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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通释

【第十编】 宣王在镐京祭祀时诗篇(宣王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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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大雅)

文王在上,於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文王陟降,在帝左右。

亹亹文王,令闻不已。陈锡哉周,侯文王孙子。文王孙子,本支百世。凡周之士,不显亦世。

世之不显,厥犹翼翼。思皇多士,生此王国。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穆穆文王,於缉熙敬止。假哉天命,有商孙子。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

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祼将于京。厥作祼将,常服黼冔。王之荩臣,无念尔祖。

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鉴于殷,骏命不易。

命之不易,无遏尔躬。宣昭义问,有虞殷自天。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

释音:於,音乌,下一“於”字同。不,音丕,其后标释音标号的“不”均音丕。亹,音尾。黼,音甫。冔,音许。荩,音尽。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的“维新”是什么时候,与“济济多士,文王以宁”的“多士”指哪些人。解决了这两个问题,才能真正知道这首诗的意义。

历来的人都把这首诗的“旧邦”从后稷、大王、王季算起,而认文王为维新。《毛传》说:“乃新在文王也。”《郑笺》说:“大王聿来胥宇而国于周,王迹起矣,而未有天命,至文王而受命。言新者,美之也。”《集传》说:“周公追述文王之德,明周家所以受命而代商者,皆由于此,以戒成王。此章言文王既没而其神在上,昭明于天,是以周邦虽自后稷始封,千有余年,而其受天命,则自今始也。”屈万里说:“自太王以来国于周,故曰旧邦。”他还引《尚书·康诰》“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诞受厥命”,《逸周书·祭公解》“皇天改大殷之命,维文王受之,维武王大克之,咸茂厥功”做证,而得结论说:“皆可证文王已及身称王,周人已目之为受命代殷,故云‘其命维新’。”

我很奇怪,研究《诗经》的人怎么不读诗呢?来,我们把这首诗从头到尾读一读,就知这首诗从头到尾都是赞美文王,也是祭文王,所以诗的一开始就说:“文王在上,於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所谓“旧邦”,明明是指文王所开的周室;假如旧邦是指后稷、大王、王季所开的周室,那么“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难道从后稷、大王、王季起,“商之孙子”就“侯于周服”吗?诗言“文王孙子,本支百世”,明明是文王的子孙在祭文王,因而“商之孙子”来助祭,所以有两个种族的子孙出现。历来研究《诗经》的人,都不看《诗经》,只是在汉儒所提出的问题上来探究、来考证、来辩论、来猜想,所以《诗经》的问题愈来愈复杂,愈来愈紊乱,而终于得不到解决!

知道旧邦是文王所开的周室,那么“维新”是在什么时候呢?诗言“文王孙子,本支百世”,所谓百世不一定一百世,然系文王的远裔应无问题。我们看周室自成、康以后,经过昭王、穆王、共王、懿王、孝王、夷王而至厉王,都是平庸之王,尤其到厉王时,天下大乱,诸侯不朝。《史记·周本纪》说:“宣王即位,二相辅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遗风,诸侯复宗周。”这不是“维新”是什么?文王元祀在武王元年前七年,西历为公元前一一二八年,到宣王六年的公元前八二二年,相距已有三百零六年。称之为“本支百世”不为夸张吧?称之为“旧邦”,也不算错吧?

然祭文王的诗篇里怎么会有“商之孙子”呢?怎么又有“殷士肤敏,祼将于京”呢?到这里就得追究“济济多士”的“多士”是指哪一种人。据《尚书》,对两种人物称多士:一是殷的武士,一是夏的武士。《多士》篇说“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王若曰‘尔殷遗多士,弗吊’”,又说“尔殷多士”“告尔殷多士”,这是指殷士为多士。《多方》篇又说“惟夏之恭多士”,又说“告尔有方多士,暨殷多士”,这是称夏士为多士。它将“有方多士”与“殷多士”分开来讲,可见殷多士与其他民族的多士不同;然都通称为多士。《尚书》里,周民族的武士或称庶士,或称髦士,或称吉士,或称良士,从不称多士,可见多士是专指夏殷两民族的武士而言。这首诗一则说“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二则说“殷士肤敏,祼将于京”,三则说“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鉴于殷,骏命不易”,都只言殷,没有言夏,可知此诗的多士专指殷士。

为什么只言殷士呢?这与南仲的西征𤞤狁就有了关系。南仲是卫国人,他所率领的队伍都是卫国人,而卫国人就是殷民。《史记·卫世家》说:“周公旦以成王命,兴师伐殷,杀武庚禄父、管叔,放蔡叔,以武庚殷余民封康叔为卫君,居河、淇间故商墟。”是康叔所封之地原为殷地,所辖之民原为殷民。周室的兵役制度又与保甲制度配合,所以南仲所率领的队伍就是殷民。这是殷士出现的原因。不仅南仲所率领的队伍是殷民,即尹吉甫所率领的也是殷民。《六月》篇说“维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我们曾经证明“三十里”是指浚地的广袤而言,浚是卫邑,那么,尹吉甫所率领的自然也是殷民了。殷民在这次对𤞤狁战役中功劳最大,于是宣王在祭祖的时候,殷士也来助祭,因而这首诗里既赞美他们,又安抚他们,同时又劝告他们,诗义也就复杂了。

【字句解释】

一章。上,指天上。於,叹词。於昭,光亮。周虽旧邦,指文王所开创的周室。其命维新,指宣王的中兴。二“不”字都读为“丕”;丕,大。时,为是之假借。陟降,为成语,就是天上地下。整章的意思就是:文王的神灵,显赫地在天上。周室虽是古老的邦国,然而它的天命是新的。周室非常显赫,上帝将天命给周是非常正确的。文王不论在天上或是在地下,都与上帝在一起。

二章。亹亹,黾勉。令闻,美名。陈,为申之假借;申,重;重锡言锡之多(马瑞辰说)。哉、在,古通用,于的意思(于省吾说)。侯,维。本支百世之“支”,庄公六年《左传》引作“枝”。本,指周的宗室;枝,指周的庶出。世,代。《诗经》里用“世”字的共有五篇,就是《下武》《荡》《崧高》《闵予小子》与此诗,都可作“代”字解。周行封建之制,长子承继,其不能承继之远枝都变为士,故言庶士。凡周之士,实际上还是文王子孙,不过是无爵可承的庶子。不显,丕显。亦世,应读为奕世,犹言永世、累世。《魏书·礼志》引《诗》即作“奕世”;《后汉书·袁术传》注引作“奕代”,盖避唐讳而改(马瑞辰说)。整章的意思就是:黾勉的文王,他的美名被人传颂不已。他所赐予周室的很多,而这很多的赐予都是赐给他的子孙。他的子孙从宗室与庶族算起来也有百代。凡是周室的庶士,也都累世地显赫。

三章。“世之不显”是“不显亦世”的重复,承上起下之句。厥,其。犹,谋。翼翼,盛貌。思,语词。皇,大。此王国,指维新之后的王国,不是指文王所开创的周。生,长生。此诗从第三章以后,都是讲殷士。“多士”与“凡周之士”的“士”不同,一指殷,一指周,这一点要分清楚。宣王复兴,殷士的功劳最大,故言:“思皇多士,生此王国。”桢,应读为《维清》篇“维周之祯”之“祯”,《毛传》:“祯,祥也。”(《茶香室经说》说)济济,众多。整章的意思就是:之所以能世世代代地显赫,是由于他们有伟大的谋略。众多的多士呀,生长在这个王国。王国之能生存,这是周室的祥瑞。有了这么多的殷士,文王也就安心了。

四章。《诗经》中用“穆穆”的共有五篇,就是《假乐》篇的“穆穆皇皇,宜君宜王”,《雝》篇的“天子穆穆”,《泮水》篇的“穆穆鲁侯”,《那》篇的“於赫汤孙,穆穆厥声”,以及此诗的“穆穆文王”。这些“穆穆”都作“美好”讲。缉熙,继续。止,之。假,大。有,保有。丽,为之省;《方言》《说文》并说:“,数也。”不亿,言不止一亿。服,《毛传》于《噫嘻》篇注为“事也”。整章的意思就是:美好的文王呀,到现在还继续不断地敬仰他。伟大的天命呀,保有了商朝的子孙。商朝的子孙,其数不止一亿。上帝曾经命令他们,让他们服侍周室。

五章。靡,无;靡常,无常。殷士,指来助祭的殷之多士。肤,大,与《六月》篇“以奏肤功”的“肤”同义。肤敏,义同现在说的很聪明。祼、将,都是祭礼的名称(李宗侗先生《中国古代社会史》一七一~一七二页有详细的解释)。常服,就是《六月》篇“载是常服”的“常服”,戎服的意思。周时的戎服是素衣、素冠、素韠。《考工记》说:“白与黑谓之黼。”冔,冠;黼冔,黑白相间的帽子。周士与殷士戎服的区别,大概就在一顶帽子。一个是白色帽子,一个是黑白相间的帽子。王,指今王,亦即宣王。荩臣,忠心之臣。整章的意思就是:来服侍周室,由于天命是不能常久的。殷士都很聪明,来到京城参与祼将的祭祀。他们参与祭礼的时候,都穿着戎服,戴着黼冠。好好地做王的忠荩之臣,不要想念你们的祖宗。

六章。聿,发语词。厥德,其德,指殷士祖宗之德。永,咏;永言,咏言。师,众。殷之未丧师,指纣尚未失掉民众以前。骏命,大命,即天命。整章的意思就是:不要想念你们的祖宗,要依据他们的德行来修养。说到配合天命,那要靠自己去求的。当殷朝还没有丧失民众的时候,是可以与上帝作配的。应该以殷为鉴,天命是不容易得到的。

七章。遏,止。躬,行。宣昭,犹言明昭。《时迈》篇“明昭有周”、《臣工》篇“明昭上帝”的“明昭”都与“宣昭”同义。义,善;问,读为“令闻不已”的“闻”(《经义述闻》说)。义问,即令闻。虞,《毛传》于《閟宫》篇注为“误也”,此诗也是这个意思。载,法则。仪,式。刑,法。孚,信。整章的意思就是:天命是不易获得的,不要遏止了你们的躬身力行。宣扬你们的美名,不要污辱了自天降下的殷的令闻。上天的法则,既没有声音,又没有气味。只要以文王的仪型为法则,万邦也就信从你了。

【诗篇联系】

据《召伯虎𣪘铭》(二),知道宣王于六年四月二十六日的时候在京,那时,南北两个战场的战事都告结束。南仲在方山祭祖的时候,宣王还在助祭,那么,他回到镐京当在六年五月间。此诗说“殷士肤敏,祼将于京”,宣王祭文王当在镐京。由此,打开了另一些在镐京宣王祭祖的诗的意义,如《灵台》《文王有声》《下武》《大明》《思齐》《荡》《有瞽》《振鹭》《有客》《桓》《时迈》《执竞》《鱼藻》等。

【诗义辨正】

《毛序》:“《文王》,文王受命作周也。”《正义》解释说:“作《文王》诗者,言文王能受天之命而造立周邦,故作此《文王》之诗以歌述其事也。”说文王造周则可,然文王并没有使殷士来建国,此诗的后五章怎么专对殷士而言呢?《集传》又说:“周公追述文王之德,明周家所以受命而代商者,皆由于此,以戒成王。”成王真倒霉,动不动就受周公的训诫。对成王怎么一点尊重都没有呢?制礼作乐的周公未免太目中无王了吧?假如诗为周公所作,那么,“文王孙子,本支百世”怎么讲?难道周公一定就知道周室要“本支百世”吗?现在知道是宣王在祭文王,一切问题也都迎刃而解。

这首诗是谁写的呢?《六月》篇说“来归自镐,我行永久”,尹吉甫于𤞤狁战事结束后,是从镐京回卫的。他与宣王、南仲一同在京,战事结束后,南仲回镐京的时候,他曾送到渭北,现在他也到了镐京。从上边所了解的尹吉甫,再加以诗篇风格的一致,假如说这首诗也是他写的,绝不会有错。

灵台(大雅)

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

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翯翯。王在灵沼,於牣鱼跃。

虡业维枞,贲鼓维镛。於论鼓钟,於乐辟廱。

於论鼓钟,於乐辟廱。鼍鼓逢逢,矇瞍奏公。

释音:麀,音忧。濯,音擢。翯,音鹤。於,音乌。牣,音刃。虡,音巨。枞,音匆。鼍,音驼。

【诗义关键】

先看灵台在什么地方。《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三)于鄠县灵台说:“在县东北,周灵台也。《志》云:酆宫又东二十五里,即灵囿之地,中有灵台,《诗》所称‘经始灵台’者。”又于长安县灵台引《三辅故事》说:“周灵台在鄠县丰水东,汉灵台在长安故城西北八里。”《汉书地理志补注》(卷三)于“酆水出东南”引《括地志》说:“沣水北经灵台西,文王引水为辟雍、灵沼。”所言地理形势都相吻合。由此知灵台在今陕西长安县西,鄠县东北。

灵台的地点晓得了,再看这个灵台是什么时候建造的。《郑笺》说:“文王受命而作邑于丰,立灵台。”崔述于《丰镐考信录》(卷二)说:“《灵台》一诗,前咏灵台,后咏辟雍,首尾相联,似咏一王之事者。然而后篇(按即《文王有声》篇)称‘镐京辟雍’,武王始迁于镐,故先儒皆以辟雍为始于武王。苟辟雍自武王始,则灵台亦非文王事矣。……《大雅》中凡称前王皆举其谥,其称今王者,乃无谥。此云‘王在灵囿’,文王未尝称王,则非文王明矣。盖孟子引诗,断章取义者多。”由于他这句“其称今王者,乃无谥”的启示,我们不仅将《大雅》里,而且将《诗经》里单用“王”字的做一归纳,就知道今王是谁了。

《诗经》中用无谥“王”字的共有四十篇,除《殷武》篇“莫敢不来王”的“王”是商王,《閟宫》篇“王曰叔父”的“王”指成王,《板》篇“及尔出王”、《臣工》篇“王厘尔成”的“王”为“往”之假借外,其余如《鸨羽》《四牡》《杕杜》篇的“王事靡盬”,《秦风·无衣》篇的“王于兴师”,《下泉》篇的“四国有王”,《出车》篇的“王事多难”“王命南仲”,《六月》篇的“王于出征”“以匡王国”“以定王国”,《黍苗》篇的“王心则宁”,《文王》篇的“生此王国”“王国克生”“王之荩臣”,《棫朴》篇的“周王于迈”“周王寿考”“勉勉我王”,《卷阿》篇的“蔼蔼王多吉士”“蔼蔼王多吉人”,《韩奕》篇的“王亲命之”“入觐于王”“王锡韩侯”,《江汉》篇的“告成于王”“王国庶定”“王心载宁”“王命召虎”“王国来极”“对扬王休”,《常武》篇的“王命卿士”“王谓尹氏”“王舒保作”“王奋厥武”“王师之所”“王旅啴啴”“王犹允塞”“王曰还归”,《烈文》篇的“维王其崇之”,《载见》篇的“载见辟王”,都经我们证明是宣王。《汝坟》篇的“王室如燬”,《何彼襛矣》篇的“王姬之车”,《北门》篇的“王事适我”“王事敦我”,《伯兮》篇的“为王前驱”,《采薇》篇的“王事靡盬”,《祈父》篇的“予,王之爪牙”“予,王之爪士”,《北山》篇的“王事靡盬”“莫非王土”“莫非王臣”“王事傍傍”“王事鞅掌”,《鱼藻》篇的“王在在镐”,《下武》篇的“世有哲王”“王配于京”,《云汉》篇的“王曰於乎”,《崧高》篇的“王缵之事”“王锡申伯”“王遣申伯”“往近王舅”“王饯于郿”“王之元舅”,《烝民》篇的“王命仲山甫”“王躬是保”“出纳王命”“肃肃王命”“王之喉舌”,《时迈》篇的“允王维后”“允王保之”,《酌》篇的“於铄王师”“蹻蹻王之造”的“王”,都将一一证明也是宣王。另外《节南山》篇的“我王不宁”“以究王讻”,《十月之交》篇的“俾守我王”,《民劳》篇的“以定我王”“以为王休”“王欲玉女”,《桑柔》篇的“灭我立王”的“王”都指幽王。宣王也好,幽王也好,都是今王,证明了崔述所说的正确。但他说此诗的“王”是武王,那就错了。此诗的王也指宣王,因为是宣王在建造灵台以作庆功之用,所以诗言“鼍鼓逢逢,矇瞍奏公”。公通功。我们就以此义,将此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经始,始经之倒文,开始经营的意思。灵,《郑笺》于《定之方中》篇注为“善也”。《尔雅》:“令,善也。”灵、令,可通(胡承珙《毛诗后笺》说)。灵台,美好的台。《尚书·召诰》“厥既得卜则经营”,注:“其已得吉卜则经营规度城郭、郊庙、朝市之位处。”经营,即规度。经之营之,即规之度之。攻,作。《诗经》中用“不日”的共有三篇,就是《君子于役》篇“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终风》篇“终风且曀,不日有曀”与此诗“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的不日,都是未照日期的意思。亟,急。子来,像子为父之事而来。整章的意思就是:开始建造灵台的时候,计划它,测量它。老百姓来建造它,不到天数也就完成了。开始的时候不要着急,老百姓都像子为父事那样热心。

二章。囿,养禽兽之所。此囿为天子所有,故美其名曰灵囿。王,指宣王。麀,牝鹿。攸,所。伏,藏匿。濯,《毛传》于《文王有声》与《常武》两篇皆注为大,此处也是大的意思。翯翯,洁白貌。沼,池;灵沼,王家池沼之美称。牣,满。整章的意思就是:王所降临的灵囿,里边藏匿着牝鹿与牡鹿;麀鹿都是高大的,白鸟都是洁白的。王所降临的灵沼,满池子的鱼在跳跃。

三章。虡业维枞,《毛传》:“植者曰虡,横者曰栒。业,大版也。枞,崇牙也。”陈奂《诗毛氏传疏》解释说:“虡立两端之木,栒则在虡端而横设之,业为覆栒之版,崇牙又为业上之饰。”虡、业、枞,是三种东西。维,与,与《无羊》篇“旐维旟矣”的“维”同义。贲,大;贲鼓,大鼓。镛,大钟。论,为伦之假借;伦,有序。辟,大。廱,《毛传》于《振鹭》篇注为“泽也”。辟廱,大池的意思(戴震《毛郑诗考正》与胡承珙《毛诗后笺》说)。整章的意思就是:虡、业与枞,大鼓、大钟都陈列起来了。鼓声钟声协调地在响,大池的旁边正在奏乐。

四章。鼍,鳄鱼之属;鼍鼓,以鼍鱼皮所制之鼓。逢逢,鼓声。奏公,《史记·屈原列传》集解、《吕览·达郁》高注引《诗》并作“奏功”。古时乐师皆以瞽者为之,故言:“矇瞍奏公。”整章的意思就是:鼓声协调地在响,大池旁边正在奏乐。鼍鼓逢逢地在响,矇瞍在奏歌颂功业的乐章。

【诗篇联系】

从这首诗,显然可以看出宣王于平定天下回到镐京后,为祭告祖宗,先在镐池旁边筑一个灵台为奏功之用。在开始筑造的时候,先来视察地形,演习音乐,作为正式祭祖之准备。所以言“经始灵台”,所以言“於乐辟廱”。正式祭祖的诗篇是《有瞽》《振鹭》《有客》《我将》《时迈》《维清》《执竞》《桓》《昊天有成命》《大明》《文王有声》《思齐》等诗,下边就要一一讲到。

【诗义辨正】

《毛序》:“《灵台》,民始附也。文王受命,而民乐其有灵德以及鸟兽昆虫焉。”这是抄袭《孟子·梁惠王》:“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鳖。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孟子说诗,都是从政教的立场而断章取义,不能认为就是诗义。后来说诗的人,都打不破政教的观点,也就打不破《毛序》这种说法,因因相袭,无甚新意。

鱼藻(小雅)

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

鱼在在藻,有莘其尾。王在在镐,饮酒乐岂。

鱼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镐,有那其居。

释音:颁,音樊。

【诗义关键】

先看镐在什么地方。《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三)于长安县镐水说:“镐池在长安城西,昆明池北,即周故都。《诗》:‘考卜维王,宅是镐京。’《书传》云:‘文王作丰,武王理镐。’郑康成曰‘镐在丰东,丰、镐相去盖二十五里。’秦始皇时,镐京故址毁,汉武帝穿昆明池,而故址益无可究。《庙记》云:‘镐池周二十一里。’”《汉书地理志补注》(卷三)于“酆水出东南”引《括地志》说:“沣水北经灵台西,文王引水为辟雍、灵沼。”沣水北经灵台西,正与郑康成说镐在丰东相合。原来灵台也就在镐京。则《灵台》篇与此诗是一个地点,由此可得明证。那么,“王在灵沼,於牣鱼跃”,也就是此诗的“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了。那,安。王在在镐,有那其居,就是王现在在镐京,有了安定的居处,不正是讲他出征𤞤狁、出征淮夷后现在回到镐京吗?衔接得这样紧凑,不能不是事实吧?

【字句解释】

一章。《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十三)于“藻”条引陆玑《诗疏》说:“其一种茎大如钗股,叶如蓬蒿,谓之聚藻,扶风人谓之藻。”现今的凤翔县一带古称扶风,正是镐京一带,那么,此诗之藻当指聚藻。颁,大头貌。整章的意思就是:鱼现在在聚藻里,有个大大的头。王现在在镐京,欢乐地在饮酒。

二章。莘,长貌。整章的意思就是:鱼现在在聚藻里,有条长长的尾巴。王现在在镐京,很快活地在饮酒。

三章。整章的意思就是:鱼现在在聚藻里,依在蒲草边上的聚藻里。王现在在镐京,有了安定的居处。

【诗篇联系】

由地理环境,由历史事实,不能不承认这首诗的“王”就是宣王。再由这首诗的风格与宣王出征在饮酒时,尹吉甫歌颂他的作品完全相同,也不能不承认这是尹吉甫所写。要不是发现尹吉甫的生平事迹,不仅不能了解这首诗,连这首诗的事迹与作者都不可能知道。

【诗义辨正】

《毛序》:“《鱼藻》,刺幽王也。言万物失其性,王居镐京,将不能以自乐,故君子思古之武王焉。”驴唇不对马嘴,不知说些什么!幽王耽于酒色,反引武王的“饮酒”来劝诫吗?《集传》说:“此天子燕诸侯,而诸侯美天子之诗也。”从哪一点看出这是天子与诸侯的酬对呢?姚际恒对于各种解说都持怀疑的态度,而实际情形他也不知道,只有说:“《小序》谓‘刺幽王’,非。阿《序》者大抵习为曲说,不悉辨也。《集传》谓‘天子燕诸侯,而诸侯美天子之诗’,只得如此说。然云‘在镐’,其为西周王者固无疑。邹肇敏以为武王饮至,何玄子踵之,因以‘岂乐’为恺旋之乐。按岂、恺同,亦乐也。其云‘军旅作恺乐’,他经未见,唯见于《周礼》,此伪书,不足信也。恺旋,疑秦汉之说,武王时安得有之?必欲以为武王诗,则谓武王初都镐之作,亦可。味二‘在’字及‘有那其居’句,似有祝其永远在是而奠安之意,然未敢以为必然也。”他怀疑又怀疑,最后还是不能决定。要不是宣王复兴这段事迹的发现,这首诗实在也无法解得明白。

有瞽(周颂)

有瞽有瞽,在周之庭。设业设虡,崇牙树羽,应田县鼓,鞉磬柷圉。既备乃奏,箫管备举。喤喤厥声,肃雝和鸣,先祖是听。我客戾止,永观厥成。

释音:鞉,音桃。柷,音祝。圉,音语。

【诗义关键】

《灵台》篇说“矇瞍奏公”,此诗说“有瞽有瞽,在周之庭”。《灵台》篇说“虡业维枞”,此诗说“设业设虡,崇牙树羽”。《灵台》篇说“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鼍鼓逢逢,矇瞍奏公”,此诗说“喤喤厥声,肃雝和鸣,先祖是听”。这些相同,不是偶然的吧?我们说《灵台》篇是正在筑灵台以备祭祖之用,这首诗是正式祭祀,不是没有根据吧?那么,这首诗是什么时候的作品,也就不言而喻了。

【字句解释】

瞽,也就是《灵台》篇的矇瞍。庭,堂的阶前。树羽,就是立五彩羽于簨之角上(马瑞辰说)。应鼓,小鼓。《礼记·礼器》:“县鼓在西,应鼓在东。”注:“应,鼙也。以其与朔鼙相应,故曰应鼙。”田鼓,大鼓。县鼓,即悬鼓,周之大鼓在阶阼西边。鞉,同鼗,小鼓之有柄可摇者。柷圉,即柷敔,止乐的乐器。喤喤,洪大。肃雝,庄严而温和。我客,指殷士,因为他们是助祭者。《郑笺》说“我客,二王之后”,非是。《振鹭》篇的“我客”与《有客》篇的“有客”,都是指殷士,下边讲这两首诗时就可知道。永观厥成,就是《文王有声》篇的“遹观厥成”;遹,通聿,语词。整篇的意思就是:矇瞍们,矇瞍们,在周室的庙堂阶前。业、虡设立起来了,崇牙上边加上彩色羽毛了。应鼓、田鼓、悬鼓、鞉鼓、磬子、柷圉,各种乐器都在演奏,箫类的管乐器也在响。宏伟的乐声,庄严而协和地配合着,请祖宗们来听。我们的客人来助祭,为的是来看他们的成功。

【诗篇联系】

《诗》三百篇,拆开来看,不仅不能了解它们的意义,而且简直不成东西;若能彼此对照,事件发展的前后次第就非常明显。即以《灵台》篇与此诗来说,倘若拆散来看,它们到底讲些什么呢?这个人这样讲,那个人那样讲,你也无法知道谁是谁非。现在把它们联系起来,看出《灵台》篇是写准备祭祖的情形,而此篇则讲祭祀时的盛况,多么显明,多么有趣,而在史实上也有了价值。联系起来后,你还能乱猜这是文王时的事吗?全面的了解,才能了解点与面;只知点面而不知全面,就像钻牛角一样,愈钻愈深而愈糊涂。

【诗义辨正】

《毛序》:“《有瞽》,始作乐而合乎祖也。”《毛传》解释说:“王者治定制礼,功成作乐。合者,大合诸乐而奏之。”从什么地方看出是“始作乐”呢?诗明明说“喤喤厥声,肃雝和鸣,先祖是听”,正在祭祖,有什么始不始呢?“大合诸乐而奏之”,完全是皮毛之见。《那》篇说:“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鞉鼓渊渊,嘒嘒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於赫汤孙,穆穆厥声”。厥声,是指汤孙所作的乐声,那么,他们的乐器自然是管类。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主祭者“我”的乐器是鞉鼓,是磬,而助祭者“汤孙”的乐器则是管乐。此诗说:“有瞽有瞽,在周之庭。设业设虡,崇牙树羽,应田县鼓,鞉磬柷圉。既备乃奏,箫管备举。喤喤厥声,肃雝和鸣,先祖是听。我客戾止,永观厥成。”厥声,也指箫管之声,亦即“我客戾止”的“我客”的乐器。主祭者与助祭者的乐器分得很清楚。主祭者当然是周人,而助祭者为殷士,两篇的情形完全一样。因为是两个民族、两类乐器在演奏,所以《那》篇说“既和且平,依我磬声”,此诗说“既备乃奏,箫管备举”。《毛序》《毛传》都不得其解,故混言“大合诸乐”。姚际恒也不得其解,反说《小序》为“近是”。又说:“祖,文王也,成王祭也。何玄子因以为‘大祫’,祫,亦合也。又曰:‘《序》意谓成王至是始行合祖之礼,大奏诸乐云尔,非谓以新乐始成之故合乎祖也。’‘我客戾止’,虽或有他王之后在,然自以微子为重。《书》亦曰‘虞宾在位’,重先代后也。此诗微类《商颂·那》篇,因知古人为文亦有蓝本也。”他说“我客”是指微子之后,对了;但他是猜想,因为他不知道此中的实际情形。

振鹭(周颂)

振鹭于飞,于彼西雝。我客戾止,亦有斯容。在彼无恶,在此无斁。庶几夙夜,以永终誉。

释音:斁,音亦。

【诗义关键】

《有瞽》篇说“我客戾止”,这首诗也说“我客戾止”,这两篇是否有关系呢?先看此诗的“西雝”在什么地方。《毛传》说:“雝,泽也。”西雝,就是西泽。《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三)于长安县镐水说:“镐池在长安城西、昆明池北,即周故都。”那么,所谓西雝即镐池了。又说“镐池周二十一里”,可谓大了,故《灵台》篇称之为“辟廱”,辟是大的意思。如此讲来,此诗与《文王》《灵台》《鱼藻》《有瞽》等篇是在一个地点了。然“振鹭于飞,于彼西雝”怎么讲呢?

《诗经》中用“振鹭”的还有一篇,就是《有駜》。该诗说:“振振鹭,鹭于下。鼓咽咽,醉言舞。”可知振鹭是拿着羽毛在跳舞。《有駜》篇是复周公之宇后在泮水祭祖的时候,跳舞以取容于祖先。此诗是否也是在祭祖后跳舞呢?我们看“在彼无恶,在此无斁”,是对祖先的祈祷语,那么,自然也是跳舞以取容于祖先了。到此,我们可以看出《有瞽》与此诗的次第了。《有瞽》篇说“有瞽有瞽,在周之庭”,是在庙堂之上正式祭祀。此诗说“振鹭于飞,于彼西雝”,是在镐池边上跳舞,当然是在祭祖之后。阮元于《揅经室集·释颂》说:“颂字即容字也。”又说:“《周礼·大司乐》凡曰奏,皆金也。曰歌,皆人声也。曰舞,皆颂也。夏也,人身之动容也。”此说极为正确,启发了我们对此诗的了解。我客戾止,亦有斯容,就是我的客人来到了,也参加了这种跳舞,即指上边的振鹭。斁,厌。在彼,指殷士的参与祭祀。在此,指现在参加跳舞。在彼无恶,在此无斁,就是在祭祀的时候,您(指祖宗)没有憎恶;现在参加了跳舞,您也不要讨厌。这是对祖宗的祈求。终誉,《后汉书·崔骃传》引作“众誉”。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就是庶几可以从早到晚勤劳,而永远保存大家的安乐。很显然,这首诗是在《有瞽》之后。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在周室的宗庙祭祀之后,大家又来到镐池边上跳舞,以求祖先的欢愉。在跳舞时又对祖宗祈祷,故有此诗。

【字句解释】

这首诗的字字句句上边已经解释过了,现在只作整篇的释义。意思就是:鹭羽一上一下地在振动,在那西边的大池旁上。我的客人来到了,也参加了跳舞。在祭祀的时候,您既没有厌恶;在这里跳舞,希望您也不要讨厌。这样,可以从早到晚永远保持着大家的安乐!

【诗义辨正】

《毛序》:“《振鹭》,二王之后来助祭也。”《毛传》说:“二王,夏、殷也。”从以上各篇看来,并没有夏的后代来助祭。姚际恒说:“《小序》谓‘二王之后来助祭’,宋人悉从之,无异说。自季明德始不从,曰:‘《序》似臆说,武王既有天下,封尧后于蓟,封舜后于陈,封禹后于杞,而陈与杞、宋为三恪。此来助祭,独言二王之后,何为不及陈耶?窃意此诗必专为武庚而发,盖武庚庸愚不知天命,故使之观乐辟雝以养德,庶几其能忠顺耳。’邹肇敏踵其意而为说曰:‘武王西雝之客,盖指禄父,而夏之后不与。何者?鹭,白鸟也。殷人尚白,武王立受子禄父为殷公以抚殷余民,而不改其色,故“亦有斯容”与“亦白其马”皆不改色之证也。后儒见武庚以叛见诛,举而弃之不屑道,必以“我客”属嗣封之微子。夫由后而知鸱鸮毁室,罪存不贳,由武王之世观之,则武庚固殷之冢嗣,亦由丹朱在虞,商均在夏,三恪莫敢望焉。周之嘉宾孰先武庚者,无问其贤否也。’较季说尤为宛转尽致矣。何玄子又踵两家之意而别为说曰:‘周成王时,微子来助祭于祖庙,周人作诗美之。此与《有瞽》《有客》,皆一时之诗,为微子作也。何以知其为微子也?微子之封宋也,统承先王,修其礼物,作宾于王家,故《有客》之诗曰“亦白其马”。商尚白也,鹭乃白鸟,而“我客”“有客”似之。意者其衣服车旂之类皆用白与?此以知其为微子也。何以知其在成王时来助祭也?《书序》曰“成王既黜殷命,杀武庚,命微子启作《微子之命》”,是则微子之封宋自成王始命之,此以知微子在成王时来助祭也。’愚按,《微子之命》篇语乃伪古文,不足据。若以尚白为言,则武庚亦必仍旧制,安见非武王时武庚来助祭,而必成王时微子来助祭乎?是仍与季、邹揣摩之说无异也。总之,《序》说原有可疑者三:周有三恪助祭,何以独二王后,一也;诗但言‘我客’,不言‘二客’,二也;此篇言有振鹭之容,白也,《有客》篇明言‘亦白其马’,似指殷后而不指夏后,三也。有此三者,故或以为武庚,或以为微子,所自来矣。以今揆之,微子之说较优于武庚,且有《左传》以证。《左传》皇武子曰:‘宋,先代之后,于周为客。天子有事,膰焉;有丧,拜焉。’按周之隆宋自愈于杞,盖一近一远,近亲而远疏,亦理势所自然也。《商颂》亦称‘嘉客’,指夏后;此称‘客’,指殷后也。宋国之臣言宋事,则宜为微子而非武庚也。‘有事膰焉’亦来助祭之证。《集传》引《序》说者,乃引《左传》‘天子有事,膰焉;有丧,拜焉’之语,然则只说得宋,遗却杞矣。”从上所引,可以看出都是根据一点事实来推想,并不了然全部情形,所以得不出结论来。

有客(周颂)

有客有客,亦白其马。有萋有且,敦琢其旅。有客宿宿,有客信信。言授之絷,以絷其马。薄言追之,左右绥之。既有淫威,降福孔夷。

释音:敦,音追。絷,音执。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有客有客,亦白其马”,以及“有客宿宿,有客信信”这几句。《文王》篇说:“殷士肤敏,祼将于京。厥作祼将,常服黼冔。”常服是戎服,颜色是白的。黼冔是黑白相间的帽子。《振鹭》与《有瞽》两诗又都说“我客戾止”,与此诗的“有客有客”正相同。由此可知,“亦白其马”就是殷士不仅戎服是白的,连马也是白的。此诗与《文王》《有瞽》《振鹭》等篇的关系也就从此看出了。一宿曰宿,再宿曰信。周室祭祀的时候有所谓绎祭,就是第二日再祭。殷士既来助祭,自然也参与绎祭,所以说“有客宿宿,有客信信”,有的客人住了一天,有的客人住了两天。僖公二十四年《左传》说“宋,先代之后也,于周为客,天子有事,膰焉”,殷士之被称为客,自有来历。

【字句解释】

萋,盛貌。且,《毛传》于《韩奕》篇注为“多貌”。敦琢,即《棫朴》篇的“追琢”,雕琢。上“絷”字为名词,系马索;下“絷”字为动词,系的意思。薄言,迫而。追之,到它们跟前。绥,安。《文王》篇说:“殷士肤敏,祼将于京。”将是一种祭祀,由于将领来主祭,故谓之将祭。周朝的武士都是骑士,离不开马,故有马的出现。淫,大;淫威,大威,指平定𤞤狁而言。夷,平,平均。整篇的意思就是:客人来了,客人来了,骑着与戎服一样白色的马。客人非常之多,而且都是挑选过的。有的客人住了一夜,有的客人住了两天。给他们些系马索,把他们的马都拴起来。到跟前来看这些马,它们都很安生而驯良。既然有很大的威望,可知祖宗降下的福禄都是一样的。

【诗篇联系】

把《有瞽》《振鹭》与此诗摆在一起,它们的意义不是都看出了吗?不仅了解它们的意义,而且知道它们的用途。也只有知道它们的用途,才可以知道它们的意义;否则,只有猜测了。

【诗义辨正】

《毛序》:“《有客》,微子来见祖庙也。”假如是微子来助祭,那么,诗言“有客有客”,当指微子了。然而有几个微子呢?不然,诗怎么会说“有客宿宿,有客信信”呢?据《毛传》说:“成王既黜殷命,杀武庚,命微子代殷后,既受命,来朝而见也。”那么,诗言“既有淫威”,微子有什么“淫威”呢?姚际恒说:“《小序》谓‘微子来见祖庙’,向来从之。惟邹肇敏曰:‘愚以为箕子也。《书》载武王十三祀,王访于箕子,乃陈《洪范》。此诗之作,其因来朝而见庙乎!“淫威”“降福”,亦即就箕畴中“向用五福,威用六极”,遂用其意,言前之非常之凶祸,今当酬以莫大之福飨,盖祝之也。’此说甚新。以威福合《洪范》,尤巧而确,存之。”《尚书》传明明说“武王胜殷,杀受,立武庚,以箕子归,作《洪范》”,归是归宋,怎么反而说来朝呢?况且箕子怎么会“既有淫威”呢?都是不看全诗,而在一个字或一句话上来做考证,只有使诗义愈为分歧。

我将(周颂)

我将我享,维羊维牛,维天其右之。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伊嘏文王,既右飨之。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诗义关键】

上边曾说“将”是一种将帅做主祭的祭祀,此诗说“我将我享”,所写的当为将祭。《文王》篇说“仪刑文王,万邦作孚”,这是劝殷士的话。此诗说“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不正是殷士所承诺的话吗?《振鹭》篇说“庶几夙夜,以永终誉”,此诗说“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不也正是殷士回答的话吗?由此,假如把《有瞽》《振鹭》《有客》与此诗排一次序,就是:《有瞽》篇是周人在祭祖的时候提到殷士也来助祭,所以诗言“我客戾止,永观厥成”;此诗是殷士的正式祭祀,所以说“我将我享,维羊维牛”;《振鹭》篇是祭祀后殷士来参加跳舞以娱神;《有客》篇是讲殷士又参加绎祭的情形。不是极自然、极有历史意义的排列吗?

【字句解释】

此诗的享、飨二字意义不同。享是诸侯助祭而享于神,飨是神至而歆飨。享是下享上,飨是上飨下(见顾炎武《与潘次耕书》引欧阳修说)。右,助。典,则。靖,平定。嘏,大。时,是。整篇的意思就是:我献上了羊,献上了牛,来奉行这种将祭。希望老天爷下来帮助我。我是依照着文王的典则来平靖四方。伟大的文王呀,也希望您下来享受这个祭祀。我要从早到晚,畏惧着上天的威严,这样地保持下去。

【诗义辨正】

《毛序》:“《我将》,祀文王于明堂也。”对了;然是哪一种祭祀,他不明白。

时迈(周颂)

时迈其邦,昊天其子之,实右序有周。薄言震之,莫不震叠。怀柔百神,及河乔岳。允王维后,明昭有周,式序在位。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薄言震之,莫不震叠。怀柔百神,及河乔岳”以及“载戢干戈,载櫜弓矢”这几句。薄言,迫而。上“震”字通“镇”,镇压的意思;下“震”字是“震惊”。叠,惧。薄言震之,莫不震叠,就是要亲临镇压的话,诸侯没有不惊惧的。这不是指宣王的北征𤞤狁与南征徐国吗?怀柔,安慰。乔岳,高大的山岳。怀柔百神,及河乔岳,就是祭奠了百神以及河神与山神,这不是宣王的逢山祭山、逢水祭水、逢宗庙祭祖宗吗?载,则。戢,聚,收藏的意思。櫜,盛弓于囊。载戢干戈,载櫜弓矢,就是干戈收藏起来了,弓矢也收纳到囊里了,这不是指宣王将南北战事结束后而来到镐京吗?然在什么场合之下讲这几句话呢?“时迈其邦,昊天其子之,实右序有周。”迈,行,巡行的意思。右序,佑助(马瑞辰说)。这三句诗的意思就是:时常地巡视他的国家,上天把他当成儿子一样看待,实在地佑助周室。显然是宣王回到镐京在祭天,所以有此诗之作。

【字句解释】

允,诚。王,今王,指宣王。后,君。懿,美;懿德,美德。肆,施。时夏,是夏,周人自认为继夏之后,故云是夏。整篇的意思就是:时常地出巡他的国家,上天就像儿子一样看待他,实在是佑助这个周室。凡是亲去镇压的,诸侯没有不惊惧的。逢山祭山,逢水祭水,逢宗庙祭祖宗,诚然是一国之主。光明照耀着周室,顺序地继着王位。现在干戈收藏起来了,弓矢也收纳到囊里。我乞求美好的恩德,施于这个周室,王诚然能保守它。

【诗篇联系】

假如没有发现宣王亲征𤞤狁、南讨徐国的话,这首诗就无法了解,因为不知道“薄言震之,莫不震叠。怀柔百神,及河乔岳”以及“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是哪一位君王的事迹。我们又知道《诗经》中凡单称“王”的都指今王,而今王就是宣王,那么,这首诗是宣王于天下太平后来祭天,不是极为明白的事吗?他不仅祭天,还接连着祭文王、武王、成王、康王,也就是《维清》《桓》《昊天有成命》《执竞》等诗,我们将继续看下去。

【诗义辨正】

《毛序》:“《时迈》,巡守告祭柴望也。”柴是燔柴以祭天,望是祭山川。显然,他是望文生义。他看到诗有“时迈其邦”,就说是“巡守”,看见有“怀柔百神,及河乔岳”,就认为是告祭柴望。平时的巡守告祭柴望为什么要“载戢干戈,载櫜弓矢”呢?他不知道实在史实,只有这样猜想。《集传》说:“此巡守而朝会祭告之乐歌也。言我之以时巡行诸侯也,天其子我乎哉?盖不敢必也。”强不知以为知,丝毫没有看懂诗义!姚际恒说:“此武王克商后,告祭柴望,朝会之乐歌,周公所作也。宣十二年《左传》曰‘昔武王克商,作《颂》曰“载戢干戈”’,故知为武王克商后作。《国语》称周文公之《颂》曰‘载戢干戈’,故知周公作。”他引这一句诗来断定此诗为武王事、周公文,好像很有力量;实际上,孤例独证是靠不住的。果如宣公十二年《左传》所载“武王克商,作颂曰‘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难道在武王二百年后的尹吉甫就不能袭用这些句子吗?我们可以袭用前人的文句,尹吉甫就不可以吗?所以仅仅凭同样的句子,不能断定就是一个人的作品;一定要各方面都吻合,才能得出正确的结果。武王之定天下是要灭人之国,而此诗说“薄言震之,莫不震叠”,只是镇压而已。难道武王对殷商只是镇压吗?镇压与灭国大不相同,希望不要相混!

维清(周颂)

维清缉熙,文王之典。肇禋。迄用有成,维周之祯。

【诗义关键】

古人以禋祭祖宗,肇禋,也就是点烟,同现在的上香是一个意思。然在什么情形之下点烟呢?“维清缉熙,文王之典。”清,静,也就是天下平静的意思。缉熙,继续。《我将》篇说“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照着文王的典则,天天在平靖四方,此诗“文王之典”也是这个意思。维清缉熙,文王之典,就是由于文王的法则,天下又平静了,这不就是《文王》篇说的“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吗?《文王》篇又说“王国克生,维周之桢”,王国之所以能生存,是周室的吉祥,不就是此诗的“迄用有成,维周之祯”吗?所以这首诗是宣王平定天下后在镐京祭文王的作品,毫无问题。

【字句解释】

迄,至;迄用,至于。整篇的意思就是:天下又平静了,这是由于文王的典则。上香。现今有了成功,这是周室的祥瑞。

【诗篇联系】

宣王平定天下之后,一定要祭告祖宗,《文王》篇是这样产生的,这首诗也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产生的。

【诗义辨正】

《毛序》:“《维清》,奏《象舞》也。”《毛传》:“《象舞》,象用兵时刺伐之舞,武王制焉。”武王制的《象舞》与此诗有什么关系?姚际恒就批评说:“《小序》谓‘奏《象舞》’,妄也。朱仲晦不从,以为诗中无此意,是已。……《墨子》曰‘武王因先王之乐,命曰《象舞》’,董子曰‘武王作《象》乐’,则《象》自属武诗而不可混入《维清》之诗明矣。”

桓(周颂)

绥万邦,娄丰年,天命匪解。桓桓武王,保有厥士,于以四方,克定厥家。於昭于天,皇以间之。

释音:娄,音旅。解,音懈。於,音乌。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於昭于天,皇以间之”两句。於昭于天当指武王。“皇以”即《皇矣》篇的“皇矣”,大矣的意思。间,代。皇以间之就是大大地代替着。谁能大大地代替武王呢?诗又言:“天命匪解。”解通懈,意思就是天命还没有懈怠。在成王的时候,刚刚平定天下,不能说“天命匪解”吧?一定是复兴之主,平定了天下,才能如此讲;那么,除过宣王,周室的君主里谁当得起这句话呢?宣王平定天下之后,祭告了天,祭告了文王,能不祭告武王吗?这首诗就是祭告武王的。

【字句解释】

绥,安。娄,宣公十二年《左传》引作屡;屡,常常。桓桓,武貌。於昭,显昭。整篇的意思就是:安定了万邦,历年来都是丰收,天命并没有懈怠。英勇的武王,因为有他的武士,用于四方,奠定了他的国家。光耀地昭在天上,有伟大的人在代替他。

【诗义辨正】

《毛序》:“《桓》,讲武类祃也。”《皇矣》篇说:“是类是祃。”类是出征时的祭上帝,祃是行军所止之处的祭马神,那是出征时的祭祀。《皇矣》篇是宣王出征𤞤狁时的诗篇,故有类祃的出现,而此诗中的武王,是讲武王的出征吗?不看诗义,随便安插!《集传》就怀疑说:“《春秋传》以此为《大武》之六章,则今之篇次,盖已失其旧矣。又篇内已有武王之谥,则其谓武王时作者,亦误矣。《序》以为讲武类祃之诗,岂后世取其义,而用之于其事也与?”可见朱熹也认为不对。

十一

昊天有成命(周颂)

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於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

释音:於,音乌。

【诗义关键】

诗言“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成王承着二后而来,二后是文王、武王,那么,成王当系周成王。《郑笺》解为“有成命者,言周自后稷之生而已有王命也。文王、武王受其业,施行道德,成此王功,不敢自安逸”,将成王解为“成此王功”,迂曲之至!成王不敢康,就是成王不敢自安。夙夜,从早到晚。基命,天命的基础。宥,通又。密,精密。夙夜基命宥密,就是从早到晚经营得天命的基础更加巩固,《维清》篇是祭文王,《桓》篇是祭武王,这首诗自然是祭成王。

【字句解释】

昊天,上天。成命,定命。单,于省吾《诗经新证》于《公刘》篇解释“其军三单”的“单”为“战”,甚是,此处也是“战”之省假;战,惧。单厥心,也就是战战兢兢的意思。靖,平靖。整篇的意思就是:上天决定的意思,文王、武王承受过来。成王不敢自安,从早到晚经营得天命的基础更加巩固。继续地,战战兢兢地,将天下平定了。

【诗义辨正】

《毛序》:“《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也。”诗里明明提到成王,而不认为是成王,反说是祭天地,真是糊涂!无怪姚际恒骂说:“《小序》谓‘郊祀天地’,妄也。诗言天者多矣,何独此为郊祀天地乎?郊祀天地,不但于成王无与,即武王亦非配天者,而言二后何耶?汉儒惑其说,宋儒且引此诗以为合祀之证,其经术之疏谬可知矣。此诗成王,自是为王之成王。《国语》(按《晋语》)叔向曰‘道成王之德,及武王能明文昭、定武烈’,此一证也。贾谊《新书》曰‘后,王也。二后,文王、武王也。成王者,武王之子,文王之孙也。文王有大德而功未既,武王有大功而治未成,及成王承嗣,仁以莅民,故称昊天焉’,此一证也。扬雄谓‘康王之时,颂声作于下’,班固谓‘成、康没而颂声寝’,此一证也。然则毛、郑辈必以成王作‘成其王’解,固泥于凡颂皆为成王时周公作耳。”真可谓一针见血之评。

十二

执竞(周颂)

执竞武王,无竞维烈。不显成、康,上帝是皇。自彼成、康,奄有四方,斤斤其明。钟鼓喤喤,磬筦将将,降福穰穰。降福简简,威仪反反。既醉既饱,福禄来反。

释音:不,音丕。筦,音管。

【诗义关键】

《维清》篇是祭文王,《桓》篇是祭武王,《昊天有成命》篇是祭成王,此诗说“自彼成、康,奄有四方,斤斤其明”,当然是祭康王。然祭康王为什么要说成、康呢?因为康王是守成之主,实在没有什么事迹可述,故连成王而言之。《史记·周本纪》说:“康王即位,遍告诸侯,宣告以文、武之业以申之,作《康诰》。故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错四十余年不用。”康王的政绩仅此而已。又说:“宣王即位,二相辅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遗风,诸侯复宗周。”因为宣王是法文、武、成、康之遗风,又不得不祭康王。这是成、康连称的原因。然诗的开始为什么又提武王呢?也是因为康王没有什么政绩可述,于是先讲武王,后讲祈福,康王的功绩一字未提,可知是凑字成文而了此一篇的祈祷文。

【字句解释】

执,《韩诗》说:“服也。”竞,强。烈,与《烈文》篇“烈文辟公”的“烈”同义,都是指武功。不,读为丕。斤斤,明貌。喤喤,大声。将将,即锵锵。穰穰,众多。简简,大貌。反反,《韩诗》作“昄昄”,善貌。来,是。反,归。整篇的意思就是:征服了强敌的武王,没有人的武功能与他相比。显赫的成王,光大了上帝的意旨。自从成王、康王以来,占据了四方,他们的光明显著地照耀着。喤喤的鼓声,锵锵的磬声,一齐演奏起来,降下了许许多多的福祉。所降的福祉都是大大的,尸宾们的威仪也都是美好的。喝醉了,吃饱了,福禄也就跟着来了。

【诗篇联系】

《楚茨》篇说“既醉既饱”,《宾之初筵》篇说“曰既醉止”“是曰既醉”“醉而不出”“宾既醉止”,《既醉》篇说“既醉以酒,既饱以德”,都是指尸宾而言,那么,这首诗的“既醉既饱”也是指尸宾。就因为尸宾喝醉了,吃饱了,才能“降福穰穰”“降福简简”。由此可知,这是一首绎宾尸的诗。不仅这一首,就连上边讲过的《维清》《桓》《昊天有成命》等诗也都是绎宾尸时的作品。此诗的“威仪反反”,不正是《宾之初筵》篇的“其未醉止,威仪反反”吗?到此,更可了解一件史实,就是周人在正式祭祖之后,都要进行跳舞以娱神,跳舞之前都要祭告祖宗,这些“颂”就是祭告祖宗的祈祷文。阮元将颂释为舞,不仅正确,而且使我们知道所谓《周颂》三十一篇,都是在舞神时所产生的。《周颂》,实在应该称为周舞,不过在舞时颂美祖先,故转称为“颂”。我说祭祀后要跳舞是有根据的:如《有駜》篇说“振振鹭,鹭于下。鼓咽咽,醉言舞”,是收复鲁国后在祭祀时的跳舞。《宾之初筵》篇说“舍其坐迁,屡舞僊僊”,是南仲平定𤞤狁后在祭祀时的跳舞。《那》篇说“庸鼓有斁,万舞有奕”,是平定荆蛮后在宋国祭祀时的跳舞。《閟宫》篇说“万舞洋洋,孝孙有庆”,也是恢复鲁国后在祭祖时的跳舞。《振鹭》篇说“振鹭于飞,于彼西雝”,是宣王将南北平定后,在镐京祭祖时的跳舞。从《诗经》中表现的战事看来,胜利后都要跳舞,足证我们所说的没有错。反过来说,幽王时打西戎吃的是败仗,也就不再有庆功舞了。

【诗义辨正】

《毛序》:“《执竞》,祀武王也。”祀武王怎么会有成、康的出现呢?他只看到头一句,没有注意下边的两次成、康。成、康提两次,武王只提一次,诗的重点是在武王呢,还是在成、康呢?周室是武王建立的,提到成、康的时候,很容易联想到武王;不能一看到武王就认为是祭武王的作品。姚际恒说:“《小序》谓‘祀武王’,固非;《集传》谓‘祀武王、成王、康王’,是已;然三王并祭出何典礼,得毋卤莽耶?后之主祭三王之说者,邹肇敏曰:‘文王庙在丰,武王庙在镐,其成、康亦祔于武庙可知。而此祭非祫非禘,故止及三王耳。’按成、康各有专庙,何得谓祔于武庙,此妄说也。惟新主未成庙,乃祔庙,然亦只一王,如成王崩,康王祔之,武王庙不应有两王也。朱允升曰:‘祭三王无其例。然武王有世室,则必有专祭矣,岂昭王以后祭武世室而配以成、康与?’此亦臆测,毫无稽据。主祭武王之说者,范景仁曰:‘祀武王而述成、康,见子孙之善继也。’吕泾野亦曰:‘自成、康以来,其功则能崇天下,其德能和敬以奉祭祀,武王其必享之。’然则祀武王之诗,周公岂不曾作,而直待昭王之臣作乎?主祭成、康之说者,朱郁仪曰:‘祀成王、康王而推本于武王也。’按祭礼或分或合,昭王独祀成、康二王,此何说也?季明德曰:‘此盖昭王时以成、康二王祫食于武王庙之诗也。’又曰:‘但不知何故而举此祭耳。’按时祭不当祫,祫祭止一尸,其辞在己亦疑之,何待人驳乎?”说来说去,都不知实际的情形而在猜,所以没有一个人猜得对。从《维清》《桓》《昊天有成命》看来,都是一诗祭一人,这首诗自然是祭康王;然因康王实在无迹可陈,只有拿武王、成王来凑数,所以有三王的出现,事实不是很清楚吗?

在此,顺便解决一个问题。王国维在《周大武乐章考》(《观堂集林》卷二)说:“《乐礼》:‘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复缀以《崇》。’是《武》之舞凡六成,其诗当有六篇也。据《毛诗序》于《武》曰‘奏《大武》也’,于《酌》曰‘告成《大武》也’,则六篇得其二。《春秋》左氏宣十二年《传》:‘楚庄王曰“武王克商作《武》”,其卒章曰“耆定尔功”,其三曰“铺时绎思,我徂惟求定”,其六曰“绥万邦,屡丰年”,是以《赉》为《武》之三成,以《桓》为《武》之六成,则六篇得其四。其诗皆在《周颂》,其余二篇,自古无说。案《祭统》云‘舞莫重于《武》,《宿夜》是尚’,有《宿夜》一篇。郑注:‘《宿夜》,《武》曲名也。’疏引皇氏云:‘师说《书传》云:“武王伐纣,至于商郊,停止宿夜,士卒皆欢乐歌舞以待旦,因名焉。《武·宿夜》,其乐亡也。”’熊氏云:‘此即《大武》之乐也。’案宿,古夙字。《说文解字·夕部》:‘夙,早敬也。’𠉦,古文夙,从人𠀬。𠈇,亦古文夙,从人㐁。宿从此。又《宀部》:‘宿,止也。从宀,𠈇声。𠈇,古文夙。’《丰姞敦》云‘丰姞用夙夜享孝于公于室叔朋友’,夙正作。是《武·宿夜》即《武·夙夜》。其诗中当有夙夜二字,因以名篇。如《时迈》有‘肆于时夏’语,因称《肆夏》矣。皇侃所称师说,非也。……今考《周颂》三十一篇,其有‘夙夜’字者凡四:《昊天有成命》曰‘夙夜基命宥密’,《我将》曰‘我其夙夜,畏天之威’,《振鹭》曰‘庶几夙夜,以永终誉’,《闵予小子》曰‘维予小子,夙夜敬止’。而《我将》为祀文王于明堂之诗,《振鹭》为二王之后助祭之诗,《闵予小子》为嗣王朝庙之诗,质以经文,《序》说不误。惟《昊天有成命》序云:‘郊祀天地也。’然郊祀天地之诗,不应咏歌文、武之德。又郊以后稷配天,尤与文、武无涉。盖作序者见此诗有昊天字而望文言之。若《武·夙夜》而在今《周颂》中,则舍此篇莫属矣。如此,则《大武》之诗,已得五篇。其余一篇疑当为《般》。何则?《酌》《桓》《赉》《般》四篇,次在《颂》末,又皆取诗之义以名篇。前三篇既为《武》诗,则后一篇亦宜然。此《武》诗六篇之可考者也。至其次第,则《毛诗》与楚乐歌不同。楚以《赉》为第三,《桓》为第六;毛则六篇分居三处,其次则《夙夜》第一,《武》第二,《酌》第三,《桓》第四,《赉》第五,《般》第六。此殆古之次第。”

王国维花这么大的精力考证出《大武》六篇的名称与次第,而实际是把精力白费了。要知道《大武》是《大武》,三百篇是三百篇,绝不能因三百篇袭用了《大武》几句诗文,就认为是《大武》。我们来看一看他所考出的六篇诗与武王是否有关系。他说《夙夜》就是《昊天有成命》篇,那么,此诗说“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武王的《大武》里怎么会出现成王呢?怎么能凭这首诗里有“夙夜”二字就认为是《大武》的“夙夜”呢?《武》篇说“於皇武王,无竞维烈。允文文王,克开厥后。嗣武受之,胜殷遏刘,耆定尔功”,“嗣武”明明指文王、武王以后的武力,怎么能是武王时的作品呢?诗的开始说“於皇武王,无竞维烈”,最后说“耆定尔功”,明明是对武王讲的话。《武》这首诗我们说是平陈与宋后,卫人祭祀文王、武王的作品,卫是武王的后代,故先言武王而后言文王。

《酌》篇说:“於铄王师,遵养时晦。时纯熙矣,是用大介。我龙受之,蹻蹻王之造。载用有嗣,实维尔公。允师。”诗言:“我龙受之,蹻蹻王之造。载用有嗣,实维尔公。允师。”明明是一位师氏受了王命出征,胜利后由于对王的尊崇,所以把一切功劳都推在王的身上,又与武王有什么关系呢?

《桓》篇说:“绥万邦,娄丰年,天命匪解。桓桓武王,保有厥士,于以四方,克定厥家。於昭于天,皇以间之。”明明是祭武王的作品,所以说他“於昭于天”,怎么会是武王活着时的《大武》呢?

《赉》篇说:“文王既勤止,我应受之,敷时绎思。我徂维求定,时周之命。於绎思。”我们曾说这是宣王南征徐国的时候祭告上天的诗,故而说我去的目的只是求一个安定,只要徐国听命也就算了。武王的出征,哪一次是只求个安定呢?

《般》篇说:“於皇时周,陟其高山。嶞山乔岳,允犹翕河。敷天之下,裒时之对,时周之命。”嶞山乔岳,允犹翕河,是小山大岳都是与河水平行。这种地理形势,除过终南山与渭水外,找不出第二个地形。武王出征,遇过这种地理形势吗?武王的最大一次战争是牧野之战,而牧野是平原,既不要“陟其高山”,也没有河水与山岳并行的形势。统观这六篇诗的事迹,没有一篇与武王相合,怎么可以凭几句相同的文字,就断定是《大武》呢?

然尹吉甫为什么袭用《大武》的诗句呢?《武》篇说“嗣武受之,胜殷遏刘,耆定尔功”,尔功指武王之功,这不是袭用得极为恰当吗?《赉》篇说“敷时绎思,我徂维求定”,不正是宣王征徐国的目的吗?《桓》篇说“绥万邦,娄丰年”,宣王北征𤞤狁、南征淮夷不正是绥万邦吗?从宣王元年到宣王六年,自《诗经》来看,没有什么荒年,不是屡丰年吗?只要用得恰当,为什么不可以袭用前人的语句呢?绝对不能因为几句相同的句子就把写作的日期提前,或剥夺了尹吉甫的著作权。同样地,也不能因为《时迈》篇曰“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就说是武王时的作品;《左传》里的武王克商作颂,绝对不能与《诗经》的《周颂》相混!

讲到这里,读者一定有一个疑问,就是我们说:“怎么可以凭几句相同的文字,就断定是《大武》呢?”而我们这部《诗经通释》,就是凭几句相同的文字,将诗篇连到一起。我们可以用这种方法,难道王国维就不能用吗?用是可以用的,但要配合其他证据;单单用这种方法是非常危险的。一定要配合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情感背景,这五种因素都合了才算对,否则是靠不住的。我很希望读者再做一番细心的考证!

十三

文王有声(大雅)

文王有声,遹骏有声,遹求厥宁,遹观厥成。文王烝哉!

文王受命,有此武功。既伐于崇,作邑于丰。文王烝哉!

筑城伊淢,作丰伊匹。匪棘其欲,遹追来孝。王后烝哉!

王公伊濯,维丰之垣。四方攸同,王后维翰。王后烝哉!

丰水东注,维禹之绩。四方攸同,皇王维辟。皇王烝哉!

镐京辟廱,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皇王烝哉!

考卜维王,宅是镐京。维龟正之,武王成之。武王烝哉!

丰水有芑,武王岂不仕?诒厥孙谋,以燕翼子。武王烝哉!

释音:遹,音聿。淢,音洫。

【诗义关键】

诗言“考卜维王,宅是镐京”,此诗的地点一定在镐京。又说“镐京辟廱,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可知,此诗的地点不仅在镐京,且也在辟廱,换言之,也就是在灵台,与《灵台》篇“於乐辟廱”正合。灵台之筑,为的是“奏功”,此诗言“遹观厥成”,我们敢于断言此诗与《灵台》《文王》《维清》等篇为同时同地之作。

然诗再三说“文王烝哉”“武王烝哉”“王后烝哉”“皇王烝哉”。“王后”“皇王”都是无谥之王,是否就是文王、武王或另有其王呢?这一点搞不清楚,这首诗就无法了解。《郑笺》于“王后”下注说:“变谥言王后者,非其盛事,不以义谥。”不知他说些什么。但显然,他认为王后指文王。屈万里就干脆说:“王后,仍指文王言。”《郑笺》又于“皇王”注说:“变王后言大王者,武王之事又益大。”他认“皇王”指武王。此诗共有八章,前两章言文王,后两章言武王,中四章两言“王后”,两言“皇王”,为什么不通称文王或武王,而于中间四章改变称谓呢?《诗经》中用“皇王”的还有一篇,就是《闵予小子》,诗言“於乎皇王,继序思不忘”,我们曾说“皇王”指宣王。那么,这首诗的“皇王”“王后”是否也指宣王呢?诗言:“镐京辟廱,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皇王烝哉!”宣王不是真正当得起这种赞美吗?诗又言:“四方攸同,王后维翰,王后烝哉!”宣王不是也当得起吗?“筑城伊淢,作丰伊匹。匪棘其欲,遹追来孝。”淢是护城河。筑城伊淢,就是筑城的时候连带着也筑护城河。作丰伊匹,匹,是匹配,指文王所作的丰,意思就是现今所作的丰城与文王所作的可以匹配。棘,急。遹,语词。匪棘其欲,遹追来孝,就是并不是急急地想完成自己的私欲,而是要赶得上这个享祭。王后烝哉!国王真是好呀!宣王于胜利之后,又建了一个丰城以作享祭文王之用。此诗的中间四章都是赞美宣王的,所以说“王后烝哉”或“皇王烝哉”。了解了这一点,全诗才可以作通顺的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声,声誉。骏,大。烝,《韩诗》解为美。整章的意思就是:文王有了声誉,是大大的声誉。求得了他的安宁,现在来看他的成就。美哉文王!

二章。于,应为邘。《尚书大传》:“文王受命……二年伐邘……六年伐崇。”(《群经平议》说)丰,《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三)于鄠县酆城说:“在县东五里。殷为崇侯虎国,文王伐之,故《诗》云‘既伐于崇,作邑于酆’也。”整章的意思就是:文王受到天命,有了这么大的武功。伐了邘、崇之后,就在丰这个地方作都邑。美哉文王!

三章。丰,《读史方舆纪要》又引《括地志》说:“鄠县东三十五里有文王丰宫。”可见文王所作的丰在鄠县东三十五里,而宣王所筑的酆城则在县东五里。又引杜预说“丰宫东有灵台”。更可证明宣王所筑的酆城与文王所作的丰不是一个地方,所以诗言:“筑城伊淢,作丰伊匹。”由此,也可证明将“王后”解为宣王的正确。然为什么又筑一个酆城呢?为的是纪念文王,所以诗又说:“匪棘其欲,遹追来孝。”整章的意思就是:筑城的时候连带着筑了护城河,此城之美可与文王的丰城匹比。筑此丰城,并不是为满足自己的欲望,而是为表示孝心。美哉国王!

四章。公,通功。濯,大。同,会同。整章的意思就是:王的功绩非常之大,就像这个丰城的城墙。现在四方诸侯都来朝会,都可作为国家的枝干。美哉国王!

五章。《水经注》(卷十九)于“丰水从南来注之”说:“又北,径灵台……又北至石墩,注于渭。”又引《地说》(按《尚书·地说》之简称,此书久遗)说:“渭水又东与丰水会于短阴山内。”此诗说“丰水东注,维禹之绩”,就是丰水东流入渭,是大禹的功绩。整章的意思就是:丰水注入渭水,这是大禹的功绩。现在四方都来朝会,也只有大王是这么伟大。美哉大王!

六章。服,驯服。整章的意思就是:镐京大池,从西方、从东方、从南方、从北方,只要是想到的地方,没有不顺服的。美哉大王!

七章。考卜,稽之于龟卜。维王,为王。整章的意思就是:稽之于龟卜可以为王,也就在这个镐京居住下来。再正之于龟卜,也就在此筑城。美哉武王!

八章。芑,嘉禾。仕,事。谋,谋略。整章的意思就是:丰水一带长着良好的芑禾,武王岂能无所事事?他给子孙们留下些谋略,也就在这里安居繁殖。美哉武王!

【诗篇联系】

这首诗里提到三个王,文王、武王、今王,今王也就是宣王。显然这是祭文、武,同时歌颂今王的作品。从“筑城伊淢,作丰伊匹。匪棘其欲,遹追来孝”看来,这篇诗是新丰城筑成后而祭祀文、武时的作品。

【诗义辨正】

《毛序》:“《文王有声》,继伐也。武王能广文王之声,卒其伐功也。”《集传》说:“此诗言文王迁丰,武王迁镐之事。”都是皮毛之见。历来说诗的人都不注意“王后”“皇王”的意义,也就不注意中间四章与前后两章的不同,因而也就不可能了解这首诗。

十四

下武(大雅)

下武维周,世有哲王。三后在天,王配于京。

王配于京,世德作求。永言配命,成王之孚。

成王之孚,下土之式。永言孝思,孝思维则。

媚兹一人,应侯顺德。永言孝思,昭哉嗣服。

昭兹来许,绳其祖武。於万斯年,受天之祜。

受天之祜,四方来贺。於万斯年,不遐有佐?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三后在天”的“三后”是谁,“王配于京”的“王”是哪一位王,“成王之孚”怎样讲。这三点弄明白,诗义就清楚了。三后,《毛传》注为大王、王季、文王,甚是。怎么断定甚是呢?《思齐》篇是祭三妃的,三妃是大姜、大任、大姒。大姜是大王之妃,王季之母;大任是王季之妃,文王之母;大姒是文王之妃,武王之母。这首诗是祭三后,《思齐》篇是祭三妃,配合得非常齐全。“王配于京”的“王”指哪一位王呢?诗言:“下武维周,世有哲王。”世世代代都有哲王,一定是周人立国后很久的话,不仅武王的时候不能讲“世有哲王”,即令成王、康王的时候,也不能这样讲。成王刚刚把天下奠定,康王也不过是第四代君,都不合诗的语气。诗又言:“受天之祜,四方来贺。”一定得有可贺之事,才能说来贺。成、康的时候,只能说四方来朝,不能说来贺;宣王平定了𤞤狁与淮夷,天下一统,才可以这样讲。把“世有哲王”与“四方来贺”两个条件配合起来,不正是指宣王吗?宣王现在正在祭祖,把这首诗排在这里,不是十分恰当吗?然“成王之孚”应怎样解释呢?《郑笺》说:“此为武王言也。今长我之配,行三后之教令者,欲成我周家王道之信也。王德之道成于信。《论语》曰:‘民无信不立。’”他不认为成王是武王之子的成王,等于他不认为《执竞》篇的“成王”为成王。为什么他要曲为解说呢?因为《执竞》篇的《毛序》说“祀武王也”,此篇说“武王有圣德,复受天命,能昭先人之功焉”。他受了《毛序》的束缚,明明是成王而不敢说是成王。现在知道宣王在祭祖,《文王》篇是祭文王,《文王有声》篇是歌颂文王与武王,这一篇在祭成王,不是极自然的顺序吗?可是这首诗里也提到今王,与《文王有声》篇同样情形,所以使诗义较为曲折。

【字句解释】

一章。下,与《大明》篇“明明在下”、《皇矣》篇“临下有赫”的“下”同义,都是指地下,对上天或上帝而言。武,武力。“王配于京”的“王”指今王。《毛传》说:“武王也。”武王刚刚开创天下,怎么会说“世有哲王”呢?屈万里认为是成王,移后了一代,怎么与“成王之孚”的成王相合呢?都因不了解实际的史事,所以在猜想。整章的意思就是:地上而有武力者只有周室,世世代代都出了明哲的帝王。天上的大王、王季、文王,只有现在在京师的王可以匹配。

二章。求,当读作逑,也是匹配的意思。世德,祖宗的恩德。永言,应为咏言;《尧典》作“歌永言”,《汉书·礼乐志》作“歌咏言”,《艺文志》也作“歌咏言”(《群经平议》说)。孚,信。整章的意思就是:王之所以能在京师匹配,由于祖宗世世代代的恩德。要说到配天命的话,成王是确实相符。

三章。整章的意思就是:成王之确实相符,是他可作地上人民的法则。说到孝顺,他也是照着规矩孝顺的。

四章。媚,爱。一人,指国王,与《烝民》篇“以事一人”的“一人”同义,都是指宣王。侯,乃。顺德,犹言慎德(马瑞辰说)。嗣服,后进(亦马瑞辰说)。整章的意思就是:大家喜爱这一个人,应该使他慎于德行。说到孝顺,应该使后进们显耀起来。

五章。兹、哉,古同声通用;昭兹,犹言昭哉。来许,也是后进的意思。昭兹来许,即上章昭哉嗣服,易字以协韵(马瑞辰说)。绳、承,古通用;《抑》篇“子孙绳绳”,《韩诗外传》引作“承承”。整章的意思就是:后进之所以显耀,由于承继了祖宗的武功。千千万万年呀,要受到上天的福禄。

六章。不遐,遐不的倒文;遐不,胡不的意思。《诗经》中凡言“遐不”,都是这个意思。佐,辅佐。整章的意思就是:因为受到了上天的福禄,四方的诸侯都来恭贺。千千万万年呀,怎会没有辅佐的人呢?

【诗篇联系】

《文王》篇是歌颂文王,《文王有声》篇是歌颂文、武兼附宣王,这一篇歌颂成王兼附宣王,祭祀的次第,显然可见。也只有知道诗篇的用途,才能了解诗的真正意义。可是,假如没有发现宣王亲征,以及宣王于平定天下后在镐京祭祖,这些篇的用途也就无法知道。

【诗义辨正】

《毛序》:“《下武》,继文也。武王有圣德,复受天命,能昭先人之功焉。”我很奇怪,写序的人怎么闭着眼睛说话呢?诗一开头就讲“下武维周,世有哲王”,难道文王开了周室,到武王的时候就算世世代代都有哲王吗?诗又明言“成王之孚”,难道以“王德之道成于信”,就算解释清楚“成王之孚”吗?“成王之孚”是承“永言配命”而来,“王德之道成于信”就可解释“配命”吗?后人无法知道这首诗的用途,也就只有跟着他乱解了!

十五

大明(大雅)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难忱斯,不易维王。天位殷適,使不挟四方。

挚仲氏任,自彼殷商,来嫁于周,曰嫔于京。乃及王季,维德之行。大任有身,生此文王。

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国。

天监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载,天作之合。在洽之阳,在渭之涘。文王嘉止,大邦有子。

大邦有子,伣天之妹。文定厥祥,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不显其光。

有命自天,命此文王。于周于京,缵女维莘。长子维行,笃生武王。保右命尔,燮伐大商。

殷商之旅,其会如林。矢于牧野:“维予侯兴,上帝临女,无贰尔心!”

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

释音:忱,音谌。適,读敌。回,音违。伣,音欠。不,音丕。彭,音旁。

【诗义关键】

我们知道宣王的北征𤞤狁,殷人的功劳最大;现在殷士又在镐京助祭,自然不能不提殷、周的关系。然殷是被周所灭,不能不找些理由使殷人既不怀恨周室,也不忘记祖宗。此诗与《荡》的产生,就是这种用意。

《文王》篇已经说:“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鉴于殷,骏命不易。”这是安慰殷人的话。此诗一开头就说“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难忱斯,不易维王。天位殷適,使不挟四方”,也是安慰的意思。大任是王季的妃子、文王的母亲,使殷、周的关系密切起来。这首诗表面上是赞美文、武的功业,实际上是赞美大任。就以此义将这首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明明,勉勉的假借。在下,在地下。赫赫,显赫。在上,在天上,与地下相对。忱,信赖。维,为。位,金文里位、立同字;適、敌,同声,古均通用(于省吾《诗经新证》说)。挟,达,古谓不嗣位为不达四方(马瑞辰说)。整章的意思就是:在地下黾勉努力的人,才能显赫地在天上。老天爷是不可信赖的,做王也不是容易的。是老天爷安置一些殷朝的敌人,它才不能达于四方。

二章。挚仲氏任,《毛传》:“挚国任姓之中女也。”挚国,在今河南汝南县东南。京,就是《公刘》篇“笃公刘,于京斯依”的京,豳的地名(《群经平议》说)。之,是;之行,是行。有身,怀孕,现在还说妇人有孕叫有身。大任有身,生此文王,就是大任怀了孕,生了这个文王。由此可知,文王是在豳国出生长大的。整章的意思就是:挚国的任家二姑娘,自从殷商的时候,就嫁到周室,来为豳京的媳妇。她与王季二人都是有德行的。大任怀了孕,就生下这个文王。

三章。《诗经》中凡用“翼翼”,都作盛貌解。聿怀,曰怀,得到。不回,不违。方,大(马瑞辰说)。整章的意思就是:只有这个文王,非常小心谨慎。好好地侍奉上帝,因而得到了许多福祉。他从不违背道德行事,所以受到了大国。

四章。载,《毛传》:“识。”周人早婚,故《大戴礼》称文王十三生伯邑考,十五生武王发。婚姻又由父母之命,所以极早就为儿子定亲。在洽之阳,在渭之涘,指莘国,莘为大姒之国。《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四)于郃阳县说:“古莘国地。洽,水名也。故《诗》曰:‘在洽之阳。’其后流绝,故去水加邑。”又于莘城说:“在县南二十里,古莘国。伊尹耕于有莘之野。……应劭曰‘莘国在洽’之阳,即此城也。武王母大姒为莘国女。《诗》曰‘缵女维莘’,是矣。”止,《毛传》于《相鼠》篇注为“礼也”;嘉止,即嘉礼(马瑞辰说)。子,即下章“缵女维莘,长子维行”的“子”,指大姒。整章的意思就是:老天爷看着下边,决定将天命赐给这个人。文王刚刚有知识的时候,老天爷就给他定了婚配。这个婚姻是在洽水的北边,渭水的涯上。文王以嘉礼迎娶过来,大邦也就有子女了。

五章。伣,《毛传》:“磬也。”磬是譬的意思。妹,《周易·归妹》王注:“妹者,少女之称。”文定,婚礼以纳币为定约,谓之文定。文王是从豳地到莘国迎亲,自然要走水路,所以说“造舟为梁,不显其光”。为,作“如”讲(见《经传释词》)。梁,桥。整章的意思就是:大国得到了一个女孩子,就像天仙一样漂亮。以币帛决定这件喜事之后,文王就到渭水的边上亲迎。所造的船就像桥梁那样平稳,而且非常非常华丽。

六章。缵,当作荐,《崧高》篇“王缵之事”,《潜夫论·志氏姓》引作“荐”;昭公五年《左传》“求昏而荐女”,杜注“荐,进也”。命尔,为尔命之倒文,指文王。燮,和。整章的意思就是:天上有命令下来,命令这个文王。在周室的京地,进上了莘国的女儿,她的排行是老大。生下了这个武王,保护佑助您的天命,协助着征伐大商。

七章。旅,众。林,树林。殷商之旅,其会如林,是袭用《尚书·武成》篇“其旅若林,会于牧野”。矢,誓。牧野,《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九)于汲县牧野说:“北去朝歌十七里。”侯,乃。整章的意思就是:殷商的军旅,集聚起来就像一座树林。武王在牧野誓师说:“只有我可以兴盛起来,上帝在你们身边,你们不要有什么疑惧。”

八章。洋洋,广大貌。《读史方舆纪要》又引《水经注》说“自朝歌南暨清水,土地平旷,据皋跨泽,悉牧野矣”,所以说“牧野洋洋”。檀车,即戎车。煌煌,鲜明貌。,駵马白腹。彭彭,行声。师,也就是《葛覃》《十月之交》与《云汉》三篇的“师氏”,作战时的将领。鹰扬,如鹰之飞扬。凉,佐。肆,力。会,会同。朝,朝见。整章的意思就是:广阔的牧野,发亮的戎车,马奔跑得彭彭作响。为师氏的尚父,那时就像老鹰一样地飞扬,协助武王,大力地在伐商。从此以后,朝会也就清明了。

【诗篇联系】

六经皆史,成了人们的口头禅;只有《诗经》这部书,自从汉儒误解《乐经》而为《诗经》,硬要在断章取义的乐章里求诗义,不仅没有帮助古史,反而扰乱了古史。各有各的解说,各有各的引用,结果,反使它成为古史研究的绊脚石。譬如这首诗的“京”字,《毛传》说“大也”,他根本不知道是一个地名。《郑笺》说“周国之地,小别名也”,虽知是个地名,然在什么地方仍不知道。《集传》说“周京也”,屈万里也跟着这样说,认为是镐京。这样,怎可作为历史来看呢?自俞樾告诉我们就是豳京,那么,不仅知道王季是在这里结的婚,文王与武王也都出生在这里。文王是从这里坐船到莘国去迎亲。对周史是多么大的一个发现!以历史的眼光来看,这篇诗又与《公刘》篇发生了关系。再者,从“文王初载,天作之合”,我们知道文王是早婚,这一点为了解《诗经》提供了一大帮助。将来我们计算卫武公、卫庄公、孙子仲、尹吉甫以及仲氏的岁数时,有莫大的便利。

【诗义辨正】

《毛序》:“《大明》,文王有明德,故天复命武王也。”随意胡扯。《集传》说“此亦周公戒成王之诗”,更是胡扯。这首诗哪有一点诫的意味?姚际恒说:“此叙周家二母以及文王、武王之事,亦所以告成王与?”尽管这样讲,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十六

思齐(大雅)

思齐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

惠于宗公,神罔时怨,神罔时恫。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雝雝在宫,肃肃在庙。不显亦临,无射亦保。

肆戎疾不殄,烈假不瑕。不闻亦式,不谏亦入。

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古之人无斁,誉髦斯士。

释音:齐,音斋。不,音丕,下四“不”字同。

【诗义关键】

这首诗里有三位女性:一是大姜,二是大任,三是大姒。大姜是大王之妃,王季之母;大任是王季之妃,文王之母;大姒是文王之妃,武王之母。《下武》篇说“三后在天”,三后是大王、王季、文王,她们就是这三个王的妃。很显然,是祭三后之后,此诗在祭他们的三妃。然《大明》篇是祭大任、大姒,而此诗又在祭大任、大姒,不是重复了吗?不是的。《大明》篇说“挚仲氏任,自彼殷商,来嫁于周”,明明提出大任与殷商的关系。大姒是莘国人,而伊尹耕于有莘之野,与殷商也有关系。《大明》篇之特地写大任与大姒,由于殷士助祭的关系;而这首诗是周室的后代祭祀三妃,故与殷士无关。在不同的场合之下有不同的用途,也就有不同的写法。

【字句解释】

一章。思,语词。齐,读为斋,庄严的意思。媚,爱。京,豳京。嗣,继。徽,美。整章的意思就是:庄严的大任,是文王的母亲。亲爱的周姜是豳京的主妇。大姒承继她们的美德,生下了百来个男儿。

二章。于,在。宗公,先祖(马瑞辰说)。神,指宗公。罔,无。时、所,古同义通用(《经义述闻》说)。恫,痛恨。刑,仪法。寡妻,嫡妻,也就是大妻,指大任、大姜、大姒而言。御,治。整章的意思就是:恩惠在先祖那里,他们对任何人既没有怨,也没有恨。仪法则在嫡妻那里,她们的仪法可施用到兄弟,也可施用到家国。

三章。《雝》篇说“有来雝雝,至止肃肃”,是讲祭祀者有的人慢慢地来到,有的人急急地来到;此诗“雝雝在宫,肃肃在庙”,也是指祭祀的人有的在宫里消消停停,有的在庙里急急忙忙。不显,丕显。《诗经》中用“无射”的共有三篇,就是《车舝》篇“好尔无射”、《清庙》篇“无射于人斯”与此诗“无射亦保”。无射都是作“无厌”讲。整章的意思就是:有的人在宫里逍遥自在,有的人在庙里急急忙忙。显赫的人物固然是受到照顾,不被厌恶的人也受到保佑。

四章。此章的四个“不”字都读为丕,大的意思。肆,使。戎,大。殄,绝。烈,疠之假借;假,瘕之假借;都是疾病的意思(马瑞辰说)。瑕,已。整章的意思就是:使大的疾病都行绝迹,疠疾也都消灭。大的令闻可作为法式,大的谏诤也肯容纳。

五章。造,造就。小子,学童。古之人,古老之人,即老年人。誉,安乐(《群经平议》说)。髦士是一个名词,《小雅·甫田》篇有“烝我髦士”,《棫朴》篇有“髦士攸宜”。“誉髦斯士”,应为“誉斯髦士”,倒字以协韵。整章的意思就是:使成人们有德行,学童们有造就。老人们不见厌恶,髦士们得以安逸。

【诗篇联系】

这首诗完全是赞美三妃,而求三妃给予后代福禄。这首诗排在祭三后之后,极为自然。

【诗义辨正】

《毛序》:“《思齐》,文王所以圣也。”皮毛之见。《集传》说“此诗亦歌文王之德”,不着边际。除过提“文王之母”以外,哪一点沾到文王边呢?姚际恒也不得其解说:“《小序》谓‘文王所以圣’,是。严氏谓:‘皆言文王之所以圣,谓文王之所以得圣,由其贤母所生,止是首章之意耳。’按,此诗自以首章为主,首章特言文王之母,则以下言文王之圣即是言其所由以圣也;严说非是。此篇只重大任,其大姜固带言,而大姒亦不重。”首章明明将大任、大姜、大姒并重,一点也没有差别。以下各章都是承接首章而来,丝毫不关文王,怎么说是文王之所以圣呢?

十七

荡(大雅)

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曾是强御,曾是掊克,曾是在位,曾是在服。天降滔德,女兴是力。”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而秉义类,强御多怼。流言以对,寇攘式内。侯作侯祝,靡届靡究。”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女炰烋于中国,敛怨以为德。不明尔德,时无背无侧。尔德不明,以无陪无卿。”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天不湎尔以酒,不义从式。既愆尔止,靡明靡晦。式号式呼,俾昼作夜。”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如蜩如螗,如沸如羹。小大近丧,人尚乎由行。内奰于中国,覃及鬼方。”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人亦有言:‘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释音:湎,音免。奰,音备。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形式非常奇特,除首章外,其他七章都以“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开始,而其内容都是讲殷商灭亡的原因。如“曾是强御,曾是掊克,曾是在位,曾是在服”,再如“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文王并没有灭商,灭商在文王驾崩以后,文王怎么能讲商朝灭亡以后的事呢?这是假借文王的语气来告诫商的后代,自无问题。诗言:“人亦有言:‘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颠沛,偃仆(见马融《论语注》)。拨、败,同声,拨即败之假借。《列女传·齐东郭姜传》引《诗》正作“本实先败”(马瑞辰说)。这四句诗的意思就是:人们有句话:倒下去的树,树根撅起来,并不是枝叶害它的,而是它本身先坏。这明明是譬喻,用枝叶以喻子孙。由此可知,这些话是对商代的子孙讲的,意思就是商朝之所以亡,由于它的本身坏了,与你们没有关系。一方面在追述殷商之所以亡,一方面在安慰殷商的子孙。然在什么情形之下讲这样的话呢?《文王》篇不是讲“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鉴于殷,骏命不易”吗?又说“命之不易,无遏尔躬。宣昭义问,有虞殷自天。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吗?此诗开始也说“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都是一个意思。由此,使我们相信这首诗是殷士在镐京助祭的时候,因为他们对国家的功勋,宣王也祭殷人的祖先;然宣王怎么可以直接祭殷人的祖先呢?于是假借文王的语气对殷人的祖先讲话,以消除殷人对周室的仇恨。用这种意思来看这首诗,诗义就通顺了。

【字句解释】

一章。荡荡与疾威都是形容上帝,而《郑笺》说:“荡荡,法度废坏之貌。”“疾,病人者,重赋敛也;威,罪人者,峻刑法也。”上帝怎么可以废坏法度与重赋敛、峻刑法呢?他是望文生义。《南山》篇说“鲁道有荡”,《毛传》:“荡,平易也。”此处荡荡也是平易的意思。《吕览·孟春纪·贵公》篇“王道荡荡”,注:“荡荡,平易也。”《诗经》中用“疾威”的共有四篇,就是《雨无正》《小旻》《召旻》与此诗。《雨无正》《小旻》与《召旻》三篇的“旻天疾威”都是讲上天的发怒,此诗也是这个意思。辟,法式。“其命多辟”之“辟”为僻之假借。谌,信赖。首章都是宽慰殷人的话,也是整篇诗的总义。整章的意思就是:平易近人的上帝,可为地下民众的法式。发怒的上帝,他的命令就多有邪僻了。老天所生的众民,命运是不可信赖的。开始的时候都很好,结果好的倒很少。

二章。咨,嗟。曾是强御,曾是掊克,曾是在位,曾是在服,四句的意思该是一致的。曾是在位、曾是在服,为赞美之词,则曾是强御、曾是掊克也应为赞美之词。强,即御;御,即强;合起来是强胜的意思(马瑞辰说)。克即掊,掊亦即克,合起来则为胜利。滔,大。这一章完全是赞美殷之先世。整章的意思就是:文王说:“嗟!嗟汝殷商。你们曾经强胜过,曾经胜利过,曾经在过位,曾经服过人。上天降下的大恩大德,你们借此而兴起。”

三章。而,女。秉,用。义,是俄之假借,俄是衺的意思;类与戾通(《群经平议》说)。怼,怨。流言,谣言。寇攘,盗贼。内,入。侯,乃。作,诅。祝,咒。整章的意思就是:文王说:“嗟!嗟汝殷商。你用了衺戾之人,原来是强胜得引起了怨恨。谣言一起来,寇盗也就乘机而入。诅咒一发生,也就无法遏止,无法追究。”

四章。炰烋,即咆哮之假借,大发脾气的意思(马瑞辰说)。卿,为“乡”字形近之讹。整章的意思就是:文王说:“嗟!嗟汝殷商。你在国中大发脾气,你所得到的是些怨恨。不明白你的美德,由于你没有左右的人;你的美德不能使人明白,由于你没有前后的人。”

五章。上“不”字读为丕。湎,湛于酒。从式,为式从之倒文。式号式呼,就是现在说的呼呼号号。俾昼作夜,就是不分昼夜。整章的意思就是:文王说:“嗟!嗟汝殷商。老天爷让你沉湎在酒里,不义之事也就跟着来了。你的行止既然错误了,光明与黑暗也就分不明白。不分昼夜地,一天到晚呼呼号号。”

六章。蜩,蝉。螗,蝉之大而黑者。沸,水沸。羹,汤。小大,远近,与《大东》篇“小东大东”的“小”“大”同义。奰,怒。覃,延。鬼方,就是尹吉甫曾经征伐过的现今陕西西北部与甘肃东部一带。整章的意思就是:文王说:“嗟!嗟汝殷商。怨恨你的心就像蜩子在鸣,螗子在叫,热水在沸腾,羹汤在滚烫。远近都失掉了,还会有人跟着你走吗?满国中都在怨恨,还蔓延到鬼方。”

七章。时,是。旧,旧章。老成人,老年有成之人。典刑,典则。整章的意思就是:文王说:“嗟!嗟汝殷商。并不是上帝不对,而是殷朝不遵照旧章。虽说没有老年有成之人来辅助,然还有典章刑法可资遵循。即令是这样也不顺从,所以失掉了天命。”

八章。夏后之世,即指夏朝。整章的意思就是:文王说:“嗟!嗟汝殷商。有人曾说:‘倒下去的树,树根撅起来,并不是枝叶害它的,而是它本身先坏。’殷人的前鉴不远,就在夏朝的末年可以看到。”

【诗篇联系】

《史记·卫世家》说:“周公旦以成王命,兴师伐殷,杀武庚禄父、管叔,放蔡叔,以武庚殷余民封康叔为卫君,居河、淇间故商墟。周公旦惧康叔齿少,乃申告康叔曰:‘必求殷之贤人君子长者,问其先殷所以兴,所以亡,而务爱民。’告以纣所以亡者以淫于酒。酒之失,妇人是用,故纣之乱自此始。为《梓材》,示君子可法则,故谓之《康诰》《酒诰》《梓材》以命之。康叔之国,既以此命能和集其民,民大说。”这不就是此诗的注解吗?宣王的平定𤞤狁,殷人的功劳最大,现在殷士又在镐京助祭,不得不给殷士们一种精神上的安慰,于是也祭他们的祖先。然商是周室灭亡的,不能不将殷之所以亡国说个明白,这首诗就是在祭祀殷祖的时候,把此中因由说给殷士听的。这首诗排在这里,不是极为合理而自然吗?宣王在镐京祭祖的诗篇,到此也就做一结束。

【诗义辨正】

《毛序》:“《荡》,召穆公伤周室大坏也。厉王无道,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故作是诗也。”我真不知道作《诗序》的人看过这首诗没有。这首诗从头到尾与“周室大坏”有什么关系?又与厉王有什么关系?难道说殷商之所以亡就是讲周室之所以亡吗?严粲与姚际恒还都跟着这样讲!姚际恒说:“《小序》谓:‘召穆公伤周室大坏。’严氏曰:‘臣子作诗皆发于忧国之忠,欲以感悟其君,虽敝坏已极,犹几其改图,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也。’此诗托言文王叹商,特借秦为喻耳。”文王并没有灭商,他怎么就知道商朝一定要亡而预为之言呢?屈万里也在说:“此疑周初之诗,假文王语气,以章殷人之恶,而明周人得国之正也。”我很希望屈先生再把这首诗好好研究一下!

以上十七篇,就是《文王》《灵台》《鱼藻》《有瞽》《振鹭》《有客》《我将》《时迈》《维清》《桓》《昊天有成命》《执竞》《文王有声》《下武》《大明》《思齐》与《荡》,都是宣王六年六月间,宣王平定天下后回到镐京祭祖的时候,尹吉甫所写的祭辞或歌颂宣王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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