履吉」,相承也。

古者诸侯一娶九女,嫡夫人及左右媵皆以侄娣从。「归妹以娣」,女归于人而以娣从也。九居于初,女之贤者始进而能谦,无妒忌之行,犹跛之能履,勉强而行,步骤驰骋,不敢自恣也。「归妹」而能以娣往,为永终长久之道,尊卑相承,故无往而不吉也。此「归妹」之善者也。九二,眇能视,利幽人之贞。象

曰:「利幽人之贞」,未变常也。

「履」之六三,以阴柔而据阳位,故如眇者之能视,不足以有明也;跛者之能履,不足以与行也。故如「履虎尾,咥人,凶」。归妹初九、九二,以阳刚而寓于阴位,此妇人之贞吉也。二又居中履正,有常贞之德,退处乎不竞之地,虽若无所能为,如眇之能视,异乎摘埴索涂,冥行而已,故利幽人之贞。九二得中正之位,上有六五为之正应,此又夫弱而妇强者,能自谦逊,乃不失妇人之常道也。

六三,归妹以须,反归以娣。象

曰:「归妹以须」,未当也。

归妹以说而动,常失于不正,而六三复以阴柔而居阳位,故当有待而以娣行,如此乃能合礼而无妄动之失也。「须」,待也。女子之嫁,固当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三为说主,以说而动,动不以正,则非女子之行也,故曰「未当」也。

九四,归妹愆期,迟归有时。象

曰:「愆期」之志,有待而行也。

女之适人,犹士之事君,必有求焉而后往。九以阳刚而寓阴柔之位,上无正应,此贤贞之女屏处幽闲,未遇良匹而不苟然以从人者,虽过期而不悔也。怀才抱义之士,固有不遇明时而老死丘壑者,白驹之诗所为作也。六五,帝乙归妹,其君之袂,不如其娣之袂良。月几望,吉。象曰:「帝乙归妹」,「不如其娣之袂良」也。其位在中,以贵行也。

史谓汤为天乙,又有祖乙。多士称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则帝乙盖商之贤王,非天乙、祖乙明矣。尧降二女于沩涒,嫔于虞。帝女之尊,下嫁诸侯,其来已久,至帝乙然后制为婚姻之礼,而周因之。以诗考之,天子之女下嫁诸侯,车服不系其夫,下王后一等。故帝乙归妹,所以为万世之法也。汉唐公主下嫁,舅姑率北面于堂下。至于本朝神宗始复三代之旧,屈帝女之尊,而人伦正矣。诗美后妃服浣濯之衣,无妒忌之行,岂恃容色以争妍取媚哉?君,嫡夫人也;娣,左右媵也。娣以容色为主,故君之袂不如娣之袂良也。六五与九二为正应,下嫁之象也。女处尊位,履顺居中,尽其阴阳交配之宜,斯善之善者,岂特容服之间哉?月者,日之配也;妇者,夫之配也。月受日以为明,至望则体敌矣。体敌,盈之极也,未有盈极而不亏者。今能降尊配卑,不以满盈自处,如月至几望而止。妇之谦顺,既不抗其夫,又能惠其下,此帝女之尊而能履中道者,故象曰:「其位在中,以贵行也。」

上六: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无攸利。象

曰:上六「无实」,承虚「筐」也。

上六,归妹之终,以柔乘刚,而下无其应,女之无所归者。妇以奉祭祀为职,诗言夫人可以奉祭祀,则不失职矣。女承筐无实,何以达其诚?士刲羊无血,何以荐于幽?如是而家道废矣。故以「士女」称之,见夫妇之道不成也。卦体兑下震上,少女以说而动,动不以正,又六爻位皆不当,故不能永终,而有离绝之象,何以往而利哉?圣人于终爻致其戒慎之意深矣。䷶离下震上

丰,亨,王假之,勿忧,宜日中。

离震于时为春夏,万物丰亨之时也。王者之治,自天造草昧,以至丰而亨,则太平极盛,周家之业,至成王之时是也,故曰「丰,亨,王假之」。诗云假乐,嘉成王也。以言成王能持盈守成,以致太平之功,故嘉之也。文王若日月之照临,显于西土而已。如日之方中,万物皆照,则在成王之时,故可安亨佚乐,而无忧勤之虑也,故曰「勿忧,宜日中」也。虽然,太平之业岂可恃乎?泰之上六言「城复于隍」,盖泰之极无不否者,圣人所忧,不在乎未中,而常在日之既中。能知「勿忧」为有忧之大,如日之升,如月之常,则可长保其治安矣。

彖曰:丰,大也。明以动,故丰。「王假之」,尚大也。「勿忧,宜日中」,宜照天下也。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

丰固不止于大,圣人以一言断之曰「大」。盖丰之时,物得极其大也。日以晅之,雷以动之,长养成就,物之所以能大也。王者之治,能体乎离震之法,明以动,故能假乎至治。然则丰亨之道,岂非圣王之所尚乎?故曰:「王假之,尚大也。」「勿忧,宜日中」,宜照天下也。圣人之道,如日之中,容光所及,无不徧也。盖日之始出,则其明未盛,日之将昃,则其光已亏,皆不能徧天下也。然则圣人可以自暇自逸者,其惟日中乎?日中者,治安极盛,是圣人畏无难之时也。日之中,犹月之望也。既中无不昃,既望无不亏。食,亏也。天地盈虚,四时是也。其盈其虚,因时而消息之。如复卦阳息而阴消,至姤卦阳消而阴息,天地不能违也,而况于人与鬼神乎?虽然,人有盛衰,鬼神亦有盛衰乎?圣人通幽明之故,知鬼神之情状。乾卦言天地人及鬼神,皆合而论之,其好恶一也。怪神之事,孔子不以语学者,后世犹不免依托以乱天下,况可明告之乎?此非通乎性命之理、象数之妙者,曷足以究此哉?象

曰:雷电皆至,丰,君子以折狱致刑。

雷之威怒,电之照耀,二者相因而至,此物丰之时也。当丰盛之时,非有以警惧察治之,则物繁事彩,奸伪日滋,有不可胜治者矣。君子体此象,以折狱致刑,既明且威,人之情伪有不能遁也。丰与噬嗑,皆有雷电之象,而爻有升降,故其用不同。噬嗑震下离上,此制法者,故明罚敕法,王者之事也。丰离下震上,此行法者,故折狱致刑,有司之职也。

初九,遇其配主,虽旬无咎,往有尚。象曰:「虽旬无咎」,过旬。

初正应在四,以阳敌阳,非其应也,特所配之主耳。刚阳相配,明动相资,力敌而势均,两贵不足相使,然得无咎者,初能下之,往而有所尚也。尚者,能尊尚之也。象曰:「虽旬无咎」,过旬灾也。二刚相遇,未有两存而无伤者,初能推四以为配主而往归之,则无患矣。若恃其智力,各务盛强,过其分量,不顾满盈之戒,则祸灾之至,何所逃乎?此昧乎处丰亨之道也,故曰「虽旬无咎,过旬灾也」。

六二,丰其蔀,日中见斗,往得疑疾,有孚发若,吉。象

曰:「有孚发若」,信以发志也。

丰之时,如大明中天以徧照天下,今但「丰其蔀」而已,幽暗之甚。至「日中见斗」,阴侵阳之象也。六二居中处正,人臣之盛位,又卦体为离而处震下,为掩覆之象。阳不足而阴道行,斗运四时,人所取正。以六二中正之臣,而遇六五柔暗之主,可以自守而不可以有为,往则为主所疑,而众且疾之矣。能以忠信自处,发其疑疾,如成王之悔悟,则国家安全而保其终吉矣。发者,发其蒙蔽。非忠信诚实,岂能感发之?周公其人也。

九三,丰其沛,日中见沬,折其右肱,无咎。象

曰:「丰其沛」,不可大事也。「折其右肱」,终不可用也。「沛」,先儒皆以为「旆」,王弼直云「幡幔,所以御盛光」。程氏亦云古文作旆字。今以广韵、玉篇考其意义,作「滂沛」,则其理不通。盖丰之时,当显设幡饰,以称其丰大,而九三正应在上六,以阳刚而敌阴柔,不能发挥其光明,反幛蔽之。是犹日中盛明之时,而处乎重帏之内,所见者暗昧,如人欲击抟运动,而折其右肱,何所施乎?然得无咎者,九三以阳刚能为之才,而不遇其时,其不幸也,乃所以为大幸欤!古者明智之士,遇时昏乱,坏德秽行,或自托于瘖盲跛蹇,然后能免于祸,此折右肱所以得「无咎」也。人臣遇暗主,若恃其刚健,欲大有为,功成之后,鲜克自全者,唐德宗之于陆贽是也。折其右肱者,示不可复用,如司空图是也。九三刚健,有可当大事之才,折其右肱,终不可用,则其时可知矣。

九四:丰其蔀,日中见斗,遇其夷主,吉。象

曰:「丰其蔀」,位不当也。「日中见斗」,幽不明也。「遇其夷主」,吉行也。

当丰亨盛大之时,虽有明主,鲜有不湛冥于宴安者。故六二之正,九四之刚,皆不得行其志,以不遇明主,故其象皆曰:「丰其蔀,日中见斗」也。日之中而「见斗」焉,暗之甚也。上有昏暗之主,有志莫伸,则下求于等夷之人,同心协德,自相宾主,则吉无不利矣。四与初为应,故初以四为配主,而四以初为夷主。爻有上下,位有尊卑,故所称轻重不同,其实一也。使上有刚明之君,收揽英杰以为己用,则皆立乎人之朝矣,岂止自相求而已!象

曰:「丰其蔀」,位不当也。以九居四,位非中正,而在近君之位,故不当也。「日中见斗」,幽不明也。日中当徧照天下,而幽暗如暮夜,此忠邪莫辨、白黑不分之象,贤人君子当遐举远引之时也,故曰「遇其夷主」。吉行也。以吉而行,从容而行,行则吉也。

六五,来章,有庆誉,吉。

象曰:六五之「吉」,有庆也。

人主当天下丰大之时,能屈己招来贤德之士,以文太平,庶可保其治安,则在我者必𫉬其福庆,而民誉归之,吉无不利矣。五与二俱阴非应,然离下震上,震动而离明,明动相资,又皆居君臣中正之位,离为文章,其性炎上,苟能说而纳之,则将洋洋然动其心而来矣。上有用贤之美,野无遗弃之才,邦家之庆,孰大于此?圣人从而赞之曰:「六五之吉,有庆也。」以见所以得吉者,以有此用贤之庆也。

上六,丰其屋,蔀其家,𬮭其户,阒其无人,三岁不觌,凶。象曰:「丰其屋」,天际翔也;「𬮭其户,阒其无人」,自藏也。士方居穷隐约,消声灭迹,自乐于闲旷可也。若夫身处大位,当丰亨之时,不能躬吐握之勤以延见多士,而深自闭匿,丰其屋、蔀其家而已,则将鬼瞰其室矣。故「𬮭其户,阒其无人,三岁不觌」,其凶可知。上六,大臣之不任事者,虽不任事,而位则穹矣,国之存亡,民之利害,安得恝然忘情哉?「丰其屋」,谓壮大其所居也;「蔀其家」,谓屏蔽其所藏也。此大臣之营私自奉者,古之愚人莫不皆然。观周公作鸱鸮之诗曰:「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勤劳如此,岂自营也哉?六居卦终,震动之极,失「处丰」之义,其荒虚阒寂,卒为狐兔之场,若鸟失其巢,去人远矣。本乎绝物,乃以自绝;本乎多藏,反致空阒。祸灾之至,咸其自取焉尔。故象曰:「丰其屋,天际翔也。」「𬮭其户,阒其无人」,自藏也。「阒其无人」,陆氏以为家空人亡,如汉梁冀之徒是已。䷷艮下离上旅:小亨,旅贞吉。

彖曰:「旅,小亨」,柔得中乎外而顺乎刚,止而丽乎明,是以「小亨,旅贞吉」也。旅之时义大矣哉!「旅」者,圣贤当屯否之世,道不行而为栖,栖为旅人之时也。虽处之有道,但得「小亨」而已。「旅贞吉」者,能守正则吉也。王弼以为不足全夫贞吉之道,惟足以为旅之贞吉,故重言「旅贞吉」也。丽乎外而得中则亨,止乎下而得正,则吉,故彖曰:「柔得中乎外而顺乎刚,止而丽乎明,是以小亨,旅贞吉也。」六上居于五,又处二刚之间,此在旅之象。卦体在外,故言「柔得中乎外」。下艮而止,上明而丽,止而有所附丽,此处旅之善者。以孔子之圣,历聘诸侯,然时君不能钧用,而卒老于行,以至伐树削迹,阨于宋、卫、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者,以时无刚明之君为之依归也,况其下者乎?为旅之道,有时有义,得其时义,则其道可行,穷斯通,困斯济矣。然则处旅之时岂易哉?故其时义为大也。

象曰:山上有火,旅。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狱。

「山上有火」,明之至也。然炎炎不已,或至燎原而玉石俱焚。君子体此象以用刑,则当明慎也。明者,辨析其理而不敢轻也;慎者,哀矜其情而不敢易也。火在山上,因风而行,其势必速,非久居也。君子体此象以断狱,则知囹圄之间,重棘之内,或有受其枉者,断决以时,而无淹延。此圣人著此象以为「司狱」之戒也。

初六:旅琐琐,斯其所取灾。象

曰:「旅琐琐」,志穷灾也。

当旅之时,以阴柔而处砥下,此小人之寓旅困者也。「琐琐」,犹屑屑也。古者豪杰之士,处贫贱羁旅之间,如刘毅、马周、李白、郭元振之徒,豪气盖世,夫岂若是屑屑?然则在旅而「琐琐」,斯其取灾之道也。象曰:「旅琐琐,志穷灾」者,在羁旅之始,不能扩其志气,变而易通,乃计较锥刀于仆御之间,则孰与任其腹心者?意外之患,乃其自取焉耳。

六二,旅即次,怀其资,得童仆贞。象

曰:「得童仆贞」,终无尤也。

旅,寄也,寓也,为客之道也,非可安居者也。六二以柔得中正而上承二刚,虽无正应,可以就而安之,故能怀其资而无诲盗之失,得童仆之贞而𫉬内外之助。在旅如此,虽动而居外,夫何尤怨之有!

九三,旅焚其次,丧其童仆,贞厉。象

曰:「旅焚其次」,亦以伤矣。以旅与下,其义丧也。

九三处艮之上,有峻极之势,无柔顺谦虚之德,为旅若此,宜众人之所不与也,故焚其次舍而丧其童仆之正,危莫甚焉。二以柔顺中正而安,三以高亢自尊而厉,在旅而遇焚如之阨,非止失其所止而已,其势必至于伤。夫初六之琐琐,固足以取灾,而当羁旅之际,轻财妄施,以致空殚,亦失为旅之道,故刚柔皆欲适中。今二者举过之,故象

曰:「旅焚其次」,亦以伤矣。以旅与下,其义丧也。

九四:旅于处,得其资斧,我心不快。象

曰:「旅于处」,未得位也。「得其资斧」,心未快也。

九四以阳刚而自托于阴柔,盖处旅之善者。士欲行其志而已,「得其资斧」,岂足以行其志哉?「旅于处,得其资斧」,徒能安其居,得其资财器用而已。怀与安,实败名,旅非豪杰之所能安也。刘备、孔明不肯留吴,关羽不肯留魏,岂乏其资斧哉?使韩信无萧何之荐,亦非汉祖所能羁縻之也。况乎圣如仲尼,贤如孟轲者,傥不处以卿相之位,使得尽行其所志,岂区区利禄所能豢养之哉!

六五:射雉,一矢亡。终以誉命。象

曰:「终以誉命」,上逮也。

旅之六五,虽非君位,而有文明之德,方以直道遇物,发无不中,此圣贤之处乎羁旅者,如射雉而以一矢殪之也。雉为文明之物,矢者器也。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动而不括矣,此处旅之最善者。誉命之来,何可御也?孔子之至是邦,必闻其政,以温良、恭、俭、让而得之。象言「终以誉命上逮」者,言为上之所逮,圣贤之寓旅困,在上者能居己而访逮之也。易之「上逮」,即诗之「逮下」也。君能逮下以成其政,臣能归美以报其上,故上下交誉之也。旅之上九,方以高亢自居,而此云「上逮」者,盖旅人之有「誉命」,必有上之人能宠遇之,非必上九也。六爻取义,各有所在,言岂一端而已?

上九: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啕,丧牛于易,凶。象

曰:以旅在上,其义焚也。「丧牛于易」,终莫之闻也。鸟之巢木,犹人托迹于传舍也。夫人之处乎里闾之间也,有长幼之序,有亲戚之恩,患难相救,疾病相扶持也。方在羁旅之时,人情乖睽,惟卑顺谦恭,乃可自保。而上九以高亢自居,下乘五六之尊位,不逊若此,其能免乎?「巢」者,鸟所托以栖息者也。离为火,其于木也,为科上槁,今处离上,是巢而遇焚,失所栖息之象也。上九以阳刚而处众旅之上,始固足以陵物,而众为之下,若可喜也。而为旅之道,威权不足,人终不与,将无所容,亦足悲也,故先笑而后号啕。牛之为物,健而顺,且有功于稼穑,而丧之,不能敬畏故也。庄子曰:「有而为之,其易之者,皞天不宜,况于人乎?」九三以刚阳居旅,而焚其次,丧其童仆,所丧在外,故「厉」。上九以刚阳居旅,如鸟焚其巢,丧牛于易,所丧在我也,故「凶」。上九处卦之极,言凶则不止于危而已。象言以旅在上,其义焚也。为旅而处人之上,其焚巢固宜,非不幸也。「丧牛于易,终莫之闻」者,人之有过,能虚己听纳,人或告以善道。上九亢阳,有绝物之象,使有过咎,人孰告之?故终莫之闻也。䷸巽下巽上

巽: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

「巽」之为卦,二阳在上,一阴在下,惟以「巽」顺承物,自处卑下,然后能尽「巽」之道。一于柔顺,则妾妇耳,故得「小亨」而已。欲其道大通于天下,盖有逆人之所顺、强人之所劣者。然挟柔「巽」以游世,无往而不利。圣人又恶夫以非道而合,则近于邪佞。虽利有所往,而利见者惟大人为可。大人谓在上之二刚也。柔能顺乎刚,故「小」者「亨」。小亨谓一阴也。虽然,「巽」之道岂止于小者而已?

彖曰:重巽以申命。刚「巽」乎中正而志行,柔皆顺乎刚,是以「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

「巽」而重之,所以申复其号令也。上下皆「巽」,故有重复之义,亦在上者能「巽」以与下,在下者能「巽」以承上也。刚或失之高亢,柔或失之卑佞。阳刚而得中正,二五是也。九二之刚,而初六顺之,此在上者能「巽」以逮下,故其志得行也。阴柔而能承刚,初四是也。九五之刚,而四顺之,此在下者得所附托,故其道不终否也。二与五赖初四而后得志,初与四必待二五而后小亨。此又刚柔相因,上下相随之义。巽入之道,无往而不利,故「利有攸往」也。虽「利有攸往」,又恶不由其道,故「利见大人」也。能以卑巽上承乎中正之大人,此「巽」之至善也。巽之六爻,四阳而二阴,则君子固已胜矣。阴又在下,无能为也。此画卦之深意也。自古君子众而小人寡,非徒君子之道胜,小人亦因以为用矣。宇文士及、封德彝之在唐,上有一太宗,下有房、杜、王、魏之徒,故无能为也。不然,其佞何所不至哉?象

曰:随风,巽,君子以申命行事。

天之有风,如国之有号令,必相继而至,乃能振动万物。风至柔弱也,而善入物。君子体此象柔巽之道,申复其命,至再至三,虽顽犷难化者,无不说随矣。无非事者,命令之出,必有事也。盘庚迁都之事,武王伐商之事,凡兴大功,役大众,非以巽言申复其命,则播告之修,岂能晓然不匿厥旨哉?故申命然后可以行事也。

初六,进退,利武人之贞。象

曰:「进退」,志疑也;「利武人之贞」,志治也。

六以阴柔处于巽初,为二刚所乘,而上无应援,欲进则不敢,欲退则不能,怀疑首鼠,莫之为计。若能以刚决自任,而以正道行之,则其疑可释而其志定矣。武人者,刚决之象。刚决或失之暴,故所利在贞也。治者,蚤正素定而临事不惑也。故象

曰:「进退」,志疑也;「利武人之贞」,志治也。

九二,巽在床下,用史巫纷若,吉,无咎。象

曰:「纷若」之吉,得中也。

「巽在床下」,宜众人之所鄙贱也。众人所贱,其可交于神明乎?如此,则人不可欺,而鬼神可欺也。盖二为阴爻,九以阳刚寓之,此阳刚之君子,自退托于卑贱,能以卑逊自处,出于诚意,而非伪为,故不祈于人知,而幽闲之中,鬼神知之也。世之阴柔小人,自托于尊显之上,足以欺愚惑众,而幽闲之中,鬼神得而诛之矣。然则九二「巽在床下」,虽过于卑巽,人或恶之,而其中心诚实,或可以交神明也。祝史巫觋,皆所以通其诚意。人能志诚恭巽,心非邪謟,通吾诚意者,纷然而众,虽豚鱼可及,水火可蹈,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床者,人之所安也。巽而大过,入于床下,反失其所安,然终𫉬吉且无咎者,人可欺而鬼神不可欺也。故象

曰:「纷若之吉,得中也。」「巽在床下」,疑于失中,而象言「得中」者,位在九二,处巽之中,阳刚得中,是其中心诚实之象。𫉬福之多,理在不疑。周公以上公之贵,叔父之尊,事幼冲之主,则尽恭顺之道;礼天下之士,则躬吐握之勤。观金縢册祝之辞,欲以身代武王之死,卒至得请于三王,则中心诚实而𫉬史巫纷若之吉者,周公其人也。鬼神之事,圣人固难言之,惟于易多称「鬼神」,与天地人不少异,何也?盖易之为书,所以微显阐幽,决断天下之疑惑,其神明之用与蓍龟等。然则非知命之君子,曷足以语此哉?九三:频巽,吝。象

曰:「频巽」之「吝」,志穷也。

九三以刚明之才,体「巽」而处下卦之上,又居得其位,可以进而有为矣。今「巽」穷而复遇「巽」,「频巽」也。「巽」以行权可也,岂可数乎?而与四密比,阨于阴柔,不得展尽其才,卒之志气穷索,鄙吝之甚也。故象

曰:「频巽之吝,志穷也。」六四:悔亡,田𫉬三品。象曰:「田𫉬三品」,有功也。

易之称「悔亡」,皆本有悔,以处得其道,故其「悔」可「亡」。六四下无应援,以阴柔独处而有乘刚之过,宜有悔也。而处上下重刚之间,承上临下,一以柔顺,处「巽」之善,莫如此爻,故「悔亡」而反有𫉬也。譬之田猎,虽尽力乎驱驰,而所𫉬则归于君,而非私己也。「三品」,谓乾豆、宾客之奉,充君之庖。举是三者,则能及乎上下矣。君子能以柔巽徧及上下而己,不私其利,如田者之𫉬三品也。盖柔「巽」之人,无入而不自得,以此奉上则𫉬乎君,以此与下则𫉬乎民,「巽」之功于斯为盛。

九五,贞吉,悔亡,无不利,无初有终。先庚三日,后庚三日,吉。

象曰:九五之「吉」,位正中也。五为巽主,当谦虚逮下,而以阳居阳,又下无应援,疑失之亢。然当上下巽顺之时,若昏佞相济,祸乱有不可胜言者。今九五独能毅然守其刚正,不徇群邪,故能「𫉬吉」,而其悔可亡也。履至尊而居中正之位,以柔巽为体,不失正固之德,故无入而不自得也。下非正应,而与二睽,此过乎刚者,故无初也。上有刚正之德,下卒听从,发号出令,如风行草偃,孰敢违之?固有终也。蛊卦曰:「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当天下蛊坏,欲一新其法令,故曰「甲」。「甲」者,日之始也;庚者,申命也。重巽以申命,故「先庚三日、后庚三日」者,圣人欲更易法令,使便于民,岂易而为之哉?先三日以告教之,使通其意,故天下晓然莫敢违吾令者;后三日以申审之,使察其情,故天下莫敢犯吾令者。如此,则吉孰如之?以人主之权,欲改易更革天下之政令,若无甚难者。如秦用商鞅,法虽行而民不以为便,卒至天下大乱,而刘、项乘之,秦遂以亡,以不得乎大中至正之道故也。故象曰:「九五之吉,位正中也。」

上九:巽在床下,丧其资斧,贞凶。象

曰:「巽在床下」,上穷也;「丧其资斧」,正乎凶也。

「巽在床下」,其失一也。九二「用史巫纷若」,吉且无咎。上九「丧其资斧,贞凶」,何邪?九二处下体之中,为下之道也。上九以阳刚处巽之上,而下无应援,资财殚竭,威权去手,虽索为匹夫不可得。守此而不知变,「凶」之道也。

读易详说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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