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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新研究

军争第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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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争是两军相对而争利,有争战略战术的利益,有争财货领土的利益。孙子认为战争的胜败多决于军队的机动,故在这篇里倡导机动的用兵,如“以迂为直”,便是一大原则。后面所述的治气、治心、治力、治变的四治,及八项用兵之法,亦为读者不可忽略的要点。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交和而舍,莫难于军争。

大凡用兵之法,主将受大命于元首,而集合各乡邑的军众(即动员全体国民)以编组作战军,一直发展到战争快要爆发,与敌对峙宿营时,此后在互相争利的战斗行为上,就要煞费苦心,成为最艰难的事情了。

【交和而舍】和是军门,交和是我的军门与敌的军门相对峙。舍是宿营,《战国策》里有“与秦和而舍”之句,言与敌人对垒而舍。但亦有解为军队上下一致和睦,然后可以出兵宿营。《吴子》有“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陈”之句。

谋略战

【军争】亦有解为军战,战则先定谋,军争即谋争,或“抄袭”。军争二字,从来有此两种解说:(一)军不和谐一致,而相争于内部,即军的内争,治之极难;(二)指土地的占领,军器的俘获等——这均是外行的解释。其实孙子在本篇是述其意思深远而最难的战略用兵之妙。例如说迂回作战,或疾风般地用兵,或悬军万里地猛勇进击,皆为孙子兵学十三篇中的白眉。倘若仅凭简单的文学印象,而忽略奥秘的真理,那孙子就要哭泣于九泉了。又,军争既是“抄袭”,即对正兵而用奇兵,是最重要的谋略战。这样的解释,方与孙子的真意一致。

——大场弥平《孙子兵法》

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

军队相争的最困难之点,是将迂回曲折的远路,当作直线的近道,并变祸患为利益。

老子说:“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

【以迂为直】可解为迂回作战。谈到迂回作战,拿破仑越阿尔卑斯山,算是最有名的例证。

拿破仑的迂回作战

一八〇〇年春,法军介在阿尔卑斯山系,其南,有在北部意大利热那亚的马塞纳(拿破仑部将)军。拿军则在莱茵河上游左岸的第戎附近,与当面的奥军相对,这时梅拉斯将军率其优势的奥军向马塞纳军攻击而来。拿破仑看破了这整个态势,便决心放弃以前正兵的计划,转而越过阿尔卑斯山,压迫梅拉斯军的背后。

拿破仑于五月十三日,统帅着六万大兵出发,除汉尼拔以外,谁也不能绕行的天下无比的峻险——230余里的阿尔卑斯山,他们备尝辛苦艰难,克服一切障碍,一共费了八天而踏破之,好像百雷同落般突现于奥军的背后,把慌慌张张的敌人,任意地粉碎于马伦哥,时是六月十四日。

迂回战法的批判

迂回作战,曾为现代苏联的军事家普力特孟所否定。他说:“迂回战是向敌之一翼或两翼而彻底地给予侧面的攻击,乃是迅速地,且决定地歼灭敌人的战法。因此,这个战法的条件是‘机动的秘密’与‘急袭’。但飞行队的空中搜索,已不容机动的秘密,更以敌军拥有铁道、汽车等大交通机关时,也不能实行急袭。百万军与百万军之战,包围行动,倏忽间就会暴露而被阻止。敌人利用快速交通机关而输送大军于包围军的攻击方向,其结果,包围变为正面冲突。所以这时包围军方面,反陷于危险的状态。”又说:“运用大兵团的作战,迂回战法,是退却于过去历史的领域。正面打击,正面突击、突破,这是新战场的战术形式。”但在现代侵略战争中,仍有使用迂回战法,尤成为日军的惯用战法,举凡上海之战、徐州之战、桂林之战,莫不用此。又如德军对英法比联军的作战,则避开马奇诺防线的正面,而从其延长线急速地突破色当,随即向英法海峡地带作深远的迂回,结果迫使法比两军全部投降,而英军则出演敦刻尔克狼狈撤退的悲剧。

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者也。

故我欲迂回其进军之途,必先在他方面诱敌以小利,以转移其视线,并牵制其行动。这样,虽后于敌人向目的地出发,却可先于敌人占领目的地——有利的地点,出其不意,而制机先,这是叫作深明迂回之计的良将。

【后人发,先人至】含有迅速与秘密性。

故军争为利,军争为危。

军争是有利的事情,也是危险的事情,取利避害,以能否深明迂直之计为断。

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

倘若举全军而争利,即争有利的据点或战略上的利益,则行动不能轻快,失了时机;倘若不顾全军的统一,委弃了一部分,只以轻兵或骑兵急进而争利,则后继的辎重必至捐弃,为敌所掠夺。

《作战纲要》

军队机动的行动,最需注意的是辎重问题,此为高级长官煞费苦心之点。《作战纲要》说:“战地人马之给养,与军需品之补给,为维持并增进军队战斗力之重要事务,在现代作战中,军之需要,益趋繁复,其实施亦易生困难,苟措施适宜与否,往往影响作战之利钝,故各级指挥官,关于输送连(即行李,以下同)及辎重等之的部署,常须加以周密之注意为要。”又说:“高级指挥官须时时应乎作战之推移,预察本军之需要,权其缓急先后,竭力施行有计划之补给。对于补给路线之设定,输送机关之运用,暨军需品之整备及交付等,务使适切机宜,而能以统制实施其补给为要。”

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

更详言之:不带甲胄而轻装急行,昼夜完全不休息,以两日的行程为一日,而做这种强行军,这时,倘若开往百里之远的前方(在古代,为三日半的行程)争利作战,则三军——上军、中军、下军之将,必致擒于敌。又由于这种强行军,弄得强者先行,弱者落后,及到达目的地时,就通则说,兵力也只得十分之一了;倘若开往五十里之远的前方(二日多的行程)争利作战,则前敌指挥官——上将军必遭挫折,兵力到达战场时,也只有一半了;倘若开往三十里之远的前方争利作战,其兵力也只有三分之二到达参加作战了。总之,这是说长驱作战的危险性。

【卷甲而趋】卷是收藏,在此为脱卸意,卷甲而趋即各脱卸重铠,仅穿轻便戎装而疾走意。就现在的军队说,则为脱卸背囊等物。虽然轻装对于强行军很有利,但行李却要作麻烦的输送了。【三将军】上军、中军、下军将军,即三军的将军,相当于今日的各军指挥官。【蹶】是失败或挫折意,亦有解为被俘虏意。

古代长途行军的大消耗

长途行军在运输机械化前的古代,其消耗是很大的,在克劳塞维茨《战争论》上亦有这样一段论述:“行军对于兵力所生的消耗作用,极为显著。在战场上因食料和宿舍的缺乏,又因车辆的往返致通路的损坏,及须不断警戒,为战争的准备等,均可使有形的及无形的诸力发生无比的消耗。试观拿破仑征俄战争,便可知精锐的法军是怎样的困苦了。拿破仑于一八一二年六月二十四日趾高气扬地渡过涅曼河时所统率的兵员共有30万1000人,到斯摩棱斯克时,尚有18万2000人,直到莫斯科时,仅剩11万人了。”惟现代以运输的机械化,像孙子、拿翁时代所发生的那种消耗现象,已大大减少了。

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像这样的强行远征,是特别要补给充足的。所以倘若没有辎重(如弹药、器材、帐幕、服装等物)的补给,或没有粮食的接济,或没有仓库贮藏品的准备,都足以陷全军于败亡之境。

老子说:“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

空中补给

补给对作战的影响,于今尤甚。因为现代军队所用的武器,如大炮所需的炮弹,机枪、步枪所需的子弹,以及飞机、车辆、船舰所需的燃料,不能一时或无,既要多,又要快,否则便等于死物,无法战斗。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军队在前线作战,由于空中补给系统的建立,纵是背后联络线被截断,或被包围,或深入敌地作战,绝无“弹尽粮绝”之虞,即是说:一切军用品均可由运输机运到上空投下补给。

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

加以在平时,对于中立诸侯的企图,没有充分调查研究,则不能预先结交,以为战时的援助,诚恐战时彼以利害所关而撕毁前约;又,对于敌国的地理地形,倘若没有预先精密的侦察研究,则进军时就不能出以机敏的行动;且为得到这地理地形之利,则必须利用当地人为向导。

【诸侯之谋】春秋时,在北方中原有晋、齐、秦、楚、宋五强的对峙,在南方有吴越二雄的对立。这,就物理说:以物体互相引力的作用,很难保持均衡的。倘若两国交战,则以中立国的向背而破坏均衡,故孙子常注意其动向,虽是敌之敌,意外亦可成为我之敌,所以非先知其本意不可。

【山林、险阻、沮泽】张预注:“高而崇者为山,众木聚者为林,坑坎者为险,一高一下者为阻,水草渐洳者为沮,众水所归而不流者为泽。”即近代兵学上所谓战场上的地形地物。这,倘若不明了,固不能行军,更不能战斗。《作战纲要》关于行军与此有相同的指示:“当选定行军路时,通常依地图,及侦察所得报告,或咨询地方居民,而决定之。”

【乡导】属乡间,详见《用间》篇。

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

用兵之术,以诡诈为根本(即以使敌人误认我的虚实,而乱其判断为本),捕捉有利于我的战机而行动。当行动时,或把兵力合一,或把兵力分开——因时、因地、因敌制宜,而收战胜之效。

内外线作战

【以利动】亦有解为以利动部下意,与后面所说“掠乡分众,廓地分利”相照应。【以分合为变】在广义上解,为战略的内外线作战等的兵力之集散分离,或别动队、挺进队等的派遣意;在狭义上解,则当于战术上的助攻、主攻,或支队、先遣队等的派遣,或在攻防上的预备队的使用等之意。本此以达到我的目的而变战局为有利,故言为变,实是言简意远。至于所谓内线作战,是指我作战军对敌的作战军,立于被包围或被夹击的关系位置而作战。这种作战,有集结兵力,将敌逐个击破之利,但动辄失去良机,且因陷于被夹击的位置,易招来士气的沮丧。而外线作战,为我作战军对敌作战军,站在包围或夹击的关系位置而作战。这种作战,概以攻击为主,易于包围歼灭敌人,且易以一方面的成功,而促进其他方面士气的昂扬,但易受逐个击破,及有指挥困难、联络不便、兵力转运阻滞之害。总之,不论哪种皆须以分合为变。在战术上由于支队或先遣队的协力,而把战局推进于有利方面。又,在攻击上,分为助攻方面与本攻方面,借预备队的使用而增大攻击力或防御力等,这都是一种“以分合为变”。《作战纲要》说:“预备队已经用尽,或虽未用尽,而状况有‘保持预备队必要兵力’之需要等时,务须由状况上需要较少之方面,抽出所需之兵力,重新编成预备队,或增大其兵力。”可作为对孙子分合观的注释,帮助读者对本节的了解。

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故良将的用兵,当时机已至,则行动迅速得如疾风般去来无踪;战机未熟,则徐徐然、肃肃然,好比林木的并立无语,使敌人不加注意;侵掠敌地时,则如燎原之火,一草不留;占据一地而等待机会时,则屹然好比泰山一样,不为威吓利诱;隐匿我的兵力意图时,使敌无从窥知,恰恰如阴云蔽天,不见日月星辰;攻击敌人时,则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烈迅速,使敌无从退避。

本节从“其疾如风”至“不动如山”四句,曾被日本战国时代的名将武田信玄,书上军旗,竖于军门,足见日本军人对孙子的热烈崇拜。有人撰文谓此为“机动战术”的基本原则,不无见地。

闪电战

鲁登道夫说:“战争之胜负决于战斗,故战斗即‘军事行动’之核心。在这种军事战斗行动中,各种战斗部队,应倾其全力。在各战斗部队中所储蓄之‘战斗力’,应尽用之以加于敌人,第一步即以优势之火力,毁灭敌人。”这可作为“动如雷霆”的说明。又据编者的研究,“动如雷霆”可解释为孙子主张“闪电战”。

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

我军既进敌地后,则掠夺(亦可解为征发)其都市乡村的财货粮食(即因粮于敌),以分配于我的兵众;又,对于攻略而占领的敌方领土,则将之论功分封于我将领。总之,进军均要权衡利与不利,作周密的打算,以定行动。

帝国主义的侵略目的

【掠乡分众】即以在敌地所掠夺之物,慰劳士卒之谓。拿破仑时代,曾有限定时日,以兵士掠夺的事例,后来被认为违反人道,且足以酿成不测的弊害,终于被禁止了。此次中日之战,日军在我国不只到处掠夺,且强奸妇女,屠杀平民,其野蛮可见。【廓地分利】廓是开拓意,是说战胜占领了某一地方后,则以之分封于有功将领,以资激励。

上述两项,很明显的,属于封建军事侵略主义。近代帝国主义者在战争上所采取的侵略主义,其目的为:(一)敌国的完全征服;(二)破坏敌的战斗力;(三)排除威胁;(四)占领土地;(五)保卫权利;(六)发展贸易;(七)榨取利润;(八)夺取资源;(九)掠夺金属品、赔偿金;(十)破坏敌的经济力;(十一)确立制空制海权。这自然是破坏世界和平,又可能制造新战争的,我们非根本反对不可。

先如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

预先了解前述的以迂为直的计谋,而善用之,就可制胜,这是从敌争取利益的良法。

《军政》曰:“言不相闻,故为金鼓;视不相见,故为旌旗。”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

古代《军政》书说:“指挥大部队时,因为说话不能相闻,故用钟鼓为信号,因为视力所及的范围有限,故用旌旗为记号。”总之,金鼓、旌旗的效用,是统一兵众的耳目于指挥官的意图之下。

现代的通信工具

指挥军队所用的通信工具,在古代是那笨拙的旌旗与金鼓。到了现代,科学的发明,工业的发达使它进步得惊人,主要有电报、电话、信号弹、闪光器及警报器等,故对于军队的指挥调动极为便利,虽远隔数千米,依于无线电的利用,瞬间即可将命令传达。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军对于前线官兵的传令,即使用了一种为肉眼所看不见的光线——红外线所制成的无线电话。这电话机与普通电话机不同,能把人的言语变成红外线的波浪,传达到若干千米外(天气良好,话程可达约16千米),然后在收音机中变成言语为他人收听,极为灵便。

人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

这样,兵众既专一,服从号令,构成集团人格。于是纵有特别勇敢者,也不得自由地前进;纵有特别怯弱者,也不得畏缩而独自退却。这就是指挥大部队作战的方法。

故夜战多火鼓,昼战多旌旗,所以变人之耳目也。

故在夜战时,宜多燃烧炬火与大擂金鼓,昼战时,则宜多举旌旗,其效用,在变乱敌人的耳目,而起恐怖。

本来夜袭是禁戒举火发声的,但此处所言“多火鼓”,大概是用于佯攻伪战,借以威胁敌人,促其误认我兵力雄厚,不战而退。

故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

这样,既可夺三军的气,使之沮丧;又可夺了敌方将军的心,使其不能谋。

攻心为上

此二句承上文,起下文。原来三军以斗为主,斗是乘气,夺了此气,则斗怯。又,将军以谋为主,谋是运心,夺了此心,则谋乱。下不能斗,上不能谋,敌人上下怯乱,而我的心气专一,那就可以一举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美国艾森豪威尔说:“士气是打胜仗唯一的最大因素。”又说:“破坏敌人的士气应该是每一个司令官的经常目标之一。”再说:“士气最容易在打胜仗时生长起来,但良好的领袖纵在漫长的困难时期中,也能使士气在军中保持不渝。然一时未能取得全面的胜利前,领袖们必须随时找一些小胜仗打。”

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

大凡就一人或军队的精神说,在拂晓充满着锐气,在日中渐趋惰倦,至黄昏后,则以一日的疲劳,各有归休之感。故善用兵的良将,对于敌人的攻击,必避其拂晓的锐气,而乘其日中、日没的惰气、归气。但这可以说是了解了气的利用吗?不,还有下面的解释。

士气

福特说:“朝的工作是金,昼的工作是银,夜的工作是铜。”倘若说战斗也是从午后至夜里面方渐衰,那是极浅薄的解释。因为敌锐时,我也锐,敌惰归时,我也适为此时刻。假设成为中国与美国一样:一方是朝,一方是夜,则那种解释虽可适用,但在交战地,由于彼我时刻同样,则为不合理。

真谛治气

宫本武藏的《剑法》说:“敌人第一回打来时,用全力,其势锐;第二回打来时,渐衰;第三回打来时,已疲,便有虚隙,击之必胜。”这节所谓朝气、昼气、暮气也是一样。朝气,是第一回的攻击,昼气是其次,暮气是第三回,而不是谈时刻的。其意是说,先避开敌的猛冲,即避其锐气,迎其气衰的第二回的昼气,而用自己的锐气以击之。倘若敌之气未衰,又努力于再度作战,则在第三回的合战时,就以全力向敌之归气以猛攻,这是治气的秘诀。《左传》所载曹刿在长勺之战所用的战法,即其例证。老子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北村佳逸《孙子解说》

“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亦可以引《吴子》上的话为证:“武侯问曰:‘暴寇卒来,掠吾田野,取吾牛羊,则如之何?’起对曰:‘暴寇之来,必虑其强,善守勿应。彼将暮去,其装必重,其心必恐,还退务速,必有不属,追而击之,其兵可覆。’”

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

以我的安定,待击敌的混乱;以我的静肃,待击敌的纷扰。这是治心的良法。

心理战

治与静是由于训练有素,指挥命令彻底,计划准备完全。亦有解为:治是军的人和,静是军容整肃,乱与哗反是。

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

以近于战场的我,待击远来的敌;以安逸的我,待击疲劳的敌;以粮食充足的我,待击粮食缺乏的敌。这是运用军队战斗力的良法。

武力战

【以近待远】照普通的解释,为我军先到战场,占领战地,迎击从远方进击而来的敌人,即解为采取防御态势者亦多。然而如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所说:“防御之后,断然转为攻势。”那还不失为真理。

恺撒、汉尼拔、成吉思汗、腓特烈大帝、拿破仑的战略,都是采取攻势,因能制胜。防御的名将惠灵顿在滑铁卢之胜,不是以防御粉碎拿破仑的,是由于猛将布吕歇尔将军向拿军的侧面乘其不意地采取攻势。所以孙子这个原则实含攻势防御的意思。

东乡之胜

【以佚待劳】在对马海战中的东乡舰队,先歼灭了在旅顺的俄国舰队,仅以海参崴舰队为敌的日本海军,就在佐世保、吴等军港,修理各舰,整备大炮弹药,且在朝鲜南岸的镇海湾及其附近的要地构筑根据地,等待着从印度洋东航的波罗的海舰队。

这时,东乡舰队本可远出新加坡,或台湾海峡的附近求敌决战的,但这不仅反使兵员疲劳,且消耗战斗的航续力,殊非佳计。于是乃采取孙子所谓“以佚待劳”的战法,迎击“鹏程万里船足迟”的心身过劳之敌,而歼灭之。

封锁轰炸

【以饱待饥】使敌饥饿,在战争遂行上极为重要。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英法协约军以潜艇水雷对德实施经济封锁,使德国人民尽受饥寒之苦,因而斗志日丧,发生革命,至于屈服。据说,协约军于一九一八年曾拟订了一个大规模而残忍的计划,即预期于翌年以大批空军释放毒天然气于全德的田园,使一切谷物枯死,陷全德于彻底的饥饿,人人变成饿殍,但未实施而休战了。诚以天天进步的飞机的魔力,所谓“空中战略”(战略轰炸),唯有愈趋愈烈之势,这又是孙子的饱饥战略的大发扬。

——大场弥平《孙子兵法》

日人袭用《孙子兵法》的失败

孙子在这里所说的武力战之三原则,其中之一的“以饱待饥”,在过去的抗战中,曾为日军用以对我作战的方针之一,施以狂炸,复施以经济封锁,弄得我官兵吃不饱、穿不暖,行亦无车,真是惨不堪言。然以抱着必胜的信念,坚持到最后五分钟,遂使日军无所施其技,而我便博得最后胜利了。其次,日军于太平洋之战初捷以后,亦满以为利用此三原则,即以为从美国远渡大洋来进攻日本,路程不为不“远”,身心不为不“劳”,加以运输不为不难,因而引起供应不足,以致饥饿,而自己却可以“待”击之。这样便足以制美军于死命,重演东乡击破俄国海军的一幕。否料,美军由于实力的强大,有快速飞机与船舰为用,便缩短远渡大洋的距离以减少精神肉体的疲劳,加以供应充足,既无饥饿之象,且无弹尽之虞。于是一味凭其压倒优势,施以无情的打击,弄得日军每战必败。不待说,这又是由于犯了孙子所说“不知彼不知己”的大毛病。

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陈,此治变者也。

望见敌人的旌旗整齐不乱,是不可迎击的;又,对于堂堂而强大的敌阵,也是不可进击的。(此皆言敌军无虚可乘,须待其生虚,然后击之。)这是治变之法,即制止祸变的良法。

正面攻击的评价

【正正之旗,堂堂之陈】均是形容敌军的强实,前句指敌攻,后句指敌守。当敌采取守势,阵地坚强,我乃以大兵对之作正面攻击,结果谁胜谁败,虽未可知,但攻者的牺牲往往较大于守者。鲁登道夫说:“陆战上最后制敌之法,唯有使用炮火,坦克车与飞机之轰炸,对于敌人作正面之攻击而使之后退,且冲破其阵线。盖在他种方略无法使用之时,唯有正面攻击一途而已。世界大战中,英法俄在东方与西方谋冲破德国阵线,而皆失败。一九一八年,西线上德军之攻击,但能使敌人阵线稍一进而不克截断之……要知正面攻击之战略,在攻者方面,必受极大损害,此势所必然也。”由此亦可见步兵攻击“堂堂之陈”的不合算,难胜利。但是战争之事,在战斗上不胜亦不要紧,而运用其他术策,如“乱之”——宣传战争,“饥之”——经济封锁,亦可达到胜利的目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协约国的取胜德国,可为铁证。孙子在战斗上,着重乘敌人的弱点——“有虚之阵”而攻之(因为在相持中,敌阵必有弱点暴露)。此点,鲁登道夫亦有同样的见解,他说:“负指挥之责者,不论为海为陆为空,能凭其数目与火力的优胜,以选择敌人的弱点,使之成为作战重点而猛攻,不久就可以使敌军大败,而我军大胜。”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

这是局地战法,即对于占据高地为阵地的敌人,我不可仰攻,因为仰攻,则不利。又,对于以丘陵为背,即从高地上进出的敌人,我也不可迎击,因为这足以暴露我的行动,而受敌的瞰制。

佯北勿从,锐卒勿攻,

对于佯装退却的敌人,不可跟踪追击,因为彼必设有伏兵。又对于士卒精锐,斗志旺盛的敌人,也不可攻击,因为损失必大,且无必胜把握。言外是说,要逐次消耗其精锐,然后可击之,亦有“强而避之”的意思。

饵兵勿食,归师勿遏,

对于以一部弱卒,或以军需品,或以都市、港湾、要塞等饵我的敌人,亟须辨别之,不可贸然上其钩。对于退自阵地,急向本国归去的敌军,其归心如箭,倘若我在途中给予截击,阻止其退路,他必死力奋战,结果,不独我的目的难以达到,反使自己饱受极大的损失,此非注意不可。故欲歼灭之,应讲求其他术策。

围师必阙,穷寇勿迫。

包围敌人,仅可包围其三面,应阙一面。不然,四面包围,使彼没有退却的生路,势必决死搏斗,反使我蒙受极大的牺牲,这是就野战而言。至于攻城则非四面包围,使彼与外部断绝一切联络不可。又,对于无路可逃的敌人,也不可急于迫击,因为这种敌人,势必上下同心,为死里求生而抗战,即所谓“鸟穷则搏,兽穷则噬”。迫击之,反使我蒙受不测的损失。

此用兵之法也。

以上四节(八项),均为用兵之法。

它与上述四治有密切关系。但据前人张贲、刘寅的研究:从“高陵勿向”至此,为次篇《九变》的错简。在《九变》之始的“合军聚众”之下,加入“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八句,连原有“绝地无留”一句,以备九变之数,次置“此用兵之法也”一句。把《九变》篇中之“圮地无舍”“衢地合交”“围地则谋”“死地则战”四句,当为《九地》篇的错简而删除,文义较顺。特录于此,以供参考。

战术革命

上述八项兵法,殆由于古代的弓矢刀矛的军队使然;但以今日空军的发达(一变为立体战)、炮兵的进步,几乎已不适用。今日的军队,是使用最新火器而作战的,故以遮断退路、立体进攻、完全包围、彻底追击为扩大战果的良法,于是一变为“高陵可向,背丘可逆,锐卒可攻,归师可遏,围师勿阙,穷寇可迫”(或用飞机,或用大炮,或用战车攻击)了。

吴子说:“凡料敌有不卜,而与之战者八:

一曰:疾风大寒,早兴寤迁,刊木济水,不惮艰难。

二曰:盛夏炎热,晏兴无间,行驱饥渴,务于取远。

三曰:师既淹久,粮食无有,百姓怨怒,妖祥数起,上不能止。

四曰:军资既竭,薪刍既寡,天多阴雨,欲掠无所。

五曰:徒众不多,水地不利,人马疾疫,四邻不至。

六曰:道远日暮,士众劳惧,倦而未食,解甲而息。

七曰:将薄吏轻,士卒不固,三军数惊,师徒无助。

八曰:陈而未定,舍而未毕,行阪涉险,半隐半出。诸如此者,击之勿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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