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幸枝神采奕奕地从莲台寺出发了。
她在心里雀跃着:“马上就能见到雪子和洋二了,我已经痊愈了!让东京的医生好好看看,之后我就能与雪子和洋二一起生活了……”
然而,公交车旅途漫漫。再加上当下正值赏花季,电车里熙熙攘攘,虽然坐在二等车厢里,可是组团出游的旅客喝醉了酒,吵吵闹闹。幸枝很久没听过这样喧嚣的人声了,在独自去往东京的兴奋中渐渐感到了疲惫,萌生出了担忧。
就连电车在行驶过程中持续不断的轰鸣都让幸枝受了惊,一想到要见到可怕的敏高,她就在心里恐惧起来。她恐惧的是可怕的敏高,还有去见敏高的自己。幸枝上京,是因为收到了敏高要为亡父举办法事的通知。幸枝觉得必须参加亡夫的法事,但更重要的是,她想见见女儿和儿子。除此之外,她还想让东京的医生看看。可是,随着电车越来越接近东京,敏高的身影就像一个黑暗的魔鬼,让她的心情沉重起来,渐渐地为自己被敏高的魔力召唤而来感到担忧。
在品川站换乘电车,在那里和在目黑站搭乘的电车形状似乎与记忆中大有不同,而她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发生了何种变化。她虽然知道那就是品川站和目黑站,可有一种感觉,似乎那里既不是品川站,也不是目黑站,而是陌生的地方。在伊豆时,她脚踩着大地,踏实地前行。而在目黑站下车后,她感觉不到脚踩大地,脚似乎悬浮着,熙攘的人群似乎马上就要撞到她。
看来我的精神还是不太好啊,幸枝心想。
早上从伊豆出发,直到现在还没有进食,这一点也很奇怪,以至于现在疲惫极了,好想在哪里休息一下。幸枝走进了一家养麦面馆,店里十分昏暗,除她之外没有其他客人。
“来一份山药泥养麦面。”
“请购买餐券。“女侍说道。
将小碗里的鸡蛋和山药泥搅拌均匀,从笼屉上夹起养麦面蘸着山药泥放进嘴里。一个人吃颇有些寂寞。一旁的女侍光着脏脚跋拉着木屐,瞥着幸枝。幸枝头也没抬。
走出养麦面馆,返回车站附近,幸枝看到了神社旁的旅馆。她依稀记起那里以前就有,于是走进了玄关。
“我想住宿,有空房吗?”
“住宿吗?您的同伴一会儿来吗?”
幸枝红了脸,说道:“不,就我自己。”
女侍先退下了,随即一个老板娘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把幸枝带到了一个靠近账房的四叠半大房间。没有壁龛,看上去不像客房。幸枝察觉到这里的人对她很是警惕,于是变得十分拘束。
吃过晚饭后,独自待着时,她疯狂回忆着柏木敏高。我好想他!幸枝几度想要起身,可膝盖颤抖不已。我本不必这样,只要去兄长家,或者雪子家……她这样想着,对敏高的憎恨和恐惧,还有痴迷所带来的罪恶感让她动弹不得。
幸枝在黎明前陷入了死一般深沉的睡眠。到了早上,旅馆的人三番五次走进屋子观察她的情形,她对此一无所知,直到午后两点多才睁开眼睛。
房间里没有化妆台,她叫人拿来,细致地化了妆,又喊来女侍结了账。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两张一千元纸币。她好久没有亲自使用了,一想到自己恢复了健康就高兴起来。
幸枝对发型不太满意,于是绕道去了附近的美容院。待她走出美容院时,春天的夕阳已经向着目黑站的陆桥方向西沉了下去。
搭乘拥挤的目蒲线列车,在洗足站下车,朝着柏木家方向走去。可她脚下沉重不堪,站定之后转而朝洗足池走去。夕阳西下,月亮升空,洗足池的水面波光粼粼。
我为什么来这里?幸枝扪心自问。接着,她沿着来时的路折返,途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幸枝来到了柏木家门前,强烈的悸动令她呼吸困难。
几年前,她在这个家忽然被继子抱住——那时的记忆历历在目,幸枝逃也似的离开了门前,似乎连自己是从伊豆而来也不记得了。
这里是敏高的家,也是幸枝曾经的家。随即,幸枝因坠落地狱般的恐惧和悔恨垂下了头。无论是在东京的医院,还是在伊豆的疗养地,她都忘不了敏高。
“我不该来这里的……”幸枝自言自语着。然而回过头时,她发现一个人影倏地走进了柏木家。
“啊!”
那是一个手提着行李箱的女子。幸枝的脑子里腾地升起一团火。她把那个走进门的女子当成了自己,紧跟着自己的幻影走了进去。
朦胧的月光洒在庭院里的每一棵树上,幸枝感到怀念极了。她转到后门,打开厨房门。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
“不要!不要!”
屋里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不要!不要!”
幸枝把那叫声听成了自己的。幸枝潜入了厨房。
“我不要……我是来和你告别的!你放我走吧!”
幸枝透过连接着厨房的起居室的门缝,看到了一个被敏高抱着的女子的身影。
“我离开家,想一了百了!可是没有成功,于是又回去了。我女儿……放开我!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我不!你若想一了百了,那还畏惧什么?!”
美也子挣扎着挣脱了身体,敏高又把脸贴了上去。
幸枝觉得被抱着的人正是自己,身体颤抖个不停。她伸手到洗碗池旁,失神地抓起一样东西,冲进起居室里,走向抱着“自己”的男子。
就在敏高嘴里大喊着什么、放开手的一刹那,美也子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