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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通释

【第十二编】 南征荆蛮前后诗篇(宣王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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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芑(小雅)

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亩。方叔莅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方叔率止,乘其四骐,四骐翼翼。路车有奭,簟茀鱼服,钩膺鞗革。

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中乡。方叔莅止,其车三千,旂旐央央。方叔率止,约错衡,八鸾玱玱。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有玱葱珩。

鴥彼飞隼,其飞戾天,亦集爰止。方叔莅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方叔率止,钲人伐鼓,陈师鞠旅。显允方叔,伐鼓渊渊,振旅阗阗。

蠢尔蛮荆,大邦为雠。方叔元老,克壮其犹。方叔率止,执讯获丑。戎车啴啴,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显允方叔,征伐𤞤狁,蛮荆来威。

释音:芑,音起。菑,音缁。,音祇。玱,音仓。芾,音弗。珩,音衡。鴥,音育。阗,音田。啴,音滩。焞,音推。

【诗义关键】

要想了解这首诗得先解决几个问题:

第一,“蠢尔蛮荆,大邦为雠”的“蛮荆”在什么地方。《毛传》说:“蛮荆,荆州之蛮也。”陈奂于《诗毛氏传疏》里证明了“蛮荆”为“荆蛮”之误,他又说:“《汉书·地理志》:‘周成王时,封文武先师鬻熊之曾孙熊绎于荆蛮为楚子,居丹阳。’今湖北宜昌府归州东南有丹阳城,即汉丹阳郡丹阳县地。宣王时之楚国,尚居于此。”归州即今之湖北省秭归县,丹阳城在县东南。《读史方舆纪要》(卷七十八)于归州丹阳城说:“州东南七里,南枕大江。周成王封熊绎于荆蛮,居丹阳。”由此可知荆蛮在今湖北省秭归县的丹阳城。

第二,“方叔莅止”的“方叔”是什么地方人。关于这一点,金文里有一段极宝贵的资料,就是《师㝨𣪘铭》。铭文是:

王若曰:“师㝨,淮夷繇我畮臣,今敢博氒众叚,反氒工事,弗迹我东域。今余肇命女䢦齐师、㠱、左右虎臣征淮夷。即氒邦嘼,曰冄、曰、曰铃、曰达。”师㝨虔不坠,夙夜卹氒穑事。休,既有功,折首执讯无諆。徒驭敺俘,士女羊牛。俘吉金,今余弗叚组,余用作朕后男腊尊𣪘。其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享。

《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于此铭加按语说:“此与《兮甲盘》及召伯虎第二𣪘为同时之器,观其文辞、字体、事迹即可以判之。……此师㝨,余意即《小雅·采芑》篇之方叔。《诗》云‘蠢尔蛮荆,大邦为雠。方叔元老,克壮其犹。方叔率止,执讯获丑’,所言事迹与此相合。㝨与方,盖一名一字也。㝨叚为圜,名圜而字方者,乃名字对文之例。”其说甚是。我们还可以找一个证据,证明他是对的。《兮甲盘铭》不是讲“王命甲征𤔲成周四方积至于南淮夷。淮夷旧我畮人,毋敢不出其、其积、其进人、其贮。毋敢不即次、即市。敢不用命,则即刑伐”吗?我们叙述尹吉甫在宣王五年四五月的事迹时,曾经证明南淮夷真个抗命,所以宣王令方叔来征伐。事迹前后正相衔接。《兮甲盘铭》与《师㝨𣪘铭》为同时之作,一点也不错。

但方叔是什么地方的人呢?《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又于《噩侯鼎》加按语说:“噩同鄂,古地名鄂者有三:一即今湖北鄂城,一在今山西乡宁县……又其一在今河南沁阳县西北。《史记·殷本纪》:‘以西伯昌、九侯、鄂侯为三公。’《正义》引徐广曰:‘鄂一作邘,音于,野王县有邘城。’《左传》僖廿四年:‘邘、晋、应、韩、武之穆也。’杜注亦云:‘河内野王县西北有邘城。’余意邘乃鄂之子邑,周人灭殷,以邘地分封,故复号邘也。”这段解释非常重要,他说明邘的所在地,就与此诗发生了关系。我以为《噩侯鼎铭》的“噩侯驭方”就是此诗的方叔。其证有二:

一、《不𣪘铭》说:“伯(白)氏曰:不驭方,𤞤狁广伐西俞,王命我羞(进)追于西,余来归献禽。余命女御追于(洛)。女以我车宕伐𤞤狁于高陵。”西俞,《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认为即《竹书纪年》之俞泉。《竹书》于夷王七年载说:“虢公帅师伐太原之戎至于俞泉,获马千匹。”虢公即此铭之白氏。夷王七年为公元前八八八年,到方叔伐荆蛮的宣王六年(公元前八二二)相距六十六年。方叔此时正在八九十岁之间,已告老还乡,故诗称“方叔元老”。驭是官职,方是字。

二、方叔曾于夷王七年伐𤞤狁,所以《采芑》篇说:“征伐𤞤狁,蛮荆来威。”伐𤞤狁与伐荆蛮不是一个时候。一在夷王七年,一在宣王六年。《竹书纪年》于宣王五年载说:“秋八月,方叔帅师伐荆蛮。”八月是对的,五年则错了,应该是六年。《郑笺》说:“方叔先与吉甫征伐𤞤狁,今特往伐蛮荆,皆使来服于宣王之威。”屈万里先生又附会说:“言方叔初随吉甫征𤞤狁,此又来征蛮荆,蛮荆畏之也。”恰恰相反,是尹吉甫跟随方叔伐荆蛮,并不是方叔跟随尹吉甫。提到尹吉甫,我们更可证明他不可能于宣王五年八月来伐荆蛮。从上边的一些诗篇(指宣王五年尹吉甫西征𤞤狁的诗篇而言),我们知道尹吉甫这时正在陕西、山西一带征伐𤞤狁,根本无法分身。但是哪一年伐荆蛮呢?应为宣王六年八月。怎么知道呢?有诗为证。

《祈父》篇说:“祈父!予,王之爪士。胡转予于恤,靡所底止!”“祈父!亶不聪。胡转予于恤,有母之尸饔!”《六月》篇说“元戎十乘,以先启行”,不正是“王之爪士”吗?从《凯风》与《采薇》两篇,我们又知道尹吉甫这时还没有结婚,一切家务都由母亲操劳,所以《祈父》篇说“有母之尸饔”。尸作主讲,饔是熟食,就是由母亲来做饭。尹吉甫刚刚于宣王六年六月回到家乡,八月又要让他去征伐荆蛮,所以他才对祈父有这样的请求,可是祈父并没有允准他。为什么要叫尹吉甫跟随方叔去呢?因为他于宣王五年四五月间曾经到过荆蛮,情形比较熟悉。尹吉甫家在复关,方叔家在现今的沁阳县,地理接近,也是让他随方叔出征的原因。尹吉甫之征伐荆蛮,还有一个证据。《后汉书》(卷六十七)《李膺传》讲应奉上疏说:“绲前讨蛮荆,均吉甫之功。”必定尹吉甫曾经讨过荆蛮,才拿他的功劳来比冯绲等之征伐荆蛮;否则,怎么会突然出来一个吉甫呢?可见尹吉甫之征荆蛮,后汉时的人还知道。

知道了方叔是谁以及他与尹吉甫的关系,再看征伐荆蛮的目的。诗言“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亩”,又说“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中乡”,此诗的关键就在这一个“芑”字。《诗经》里用“芑”字的共有三篇:《文王有声》《生民》与此诗。《毛传》于《文王有声》篇注为“草也”,于《生民》篇注为“白苗也”,又于此篇注为“菜也”。可见他是依诗立训,毫无定见。实际上,芑就是《生民》篇“诞降嘉种”“维穈维芑”的“芑”。芑是一种嘉谷,也就是白苗。《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二)于“粱”条引《九谷考》说:“芑,白苗,嘉谷。”又说:“禾有赤苗、白苗之异,谓之虋芑。诗曰‘维穈维芑’是也。”然方叔为什么要来荆蛮收割芑呢?《兮伯盘铭》不是讲“淮夷旧我畮人,毋敢不出其、其积、其进人、其贮”吗?淮夷不是抗命不与吗?宣王于秋收时,派方叔来收割他的谷子,正是对淮夷的一种惩罚。如此,与《师㝨𣪘铭》说的“师㝨虔不坠,夙夜卹氒穑事”也相合了。

可是这首诗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写的呢?诗言“蠢尔蛮荆,大邦为雠。方叔元老,克壮其犹。方叔率止,执讯获丑”,当系胜利后,在庆功宴上尹吉甫恭贺方叔的作品,地点当在丹阳。到此,我们要更正《竹书纪年》的一点错误。它于宣王五年说:“秋八月,方叔帅师伐荆蛮。”从上边的叙述,知道尹吉甫于宣王五年八月的时候正在征𤞤狁,怎能分身又随方叔南征呢?假如排在宣王六年八月,则与各诗所言都相吻合了。

知道了以上的事迹,然后再一字一句将此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薄言,迫而;《诗经》中凡言“薄言”,都作“迫而”讲。田一岁曰菑,二岁曰新田。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亩,就是急迫地在那里收芑,新田里也是,菑亩里也是。“方叔莅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与二章“方叔莅止,其车三千,旂旐央央”对举,则师干应解为师氏的旂干。《周礼·春官·司常》:“交龙为旂”“龟蛇为旐”“诸侯建旂”“县鄙建旐”。因为诸侯所率领的军队也就是县鄙的民团,所以《诗经》里总是旂旐连用;又说“凡军事建旌旗”,将帅在出征的时候都要把他的旗帜竖立在自己的所在地,以资识别。诗言“旂旐央央”,则方叔的身份是诸侯,由此可知。但《师㝨𣪘铭》里又称方叔为“师㝨父”,师是师氏,军队上的一种官职,则方叔出征是以师氏的名义,又由此可知。试,为帜之假借。方叔莅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就是方叔来到了,戎车三千辆,旗干上是师氏的标志。率,古帅字。止,为之之假借,指三千戎车而言。翼翼,壮大貌。方叔率止,乘其四骐,四骐翼翼,就是方叔率领着戎车,他驾着四匹骐马,四匹骐马都是壮大的。路车,诸侯所乘之车。奭,赤貌。路车有奭,就是路车赤得发亮。簟,竹席。茀,车篷。鱼,一种兽名;服,箭囊;鱼服,鱼皮所做的箭囊。钩膺,樊缨,马尾所做,饰于马首。鞗,金文作鋚,辔首铜饰。鞗革,马络头上配着金饰。整章的意思就是:急忙地收获芑谷,那个新田里也是,这个菑亩里也是。方叔来到了,戎车三千辆,旗干上是师氏的标志。方叔率领着戎车,他驾着四匹骐马,四匹骐马都是壮大的。路车赤得发亮,车篷是竹席做的,箭囊是鱼皮制的。马头上饰着樊缨,络头上加着金饰。

二章。中乡,乡中,倒字以协韵。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中乡,就是急忙在收割芑谷,那个新田里也是,这个乡里也是。央央,旗飘的声音。方叔莅止,其车三千,旂旐央央,就是方叔来到了,戎车有三千辆,旂旐在风中飘飘作响。,长毂,戎车的毂较长。约,以皮革缠着毂。衡为车辕前端的横木。错衡,加以文采的横木。鸾,即铃,马口两边各一,四马故为八鸾。玱玱,响声。方叔率止,约错衡,八鸾玱玱,就是方叔率领着戎车,他的车毂缠着皮革,横木绘着文采,八个铃铛当啷当啷在响。命服,天子所赐的官服。芾是蔽膝,类今之绑腿,古以革为之。朱芾,诸侯以上的蔽膝。《斯干》篇“朱芾斯皇,室家君王”,君王之家才是朱芾。斯皇,发着亮光。葱,苍色。珩,佩上的横玉。有玱葱珩,苍色的横玉叮当作响。整章的意思就是:急忙地在收割芑谷,那个新田里也是,这个乡里也是。方叔来到了,戎车有三千辆,旂旐在风中飘飘作响。方叔率领着戎车,车毂用皮革缠着,横木绘着文采,八个铃铛响着。他穿着天子所赐给的命服,朱色的裹腿发亮,苍色的佩上珩玉叮当叮当在响。

三章。鴥,急飞貌。隼,鸟名,鹰类中之最小者,毛色斑纹与鹰同,唯胸腹灰白,略带赤色。戾,至。鴥彼飞隼,其飞戾天,亦集爰止,就是那个急飞的鹰隼,可以飞达天际,也集到这里来了。这是尹吉甫象征他自己。《六月》篇说“织文鸟章”,鸟章即隼,这是尹吉甫的旗帜。尹吉甫曾为宣王的先行官,故言“其飞戾天”,现在他也来到荆蛮,故言“亦集爰止”。钲,读为镯。《周礼·地官·鼓人》云“以金镯节鼓”,击鼓必以镯为节,故言:“镯人伐鼓。”(《茶香室经说》说)陈,列。鞠,告。二千五百人为师,五百人为旅。方叔率止,钲人伐鼓,陈师鞠旅,就是方叔率领着戎车,司镯的人在击鼓,为的是集合师旅而誓告之。渊渊,鼓声。振旅,言整饬师旅。阗阗,亦鼓声。整章的意思就是:急飞的鹰隼,飞得高达天际,也集到这里来了。方叔来到了,戎车有三千辆,旗干上是师氏的标志。方叔率领着戎车,司镯的人在击鼓,为的是集合师旅而誓告之。显赫的方叔,在鼓声渊渊之中整饬师旅。

四章。壮,大。犹,谋。元老,告老的功臣。讯,间谍。丑,酋长。方叔率止,执讯获丑,就是方叔率领着,捉到了许多间谍和酋长。与《师㝨𣪘铭》说的“折首执讯无諆”,正相吻合。《诗经》中用“啴啴”的有四篇:《四牡》《崧高》《常武》与此诗。《毛传》的注解,各不相同。于《四牡》篇注为“喘息之貌”,于《崧高》篇注为“喜乐也”,于《常武》篇注为“盛也”,于此诗注为“众也”。又是依诗立训。按此四篇的“啴啴”均可释为“盛”或“众”。戎车啴啴,就是众多的戎车。焞焞,盛貌。“如霆如雷”与《常武》篇的“如雷如霆”同义,都是形容戎车来得出其不意,就像闪电,就像春雷。《孙子·军争》说“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正是这一句的注解。来威,是畏。显允方叔,征伐𤞤狁,蛮荆来威,就是显赫的方叔,以征伐𤞤狁的威望,荆蛮一听也就怕了。从这句诗来看,可知方叔在荆蛮并没有作战,荆蛮也没有抵抗,因为军队来得太快,荆蛮一点防备也没有,只有让方叔收割禾稻。整章的意思就是:蠢笨的荆楚蛮子,敢同大邦作对。告老还乡的方叔,他的计谋实在高强。方叔率领着戎车,捉到了许多间谍,获得了大批酋长。众多的戎车,众多而且壮大,像霹雳、像闪电一样来到了。显赫的方叔以征伐𤞤狁的威望,荆蛮一听就怕了。

【诗篇联系】

这是一首纲领诗,因为它有年月可考。根据《竹书纪年》,知道它写于宣王六年八月。《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巷二)于“粱”条引《九谷考》说:“二月始生,八月而熟,得时之中,故谓之禾。”与此诗所写之季节正合。宣王之所以让尹吉甫随方叔出征荆蛮,除过他熟习地理以外,还因他与方叔同宗。《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又说:“此噩乃姞姓之国,与周室通婚姻。别有《噩侯𣪘》云‘噩侯乍《王姞媵𣪘》,王姞其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可证。”因为他们是同宗同乡,方叔现在已告老还乡,故派尹吉甫来协助他,然为什么不直接派尹吉甫而要派方叔呢?周时,只有诸侯才有资格当将帅,而尹吉甫仅仅是一个士。由于这首纲领诗,我们了解《殷武》《烈祖》《那》《玄鸟》与《长发》等诗而解决了所谓《商颂》问题。

【诗义辨正】

《毛序》:“《采芑》,宣王南征也。”宣王并没有亲征荆蛮,还是《正义》说得比较恰当。他说:“谓宣王命方叔南征蛮荆之国。”《集传》说:“宣王之时,蛮荆背叛,王命方叔南征,军行采芑而食,故赋其事。”这是不了解“芑”字意义所闹的笑话。倒是姚际恒所说的较为正确。他说:“此宣王命方叔南征蛮荆,诗人美之而作;大概作于出师之时。或谓班师时作,非也。篇中‘振旅’,只训军之入,非班师之谓也。一、二章言军容之盛,三章言节制之严,四章归功于大将,而谓其北伐之声灵可以不战而来服也。”荆蛮在南,不在北,他言“北伐”,错了。

祈父(小雅)

祈父!予,王之爪牙。胡转予于恤,靡所止居?

祈父!予,王之爪士。胡转予于恤,靡所底止?

祈父!亶不聪。胡转予于恤,有母之尸饔?

释音:底,音抵。亶,音但。饔,音雍。

【诗义关键】

这首诗值得注意的有三点:一、“予,王之爪牙”,“予,王之爪士”。爪士也就是虎贲之士。尹吉甫曾做宣王的先行官,也就是《六月》篇所说的“元戎十乘,以先启行”。二、“胡转予于恤,靡所止居?”“胡转予于恤,靡所底止?”就是为什么要让我辗转于忧愁之中而不能安居呢?尹吉甫从宣王三年就平陈与宋,四年西迎韩侯,五年正月直到六年六月都在西征𤞤狁。刚刚西征𤞤狁回来,现在八月又让他去南征荆蛮,这不就是“胡转予于恤,靡所止居”吗?三、《凯风》篇说“母氏圣善,我无令人”,《采薇》篇说“靡室靡家,𤞤狁之故”,又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我们都曾证明是尹吉甫讲他自己还没有结婚。此诗说:“胡转予于恤,有母之尸饔?”尸饔是煮饭,因为他尚未结婚,没有人协助他母亲做事,只有他母亲亲自煮饭。有此三种证据,假如说这首诗写于宣王六年八月,圻父要派尹吉甫随方叔南征荆蛮,而他恳求免役的作品,想不会错误吧?

【字句解释】

一章。祈为圻之假借;圻父,司马,职掌封畿之兵甲。恤,忧。转予于恤,就是在忧愁里打转。止居,安定之所。整章的意思就是:圻父呀!我是王的爪牙。你为什么要让我总在忧愁之中,而没有安定之所呢?

二章。爪士,爪牙之士。底,定。整章的意思就是:圻父呀!我是王的爪士,你为什么要让我辗转于忧愁之中,而没有定居之处呢?

三章。亶,诚。聪,闻。亶不聪,不肯听我的乞求。尸饔,做饭。农业社会里,除贵族外,一切的家务都由主妇操持,娶了儿媳妇,才能有个替手。可是尹吉甫这时还没有结婚,所以说“有母之尸饔”。屈万里引陈奂说认为“陈饔以祭母”,大错而特错。整章的意思就是:圻父呀!你怎么不听我的请求,为什么让我辗转于忧愁之中,而使我母亲来煮饭呢?

【诗义辨正】

《毛序》:“《祈父》,刺宣王也。”诗是宣王时的作品,但绝无刺意。《集传》说:“军士怨于久役,故呼祈父而告之。”有点接近。可是姚际恒又回到《毛序》的旧观点说:“《小序》谓‘刺宣王’,毛、郑以战于千亩而败之事实之,亦可从。何玄子曰:‘千亩之战,诸侯之师皆无恙,而王师受其败,则以勤王不力故耳,故恨而责之。此祈父必侯国之祈父,故其人自称为王之爪牙。若对王朝之大司马言,则无此文矣。’议论是而细。”祈父既是诸侯之祈父,他怎么可以派遣王的爪牙之士呢?这不是犯上吗?姚际恒还以为“是而细”,完全在猜想。

殷武(商颂)

挞彼殷武,奋伐荆楚。罙入其阻,裒荆之旅。有截其所,汤孙之绪。

维女荆楚,居国南乡。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

天命多辟,设都于禹之绩。岁事来辟,勿予祸適,稼穑匪解。

天命降监,下民有严。不僭不滥,不敢怠遑。命于下国,封建厥福。

商邑翼翼,四方之极。赫赫厥声,濯濯厥灵。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

陟彼景山,松柏丸丸。是断是迁,方斵是虔。松桷有梴,旅楹有闲,寝成孔安。

释音:罙,音弥。裒,音俘。適,音谪。斵,音卓。桷,音角。梴,音蝉。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首末两章,了解这两章,诗义也就发现了。谨先将这两章作一解释。

挞,《毛传》:“疾也。”《诗经》中凡用殷商,都是追述古代的殷商,没有是殷商当代的。如《文王》篇“殷士肤敏”“殷之未丧师”“宜鉴于殷”“有虞殷自天”,《大明》篇“天位殷适”“自彼殷商”“殷商之旅”,《荡》篇“咨女殷商”“殷不用旧”“殷鉴不远”,《武》篇“胜殷遏刘”,《玄鸟》篇“宅殷土芒芒”“殷受命咸宜”,都是指古代的殷。此诗的殷武,是指殷人后代的武力,正是下句“汤孙之绪”的“汤孙”。荆楚,荆州的楚国。挞彼殷武,奋伐荆楚,就是那些快速的殷人的武力,奋勇地去伐荆楚。罙,深。阻,险阻。裒为捊之别体,即今之俘字(马瑞辰说)。旅,众。罙入其阻,裒荆之旅,就是深入它的险阻,俘虏了荆州的军旅。截,《毛传》于《常武》篇注为“治也”,平定的意思。汤,商汤。孙,后代。绪,业。有截其所,汤孙之绪,就是所到之处都得到了平定,这是指汤王子孙们的功业。整章的意思就是:那些快速的殷人的武力,奋勇地去伐荆州的楚国。深入它的险阻之地,俘虏了它的军旅。大军所到之处都得到了平定,这是汤王子孙们的功业。如此讲来,这不就是《采芑》篇所伐的荆蛮吗?《采芑》篇说“戎车啴啴,啴啴焞焞,如霆如雷”,是讲军旅之速,而此诗说“挞彼殷武”,也是讲快速。《采芑》篇说“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中乡”,是在楚京所在地的丹阳;而此诗说“罙入其阻”,就是深入它的险要之地。《采芑》篇说“执讯获丑”,此诗说“裒荆之旅”,不也是相合吗?

然伐荆蛮怎么会与殷人有关系呢?这就与方叔的采地有关系了。上边讲方叔是现今沁阳县人,而沁阳在河内,河内就是古代的殷国。周时诸侯出征都是率领着自己地方上的民众,方叔所率领的也就是现今沁阳一带的民众,故称之为殷武。上边我们曾讲南仲与尹吉甫出征𤞤狁时所率领的也是河内的民众,故胜利后宣王在镐京祭祖,殷士参加助祭。方叔所率领的也是殷人,那么,此诗就与《采芑》篇发生了关系。其次,我们再来解释末章。

诗言:“商邑翼翼,四方之极。”这个“商邑”在什么地方呢?从“陟彼景山”的“景山”找消息。《读史方舆纪要》(卷三十三)于曹县曹南山说:“又有景山在县东南四十里。”王国维于《观堂集林》(卷二)《说商颂下》说:“此山(即景山)离汤所都之北亳不远,商丘蒙亳以北,惟有此山。《商颂》所咏,当即是矣。”又说:“惟宋居商丘,距景山仅百数十里。又周围数百里内别无名山,则伐景山之木以造宗庙,于事为宜。”他的论断甚是。所谓商邑就是宋都,也就是现今的商丘。然他说商丘离景山有一百数十里,不确。据《读史方舆纪要》说:“曹县,东南至河南归德府百二十里。”归德府即今之商丘。曹县离商丘一百二十里,景山又在曹县之东南四十里,那么,景山离商丘只有八十里。

但是伐荆蛮又与商邑有什么关系呢?《史记·宋微子世家》说:“武王崩,成王少,周公旦代行政当国。管、蔡疑之,乃与武庚作乱,欲袭成王、周公。周公既承成王命,诛武庚,杀管叔,放蔡叔,乃命微子开代殷后,奉其先祀,作《微子之命》以申之,国于宋。”由此可知,殷人的宗庙在宋,方叔伐荆蛮所率领的军队既是殷人,殷人的宗庙在商邑,他们从荆楚回来的时候路过宋国,就在商邑祭祀祖先,不是极自然的事吗?所谓《商颂》就是这样产生的。

关于《商颂》,王国维有一段极重要而且很有启发性的话,谨引在下边。他在《观堂集林》(卷二)《说商颂上》说:

《鲁语》,闵马父谓:“正考父校商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大师,以《那》为首。”考汉以前无校书之说。即令校字作校理解,亦必考父自有一本,然后取周大师之本以校之,不得言“得”。是《毛诗序》改“校”为“得”,已失《鲁语》之意矣。余疑《鲁语》“校”字当读为“效”,效者,献也。谓正考父献此十二篇于周大师,韩说本之。若如《毛诗序》说,则所得之本自有次第,不得复云“以《那》为首”也。且以正考父时代考之,亦以献诗之说为长。左氏昭七年《传》:“及正考父佐戴、武、宣。”《世本》:“正考父生孔父嘉。”《潜夫论·氏姓志》亦云,考孔父之卒在宋殇公十年。自是上推之,则殇公十年,穆公九年,宣公十九年,武公十八年,戴公三十四年,自孔父之卒上距戴公之立凡九十年。孔父佐穆、殇二公,则其父恐不必逮事戴公。即令早与政事,亦当在戴公暮年。而戴公之三十年,平王东迁,其时宗周既灭,文物随之,宋在东土,未有亡国之祸,先代礼乐,自当无恙,故献之周大师以备四代之乐。较之《毛诗序》说,于事实为近也。然则《商颂》为考父所献,即为考父所作欤?曰:否。《鲁语》引《那》之诗而曰:“先圣王之传,恭犹不敢专,称曰自古,古曰在昔,昔曰先民。”可知闵马父以《那》为先圣王之诗,而非考父自作也。《韩诗》以为考父所作,盖无所据矣。

《商颂》既为正考父所献而不是正考父所作,那么,《商颂》是什么时候的作品呢?他又以地名——上引之景山——与成语来证明是宋国的作品。尤其以成语为证,更是正确。他在《说商颂下》说:

自其文辞观之,则殷虚卜辞所纪祭礼与制度文物,于《商颂》中无一可寻。其所见之人、地名,与殷时之称不类;而反与周时之称相类。所用之成语,并不与周初类,而与宗周中叶以后相类,此尤不可不察也。卜辞称国都曰商,不曰殷;而《颂》则殷商错出。卜辞称汤曰大乙,不曰汤;而《颂》则曰汤、曰烈祖、曰武王。此称名之异也。其语句中亦多与周诗相袭。如《那》之“猗那”,即《桧风·苌楚》之“猗傩”,《小雅·隰桑》之“阿难”,石鼓文之“亚箬”也。《长发》之“昭假迟迟”,即《云汉》之“昭假无赢”,《烝民》之“昭假于下”也。《殷武》之“有截其所”,即《常武》之“截彼淮浦,王师之所”也。又如《烈祖》之“时靡有争”,与《江汉》句同;“约错衡,八鸾鸧鸧”,与《采芑》句同。凡所同者,皆宗周中叶以后之诗。……扬雄谓正考父睎尹吉甫,或非无据矣。顾此数者,其为《商颂》袭《风》《雅》,抑《风》《雅》袭《商颂》,或二者均不相袭,而同用当时之成语,皆不可知。

他用地名与成语证明《商颂》为宋时的作品,对《诗经》研究是一种莫大的贡献。他所提出的一些问题,我们现在可作解答。他说“约错衡,八鸾鸧鸧,与《采芑》句同”,现在知道此中原因了。古时有所谓将祭,就是在出征时由将帅做主祭的人。《采芑》篇的“约错衡,八鸾玱玱”是形容方叔莅临战场时的车马;《烈祖》篇的“约错衡,八鸾鸧鸧”,是方叔在商邑将祭时的车马,同一个人在同一的场合,所以车马也相同。他说“《烈祖》之‘时靡有争’,与《江汉》句同”,《江汉》篇是平定徐国时所写,《烈祖》篇是平定荆蛮时所写,因事件相同、作者相同,故用同样的句子。他说:“其为《商颂》袭《风》《雅》,抑《风》《雅》袭《商颂》,或二者均不相袭,而同用当时之成语,皆不可知。”现在知道是同一作者,在同一的情形之下,故用同一的语句来表现。然怎么知道《商颂》也是尹吉甫写的呢?就是从他所引的“扬雄谓正考父睎尹吉甫,或非无据矣”一句。我们先看正考父是什么时候的人。《左传》说:“正考父佐戴、武、宣。”宋戴公即位在宣王二十九年(公元前七九九),宋宣公卒于周平王四十二年(公元前七二九),相距七十年。尹吉甫卒于周幽王八年左右(公元前七七四)。由此看来,可以说正考父与尹吉甫是同时的人,所以说“正考父睎尹吉甫”。睎是盼望,意思就是正考父希望成为尹吉甫。正考父一定十分知道并崇拜尹吉甫,才希望成为他。假如像后世那样对尹吉甫一无所知,怎么可以说希望成为尹吉甫呢?因为他知道《商颂》是尹吉甫所写,故将这些诗篇献给周大师。上引《鲁语》闵马父的一段话,是在鲁哀公八年(公元前四八七),距离尹吉甫之死已有二百八十七年,早不知《商颂》为尹吉甫所写,而认为是古先圣王之所作了。

到此,我们对《商颂》可得一个结论:尹吉甫随方叔出征荆蛮,而方叔所率领的军队都是殷人,故于战事结束后,顺便来到殷人的宗庙所在地宋国祭祖,由能文能武的尹吉甫写下这些诗篇。这些诗原本保存在宋国,后由正考父献给周大师而流传于后世,后世也就称之为《商颂》。到闵马父的时候,离尹吉甫之死已有二百八十多年,早就不知是谁写的,就认为是“古先圣王之传”了。

知道了这些,再将此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上边已作解释,不再重复。

二章。楚在荆州,故称荆楚。南乡,南方。维女荆楚,居国南乡,就是只有你这个楚国,处在国家的南方。氐、羌,西方夷。享,献,即进贡。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就是从那极西的氐羌,没有敢不来献贡的。《竹书纪年》于成汤十九年说“氐、羌来贡”,可知这句诗是事实。王,朝觐。莫敢不来王,就是没有敢不来朝觐的。常、尚,古通(《群经平议》说)。曰商是常,就是尊商为上。整章的意思就是:只有你这个荆楚,是在国家的南方。当成汤的时候,从那极西的氐、羌,没有敢不来献贡,没有敢不来朝觐,都是尊商为上。

三章。天命多辟,也就是《荡》篇“疾威上帝,其命多辟”的意思,言天命的靠不住以起下句“设都于禹之绩”。《竹书纪年》于成汤二十七年说“迁九鼎于商邑”,就是“设都于禹之绩”的注解。绩,读为迹;迹,足迹。意思就是设都于禹的足迹上,指商邑言。岁事,谓农事。《尚书大传》“耰鉏已藏,岁事欲毕”的“岁事”即指农事。因为指农事,下边才接着“稼穑匪解”。假如照《郑笺》释为“朝见之事”,前后语气就不连接了。来,是。適,读为《大明》篇“天位殷適”之“適”,適为敌之假借(于省吾说)。岁事来辟,勿予祸適,就是农事也就开辟起来,上天也没有降什么灾祸与敌人。种谷曰稼,敛谷曰穑。解,通懈。稼穑匪解,就是耕种收割从不懈怠。整章的意思就是:天命是靠不住的,成汤也就在禹所经过的足迹上建立都邑。从此农业也就开辟起来,上天也没有降下什么灾祸与敌人。耕种与收割从来都不懈怠。

四章。监,监督的人。有严,严然。天命降监,下民有严,就是上天的命令降给监督的人,下边的人民也就严肃起来。僭,差,指赏赐言。滥,指刑言。不僭不滥,就是褒赏没有差错,刑罚没有滥用。襄二十六年《左传》“善为国者,赏不僭而刑不滥,赏僭则惧及淫人,刑滥则惧及善人”,就引此句以为证。怠,怠慢。遑,暇。不敢怠遑,就是不敢怠慢与悠闲。下国,地上的国家,对上天故言下。福,为服之假借(于省吾说)。命于下国,封建厥福,就是上天又命令地上的国家说,凡是服从的都封建为诸侯。整章的意思就是:上天的命令降给监督的人,于是人们也就严肃起来。监督的人褒赏既没有差错,刑罚也不滥用。既不敢怠慢,也不敢悠闲。上天又命令地上的国家说,凡是服从的都封他为诸侯。

五章。翼翼,繁盛貌。极、则,通用;则,法(马瑞辰说)。商邑翼翼,四方之极,就是繁盛的商邑,成了各国的模范。赫赫,显盛貌。声,声威。濯濯,光明貌。灵,灵应。后生,后代。赫赫厥声,濯濯厥灵,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就是显赫的声望、明显的灵应,既长远而又安宁,保佑我们这些后世的人。这仍是对成汤而言。从第二章一直到此都是赞美成汤。屈万里先生以此章为美宋襄公,非是。整章的意思就是:繁盛的商都,成为四方的模范。显赫的声望、明显的灵应,既长远而又安宁,来保佑我们这些后世的人。

六章。丸,《说文》:“圜也。”凡物之圆而不方者谓圜。陟彼景山,松柏丸丸,就是登到那座山上边,到处都是圆滚滚的松树柏树。断,截断。迁,迁移。方,犹是。虔,伐刈(马瑞辰说)。是断是迁,方斵是虔,就是把它截断,把它搬走,把它斫开,把它削平。桷,方椽。梴,木长貌。松桷有梴,就是长长的松木所做的椽。旅,当读为梠;《说文》:“梠,楣也。”楣与楹相接,故梠楹并言(《群经平议》说)。闲,大貌。旅楹有闲,就是粗大的楣楹。寝,寝庙。孔安,非常地稳当。松桷有梴,旅楹有闲,寝成孔安,就是长长的松木做成方椽,粗大的松木做成楣与楹,寝庙非常稳当地建立起来。整章的意思就是:登到那座景山上,到处都是圆滚滚的松树柏树。截断它,搬走它,斫开它,削平它。长长的松木做成方椽,粗大的松木做楣与楹,寝庙也就非常结实地盖起来了。

【诗篇联系】

此诗一开始就说“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末两句又说“有截其所,汤孙之绪”,那么,“奋伐荆楚”的,绝对不是成汤。所以二章接着说“昔有成汤”。此诗不是成汤时候的作品,当无问题。然这首诗,就是宋人所作,如王国维所说的那样吗?又不然。假如是宋人所作,怎么能说“挞彼殷武”呢?宋是殷的后代,殷武也就是宋武,他怎能自称“彼”呢?必定是宋国以外的人所写,就与我们下边所要讲的《烈祖》《那》《玄鸟》《长发》等诗的立场一致了。

【诗义辨正】

《毛序》:“《殷武》,祀高宗也。”高宗为殷室复兴之主,此诗自始至终哪一句涉及高宗呢?自第二章“昔有成汤”起一直贯注到第五章末,都是赞美成汤,绝无赞美第二个人,怎么会扯到高宗呢?姚际恒说:“《小序》谓:‘祀高宗。’按鬼方在荆州之地,即今贵州。《易》称‘高宗伐鬼方’,固自无疑。此盖后世特为高宗立不迁之庙,祔而祭之之诗也。”鬼方在今陕西西部、甘肃东部一带,怎么会在贵州呢?可见姚际恒搞错了。屈万里先生说:“此美宋襄公之诗。”又说:“世人或谓此所言伐楚,指宋襄公随齐桓公侵蔡伐楚事。按,其事在鲁僖公四年,随齐伐楚者乃宋桓公,非襄公也。惟鲁僖公十五年,宋襄公曾会诸侯盟于牡丘,谋伐楚救徐。二十二年,与楚人战于泓,宋师败绩。《颂》诗自多溢美之辞,此言伐楚,盖指牡丘之会及泓之战而言;或竟并桓公随齐伐楚之事言之也。”牡丘在今山东茌平县东十里,泓水在今河南归德府柘城县北三十里,与荆楚有什么关系呢?驴唇不对马嘴,反认“《颂》诗自多溢美之辞”,真正污辱了经书!且二十二年与楚人战,吃的是败仗,有什么可以夸耀呢?现在我们知道《诗经》里没有一个地名是假的,没有一个人名是假的,没有一件事是假的,甚至没有一句诗是假的;凡是后人认为“溢美”的,都是搞错了诗义。

那(商颂)

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汤孙奏假,绥我思成。鞉鼓渊渊,嘒嘒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於赫汤孙,穆穆厥声。庸鼓有斁,万舞有奕。我有嘉客,亦不夷怿。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执事有恪。顾予烝尝,汤孙之将。

释音:猗,音依。鞉,音桃。

【诗义关键】

这首诗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我”与“汤孙”的区分。诗一方面说“置我鞉鼓”“衎我烈祖”“我有嘉客”,另方面又说“汤孙奏假,绥我思成”,“於赫汤孙,穆穆厥声”。“我”是主祭者,而汤孙是来助祭,所以诗的末尾说“顾予烝尝,汤孙之将”。诗言“衎我烈祖”,如此讲来烈祖是“我”的烈祖,而不是“汤孙”的烈祖了。既然不是汤的后代在祭祖,为什么此诗列在《商颂》里呢?“我”是谁呢?“我”与“汤孙”又是怎样的关系呢?假如不将三百篇联系着看,假如没有发现尹吉甫随方叔南征荆蛮,征蛮后,方叔在宋国祭祖,这首诗的意义也就无法了解。现在知道方叔征荆蛮所率领的是殷人,他们回国的时候到宋国来祭祖,而主祭的人则为方叔,那么,他们不仅祭祀殷人的祖先,周人的祖先也在此祭祀了,此其所以“我”在祭祀时而有汤孙助祭的原因。在祭祀的时候,一定要跳万舞以娱神,所以诗言:“既和且平,依我磬声。於赫汤孙,穆穆厥声。庸鼓有斁,万舞有奕。我有嘉客,亦不夷怿。”嘉客即指汤孙。我们就依这个意思将此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猗、那,二字叠韵,皆美盛之貌,通作猗傩、阿难。草木之美盛曰猗傩,乐之美盛曰猗那(马瑞辰说)。与,犹兮(见《经典释文》)。鞉鼓,小鼓。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就是热闹呀,热闹呀!我的小鼓摆出来了。简简,大貌。衎,乐。烈祖,各位祖宗,此指周人之祖宗而言。奏鼓简简,衎我烈祖,就是鼓声咚咚地敲着,是为欢乐我的祖宗。《诗经》中的“奏”字,往往与乐连用,如《楚茨》篇“乐具入奏”、《宾之初筵》篇“乐既和奏”、《有瞽》篇“既备乃奏”,此诗“奏鼓简简”,都是奏乐的意思。此诗“汤孙奏假”,系由“奏鼓简简,衎我烈祖”而来,所以下边又接着“既和且平,依我磬声。於赫汤孙,穆穆厥声”,也是与乐有关,故此“奏”字应作“奏乐”讲。假,来。成,成功。汤孙奏假,绥我思成,就是汤孙也来奏乐了,为的是安慰我这次的成功。管声,就是汤孙所奏之乐器,所以下边接着说“既和且平,依我磬声”。《有瞽》篇与此有同样的情形。该诗的开始讲“有瞽有瞽,在周之庭。设业设虡,崇牙树羽,应田县鼓,鞉磬祝圉”,这都是周人的乐器。下边讲“既备乃奏,箫管备举。喤喤厥声,肃雝和鸣,先祖是听。我客戾止,永观厥成”。我客,也是指殷人,我们曾经讲过;喤喤厥声是指箫管的声音;肃雝和鸣是指箫管与周人的乐器相和谐,这样,与“我客戾止,永观厥成”才发生关系。箫管既是殷人的乐器,所以此诗才能接着说“於赫汤孙,穆穆厥声”。渊渊,鼓声。嘒嘒,响亮的意思。“鞉鼓渊渊,嘒嘒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於赫汤孙,穆穆厥声”,就是鞉鼓渊渊地在响,箫管响亮地在吹,既和谐而又平稳,都是跟着我的磬声。显赫的汤孙呀!他们的乐声真和美。庸,通镛,大钟。斁、奕,都是盛貌。庸鼓有斁,万舞有奕,就是钟鼓敲个不停,万舞跳个不止。不,读为丕。夷、怿,都是快乐的意思。我有嘉客,亦不夷怿,就是我的嘉宾们,也都大为欢乐。作,为。自古在昔,先民有作,就是在以往的古代,先人们都是有作为的。恪,勤恳。温恭朝夕,执事有恪,就是从早到晚都是温柔恭顺,勤恳地在工作。顾,参加。予,我。秋祭曰尝,冬祭曰烝。将,帅。顾予烝尝,汤孙之将,就是参加我的烝尝之祭的,是商汤子孙的将领。整篇的意思就是:热闹呀!热闹呀!我的鞉鼓摆出来了。鼓声咚咚地敲着,是为欢乐我们的祖宗。汤孙也来奏乐了,为的是安慰我这次的成功。鞉鼓渊渊地在响,箫管响亮地在吹,既和谐而又平稳,都是跟着我的磬声。显赫的汤孙呀,他们奏出的乐声真和美。钟鼓敲个不停,万舞也跳个不止。我的嘉宾们,也都大为欢乐。在以往的古代,先人们都是有作为的。从早到晚都是温柔恭顺,勤恳地在工作。参加我这烝尝祭祀的,是商汤子孙的将领。

【诗篇联系】

我们在西征𤞤狁与复周公之宇的诗篇里,发现一种现象,就是周人于战争胜利后一定要祭祖,祭祖的时候一定要跳舞,跳舞的目的在娱神,而娱神的目的在祈福。《有駜》篇说“振振鹭,鹭于下。鼓咽咽,醉言舞。于胥乐兮”,《閟宫》篇说“万舞洋洋,孝孙有庆”,这是复周公之宇后的跳舞。《振鹭》篇说“振鹭于飞,于彼西雝。我客戾止,亦有斯容”,这是西征𤞤狁胜利后的跳舞。这首诗的“庸鼓有斁,万舞有奕”,是平定荆蛮后的跳舞。这些跳舞都是在娱乐祖先。知道了这种跳舞的用意,也就帮助我们了解这首诗。这首诗是歌颂殷人的参与祭祀而跳舞,与《振鹭》篇是歌颂殷人的参与祭祀而跳舞是一样的。

【诗义辨正】

《毛序》:“《那》,祀成汤也。微子至于戴公,其间礼乐废坏,有正考甫者,得《商颂》十二篇于周之大师,以《那》为首。”祀成汤,当然是误解。诗明明说“奏鼓简简,衎我烈祖”,“顾予烝尝,汤孙之将”,“我”与“汤孙”对列,汤孙当然不会是“我”,“我”也不会是“汤孙”。主祭者既是“我”而不是汤孙,自然不会是祀成汤。由于这首诗摆在《商颂》,说诗的人也就不再去研究诗义而只在附会。到此,使我们解决了《商颂》的问题。原来这些诗都是平定荆蛮后,方叔在宋国祭祖,因为是在宋国,殷人又在助祭,所以提及商汤以及其他的殷人祖先。后来正考父把这些诗篇献给周大师,也就称为《商颂》而流传下来。它既不是商汤时的作品,也不是宋国人的著作,而是尹吉甫随方叔在宋国时所写。正考父还知道作者是谁,所以有“正考父睎尹吉甫”的传说。自从《毛序》认为它是祀成汤,后人不假思索而都一直相信,实际上是大错特错。

烈祖(商颂)

嗟嗟烈祖,有秩斯祜。申锡无疆,及尔斯所。既载清酤,赉我思成。亦有和羹,既戒既平。鬷假无言,时靡有争。绥我眉寿,黄耇无疆。约错衡,八鸾鸧鸧。以假以享,我受命溥将。自天降康,丰年穰穰。来假来飨,降福无疆。顾予烝尝,汤孙之将。

释音:赉,音来。

【诗义关键】

这首诗值得我们注意的也是“我”与“尔”、与“汤孙”的区分。诗一方面讲“既载清酤,赉我思成”,“绥我眉寿,黄耇无疆”,“以假以享,我受命溥将”,另一方面又说“申锡无疆,及尔斯所”,“顾予烝尝,汤孙之将”。我是主祭,“尔”与“汤孙”是助祭。我既是主祭,则“嗟嗟烈祖”的“烈祖”也就是《那》的“烈祖”,是周人的列代祖宗。这首诗也是方叔在祭祖,有两个极有力的证据。《采芑》篇说“方叔率止,约错衡,八鸾玱玱”,此诗也说“约错衡,八鸾鸧鸧”,鸧鸧即玱玱。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古时有所谓将祭,由将帅做主祭,故称将祭,现在是方叔在主祭,车马自然是一样了。方叔是在荆蛮战争结束后在祭祀,所以诗言“时靡有争”。方叔是以元老的身份来出征,他的岁数当在八九十岁,所以此诗又说“绥我眉寿,黄耇无疆”,眉寿、黄耇都是高寿的特征。南仲在征𤞤狁的时候,岁数也是很高,当他祭祀时,《雝》《行苇》与《载见》篇也都用“眉寿”“黄耇”字样,可见诗人一点也不滥用文字。这首诗应是方叔在宋国祭祖,毫无问题。

【字句解释】

嗟嗟,连声赞美之词。与《臣工》篇“嗟嗟”同义。秩,次第。祜,福。嗟嗟烈祖,有秩斯祜,就是真正好的列位祖先呀,有次序地降下了福禄。申,重;申锡,即一次一件地赐给。尔,指宋人。斯所,指宋国。申锡无疆,及尔斯所,就是一次一次无疆无界地赐给福禄,连带着也赐给你们这个地方。清酤,清酒。载,设。赉,《郑笺》:“读如往来之来。”赉我思成,与《那》篇“绥我思成”同义。既载清酤,赉我思成,与下边“亦有和羹,既戒既平”对称,就是既已摆上了清酒,来完成我这次的成功。和羹,是盐和梅所调的汤。《尚书·说命下》:“若作和羹,尔惟盐梅。”盐是咸的,梅是酸的,本不谐和,现在把它们调在一起而成美味,取异族和谐之义,所以《三国志·魏书·夏侯玄传》说“和羹之美,在于合异”。清酤与和羹都是殷人所献的,故言:“既载清酤,赉我思成。亦有和羹,既戒既平。”既戒既平,《晏子春秋》与《申鉴》并引作“既戒且平”。戒,备;平,平和:都是形容和羹的。鬷,总,与《东门之枌》篇“越以鬷迈”之“鬷”同义。假,降。鬷假无言,时靡有争,就是列位祖宗都不言不语地降临,这时候再也没有什么争执。绥我眉寿,黄耇无疆,就是保佑我这个眉寿之人,赐我这个黄耇之人以无疆无界的年岁。这是以方叔的语气在祈福。以,为。“以假以享”与下“来假来飨”,《石经》上作“享”,下作“飨”。享、飨,二字意义不同。享者,下享上,《书》“享多仪”;飨者,上享下,《左传》“王飨醴”。所以《我将》篇“我将我享”作“享”,“既右飨之”作“飨”。《閟宫》篇“享以骍牺”作“享”,“是飨是宜”作“飨”(顾炎武《与潘次耕书》说,见《亭林文集》卷四)。以假以享,就是为求神降临而享宴之。溥,普。将,长(《经义述闻》说)。我受命溥将,就是我受的天命将普遍而又长远。穰穰,丰收。自天降康,丰年穰穰,就是从天上降下来的安康,丰年里的收获非常之多。来假来飨,降福无疆,就是神灵降临了,吃过了,降给无边无际的福禄。整篇的意思就是:真正美好的列位祖宗呀!屡次地降下了福禄。一次又一次,无疆无界地赐予福禄,连带着也赐给你们这个地方。既已设上了清酒来完成我这次的成功,又献上了和羹,既完备而又平和。祖宗们都不言不语地降临,这时候再也没有什么争执了。保佑我以眉寿,赐我以无疆的年岁。车毂用皮革缠着,横木绘着文采,八个铃铛响着,为的是求神,为的是享神。我所受的天命是又普遍又长远。是从天上降下的安康,丰年的收获非常之多。神灵们降临了,吃过了,也降下了无边的福禄。参加我这个烝尝之祭的是商汤子孙的将领。

【诗义辨正】

《毛序》:“《烈祖》,祀中宗也。”从什么地方看出这是祭中宗呢?所以姚际恒说:“《小序》谓‘祀中宗’,本无据,第取别于上篇,又以下篇而及之耳。然此与上篇末皆云‘汤孙之将’,疑同为祀成汤,故《集传》云然。然一祭两诗,何所分别?辅广氏曰:‘《那》与《烈祖》皆祀成汤之乐,然《那》诗则专言乐声,至《烈祖》则及于酒馔焉。商人尚声,岂始作乐之时则歌《那》,既祭而后歌《烈祖》欤?’此说似有文理。”现在我们可以解答姚际恒所提出的问题了。我们曾说周人在胜利以后一定要祭祖,祭祖时一定要跳舞,而跳舞的目的在祈福。《那》篇是跳舞时的祈福,这首诗是正式祭祀时的祈祷文,祈祷文都是一章,与《周颂》一章的形式正相同。

玄鸟(商颂)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龙旂十乘,大糦是承。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景员维河,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

释音:糦,音炽。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的武王是谁。《毛传》于《长发》篇注武王为汤;假如武王是汤,问题就发生了。武丁是殷高宗,殷高宗即位在公元前一三二四年,而商汤即位在公元前一七六五年,二者相距四百多年,商汤怎么能伐他后四百多年的子孙呢?因为解不通,《郑笺》只有附会说:“高宗之子孙有武功有王德于天下者,无所不胜服。”武王解为“有武功有王德”,要迂曲到什么程度!因为太迂曲,王引之于《经义述闻》又说:“窃疑经文两言武丁,皆武王之讹。而武王靡不胜,则武丁之讹。盖商之先君,受命不怠者,在汤之孙子,故曰:‘在武王孙子。’武王孙子,犹《那》与《烈祖》之言汤孙也。汤之孙子有武丁者,绳其祖武,无所不胜任,故曰‘武王孙子,武丁靡不胜’,传写者上下互讹耳。《毛传》‘武丁,高宗也’,属于在‘武丁孙子’之下,则所据已是误本。武丁孙子,不可与汤同号武王,于是郑训为武功王德以牵就之。武之与王,意义不伦,岂得并举而称之乎?”他说《郑笺》牵就,他何尝不牵就?于省吾于《诗经新证》又说:“王肃以武丁孙子为称武丁,王引之谓两言武丁皆武王之讹,而武王靡不胜,则武丁之讹。盖王肃以为《序》称‘祀高宗’,则武丁孙子不应指武丁之孙子言。王引之以为‘武王,汤也’,与‘武丁孙子’句不接。二说并非。孙子,即子孙之倒文。……‘武王靡不胜’乃‘靡不胜武王’之倒文。作倒文者以与乘承为韵耳。……胜、称,古通。……武丁孙子,武王靡不称,言武丁之孙子,靡不称述武王成汤也。”各有各的说法,各有各的根据,而实际都不对。武王就是周武王,然在《商颂》里怎么会出现周武王呢?原来是方叔在宋国祭祖,一方面祭周室的祖宗,一方面也祭殷人的祖宗,然殷是被武王灭掉的,所以在祭殷人的祖宗时,不能不提到武王。站在周人的立场是不能不这样写。我们就以这个意思试将此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玄鸟,燕。相传高辛氏妃简狄,吞燕卵而生契,契为商之始祖。古时有所谓图腾社会,以鸟兽为自己种族的祖宗,商以燕为祖宗就是图腾社会的形制。芒芒,大貌。“宅殷土芒芒”为“宅芒芒殷土”的倒文。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就是老天爷命令燕子,叫它降下来生了商人,住在芒芒的殷土上。古帝,古时的上帝。武汤,有武力的汤。正,划正。域,疆域。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就是古时候的上帝命令有武力的汤,划正了那些四方的疆界。方命,承“正域彼四方”而来,则方命应解为乃命。后,主。九有,《韩诗》作“九域”,即九州。方命厥后,奄有九有,就是乃派定他为主,遂有了九州之地。殆,坏。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就是商朝的先主,一直受着天命,直到武丁的子孙。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就是武丁的子孙,没有不被武王征服的。龙旂,交龙为旂,故称龙旂,诸侯之旗。糦,即《天保》篇“吉蠲为饎”的“饎”,供饭。承,进奉。龙旂十乘,大糦是承,就是打着十面龙旂,献上大的供饭。《载见》篇说“龙旂阳阳,和铃央央,鞗革有鸧,休有烈光。率见昭考,以孝以享,以介眉寿”,那是南仲在祭祖,我们曾经讲过。现在是方叔在主祭,故也用龙旂。畿,疆界。邦畿千里指宋国。若是商汤或武丁的邦畿,那应该是“奄有九有”,或“正域彼四方”,不止千里。《集传》说“其地在《禹贡》徐州泗滨,西及豫州盟猪之野”,正合千里之数。邦畿千里,维民所止,就是千里的邦畿,是人们所居之所。肇域,开拓。肇域彼四海,就是开拓彼四海。这一句是承“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而来,意思就是由宋国开拓四方。在我们解释西征𤞤狁诗篇时,知道征服西戎的主要兵力是殷人;现在征服荆蛮的又是殷人;将来恢复鲁国疆土的也是殷人。所以《泮水》篇说:“济济多士,克广德心。桓桓于征,狄彼东南。”殷人在宣王复兴上功绩非常之大。所以此诗又接着说:“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来假就是归服,来假祁祁就是四海归服的很多很多。员,读为《长发》篇“幅陨既长”之“陨”;景员,广大的疆域。何,通荷。景员维河,殷受命咸宜,百禄是何,就是广大的疆域依着黄河流域,殷人膺受天命都是应该的,所以承受了百般的福禄。整篇的意思就是:上天命令燕子,叫它降下来生出商人,住在这芒芒的殷地上。古时的上帝又命令有武力的商汤,把那四方的土地划出疆界,派定他为主,于是占据了九州的土地。商人的先后受着天命,一直到武丁的子孙。到了武丁的子孙,才都被武王所征服。现在打着十面龙旂,献上大的供饭。就由这里人们所居的千里疆土,开拓了那个四海。四海都来归顺了,而来归顺的很多很多。广大的疆域依着黄河,殷人所受的天命都是应该的,所以承受了百般的福禄。

【诗篇联系】

《周礼·春官·司常》说“交龙为旂”“诸侯建旂”,可见龙旂是周室诸侯的旗帜。《閟宫》篇说“龙旂承祀”,《载见》篇说“龙旂阳阳”“以孝以享”都是周室的诸侯在祭祖。此诗也说“龙旂十乘,大糦是承”,可见也是周室的诸侯在祭祀;但,所祭的不是周人的祖先。在《周颂》三十一篇里,没有一篇不可发现主祭者与被祭者的关系,而且没有一篇不是在祈祷;可是这首诗里发现不出主祭者与被祭者的关系,只在赞美而无祈福的意味,这是值得我们特别注意的。殷人是被周人征服的民族,周人在祭殷人的祖先,当然不能向他们求福,所以只有赞美了。

【诗义辨正】

《毛序》:“《玄鸟》,祀高宗也。”这首诗里提到了两位商的先后,一是成汤,一是武丁,怎么知道这首诗是单祀武丁呢?大概因为他认为《那》是祀成汤,《烈祖》祀中宗,照先后次序排列下来,应该是祀高宗了。这是毫无根据的随意安排。实际上,是祭成汤与武丁,因为诗里所歌颂的只有他们两个。

长发(商颂)

濬哲维商,长发其祥。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外大国是疆,幅陨既长。有娀方将,帝立子生商。

玄王桓拨,受小国是达,受大国是达。率履不越,遂视既发。相土烈烈,海外有截。

帝命不违,至于汤齐。汤降不迟,圣敬日跻。昭假迟迟,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围。

受小球大球,为下国缀旒,何天之休。不竞不絿,不刚不柔,敷政优优,百禄是遒。

受小共大共,为下国骏厖,何天之龙。敷奏其勇,不震不动,不戁不竦,百禄是总。

武王载旆,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曷。苞有三蘖,莫遂莫达,九有有截。韦、顾既伐,昆吾、夏桀。

昔在中叶,有震且业。允也天子,降予卿士。实维阿衡,实左右商王。

释音:陨,音员。娀,音崧。齐,音济。缀,音赘。旒,音流。絿,音求。遒,音囚。厖,音芒。戁,音赧。竦,音耸。钺,音越。曷,音遏。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如同《玄鸟》篇一样,也在“武王”二字。《毛传》注武王为“汤也”;假如是汤,第三章已经讲了“汤降不迟,圣敬日跻。昭假迟迟,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围”了,怎么第六章又换一个名称说“武王载旆,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曷”呢?事迹不是重复了吗?再者,“韦、顾既伐”的韦是豕韦氏,豕韦氏是武丁五十年被伐的,与史实也不合(见《竹书纪年》)。诗又明明说“苞有三蘖,莫遂莫达,九有有截。韦、顾既伐,昆吾、夏桀”,可知韦、顾、昆吾都是指他们的后代,并不是指当时,与汤更是不生关系。《新唐书》(卷七十一上)《宰相世系表》说:“刘氏出自祁姓。帝尧陶唐氏子孙生子有文在手曰‘刘累’,因以为名。能扰龙,事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封为杜伯,亦称唐杜氏,至宣王,灭其国。”我们在解释《武》篇“胜殷遏刘”时,曾说“刘”就是豕韦氏的古称。豕韦氏故国在卫国的漕邑,《击鼓》篇说“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假如豕韦氏不被灭亡,孙子仲怎么能在漕地筑城呢?可见所谓“宣王灭其国”是在宣王二年,因为宣王三年春,孙子仲就去平陈与宋了。

其次,我们再考察一下昆吾在什么地方,更可帮助了解此诗的意义。《读史方舆纪要》(卷十六)于开州濮阳废县说:“旧城在今治西南三十里。为古颛顼之墟,亦曰帝邱。夏为昆吾氏所居。……城东南有浚城,又有寒泉,《诗》云:‘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我们知道尹吉甫所管辖的地方就是浚,这时,假如卫人没有将昆吾灭亡,尹吉甫怎么会在这里做官呢?韦、顾、昆吾的后代可能都是宣王二年时被卫国灭掉的,所以诗言“苞有三蘖,莫遂莫达,九有有截”。三蘖之被灭,是承继武王之志而做的,故与武王的功绩连叙在一起。知道了这首诗的武王也是周武王,整首诗的意义就容易了解了。谨解释全篇如下。

【字句解释】

一章。濬为睿之假借;濬哲,明哲的意思(马瑞辰说)。祥,祥瑞。濬哲维商,长发其祥,就是商家是明哲的,他们的祥瑞长久地继续着。敷,布。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就是在洪水茫茫之中,禹布置下了各州的土地。疆,疆界。幅陨,犹言疆域。外大国是疆,幅陨既长,就是周围都以大国为疆界,疆域非常地广大。有娀,国名。方将,方强。有娀方将,帝立子生商,就是有娀这个国家正在强盛的时候,上帝让他的儿子产生了商家。古人认为一切都是上帝的赐予,故称国君为天子。整章的意思就是:商家是明而且哲的,他们的祥瑞永远继续着。在洪水茫茫之中,禹布置下了各国的土地。四周围都以大国为疆界,疆界非常地广大。有娀国正在强盛的时候,上帝让他的儿子产生了商家。

二章。玄王,契。桓,武勇。拨,《韩诗》作“发”;发,刚强的意思(马瑞辰说)。达,发达。玄王桓拨,受小国是达,受大国是达,就是武勇刚强的玄王,受到小国能发达,受到大国也能发达。据传说:尧始封契为小国,舜末年,复增加其土地为大国。率,循。履,《韩诗》作“礼”。率履不越,遂视既发,就是他循着礼来做事,一点也不越规,于是看着发达起来。相土,契孙。烈烈,威武貌。截,治。相土烈烈,海外有截,就是威武的相土,他使海外都来宾服。整章的意思就是:武勇刚强的玄王,得到小国能使之发达,得到大国也能使之发达。循着礼来做事,一点也不越规,于是看着发达起来。威武的相土,又让海外也都来宾服。

三章。帝命不违,为不违帝命之倒文,指玄王、相土以及成汤而言(马瑞辰说)。齐,读为济;《尔雅·释言》:“济,成也。”帝命不违,至于汤齐,就是没有违背上帝的命令,一直到商汤的成功,故称汤为成汤(《群经平议》说)。不迟,适当其时。圣,明哲。敬,敬天。跻,升。汤降不迟,圣敬日跻,就是适恰这时成汤降下来了,他一天比一天地明哲与恭谨。《诗经》中凡言“昭假”,都是指光明的下降。迟迟,迟迟不去。祗,敬。昭假迟迟,上帝是祗,就是上天的恩惠迟迟不去,也就牢牢地尊敬上帝。式,用。九围,九州。帝命式于九围,就是上帝的命令也就普及于九州。整章的意思就是:没有人违背上帝的命令,一直到商汤的成功。恰恰这个时候,成汤降临了,他一天比一天地明哲与敬谨。上天的恩惠久久不去,也就牢牢地尊敬上帝。因而上帝的命令也就普及于九州。

四章。球,读为捄;《广雅》:“捄,法也。”小球,大球,即小法大法(《经义述闻》说)。缀,表。旒,章。下国,与《殷武》篇“下国”同义,因对上天而言,故称殷为下国。何,读为荷;荷,承。受小球大球,为下国缀旒,何天之休,就是承受了小法大法,作为下国的法则,这是蒙受上天的美意。竞,争。絿,读为求;《广雅》:“絿,求也。”敷,施。优优,温和貌。遒,聚。不竞不絿,不刚不柔,敷政优优,百禄是遒,就是不与人竞争,也不向人乞求,既不太刚,也不太柔,温和地布施政事,所以百般福禄就聚集来了。整章的意思就是:承受了小法大法,作为下国的典则,这是承受上天的美德。不与人竞争,也不向人乞求,既不过刚,也不太柔,温柔地施行政事,所以百般福禄就聚集来了。

五章。共,读为拱;《广雅》:“拱,法也。”骏厖,《大戴·将军文子》引作“恂蒙”;恂蒙,庇护的意思(马瑞辰说)。龙,宠。受小共大共,为下国骏厖,何天之龙,就是承受了小法大法,作为国家的庇护,这是蒙受了上天的恩宠。奏,陈。勇,武力。震、动,都是震惊的意思。戁、竦,都是惧怕的意思。敷奏其勇,不震不动,不戁不竦,百禄是总,就是在施用他的武力时,既不让人震惊,也不让人恐惧,所以各色各式的福禄也都总集来了。整章的意思就是:承受到小法大法,作为下国的庇护,这是上天的恩宠。当他施用武力的时候,既不让人震惊,也不让人恐惧,所以各色各样的福禄也都总集来了。

六章。旆,《荀子·议兵》《韩诗外传》并引作“发”。载,则。武王载旆,就是武王则发(《经义述闻》说)。虔,《说文》“虎行貌”;有虔,如虎之行,形容强武(马瑞辰说)。钺,大斧。武王载旆,有虔秉钺,就是武王兴起来了,武勇地执着钺器。曷,《荀子·议兵》《汉书·刑法志》俱引作“遏”;遏,止。如火烈烈,则莫我敢曷,就是像熊熊的烈火一样,没有人敢阻挡我。《史记·周本纪》说:“武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远矣西土之人……如虎如罴,如豺如离,不御克奔,以役西土。”不正是这段诗的注释吗?苞,本。蘖,余。苞有三蘖,就是老根之处,还遗了三枝余蘖,指韦、顾、昆吾而言。遂、达,皆言顺利生长。莫遂莫达,就是不能顺利生长,指韦、顾、昆吾被灭的事。九有,九州。有截,平治。九有有截,就是九州之内也都平定了。韦、顾既伐,昆吾、夏桀,就是韦、顾两国被伐之后,夏桀的后代昆吾也跟着灭亡了。整章的意思就是:武王兴起来了,武勇地执着金钺。就像熊熊的烈火一样,没有人敢阻挡我。剩下的三枝余蘖,也是无法生,也是无法长,九州之内也就平安了。韦、顾两国既遭征伐,夏桀的后代昆吾也跟着灭亡了。

七章。中叶,中世。震,威。业,大。昔在中叶,有震且业,就是以前在中世的时候,的确是威武而且强大。予,与。允也天子,降予卿士,就是诚不愧是老天爷的儿子,给他降下了一位卿士。阿衡,官名,指伊尹。左右,辅佐。实维阿衡,实左右商王,就是他就是阿衡,实实在在辅佐了商王。整章的意思就是:以前在中世的时候,的确是威武而且强大。诚不愧是老天爷的儿子,给他降下了一位卿士。这就是那位阿衡,他实实在在辅佐了商王。

【诗篇联系】

这首诗如同《玄鸟》篇一样,也是站在周人的立场来赞扬殷人的先祖。周人是征服者,如只赞扬殷人的祖先,就失掉了自己的立场,所以又有武王的出现。或许有人引《史记·殷本纪》说的“于是汤曰‘吾甚武’,号曰武王”,来证明武王是汤。武王明明是谥,汤怎么能自称为武王呢?所以《史记会注考证》引王若虚说“汤决无此语”,至为卓见。殷商之兴,并不由于韦、顾与昆吾的灭亡;诗中偏偏提到这三个国家,而这三个国家都与尹吉甫有关系,这不是一种巧合吧?也就由于这首诗是尹吉甫所写,才有这种现象。因而周武王之出现于《商颂》中,也就不足为奇了。

【诗义辨正】

《毛序》:“《长发》,大禘也。”姚际恒怀疑说:“《小序》谓‘大禘’,说者谓:禘则功臣与祭,征之于《盘庚》曰‘兹予大享于先王,尔祖其从与享之’,诗未有阿衡之语也。按禘者,据《礼》文:‘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今惟言契而不言契之所自出,似非禘矣。《集传》谓:‘今按大禘不及群庙之主,此疑为祫祭之诗。’彼意似谓禘不及群庙之主,惟祫及之;然诗中未尝有及群庙之主语。相土未为王,无庙也。岂认相土为庙耶?更难晓。愚按,祫祭之说更不如禘,抑或商之禘不必所自出耶!”他疑来疑去,还是疑不出道理。实际上,此诗既不是禘,也不是祫,而是方叔在宋国的将祭。

酌(周颂)

於铄王师,遵养时晦。时纯熙矣,是用大介。我龙受之,蹻蹻王之造。载用有嗣,实维尔公。允师。

释音:於,音乌。铄,音烁。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头两句,了解这两句诗,诗义也就显现出来。从《师㝨𣪘铭》,我们知道方叔的伐荆蛮是奉宣王的命令,且称他为“师”,则此诗的“王师”二字有了着落。於铄,武勇貌。遵,循。养,俞樾引《周礼》郑注说:“犹治也。”时,是。晦,愚昧。於铄王师,遵养时晦,就是勇武的王师,是遵循国王的命令治平了这个愚昧。不正是《采芑》篇说的“蠢尔蛮荆,大邦为雠”吗?宣王之所以命令方叔征伐荆蛮,由于荆蛮不听命令;现在战事结束了,方叔在祭祖,故有此诗的产生。我们且以这个意思将此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纯,大。熙,光明。用,以。介,善;大介,大善,犹言大祥(马瑞辰说)。时纯熙矣,是用大介,就是现在大大地光明了,是以大祥,这是对上句“遵养时晦”而言。我龙受之,与《赉》篇“我应受之”,意义相同,龙受犹应受,应为膺之假借。蹻蹻,武貌。我龙受之,蹻蹻王之造,就是我膺受这个任务,是武勇的国王的作为。载,则。有嗣,后嗣,主祭者的自称。尔指祖宗。公通功。载用有嗣,实维尔公,就是后人对先人的用处是完成您先人的功业。允,诚。方叔是以师氏的身份南征的,允师,诚不愧为师氏。整篇的意思就是:武勇的王师,遵照着国王的命令治平了这个愚昧。现在大大地光明了,是以大祥。我膺受这个任务是武勇的国王的作为。后人的成就,实在是您先人的功业。没有愧对师氏的任务。

【诗义辨正】

《毛序》:“《酌》,告成《大武》也。言能酌先祖之道以养天下也。”根本不着边际。姚际恒就批评说:“《小序》谓‘告成《大武》’,又谓‘言能酌先祖之道以养天下也’。按《左》宣十二年,随武子曰:‘《酌》曰“於铄王师,遵养时晦”,《武》曰“无竞维烈”’,明分《酌》之与《武》,不得以此诗为《大武》也。特以《左》宣十二年,楚子以‘耆定尔功’为《武》之卒章,《赉》为三章,《桓》为六章,其说支离,未可信。杜预曰‘三、六之数与今《颂》篇次不同,盖楚乐歌之次第’,其说当矣。不知者以楚子所云,缺一、二、四、五章,故以《酌》属之《大武》耳。又《汉书·礼乐志》曰:‘周公作《勺》,《勺》言能酌先祖之道也。’《序》似袭之,而增以‘养天下’,其于诗之言‘遵养’者亦不切。故《序》说皆不可用也。《集传》云‘颂武王之诗,但不知所用’,此固阙疑之意;然又云‘《酌》及《赉》《般》皆不用诗中字名篇,疑取乐节之名,如云《武宿夜》云尔’,其说亦支离。他诗篇名亦有不用诗中字者,又何居?《武宿夜》仅见于《祭统》,他经传亦无见也。”他所批评的非仅正确,而且看出宣十二年《左传》所说的诗篇次第根本不是《诗经》的次第,真是了不起!关于《武》《赉》《桓》各篇,我们曾分别解释过,也曾分别批驳过旧说的错误。姚际恒与我们的见解不谋而合,也真是奇事!

蟋蟀(唐风)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无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今我不乐,日月其迈。无已大康,职思其外。好乐无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车其休。今我不乐,日月其慆。无已大康,职思其忧。好乐无荒,良士休休。

释音:大,音太。慆,音叨。

【诗义关键】

这首诗值得我们注意的有几点:第一,“良士瞿瞿”的“良士”。良士就是良人。尹吉甫的平陈与宋、西征𤞤狁,以及幽王六年的出征西戎,都是以良人的身份。尹吉甫的身份本是士,所以他有时自称庶士,有时自称髦士,有时自称吉士,有时自称良士,名称虽多,而实际都是指他自己。第二,“蟋蟀在堂”。《七月》篇说“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蟋蟀入堂在十月。尹吉甫是宣王六年八月南征荆蛮,现在回来了,所以说“岁聿其莫”,季节也正吻合。第三,“役车其休”。《郑笺》解役车为“庶人乘役车,役车休,农功毕,无事也”,使诗义走远了。马瑞辰解为行役之车,也就是出征之车,这与尹吉甫的身份相合了。役车其休,就是出征的戎车休息了,也就是战事暂时停止了,与尹吉甫南征荆蛮后回来,事迹也相合。第四,“职思其忧”。尹吉甫不是正与仲氏热恋吗?他于宣王六年六月回到家乡后,八月又让他出征,所以于《祈父》篇中表现出满腹的牢骚。现在是十月,他们的婚事还没有解决,使他非常苦恼。他所忧的就是这件事。关于他们的婚事,将于尹吉甫的求婚、结婚、婚后与仳离各编中详细叙述。以上数点与尹吉甫的生平无一不合,假如说这首诗是他于宣王六年十月南征荆蛮后回到家乡,自遣自娱之作,想不会有问题吧?

【字句解释】

一章。聿、云,古通。莫、暮,古今字。蟋蟀在堂,岁聿其莫,就是蟋蟀跑到房里来了,岁月快到年底。除,去。今我不乐,日月其除,就是现在还不及时行乐,这一年就快完了。已,以,用的意思。康,乐。职,常。居,犹家。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就是不要太快乐呀!常常想想这个家。尹吉甫家里很穷,完全是凭仕来生活,所以他说:常常想想这个家。荒,荒唐。瞿瞿,与《东方未明》篇“狂(征)夫瞿瞿”之“瞿瞿”同义,都是惊顾之意。好乐无荒,良士瞿瞿,就是好好地快活不要太过火,良士是时时照顾家的。整章的意思就是:蟋蟀跑到房里来了,岁月快到年底。现在还不及时行乐,一年也就快完了。不要太快乐呀!常常想到这个家。好好地快活不要太过火,良士是要时时照顾家的。

二章。逝,至。蟋蟀在堂,岁聿其逝,就是蟋蟀跑到房里来了,年底也就快要到了。迈,往。今我不乐,日月其迈,就是现在还不及时行乐,岁月也就去了。外,外边的事,指国事。尹吉甫是东征西讨、时时在外边的人,所以他关心到国事。无已大康,职思其外,就是不要太快活呀,常常想到外边。蹶蹶,振奋貌。好乐无荒,良士蹶蹶,就是好好地快活不要过火,良士是时时要振奋的。整章的意思就是:蟋蟀跑到房里来了,年底也就快要到了。现在还不及时行乐,岁月也就去了。不要太快乐呀,常常想到外边。好好地快活不要过火,良士是时时振奋的。

三章。慆,过。“蟋蟀在堂,役车其休。今我不乐,日月其慆”,就是蟋蟀跑到房里来了,戎车也在休息,现在还不及时行乐,岁月也就过去。休,美。休休,完美无缺之意。休休与瞿瞿、蹶蹶对称,都是振奋警惕之意,《集传》注为“安闲之貌”,非是。“无已大康,职思其忧。好乐无荒,良士休休”,就是不要太快乐呀,常常想到可忧的事情,好好地快乐不要过火,良士是要完美无缺的。整章的意思就是:蟋蟀跑到房里来了,戎车也在休息。现在还不及时行乐,岁月也就过去。不要太快乐呀,常常想到可忧的事情。好好地快乐不要过火,良士是要完美无缺的。

【诗篇联系】

尹吉甫这个人很会自我宽慰,也很会及时行乐,他向仲氏求婚被拒,就在《衡门》篇说:“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他们结婚后,仲氏因闹别扭而回娘家,他赴漕邑想把她接回去,请双方家长来说和时,双方家长都对他们的自由婚姻不满而不肯来,他在《伐木》篇就自我宽慰说:“有酒湑我,无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意思是等我闲暇的时候,我来击鼓跳舞喝这个酒。在西征𤞤狁的时候,他劝告南仲说:“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可见他的心胸非常宽宏,且富幽默感。知道了他的性格,就了解了这首诗的心理背景。

【诗义辨正】

《毛序》:“《蟋蟀》,刺晋僖公也。俭不中礼,故作是诗以闵之,欲其及时以礼自虞乐也。此晋也,而谓之唐,本其风俗,忧深思远,俭而用礼,乃有尧之遗风焉。”《毛序》在这里产生一个极大的矛盾:僖公明明是晋国人,而他的诗名为《唐风》,实在解不通,于是不得不屈为解释说:“此晋也,而谓之唐,本其风俗,忧深思远,俭而用礼,乃有尧之遗风焉。”因此,引起了欧阳修的疑问,他在《诗本义·本末论》说:“晋之为晋久矣,不得为晋而谓之唐。郑去咸林而徙河南,为郑甚新而遂得为郑。……诗之类例,不一如此,宜其说者之纷然也。”《集传》看出附会在晋僖公身上的不合,于是改变说:“唐俗勤俭,故其民间终岁劳苦,不敢少休。及其岁晚务闲之时,乃敢相与燕饮为乐。”他去掉了晋僖公而仍在唐俗上打转,可见《诗序》给人束缚之重!姚际恒就批评说:“观诗中‘良士’二字,既非君上,亦不必尽是细民,乃士大夫之诗也。”大体上他说对了。

七月(豳风)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释音:觱,音必。馌,音晔。萑,音丸。猗,音伊。鵙,音决。葽,音腰。蜩,音条。貉,音鹤。豵,音宗。豜,音坚。莎,音沙。穹,音穷。墐,音觐。薁,音郁。樗,音舒。食,音嗣。穋,音六。绹,音陶。

【诗义关键】

诗言:“同我妇子,馌彼南亩。”我们在解释《干旄》篇时,曾经证明南亩在南山之下,也就是尹吉甫所管辖的浚邑。那么,此诗就与尹吉甫发生关系了。此诗说:“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不就是《蟋蟀》篇的“无已大康,职思其忧”吗?他从宣王五年年初就西征𤞤狁,直到宣王六年六月才回来,回来不久又于八月间跟随方叔南征荆蛮,直到十月才又回来。周朝的武士,是由诸侯派给他一块田,由他来耕种,所收获的,一部分献给公家,一部分留作自用,也就算是俸禄。可是他年年在外出征,没有时间耕种,所以《齐风·甫田》篇说:“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既然没有人种田,怎样来的衣褐呢?现在是十月,马上就要寒冷,所以诗言:“无衣无褐,何以卒岁?”此诗说:“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我们在解释《采蘩》篇时,曾经说明“蘩”为“返”之谐音,出征的人身上披些蘩,取其早日返回的吉利意思。此诗既言采蘩,足证这时还有战事,不就是《蟋蟀》篇说的“无已大康,职思其外”吗?这首诗将一年内的作业,都详详细细地作一陈述,不就是《蟋蟀》说的“无已大康,职思其居”吗?

再者,这首诗里明明显出三种不同身份的人:一是“献豜于公”“跻彼公堂”“我朱孔阳,为公子裳”“取彼狐狸,为公子裘”的“公”与“公子”。一是“采荼薪樗,食我农夫”的“农夫”。一是“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的“我”。“我”是“公”“公子”与“农夫”的中间人物,是公与公子之下、农夫之上的一种人。这种人在周时就是士,士的田地由诸侯赐予,然不能世袭。他在这块田地上耕种,所以他本人也可称为农夫,但比农夫高一级。这首诗就是描写这种人的全年生活。我们就依这个意思将此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火,心星,亦即火星。昭三年《左传》:“火中,寒暑乃退。”《礼记·月令》“季夏,昏火中”,由此可知火中在季夏。季夏为阴历六月。六月心星在中,则七月即行西流。七月流火,就是七月的时候,火星即行西流,换言之,天气渐变凉爽。授衣,即授冬天的官服而做之。九月授衣,就是九月的时候,要开始做冬衣了。一之日、二之日,就是十一月之日、十二月之日。因为“觱发”“栗烈”正是形容这两个月份的气候;“于貉”“其同”,正是表现这两个月的劳作;“凿冰冲冲”,更是这两个月中间的工作,假如到二月,冰就融解,不能再凿击了。然为什么不言“十一月之日”“十二月之日”,而要改为“一之日”“二之日”呢?因为与三月、四月、五月等对称,多出一个“十”字,读起来就不协调。《毛传》以“一之日”为周正月,非是。因为正月的气候就不那么栗烈,冰渐融化即不能凿击了。觱发,风寒。栗烈,气寒。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就是十一月里寒风刺骨,十二月里冷风逼人。到过北方的人,都知道十一月里的寒风是怎样刺骨,十二月里的冰是怎样实冻,所以有“实冻腊月天”之语。因为是十一、十二月,所以下边接着说:“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假如以“一之日”为正月,“二之日”为二月,岁已过去,还能说“卒岁”吗?衣与褐对称,衣应为官服;褐是粗布的短衣,贱者之服。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就是没有衣服,没有短褐,怎么过得去年呢?因为尹吉甫终年在外出征,既不能耕种,田中既无所出,衣服也就成了问题。耜,农具,其柄曰耒,故耒耜连称。于耜,修理耜。举趾,耕田。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就是三月里修理耒耜,四月里就该耕田了。《齐民要术·耕田》说:“凡麦田常以五月耕,六月再耕,七月勿耕,谨摩平,以待种时。五月耕,一当三;六月耕,一当再;若七月耕,五不当一。”正可作此注解。馌,送饭。田畯,田官。至,极。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就是同我的妇人孺子,到南亩里送饭,田畯非常高兴。整章的意思就是:七月里火星西流,九月里官家就要授给冬衣。十一月里寒风刺骨,十二月里冷气逼人。没有衣服,也没有短褐,怎么过得去年呢?三月里修理农具,四月里耕地。同我的妇人孺子送饭到南亩,管田的官非常高兴。

二章。载,则。阳,温暖。仓庚,黄莺。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就是春天里温暖了,黄莺也在叫了。懿筐,深筐。微行,桑树间的窄行,因为桑树是一行一行地栽。柔桑,嫩桑。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就是女子们拿着深筐,顺着窄狭的桑树行,摘那柔嫩的桑叶。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出车》篇也有同样的两句,而《出车》篇又说“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𤞤狁于夷”,可见采蘩与战争有关。那么,采蘩的用途也就可知道了。蘩与返谐音,采些蘩披在身上,取其吉利,所以《采蘩》篇说:“被之祁祁,薄言旋归。”采蘩既为出征,出征总是伤心的事,所以诗接着说:“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殆通迨;迨,愿的意思(《韩诗》说),与《摽有梅》篇“迨其吉兮”的“迨”同义。“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就是迟迟的春天来到了,采蘩的人非常多,女子们以悲伤的心情在采蘩,希望这些蘩能同公子们一起凯旋。《郑笺》说“春女感阳气而思男,秋士感阴气而思女,是其物化所以悲也。悲则始有与公子同归之志,欲嫁焉”,全是从字面上猜想。又有人解释说:“女子好像还有别的一种公事,就是在春日艳阳的时候,公子们的春情发动了,那就不免要遭一番蹂躏了。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据近世学者的研究,许多民族的酋长对于一切的女子有初夜权,就是在结婚的一夜,酋长先来尝新的啦。”解释到什么地方去了!整章的意思就是:七月里火星开始西流,九月里官家就授给冬衣。温暖的春天来到了,黄莺都在叫。女子们拿着深筐,顺着桑树间的窄行,采摘那些柔嫩的桑叶。迟迟的春天来到了,采蘩的人多得不得了。女子们以悲伤的心情在采蘩,希望这些蘩能同公子们一起凯旋。

三章。萑,荻。苇,芦苇。《大戴礼记·夏小正》说:“七月莠萑苇,未莠则不为萑苇,莠然后为萑苇,故先言莠。”萑苇七月开花,成熟当在八月,诗言“八月萑苇”,当指萑苇长成之后而言。蚕月,养蚕之月,即阴历四月。条桑,桑树正在抽条。斧、斨,以受柄之形状为定,椭者为斧,方者为斨。远扬,扬到远处的桑枝。猗,美盛貌。女桑,初生柔嫩之桑。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就是当蚕月的时候,桑树正在抽条,要用斧斨把太长的枝子去掉,好让嫩桑长得茂盛。鵙,伯劳。载,则。绩,纺织。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就是七月里伯劳鸣叫,八月里就要纺织,有黑色的、黄色的、朱色的,各色都很漂亮的绸,可做公子们的衣裳。整章的意思就是:七月里火星西流,八月里萑苇长成。四月的时候,桑树正在抽条,要把太长的枝子用斧头去掉,好让嫩桑长得茂盛。七月里伯劳鸣叫,八月里纺纱织绸,黑色的、黄色的、朱色的,各色漂亮的绸,可做公子们的衣裳。

四章。葽,苦菜,即荼(马瑞辰说)。《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三)于“苦菜”条引《释草小记》说:“苦荬春生者,至四月,中心乃抽茎作花。《月令》‘孟夏之月,苦菜秀’是也。”四月秀葽,就是四月里苦菜开花。蜩,蝉。五月鸣蜩,就是五月里蝉虫鸣叫。萚为檡之假借,与《萚兮》《鹤鸣》两篇之“萚”相同;檡,棘之一种,可以为决[1]。八月其获,十月陨萚,就是八月里收获,十月里檡棘落叶。貉与祃古通用,读为祃。祃是一种田祭,狩猎时,得先祃祭。《皇矣》篇“是类是祃”即祃祭。于貉,往貉。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就是十一月里去祃祭,好取狐狸的皮,作为公子们的皮袄。同,会同,冬季的大狩猎,即《车攻》篇“会同有绎”的会同。缵,任。豕一岁曰豵,二岁豕曰豜。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就是十二月里举行会同,训练武功,猎到的小猪呢,自己要,大猪呢,献给公家。整章的意思就是:四月里苦菜开花,五月里蝉虫鸣叫。八月里收割,十月里檡树落叶。十一月里举行祃祭,打些狐狸,好给公子们做皮袄。十二月里举行会同,训练武功,打到的小猪呢,自家收起来,大猪呢,献给公家。

五章。斯螽,即《螽斯》篇之“螽斯”,倒字以协韵,鸣时颤动其翅,发声镜以摩擦而成声。动股,因其发声时屁股在颤动,故言动股。莎鸡,陆玑《疏》:“莎鸡如蝗而色斑,毛翅数重,其翅正赤,六月中飞而振羽,索索作声。”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就是五月里螽斯振动屁股,六月里莎鸡摩擦羽翅。宇,屋檐下。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就是七月里在田野的蟋蟀,八月里在房檐下,九月里在房里,十月里就要跑到我的床底下。穹、空,古通,空即洞。窒,塞。穹窒,把墙上的洞塞起来。熏鼠,把老鼠从洞中熏出来。向,北向之窗;塞向,把北向的窗堵起来。墐,涂泥;墐户,把门缝用泥涂起来。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就是把墙上的洞口塞起来,洞里的老鼠熏出来,北向的窗子堵起来,门缝用泥涂起来。改岁,换岁。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就是可怜我们这些妇人孺子,现在要过年了,才到这个屋子里居住。整章的意思就是:五月里螽斯颤动屁股,六月里莎鸡摩擦翅膀。七月里在田野的蟋蟀,八月里在房檐下,九月里在房里,十月里就要跑到我的床底下。把墙洞塞起来,洞里的老鼠熏出来,向北的窗子堵起来,门缝涂起来。可怜我们这些妇人孺子,现在要过年了,才到这个屋子里居住。

六章。郁,唐棣之属,一名雀李,一名车下李,一名棣。薁,薁李,与郁同类,同时熟。葵,秋葵。《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三)于“冬葵”条引《农桑通诀》说:“葵为百菜之主,备四时之馔。诗云‘七月亨葵’,此种之早者,俗呼为秋葵,迟者为冬葵。”剥,收。“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就是六月里吃郁及薁,七月里烹葵菜及豆子,八月里收枣,十月里割稻子。春酒,冻醪,冻时酿之,故名冻醪。介,求。为此春酒,以介眉寿,就是用稻子做这种寿酒,以求长寿。壶,瓠之假借。断壶,断其蒂而取之。叔,拾。苴,麻子。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就是七月里吃瓜,八月里摘瓠,九月里拾麻子。荼,苦菜。樗,俗称臭椿。采荼薪樗,食我农夫,就是采些荼菜,斫些臭椿作柴火,这样养活我的农夫。整章的意思就是:六月里食郁及薁,七月里烹葵菜及豆子,八月里收枣,十月里割稻子。用稻子做些寿酒,以求长寿。七月里吃瓜果,八月里摘葫芦,九月里收麻子。采些苦菜,斫些臭椿作柴火,这样养活我的农夫。

七章。场,场地,作为打麦晒禾之用。圃,菜圃。场与圃实为一地,春夏作为菜圃,秋冬即改为场地。九月筑场圃,就是九月里将菜圃筑为场地。《小雅·甫田》篇“曾孙之稼”,《郑笺》:“稼,禾也。”此诗禾稼连言,则稼亦为禾。后熟曰重,先熟曰穋。黍,黄米,北方人称为小米。稷,高粱(《九谷考》说)。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就是十月里收割禾稼,收割的有先熟和后熟的小米、高粱、谷子、芝麻、大豆、麦子。上,入。古者通称室为宫,并不是宫廷之宫始称宫(马瑞辰说)。宫功,即室内的工作。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就是可怜我们这些农夫,我的禾稼收割以后,还得到室里边去做工。于茅,治理茅草。索,搓制。绹,绳(《经义述闻》说)。昼尔于茅,宵尔索绹,就是白天里治茅草,黑夜里搓绳子。乘,覆。乘屋,覆盖屋顶。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就是急急忙忙地将屋顶盖好,也就该开始播种百谷了。整章的意思就是:九月里将菜园筑成场地,十月里收割禾稼,收割的有先熟、后熟的小米、高粱、谷子、芝麻、豆子、麦子。可怜我们这些农夫,场地里的活做完以后,还得做室内的工作。白天里治茅草,黑夜里搓绳子。急急忙忙将房顶盖好后,也就该开始播种百谷了。

八章。凌阴,极阴凉的地方。昭公四年《左传》说:“其藏冰也,深山穷谷,固阴冱寒。”古人或许没有现在的冰窖,所以将冰藏在深山穷谷的阴凉洞里。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就是十二月里冲冲地在凿冰,三月里把它们藏在山谷的阴凉洞内。古人于藏冰出冰时都要举行祭祀。《左传》又说:“其藏之也,黑牡秬黍,以享司寒。其出之也,桃弧棘矢,以除其灾。……祭寒而藏之,献羔而启之。”司寒就是玄冥,北方之神,也就是《巷伯》篇的“有北”。此诗说“献羔祭韭”,就是启冰时所祭的物品。韭是韭菜。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就是四月里的一早,献上羔羊韭菜,以启开冰室。肃霜,严霜。涤场,清场。九月肃霜,十月涤场,就是九月里开始下严霜,十月里清除场地。两樽曰朋。朋酒斯飨,曰杀羔羊,就是用双樽酒来飨神,杀些羔羊以为供。《小雅·甫田》篇说:“以我齐明,与我牺羊,以社以方。我田既臧,农夫之庆。”此诗的“朋酒斯飨,曰杀羔羊”,就是“以社以方”。《诗经》中凡单称“公”,除《泮水》篇“从公于迈”、《有駜》篇“夙夜在公”的“公”为鲁公外[2],其余都是指卫公。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就是登上那卫公的堂上,举起兕觥的酒杯,祝颂说:“万岁!万岁!万万岁!”整章的意思就是:十二月里冲冲地在凿冰,三月里把它藏在山谷的阴凉洞内。四月里的一早,献上羔羊韭菜,将冰室启开。九月里开始降严霜,十月里扫除场地。杀些羔羊,用双樽酒以祭社神。登上那卫公的堂上,举起兕觥的酒樽,高声祝颂说:“万岁!万岁!万万岁!”

【诗篇联系】

这首诗里充分表现了一位士人的吃的、穿的、住的、收获的、工作的、上贡的,以及他与农夫、公侯的关系。《蟋蟀》篇说“职思其忧”“职思其外”“职思其居”,这首诗所表现的,不就是“其忧”“其外”“其居”的最真切情形吗?《蟋蟀》篇又说“良士瞿瞿”“良士蹶蹶”“良士休休”,瞿瞿是眷顾貌,蹶蹶是振奋貌,休休是尽忠貌,这首诗所表现的不就是这些心理形态吗?把这两首诗联合起来看,两篇的意义都可了然了。

【诗义辨正】

《毛序》:“《七月》,陈王业也。周公遭变,故陈后稷先公风化之所由,致王业之艰难也。”因为这首诗排在《豳风》,就在周公身上做文章。实际上,《豳风》里的诗,除过《破斧》篇提到周公的名字外,其他各篇哪一篇与周公有关系呢?豳是公刘的封地,上边已经讲过,周公的诗怎么会摆在《豳风》里呢?后稷的封地在邰,更与豳地无关。假如这首诗是周公所写,那么诗言“我朱孔阳,为公子裳”“取彼狐狸,为公子裘”“献豜于公”“跻彼公堂”的“公”和“公子”是谁呢?《集传》不得其解,也跟着说:“周公以成王未知稼穑之艰难,故陈后稷、公刘风化之所由,使瞽矇朝夕讽诵以教之。”真正说梦话!难道要教成王“取彼狐狸,为公子裘”吗?要教成王“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吗?怎么解诗而不看诗呢?姚际恒就批评说:“《小序》谓‘陈王业’,《大序》谓‘周公遭变,故陈后稷先公风化之所由’,皆非也。《豳风》与周公何与?以下有周公诗及为公咏之诗,遂以为周公作,此揣摹附会之说也。周公去公刘之世已远,岂能代写其人民风俗至于如是之详且悉耶?篇中无言后稷事,《大序》及之,尤无谓。《集传》皆误承之。”不仅《集传》误承,屈万里先生也说“此咏豳地风土之诗,疑随周公东征之豳人怀念乡土而作者”。这首诗里哪一句提到豳,而就疑此诗为豳人所作呢?《诗序》缚人之甚,由此可见!

以上十篇,就是《采芑》《祈父》《殷武》《那》《烈祖》《玄鸟》《长发》《酌》《蟋蟀》与《七月》,都是宣王六年八月尹吉甫跟随方叔南征荆蛮前后的作品,《祈父》《蟋蟀》与《七月》三篇写在卫国,《采芑》写在荆蛮,其他六篇都写在宋国。

注解:

[1] 决:古代射箭时套在大拇指上的套子,以便钩弦。俗称扳指。

[2] 《閟宫》篇“公车千乘”的“公”也指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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