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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通释

【第八编】 南仲在方山祭祖时诗篇(宣王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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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菽(小雅)

采菽采菽,筐之筥之。君子来朝,何锡予之?虽无予之,路车乘马。又何予之?玄衮及黼。

觱沸槛泉,言采其芹。君子来朝,言观其旂。其旂淠淠,鸾声嘒嘒。载骖载驷,君子所届。

赤芾在股,邪幅在下。彼交匪纾,天子所予。乐只君子,天子命之。乐只君子,福禄申之。

维柞之枝,其叶蓬蓬。乐只君子,殿天子之邦。乐只君子,万福攸同。平平左右,亦是率从。

泛泛杨舟,绋纚维之。乐只君子,天子葵之。乐只君子,福禄膍之。优哉游哉,亦是戾矣。

释音:黼,音甫。觱,音必。槛,音舰。淠,音譬。嘒,音慧。芾,音弗。纾,音舒。膍,音琵。

【诗义关键】

这首诗既没有人名,也没有地名,更没有明确的事迹作为考证的依据。然我们知道宣王、南仲与尹吉甫现在都在京,那么,就可依据这一点来考证此诗。

《召伯虎𣪘铭》(二)说“唯六年四月甲子,王在”,这是宣王于六年四月间在,也就是现今山西永济县的铁证。宣王六年四月甲子,已经台湾师范大学同学陈安娜女士算出为六年四月二十六日,并经程发轫教授证明为正确。然此诗说“觱沸槛泉”,永济这个地方有泉水吗?《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一)于蒲州(今之永济)首阳山说:“州东南三十里,与中条连麓。……《诗》‘采苓采苓,首阳之颠’是也。……或又谓之方山。”《出车》篇说“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天子命我,城彼朔方”,“方”就是这个方山,也就是首阳山。这个地点不仅是南仲、尹吉甫驻扎军队的所在,也是了解《诗经》的一个最大关键。许许多多诗篇都是在这里产生的,下边就可看到。《纪要》同卷于谷口泉说:“州东南十五里,即中条山之水谷口,有泉出焉。傍又有苍龙谷泉,俱流入大河。又有泓龙潭,在州东三十里中条山。”所谓“觱沸槛泉”者,或指苍龙谷等泉而言。

诗又言:“言采其芹。”只要把采芹的季节追究出来,就知道与宣王等在永济的时间是否相合。《泮水》篇一方面说“思乐泮水,薄采其芹”,另一方面又说“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黮”。采芹与葚熟是一个时候,那么,只要知道桑葚在什么时候熟,采芹也就在什么时候了。《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十九)于“桑”条引《农桑通诀》说:“至夏初青黄未接,其桑葚已熟,民皆食葚,获活者不可胜计。”葚熟在夏初,采芹也在夏初,宣王正是这个时候在京。

“君子来朝,言观其旂”的“君子”是谁呢?先从这个“旂”字上找线索。《周礼·春官·司常》说“诸侯建旂”,来朝的一定是一位诸侯。《召伯虎𣪘铭》(二)说:“唯六年四月甲子,王在。召伯虎告曰:‘余告庆。’”来朝的就是召虎吗?不是的。因为此诗又说:“泛泛杨舟,绋纚维之。”召伯虎从淮夷来,要经过四百多里的褒斜道,不可能带一只船来。在上边解释《汾沮洳》篇的时候,曾经证明汾沮洳是指杨国,也就是现今山西的洪洞县,南仲与尹吉甫曾在这里会师。洪洞县临汾水,汾水入黄河,而永济就在黄河边上。如此讲来,杨舟不是南仲带来的吗?这个杨舟,可能是杨国人送给南仲以作纪念,故《诗经》里两次提到。只从这杨舟,就可以断定这首诗是尹吉甫所写,而所歌咏的是南仲。那么,《六月》篇说“薄伐𤞤狁,至于大原”,就又得了一个证据。因为杨国正是汉时的河东郡、周时的大原。

然南仲为什么来朝见呢?诗言:“乐只君子,殿天子之邦。乐只君子,万福攸同。平平左右,亦是率从。”是他平定了𤞤狁,率着他的左右军队来朝见宣王的。

知道了这首诗的人物、地点、时间与事件,再将此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菽,大豆。《郑笺》:“采之者,采其叶以为藿。”采菽与获菽不同。《小明》篇说:“岁聿云莫,采萧获菽。”获菽是收豆子,采菽是采叶子。《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一)于“大豆”条引《齐民要术》说:“春大豆次植谷之后,二月中旬为上时。”二月中旬种植,四月也正是采叶的时候。君子,指南仲。来朝,来京朝见。锡,赐。《诗经》中用“路车”的共有五篇:《渭阳》《采芑》《崧高》《韩奕》与此诗。路车,不是天子所赐,就是别人所赠。《崧高》篇说:“王遣申伯,路车乘马。”《韩奕》篇说:“韩侯出祖”“显父饯之”“其赠维何?乘马路车”。《渭阳》篇说:“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此诗说:“虽无予之,路车乘马。”可见路车是一种颇尊贵的车。乘马,四匹马。玄,黑色。衮,绣卷龙于裳谓之衮。玄衮,黑色的衮衣。黼是绣斧形花纹的裳。整章的意思就是:采豆叶呀采豆叶,拿筐拿筥来盛它。君子来朝见天子了,天子赏他些什么呢?没有什么大的赏赐,是路车一辆,还有四匹马。另外还赏些什么呢?黑色的衮衣与斧形花纹的黼裳。

二章。觱沸,泉出之貌。槛,《尔雅》《说文》《释名》均引作滥,《毛诗》作槛,假借字;滥,涌出。滥泉,涌出的泉。言,而。芹,芹菜。上边不是曾引《读史方舆纪要》说谷口泉在永济东南十五里吗?这正是南仲在方山时驻扎军队的地方。尹吉甫驻扎在首阳山,与谷口泉相去十五里,因为首阳山在永济县东南三十里。这两个地点很重要,它们是了解这一时期诗篇的关键。《周礼·春官·司常》“凡军事,建旌旗”,就是将帅在什么地方,他的旗也在什么地方。君子来朝,言观其旂,就是君子来朝王了,只要看他的旂就知道。淠淠,《毛传》于《小弁》篇注为“众也”,又于此篇注为“动也”,均未妥。淠,《释文》“匹弊反”,音譬。譬譬,当为风吹旗声。嘒嘒,鸾铃声。《诗经》中凡言“载某载某”,则“载”下所跟之二字一定是同类字,如“载脂载舝”“载驰载驱”“载笑载言”“载寝载兴”“载玄载黄”“载飞载下”“载飞载止”“载饥载渴”“载渴载饥”“载沉载浮”“载飞载扬”“载飞载鸣”“载清载浊”“载号载呶”“载震载夙”“载生载育”“载谋载惟”“载芟载柞”“载燔载烈”,没有例外。此诗“载骖载驷”,就是四匹披甲的马里两匹是骖马。整章的意思就是:在沸腾的泉水边上,采摘着芹菜。君子来朝见国王了,只要看到他的旂就知道。他的旂被风吹着譬譬作响,马的鸾铃嘒嘒地响着。君子来到的时候,四匹披甲的马里两匹是骖马。

三章。芾是蔽膝。赤芾,赤颜色的蔽膝,也就是《斯干》与《采芑》两篇的朱芾。这是天子所赐予的,所以《采芑》篇说“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此诗说“天子所予”。邪幅,《郑笺》:“如今行縢也。”行縢,就是现在说的裹腿。蔽膝在上,故言“赤芾在上”。裹腿在下,故言“邪幅在下”。彼交匪纾,《荀子·劝学》篇引作“匪交匪纾”。交,为绞之假借,《广雅》:“绞,侮也。”纾,怠缓。匪交匪纾,意即不侮慢,不骄傲(《经义述闻》说)。整章的意思就是:赤颜色的蔽膝穿在上边,裹腿绑在下边,既不侮慢,也不骄傲,而是天子所赐给的。欢乐的这位君子呀,是天子命令他的。欢乐的这位君子呀,层层的福禄加在他身上。

四章。柞,柞木。《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二十二)于“柞木”条引《本草纲目》说:“叶小而有细齿,光滑而韧。……五月开碎白花,不结子。”开花的时候也正是叶子蓬蓬的时候,与宣王、南仲在方山的季节也相合。同,聚。平平,《韩诗》作“便便”;便便,闲雅之貌。左右,指南仲左右之人。率从,随从。整章的意思就是:柞树的枝上,长着茂盛的叶子。这位欢乐的君子呀,奠定了天子的邦国。这位欢乐的君子呀,万福都聚在他身上。闲雅的左右之人,也都跟着他得到了福禄。

五章。泛泛,漂荡貌。绋,《毛传》“繂也”,即绳索之索。纚,《毛传》“緌也”,即今系舟之缆(马瑞辰说)。葵,揆。膍,厚。优哉游哉,逍遥自在貌,因为战争结束,可以逍遥自在了。戾,至,指到京来。整章的意思就是:漂荡着的杨舟,用缆索系着它。这位欢乐的君子呀,是天子任用他。这位欢乐的君子呀,层层福禄围着他。逍遥自在地,他也来到这里了。

【诗篇联系】

假如没有发现尹吉甫的生平事迹,这篇诗是无法解释的。现在根据他的事迹,不是把地点、人物、时间、事件与情感背景都讲得明明白白吗?《诗经》真是一部有生命有系统的活历史,可惜它在地下埋藏了两千年。人们都在读《诗经》,然读的是《乐经》,而不是《诗经》。

【诗义辨正】

《毛序》:“《采菽》,刺幽王也。侮慢诸侯,诸侯来朝,不能锡命以礼,数征会之,而无信义,君子见微而思古焉。”《集传》说:“此天子所以答《鱼藻》也。”在朱熹的心目中,周朝的时候人人可以作诗,就像后世一样,君臣可以唱和,所以他常说“某某是答某某”。那时的史氏、尹氏,是祖宗传下来的专业,并不是人人都识字,人人都会作诗。姚际恒就批评说:“《小序》谓‘刺幽王’,非。《集传》谓‘天子所以答《鱼藻》’,亦凿。大抵西周盛王,诸侯来朝,加以锡命之诗。《诗》云‘何锡予之’‘天子命之’是也。”他固然说不出实在事迹,而是依诗说诗,还差得不很远。很显然,这是南仲初由杨国到方山时,在欢迎席上,尹吉甫歌颂他的作品。诗言“亦是戾矣”,足证明尹吉甫先到,南仲后到,所以说也来到这里了。

庭燎(小雅)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晣晣。君子至止,鸾声哕哕。

夜如何其?夜乡晨,庭燎有辉。君子至止,言观其旂。

释音:其,音基。将,音锵。艾,音刈。晣,音制。哕,音讳。辉,音晖。

【诗义关键】

《采菽》篇说“君子来朝,言观其旂。其旂淠淠,鸾声嘒嘒”,此诗说“君子至止,言观其旂”,“君子至止,鸾声哕哕”,句子完全相同。以《诗经》的惯例来看,这是南仲来朝宣王时,尹吉甫歌颂他的作品。《国语·周语》襄王十六年说:“设庭燎。”《说苑·尊贤》:“齐桓公设庭燎,为士之欲造见者。”由此可知,庭燎是国君临时召见群臣之所。《毛传》注为“大烛”,是望文生义。古时朝见,都在天未亮时,故言“夜未央”“夜未艾”“夜乡晨”。

【字句解释】

一章。其,音基,语词。央,《广雅》:“已也,尽也。”庭燎之光,就是庭燎里发出的光亮。整章的意思就是:夜里什么时候了?夜还没有尽。庭燎里发出了亮光。君子来到了,马的鸾铃锵锵在响。

二章。艾,止。哕哕,即嘒嘒。整章的意思就是:夜里什么时候了?夜还没有完。庭燎里发着晣晣的亮光。君子来到了,鸾铃哕哕在响。

三章。乡,向。有辉,辉煌貌。整章的意思就是:夜里什么时候了?快到早晨了。庭燎里发着辉煌的亮光。君子来到了,一看他的旂就知道。

【诗篇联系】

《采菽》篇是讲南仲来到京朝见宣王,这首诗是讲他朝见时的情景,接连得多么紧凑;假如不是一个作者,不可能这样衔接吧?

【诗义辨正】

《毛序》:“《庭燎》,美宣王也,因以箴之。”《毛序》根本不知道周室的文物制度。诗明言“言观其旂”,旂是诸侯所建,而王建的是大常,怎么会是宣王呢?朱熹也说:“王将起视朝,不安于寝,而问夜之早晚曰:夜如何哉?夜虽未央而庭燎光矣。朝者至而闻其鸾声矣。”时而王,时而朝者,一贯相承的诗篇,让他看成四分五裂了!姚际恒说:“《小序》谓‘美宣王,因以箴之’,作两义说,其‘箴之’之意未明言,诗中亦无见也。朱郁仪因谓‘此姜后脱簪珥之时所咏’,季明德因谓‘刺不早朝’,皆规模《小序》‘箴之’之说取义,并非。程伊川、严坦叔因谓‘规宣王过勤’,又足哂矣。”

菁菁者莪(小雅)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菁菁者莪,在彼中陵。既见君子,锡我百朋。

泛泛杨舟,载沉载浮。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释音:菁,音精。

【诗义关键】

《采菽》篇说“泛泛杨舟”,此诗也说“泛泛杨舟”,这个“杨舟”一定有极大的纪念意义。《采菽》篇的“杨舟”属于南仲,此诗的自然也属于他,那么,“既见君子”的“君子”当然是南仲了。南仲原在杨国,尹吉甫曾到那里与他会师;而尹吉甫是时时跟随宣王的,他从杨国回来后,南仲也来这里朝见宣王,所以说“既见君子,我心则喜”。《诗经》中用“既见君子”的三次:一次在方山,就是《出车》篇的“既见君子”,是在宣王五年冬季;一次在曲沃,就是《唐风·扬之水》篇的“既见君子”,是在宣王六年四月间,尹吉甫从淮夷回来的时候;最后一次又在方山,就是这首诗的“既见君子”,时间是宣王六年五月间。宣王于六年四月二十六日左右征淮夷回到京后,尹吉甫就去曲沃协助南仲作战,驱逐𤞤狁直至杨国。之后,南仲再来京朝见宣王,应该是五月间了,时间先后一点也不能紊乱。知道了此诗的“君子”就是南仲,那么,“锡我百朋”的人是谁也就知道了。古时以贝为货币,十贝为一朋(王国维说)。百朋就是一千个贝,这是一个很大的数目。金文中常有赐朋之举,然数目都在三十、五十之间,甚而少至两三个朋的。如《俎子鼎铭》说“王𧶜伐甬贝二朋”,《𦔻彝铭》说“锡贝二朋”,《小臣彝铭》说“叔休于小臣贝三朋”,两三个朋都认为是荣耀而要记载下来,则百朋之多,可想而知了。由此,也可看出南仲与尹吉甫关系的密切,南仲怎么喜欢尹吉甫也可知道了。无怪乎他要将曾孙女嫁给尹吉甫。

【字句解释】

一章。菁菁,茂盛。莪,蒿。《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八)于“莪蒿”条引陆玑《疏》说:“一名萝蒿。生泽田渐洳之处。……三月中,茎可生食,又可蒸食。”诗言“菁菁者莪”,是莪已茂盛,当为五月间,与尹吉甫之在方山的时间正合。阿,山阿。中阿,阿中。尹吉甫与南仲不是驻扎在方山与首阳山吗?仪,威仪。乐且有仪,就是既欢乐而不失威仪,与《鸤鸠》篇“其仪一兮”之赞美南仲是一样的。整章的意思就是:茂盛的萝蒿,长在那个山阿里。现在看到了您,欢乐之中而有威仪。

二章。小渚曰沚,水中可止息之地。中沚,沚中。整章的意思就是:茂盛的萝蒿,长在那个小沚中。现在看到了您,心里非常欢喜。

三章。陵,山陵;中陵,陵中。整章的意思就是:茂盛的萝蒿,长在那个山陵上。现在看到了您,赐给我一千个贝。

四章。整章的意思就是:漂荡着的杨舟,时而沉,时而浮。现在看到了您,心里感到很美。

【诗篇联系】

从杨舟,从季节,从地点,在在证明此诗为尹吉甫歌颂南仲之作。再从“锡我百朋”,更可证明他们的关系。

【诗义辨正】

《毛序》:“《菁菁者莪》,乐育材也。君子能长育人材,则天下喜乐之矣。”一点也看不出此诗与乐育人材有什么关系。即令照《正义》所解释的:“作《菁菁者莪》诗者,乐育材也。言君子之为人君,能教学而长育其国人,使有材而成秀进之士,至于官爵之。君能如此,则为天下喜乐矣。故作诗以美之。”除过在“乐”字上、“喜”字上猜想以外,还有什么证据呢?然而韩愈《上宰相书》还引这首诗认为是乐育人材,以求仕进!《集传》说“此亦燕饮宾客之诗”,有点接近,但他说不出理由。姚际恒说:“大抵是人君喜得见贤之诗,其余则不可以臆断也。”上一句错,下一句对,因此最好不要臆断。

载见(周颂)

载见辟王,曰求厥章。龙旂阳阳,和铃央央,鞗革有鸧,休有烈光。率见昭考,以孝以享,以介眉寿。永言保之,思皇多祜。烈文辟公,绥以多福,俾缉熙于纯嘏。

释音:鞗,音条。鸧,音枪。嘏,音古。

【诗义关键】

这是一首祭祖的祈祷文,然谁在祭祀呢?先看这位主祭者的身份。诗言:“龙旂阳阳。”旂上绘的是龙,打着龙旂来祭祖,这位主祭者一定是诸侯。然为什么祭祖呢?诗又言:“载见辟王,曰求厥章。”载,则。辟,大。《尸子·广泽》篇:“天、帝、皇、后、辟、公、弘、廓、宏、溥、介、纯、夏、、冢、晊、昄,皆大也。十有余名,而实一也。”辟王,大王,今王之称。章,即《卷阿》篇“尔土宇昄章,亦孔之厚矣”的“昄章”,就是现今说的版图。这两句诗的意思就是:现在来朝见大王,为的是求他赐予昄章。在战争结束后,有功之臣,国王都要赐予土地,那么,这首诗里说的土地赐予谁呢?再看“和铃央央,鞗革有鸧,休有烈光”。和,也是铃。和在轼前,铃在旂上。和铃央央,是形容轼上与旂上的铃都在作响。鞗革,金文中作鋚勒,以金为之,即今之马络头。鞗革上有金属,马走起来有响声,故言“鞗革有鸧”,鸧为锵之假借。休,美。烈光,强光。休有烈光,就是又好看又光亮。如此讲来,这个马络头一定是新的,而且是很光荣地得来的。到此,使我们联想到《采菽》篇说的“君子来朝,何锡予之?虽无予之,路车乘马”。那么,载见辟王,不就是指南仲的来朝吗?他朝见的时候打着龙旂,乘着宣王所赐给的车马;现在是在祭祖,也打着龙旂,乘着宣王所赐的车马,不是极相吻合吗?

【字句解释】

昭,显;昭考,显考。孝与享同义(马瑞辰说)。介,大。眉寿,年老者必有豪眉,故称眉寿。南仲如今已在八十岁左右,故用眉寿。言,而。之,指土地的昄章。祜,福。烈,武烈。文,文德。周人尚武而尊文,所以常常用文武来称赞人。辟公,大公,指祖先。绥,赐。俾,使。缉熙,继续。纯,大。嘏,福;纯嘏,鸿福。全篇的意思就是:我来朝见大王,是为求得土宇的昄章。打着龙旂,和铃都在央央作响。马络头也锵锵地发出响声,并闪烁出强烈的亮光。我率领着左右来拜祖先,是来祭祀,是来求寿。我要永远保守这块版图,以宏大我的福禄。有武功有文德的祖先呀!多多地赐我福禄,我好继续有更大的福气。

【诗篇联系】

从龙旂,知道主祭者是一位诸侯;从眉寿,知道这位诸侯的年岁很高;从烈文辟公,知道所祭祀的是诸侯的祖先;从载见辟王,知道现在这位诸侯与国王在一个地方。诸如此类,没有一点不与南仲当时的情形相合,假如说这是南仲在方山祭祖的祈祷文,不会有丝毫问题吧?

【诗义辨正】

《毛序》:“《载见》,诸侯始见乎武王庙也。”《诗经》中用“辟王”的只有两篇:一是《棫朴》,一是此诗。辟王,大王,指今王,在《棫朴》篇是指宣王,此诗当也指宣王,绝对不会指武王。再者,烈文辟公,祭的明明是“公”。“诸侯始见乎武王庙”,怎么能称武王为公呢?《集传》说:“此诸侯助祭于武王庙之诗。”如此讲来,则是成王在祭祀,而辟王又是谁呢?姚际恒于《毛序》《集传》中反复求之,也没有得出结果。

维天之命(周颂)

维天之命,於穆不已。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曾孙”是谁。《诗经》里用“曾孙”的共有五篇,就是《信南山》《甫田》《大田》《行苇》与此诗。《甫田》与《大田》都有同样的句子说:“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信南山》篇说:“信彼南山,维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孙田之。我疆我理,南东其亩。”可知南亩在南山之下。而南山就是现今的太行山。太行山下边,在周时为卫国,那么,卫国人在祭祖的时候称“曾孙”。《国语·晋语》里载卫庄公蒯聩在作战的时候就祈祷说:“曾孙蒯聩,以谆赵鞅之故,敢昭告于皇祖文王、烈祖康叔、文祖襄公、昭考灵公。”哀公二年《左传》也有类似的记载。《尚书·武成》也说:“惟九年,大统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厎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所过名山大川曰:惟有道曾孙周王发,将有大正于商。”是说武王在祭祖的时候也自称“曾孙”。由此可知,“曾孙”是祭祖时主祭者的称谓。然这首诗的“曾孙”是谁呢?就是《行苇》篇“曾孙维主”的“曾孙”,也就是南仲。下边解释《行苇》篇时,就有详细的证明。

【字句解释】

维,发语词。《诗经》中凡言“天命”,都与国运或与开国有关。如《文王》篇说“假哉天命,有商孙子”,又说“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武》篇说“天命多辟”,又说“天命降监”。不,读为丕。不显,丕显。纯,大。假,大。溢,安(马瑞辰说)。骏,大。惠,恩惠。笃,笃守。整篇的意思就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国运,灿烂地继续不已。多么显明呀,文王的德行的伟大。它大大地鼓励了我,我要把它接受过来。文王的大恩大德,曾孙我要笃笃实实地保守着。

【诗篇联系】

这明明是一篇曾孙在祭祀文王的诗,然为什么祭祀呢?诗言:“维天之命,於穆不已。”一定是国运发生了动摇,又在安定之后来祭告文王。南仲是卫国人,他在平定𤞤狁之后来祭文王,不是极合理吗?

【诗义辨正】

《毛序》:“《维天之命》,太平告文王也。”对了;然他不知谁在告文王。《毛传》解释说:“告太平者,居摄五年之末也。文王受命,不卒而崩,今天下太平,故承其意而告之,明六年制礼作乐。”他认此诗为周公所作了。那么,武王对谁自称为曾孙呢?武王的祖宗是否就有“天命”呢?难道武王对文王自称曾孙吗?他这一注解,引起了许许多多的争论,然谁也没有注意到主祭者“曾孙”二字。

雝(周颂)

有来雝雝,至止肃肃。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於荐广牡,相予肆祀。假哉皇考,绥予孝子。宣哲维人,文武维后。燕及皇天,克昌厥后。绥我眉寿,介以繁祉。既右烈考,亦右文母。

释音:於,音乌。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相维辟公,天子穆穆”两句。辟公,是一个成语,《诗经》中用“辟公”的共有三篇,就是《烈文》《载见》与此诗。《烈文》篇说“烈文辟公,锡兹祉福”,《载见》篇说“烈文辟公,绥以多福”,都是向辟公求福。辟公实际就是先公。相是助祭者。穆穆,谨慎貌(见《辞通》)。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就是助祭先公者为谨慎的天子。由此可知这首诗里的主祭者不是天子,天子在助祭。但主祭者是谁呢?《载见》篇不是说“烈文辟公,绥以多福”吗?那是南仲在祭祀。假如这首诗也是南仲在祭祀,宣王怎么会来助祭呢?南仲既是卫国人,一定是卫康叔的后代,卫康叔是武王的同母少弟,都是文王的儿子,那么,卫康叔也是宣王的祖先辈,所以宣王来助祭。知道这种关系,就好解释这首诗了。

【字句解释】

雝雝,慢慢地。肃肃,急急地。广牡,大牡。肆是一种祭祀。《虞书》“类于上帝”,《古文尚书》作“肆”,刘玉麐说“为两牲同陈之象”(马瑞辰说)。肆,是用两只全牲的祭祀,所以上一句说“於荐广牡”。假,大。绥,安。宣,明。哲,智。后,主。繁,多。祉,福。右,通佑。烈,武貌。文,文德。整篇的意思就是:有的慢慢地来到,有的急急地到来,助祭先公的是肃穆的天子。献上了两只全牛,是以肆祭的仪式来祭祀。伟大的皇考呀,来安享我孝子的祭祀吧!保佑我明智地为人,能文能武地为主。我用同样的祭祀祭祀上天,让我的后代昌盛起来。赐给我以眉寿,并赐我以多福。既然保佑了我能武的父亲,也希望保佑我有文德的母亲!

【诗篇联系】

诗言:“相维辟公,天子穆穆。”祭先公而出现了天子,且天子是助祭者,这是值得注意的现象。现在知道南仲在方山祭祖,宣王也在那里,而宣王与南仲又是同宗,那么,天子来助祭不是极其合理吗?然宣王为什么不自己祭祀而让南仲主祭呢?宣王是一国之主,要在京师祭祀才合体制,下边讲到宣王在镐京祭祖的诗篇时,就知道此中的详情。《载见》篇里有“眉寿”,这首诗又出现了“眉寿”,与南仲的年岁也正合。

【诗义辨正】

《毛序》:“《雝》,禘大祖也。”《正义》解释说:“《雝》者,禘大祖之乐歌也。谓周公、成王太平之时禘祭大祖之庙,诗人以今之太平由此大祖,故因其祭,述其事而为此歌焉。经言祭祀文王,诸侯来助。”恰恰相反,诸侯在祭祀,国王来助祭。假如是祭文王,怎么诗里不见文王的名字,而仅仅是“辟公”呢?《毛序》解诗向例是不看诗,只是凭一个字或一个主观,随便写几句就算是说诗了。后人因为它古,“古”就可靠,于是也不看诗,又跟它而附会之,变成了诗说的紊乱现象。《集传》说:“此武王祭文王之诗,言诸侯之来,皆和且敬,以助我之祭事,而天子有穆穆之容也。”既然是武王在祭祀,那天子又是谁呢?前言不照后语,随便乱讲。姚际恒说:“《小序》谓‘禘大祖’,谬。周之大祖后稷也。据《礼》:‘禘其祖之所自出,而以其祖配之。’后稷所自出为喾,《诗》无及于喾、稷,前人已辨之。今按篇末曰‘烈考、文母’,于禘义尤万里。此武王祭文王彻时之乐歌。孔子曰:‘以《雍》彻。’可证。《集传》亦援《论语》,而又引《周礼·钟师》‘及彻,率学士而歌《彻》’之文,颇为蛇足。此诗彻时用,岂名彻乎?《周礼》之妄也。”这首诗根本与武王没有关系,他把祭的对象搞错了,反骂《周礼》错误!

烈文(周颂)

烈文辟公,锡兹祉福。惠我无疆,子孙保之。无封靡于尔邦,维王其崇之。念兹戎功,继序其皇之。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不显维德,百辟其刑之。於乎!前王不忘。

【诗义关键】

《载见》篇说“烈文辟公,绥以多福”,此诗说“烈文辟公,锡兹祉福”,同是祭辟公。诗又言“念兹戎功,继序其皇之”,这是战争结束后的祭祀。封,大。靡,损失。崇,终。无封靡于尔邦,维王其崇之,就是我没有损失您的国土,是国王把此次战争结束的。事实摆在眼前,𤞤狁的战事,南仲固然是主将,而实际是受宣王的指挥,不是与此诗所讲的情形完全相同吗?假如说这首诗也是南仲在方山祭祖的祈祷文,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吧?

【字句解释】

整篇的意思就是:有武功有文德的祖宗呀,您给我这么多的福禄。给我的无边无际的恩惠,我的子子孙孙永远保守着。我没有损失您的土地,都是国王把这次战争结束的。这一次的战功,希望能继续发扬光大。没有人比他再伟大了,四方都应该顺从他。他的大德,百官都应该以他为法则。呜呼!前王的恩德,还在继续不止。

【诗篇联系】

这诗的意义很明显,一位诸侯在祭祖的时候,把一切的功劳都推在今王的身上,并对今王加以极力的赞美。假如这位国王不也在战场上、同时也在眼前,诗是不能这样写的。没有怀疑,这是南仲在祭祖时的语气。

【诗义辨正】

《毛序》:“《烈文》,成王即政,诸侯助祭也。”试问:假如是成王祭祀,那么,“维王其崇之”的“王”是谁呢?“念兹戎功”的“戎功”是什么戎功?《集传》说:“此祭于宗庙,而献助祭诸侯之乐歌。言诸侯助祭使我获福,则是诸侯锡此祉福,而惠我以无疆,使我子孙保之也。”哪有天子的祉福是诸侯所赐的!锡,都是上赐下,从来没有下赐上的。再者“祭于宗庙,而献助祭诸侯之乐歌”,试问:谁献?姚际恒说“此诗当是周公所作”,自然是周公所献的了。既是周公所献,所祭的当是“先王”,怎么一开始就是“烈文辟公”呢?所以姚际恒翻来覆去地追究,也追究不出结果来。要不是宣王亲征𤞤狁事件的发现,这个问题恐怕也就永远无法解决。

蓼萧(小雅)

蓼彼萧斯,零露湑兮。既见君子,我心写兮。燕笑语兮,是以有誉处兮。

蓼彼萧斯,零露瀼瀼。既见君子,为龙为光。其德不爽,寿考不忘。

蓼彼萧斯,零露泥泥。既见君子,孔燕岂弟。宜兄宜弟,令德寿岂。

蓼彼萧斯,零露浓浓。既见君子,鞗革忡忡,和鸾雝雝,万福攸同。

释音:蓼,音六。岂,音恺,下“岂”字同。

【诗义关键】

《载见》篇说:“龙旂阳阳,和铃央央。鞗革有鸧,休有烈光。”龙指龙旂,光指鞗革,我们上边曾作解释。此诗说“既见君子,为龙为光”,又说“既见君子,鞗革忡忡,和鸾雝雝”,龙是否即指龙旂,光是否也指鞗革呢?诗又说:“燕笑语兮,是以有誉处兮。”誉处是安处,那么,是指战事结束了。诗又言:“蓼彼萧斯,零露湑兮。”蓼,大。萧,也就是《菁菁者莪》篇的“莪”。蓼彼萧斯,也就是高大的蒿呀。如此讲来,不就是“菁菁者莪”吗?零露湑兮是言露水的多,露水多是在四五月间,此诗与《菁菁者莪》篇为同一季节当无问题。时间相同,地点相同,事件相同,情感也相同,假如说这首诗“既见君子”的“君子”也就是《菁菁者莪》篇“既见君子”的“君子”,换言之,都是南仲,想不会有错吧?南仲的旗帜是龙旂,宣王又赐他四匹马,马的络头是新的,“既见君子,为龙为光”,不就是尹吉甫在京看到的南仲的车马吗?这首诗又是歌颂南仲的,当无问题。

【字句解释】

一章。湑,浓。写,写意。燕,乐。誉,通“豫”,安乐的意思。誉处,安处。整章的意思就是:那些高大的蒿上呀,落着浓厚的露水。现在看到了您,心里非常写意。欢乐地说说笑笑,因为可以安居乐业了。

二章。瀼瀼,露盛貌。爽,失。不忘,不已。整章的意思就是:那些高大的蒿上呀,落着很浓厚的露水。现在看到了您,打的是龙旂,骑的是新马。您有很多的恩德呀,可以长寿不老。

三章。泥泥,犹浓浓。孔燕,大乐。岂弟,欢乐。寿岂,犹不忘,不已的意思。整章的意思就是:那些高大的蒿上呀,落着浓浓的露水。现在见到了您,可以大大地欢乐一场。不论是兄,不论是弟,都是不已地受了您的恩德。

四章。鞗革,马络头,代表马。忡忡,形容马往前冲的情形。和、鸾,都是铃,在轼曰和,在镳曰鸾。雝雝,缓缓。万福攸同,《采菽》篇有同一的句子,就是所有的福禄都集聚到这里。整章的意思就是:那些高大的蒿上呀,落着厚厚的露水。现在看到了您,马络头忡忡地在动,和声鸾声缓缓地在响,万般的福禄都集聚在这里。

【诗篇联系】

《载见》篇是讲南仲打着龙旂,驾着宣王所赐的四匹马去祭祖,所以诗言:“龙旂阳阳,和铃央央。鞗革有鸧,休有烈光。”此诗也说“既见君子,为龙为光”,又说“鞗革忡忡,和鸾雝雝”,很自然地使我们想到这首诗是南仲祭祖后,尹吉甫在宴会席上歌颂他的作品。还有,诗言:“宜兄宜弟,令德寿岂。”尹吉甫的七位兄弟不是都来西征吗?一定是战争结束后,他们兄弟们每人都得到南仲的赏赐,才有这样歌颂的辞句。

【诗义辨正】

《毛序》:“《蓼萧》,泽及四海也。”不着边际。《集传》说:“诸侯朝于天子,天子与之燕,以示慈惠,故歌此诗。”这首诗里,哪一点嗅到天子的气味呢?姚际恒说:“此诸侯朝天子,天子美之之诗。”天子美谁?美诸侯吗?天子美诸侯能说“既见君子,孔燕岂弟。宜兄宜弟,令德寿岂”吗?能说“既见君子,鞗革忡忡,和鸾雝雝,万福攸同”吗?为什么要以“蓼彼萧斯,零露湑兮”来起兴呢?难道诸侯们在露水里边朝见天子吗?南仲的军队驻扎在中条山,他也就在这里祭祖,所以凡是这一时期的作品,都是以野地的东西为起兴。

裳裳者华(小雅)

裳裳者华,其叶湑兮。我觏之子,我心写兮;我心写兮,是以有誉处兮。

裳裳者华,芸其黄矣。我觏之子,维其有章矣;维其有章矣,是以有庆矣。

裳裳者华,或黄或白。我觏之子,乘其四骆;乘其四骆,六辔沃若。

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维其有之,是以似之。

【诗义关键】

研究《诗经》如果得到方法,也就非常容易。只要把《诗经》中的同类词句归纳到一起,也就发现了它的意义。比如《蓼萧》篇说“既见君子,我心写兮。燕笑语兮,是以有誉处兮”,此诗也说“我觏之子,我心写兮;我心写兮,是以有誉处兮”。《载见》篇说“载见辟王,曰求厥章”,此诗说“我觏之子,维其有章矣;维其有章矣,是以有庆矣”。《采菽》篇说“平平左右,亦是率从”,此诗说“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维其有之,是以似之”。这些相同不是偶然的吧?再者,《采菽》篇说“维柞之枝,其叶蓬蓬”,此诗说“裳裳者华,或黄或白”。白,即指柞树所开之花。《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二十二)于“柞木”条引《本草纲目》说:“五月开碎白花,不结子。”黄指梧桐花,下边讲到《湛露》篇时就可知道。这种写实态度,假如不是受过极严格训练的尹氏,绝对办不到的。也就因为这种极严格的写实态度,尹吉甫的生平事迹才被我们发现;否则,他也就被埋没了。

【字句解释】

一章。裳、常,古同字;《广雅》:“常,盛也。”(马瑞辰说)湑,浓。之子,是子。整章的意思就是:茂盛的是花呀,它的叶子很浓密。我所遇到的这个人,心里非常写意;心里非常写意,因为可以安居乐业了。

二章。芸,纷芸。黄,指梧桐花。《湛露》篇与此为同时之作,诗云“其桐其椅,其实离离”。《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二十)于“桐”条引《本草衍义》说“一种梧桐,四月开淡黄小花,一如枣花”,“五六月结桐子”。整章的意思就是:茂盛的是花呀,纷纷地开着黄花。我所遇到的这个人,有了昄章了;就因为有了昄章,所以有福了。

三章。黄,指桐花;白,指柞花。整章的意思就是:茂盛的是花呀,有黄的,有白的。我所遇到的这个人,驾着四匹骆马;驾着四匹骆马,六条缰绳在他手里很柔顺。

四章。左之左之,右之右之,就是把《采菽》篇“平平左右”的“左右”拆开来以成章。似,续。似之,续其祖宗之功业。整章的意思就是:左边的人,左边的人,君子驾御之。右边的人,右边的人,是属于君子的人。也就因为有他们,才能继续祖宗的功业。

【诗篇联系】

研究《诗经》的人,从来不面对《诗经》,只在《毛序》《郑笺》《孔疏》或《朱集传》以及后来的诗说里打转,不肯,也不知道在《诗经》里求些法则来了解它。现在知道《诗经》是一部极端写实的作品,它所提到的山川地理、草木花鸟、人物事件,没有一点不是真实的,甚而一朵花的颜色也不苟且!我们将此诗摆在这里不是天造地设吗?

【诗义辨正】

《毛序》:“《裳裳者华》,刺幽王也。古之仕者世禄,小人在位,则谗谄并进,弃贤者之类,绝功臣之世焉。”不知他怎么看出这首诗是在刺幽王?《集传》说:“此天子美诸侯之辞,盖以答《瞻彼洛矣》。”君臣以诗相酬答,这是后世的风气,在朱熹的心目中,以为周时就风行了。完全是以后世的观点来看《诗经》,无怪乎他不能了解。我在《以诗经为古代民歌总集的批判》里,对朱熹的观点有详细的批判,请参看。姚际恒说:“何玄子亦以此诗为美郑武公,曰:‘《诗》曰“维其有之,是以似之”,知其赋象贤也。终周之世,唯周公之后有鲁公,郑桓之后有郑武,足以当之。’”有什么凭据呢?他实在也不知道,所以又说:“此说亦存之。”又说:“一说‘左之左之’‘右之右之’,承上‘六辔沃若’而言,两章宜为一章。‘或黄或白’,当是‘左之’‘右之’之兴。亦似有理。”《诗经》变成了一个大谜,你也猜,我也猜,你说我不对,我说你不对。对的变为不对,不对的反说成对,是非混淆,莫此为甚!

行苇(大雅)

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方苞方体,维叶泥泥。

戚戚兄弟,莫远具尔。或肆之筵,或授之几。

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或献或酢,洗爵奠斝。

醓醢以荐,或燔或炙。嘉殽脾臄,或歌或咢。

敦弓既坚,四既均,舍矢既均,序宾以贤。

敦弓既句,既挟四。四如树,序宾以不侮。

曾孙维主,酒醴维醹。酌以大斗,以祈黄耇。

黄耇台背,以引以翼。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释音:敦,音团。行,音杭。斝,音假。醓,音贪。醢,音海。脾,音琵。臄,音剧。咢,音鄂。句,音姤。醹,音乳。耇,音苟。

【诗义关键】

诗言:“曾孙维主,酒醴维醹。酌以大斗,以祈黄耇。”黄耇,黄发老人。老年人的头发先变为白色,脱落后,生一种黄毛,故谓黄耇。岁数极大的人才如此,所以末章黄耇与台背并称。这是一首祭祀的诗,而主祭的人则是一位岁数极高的曾孙。《维天之命》篇说:“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两篇的“曾孙”都是南仲吗?我们看这首诗的祭祖季节。诗言“敦彼行苇,方苞方体”,知道苇是什么时候方苞方体,就知道是什么季节了。《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九)于“芦根”条引《农桑辑要》说“苇四月苗高尺许”,苇高尺许正是方苞方体的时候。苞是初生的芽,尺许的苗不正是芽吗?与我解释的苞桑、苞杞也正相合。如此讲来,这首诗描写的不正是南仲在方山祭祖的情景吗?所以两篇的“曾孙”敢于断定都是指南仲。

【字句解释】

一章。《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九)于“芦根”条又引《农桑辑要》说:“于下湿地内掘区栽之,纵横相去一二尺。”又说:“一法,二月熟耕地作垄,取根卧栽”;“又压栽法,其苇长时,掘地成渠,将茎祛倒,以土压之,露其梢”。不管怎么栽,苇都是一行一行地栽,故称之为行苇。《毛传》:“行,道也。”屈万里就直接注为“道旁之苇”,实是望文生义。敦,《毛传》“聚貌”,也就是丛的意思。方苞,正在发芽;方体,正在成形。泥泥,也就是《蓼萧》篇“零露泥泥”的“泥泥”,浓密貌。整章的意思就是:那一丛一丛的行苇,不要让牛羊去践踏。它正在发芽,正在成形,可是叶子倒很繁盛。

二章。戚戚,亲近。尔通迩。几,几案,为尊者所设。整章的意思就是:亲近的兄弟们,都在这里。有的让他坐在席上,有的在席上再加一个几案。

三章。《周礼·春官·司几筵》疏:“敷席之法,初在地者一重即谓之筵,重在上者即谓之席。……故郑注《序官》云:‘敷陈曰筵,藉之曰席。’”古人席地而坐,坐的第一重叫筵,如今日之日本榻榻米。榻榻米上再加一个席垫叫作席,肆筵设席就是铺上筵,再设上席垫。《春官宗伯》说:“诸侯祭祀,席蒲筵缋纯,加莞席纷纯,右雕几。昨席莞筵纷纯,加缫席画纯。筵国宾于牖前,亦如之。左彤几。”国宾,即老臣。由此可知,诸侯与老臣,除肆筵设席外,还要布一个几案以示尊敬。缉御,《毛传》注为“踧踖之容”,也就是尊敬的态度。进酒于宾曰献,客答之酒曰酢。《礼记·少仪》“胜则洗而以请”,注“洗爵请行觞,不敢直饮之”,正是此诗洗爵的解释,因为此诗正是讲射后饮酒的。奠,置。斝,酒器,大于爵。整章的意思就是:坐在筵上的人,加以席垫;坐在几旁的人,更加尊敬了。有的在敬酒,有的在回敬,都是洗爵置斝来饮酒。

四章。醢,肉酱。醓,醢之多汁者。醓醢以荐,或燔或炙,应该读为以荐醓醢,或燔或炙。燔、炙与醓醢不是一种食物,醓是肉汤,醢是肉酱,燔是烧,炙是烤。殽是排骨肉,脾是肚子,臄是口条。只是击鼓而不歌谓之咢。整章的意思就是:席面上有的是肉酱,有的是肉汤,有的是烧的,有的是烤的,有的是好排骨肉,有的是好肚子,有的是好口条,有的在唱歌,有的在击鼓。

五章。敦弓,《毛传》注为“画弓也。天子敦弓”。可是他又注“敦”为“聚貌”。“敦彼行苇”是一丛一丛的行苇,那么,敦弓应该是丛弓。诗言:“敦弓既坚,四既均”,“敦弓既句,既挟四”。可见敦弓是一发四矢,也就是后世的弩,所以“敦弓”应该是弓的一种名称。《天工开物·佳兵》说:“弓箭强者,行二百余步,弩箭最强者五十步而止。”今诗言“四既均”,当为后世之弩弓无疑。天子之弓为彤弓,不是敦弓,《毛传》搞错了。,以金为镞而去羽的矢。均,平均射出,周人在宴会以前先要比射,射中最多的坐上座,是看射中的多少以排席次,所以诗言“舍矢既均,序宾以贤”。整章的意思就是:以坚硬的敦弓,发射四根匀称的箭。序宾的次第就是谁能匀称地发射四根箭。

六章。句、彀双声,故通用,句即“彀”之假借;《尔雅·释诂》:“彀,善也。”(马瑞辰说)树,中。整章的意思就是:良好的敦弓,挟上了四根箭,四根箭都射中了的坐上席,这样安排次序,对宾客才没有侮辱。

七章。醹,浓厚。斗,酒器(马瑞辰说)。整章的意思就是:曾孙在做主人,他的酒醴都是旨美的。用大斗来饮酒,是为主人祈求长寿。

八章。台背,背上像鲐鱼那样的皮。鲐鱼即河豚,皮为皱黑色,上年纪人的皮肤也是如此。黄耇台背就是黄头发、黑皱皮的老者,指南仲。引,是前导,指他为将帅而言;翼,辅翼,指他为宣王之臣而言。祺,吉。景福,大福。整章的意思就是:黄头发、黑皱皮的老者,一方面是将帅,一方面又是宣王的辅翼。庆幸地既寿且考,得到了大的福禄。

【诗篇联系】

从“曾孙”这个主祭者的称谓,从黄耇台背这种年纪,从苇的方苞方体的季节,再加上我们对南仲与尹吉甫的认识,这首诗是尹吉甫歌咏南仲在祭祖后宴客的情形,绝无问题。此诗说“或歌或咢”,唱歌的人不就是尹吉甫自己吗?

【诗义辨正】

《毛序》:“《行苇》,忠厚也。周家忠厚,仁及草木,故能内睦九族,外尊事黄耇,养老乞言,以成其福禄焉。”隐公三年《左传》说:“《雅》有《行苇》《泂酌》,昭忠信也。”这是《序》说的来源。但《左传》中的引诗赋诗都是断章取义,并不是诗的本义;现在以此来说诗,当然不会恰当。《集传》说“疑此祭毕而燕父兄耆老之诗”,有点接近。姚际恒说:“何玄子谓此诗美公刘。一征之《吴越春秋》曰:‘公刘慈仁,行不履生草,运车以避葭苇。’一征之《列女传》曰:‘晋弓工妻谒于平公曰:“君闻昔者公刘之行乎?牛、羊践葭苇,恻然为痛之。”’一征之王符《潜夫论》曰:‘公刘厚德,恩及草、木、牛、羊,六畜且犹感德。’一征之《后汉书》桓荣曰:‘昔文王葬枯骨,公刘敦行苇,世称其仁。’……虽未必为此诗正解,但何氏搜考可谓博矣;今载于此,以备一说。”尹吉甫生在公刘之后,公刘的此种仁慈行为,尹吉甫用以起兴,这是很自然的,但并非此诗之本旨。

十一

湛露(小雅)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湛湛露斯,在彼丰草。厌厌夜饮,在宗载考。

湛湛露斯,在彼杞棘。显允君子,莫不令德。

其桐其椅,其实离离。岂弟君子,莫不令仪。

释音:晞,音希。

【诗义关键】

诗言:“厌厌夜饮,在宗载考。”宗即宗庙。载,则;考,成;载考,就是成礼。在宗庙成礼后就要宴饮。厌厌,《释文》引《韩诗》作“愔愔”(音阴),和悦貌。这两句诗的意思就是:在宗庙里祭祖以后,和悦地在夜饮。《蓼萧》篇说“蓼彼萧斯,零露湑兮”,此诗说“湛湛露斯,在彼丰草”,两者地点、环境不正相同吗?南仲在祭祖,那么,假如说这首诗也是南仲在祭祖时宴饮,尹吉甫歌颂之诗,不会不对吧?京既被称为京,当有周的宗庙可以祭祀,故言“在宗载考”。

【字句解释】

一章。湛湛,露盛貌。晞,干。整章的意思就是:浓厚的露水,不见太阳不会干。欢乐地在夜饮,不喝醉酒不回去。

二章。整章的意思就是:浓厚的露水在那丰草上。欢乐地夜饮,是在宗庙祭祖礼成之后。

三章。显,显赫。允,诚然。“显允君子,莫不令德”与下章“岂弟君子,莫不令仪”,是一个意思,都是歌颂南仲的酒量大,不论喝多少酒,仪度总不改变。《鸤鸠》篇,我们曾说是歌咏南仲的作品,那里的“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就是歌咏南仲的酒量大。《宾之初筵》篇说“彼醉不臧,不醉反耻”,上“不”字读“丕”,两句诗的意思就是喝醉了很好,不醉反而是一种耻辱。可是又说:“既醉而出,并受其福。醉而不出,是谓伐德。饮酒孔嘉,维其令仪。”意思就是酒醉后还能出去,那你得了双层的福气;喝醉不能出去,那就谓之缺德。饮酒是很好的,但要有好的仪态。令仪,是指饮酒的仪态。此时令德、令仪,也是指喝酒的酒德。整章的意思就是:浓厚的露水,落在杞树枣树上。显赫的君子,不论在什么情形之下,德行莫不是好的。

四章。在解释《裳裳者华》篇时,曾说桐树开的是黄花,此诗的椅树开的是白花,所以那首诗说“裳裳者华,或黄或白”。那首诗是讲花,此诗是讲实。我们曾说桐树五月结实,仍是南仲在方山的季节。整章的意思就是:桐树与椅树,都结着累累的果实。欢乐的君子,不论在什么场合,仪态没有不好的。

【诗篇联系】

《裳裳者华》篇说“裳裳者华,或黄或白”,此诗说“其桐其椅”,桐树开黄花,椅树开白花。《蓼萧》篇说“蓼彼萧斯,零露湑兮”,此诗说“湛湛露斯,在彼丰草”。《维天之命》篇说“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是南仲在祭祖,此诗说“在宗载考”。时间、地点、景物、事件、人物无不吻合。不成问题,这首诗也是在南仲宴会席上所唱的。

【诗义辨正】

《毛序》:“《湛露》,天子燕诸侯也。”文公四年《左传》:“卫宁武子来聘,公与之宴,为赋《湛露》及《彤弓》,不辞,又不答赋。使行人私焉。对曰:‘臣以为肄业及之也。昔诸侯朝正于王,王宴乐之,于是乎赋《湛露》。则天子当阳,诸侯用命也。’”这是《序》说的根据。然《左传》里的赋诗引诗都是断章取义,不能拿它来解诗。况且《左传》明明说“昔诸侯朝正于王,王宴乐之,于是乎赋《湛露》”,这是某一个王偶然用这首诗来宴乐诸侯,怎么可以就拿它来定诗义呢?因为《左传》这样讲,后人对这首诗的序也就不敢怀疑了。

十二

桑扈(小雅)

交交桑扈,有莺其羽。君子乐胥,受天之祜。

交交桑扈,有莺其领。君子乐胥,万邦之屏。

之屏之翰,百辟为宪。不戢不难,受福不那。

兕觥其觩,旨酒思柔。彼交匪敖,万福来求。

释音:扈,音户。不,音丕,下二“不”字同。戢,音缉。难,音赧。觩,音求。彼,音匪。

【诗义关键】

《采菽》篇的“彼交匪纾”是形容南仲的品格,这首诗也说“彼交匪敖”,难道也是形容南仲吗?再看“之屏之翰,百辟为宪”。屏是屏障,翰是干。百辟,百官。宪,法。这两句是从上边“万邦之屏”而来,意思应该是万邦的屏障、万邦的主干,百官可以为模范。这不是指南仲平定𤞤狁的功业吗?屈万里说“此颂美天子之诗”,天子怎么可以用屏、翰作比喻?《板》篇说“大邦维屏,大宗维翰”,《崧高》篇说“维申及甫,维周之翰”,《江汉》篇也说“文武受命,召公维翰”,都是用屏、翰来赞美诸侯。南仲是诸侯,才用屏、翰来赞美他。那么,这首诗是在什么场合之下歌咏南仲呢?诗又言:“兕觥其觩,旨酒思柔。”王国维在《说觥》(《观堂集林》卷三)说:孝享之器,皆作牛首,故称兕觥。既为孝享之器,这首诗当在祭祀时写的了。

【字句解释】

一章。桑扈,一名窃脂,《尔雅·释鸟》《说文》均作桑雇。扈、雇通用。莺,《说文》段注:“莺莺犹荧荧也,貌其光采不定。”桑扈的羽色各部不同,嘴是黄色,头是黑色,腹与背是淡灰褐色,翼是紫黑,中央还有一条白纹,脚是淡黄褐色。其色不定,故言:“有莺其羽。”乐胥,欢乐。祜,作大福解。整章的意思就是:咬咬在叫的桑扈,有着杂色的羽毛。欢乐的君子,受到了天上的大福。

二章。领,颈项。整章的意思就是:咬咬在叫的桑扈,有着杂色羽毛的颈项。欢乐的君子呀,他是万邦的屏障。

三章。戢,应读为濈;《说文》:“濈,和也。”难,应读为戁;《说文》:“戁,敬也。”两“不”字都应读为丕;丕,大。(马瑞辰说)那,多;不那,丕那,很多的意思。整章的意思就是:他是万邦的屏障,他是万邦的主干,可以作为百官的榜样。十分和顺、十分恭敬在祭祖,受到很多很多的福禄。

四章。觩,《说文》作“觓”,当与朻木之朻音义相同,曲的意思(王国维说)。柔,嘉(马瑞辰说)。求,与《关雎》篇“君子好逑”之“逑”同;逑,匹。整章的意思就是:牛头形的兕觥,盛着旨美的好酒。不骄傲、不怠慢地在祭祀,为的是祈求万福。

【诗篇联系】

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人物、同一事件、同一心理形态,《诗经》里都用同一的语句来表现,几乎成了定则;只要把同一的辞句归纳到一起,就可发现它们的关系,因而也发现了诗义。就从《采菽》篇与此诗都有“彼交匪纾”或“彼交匪敖”一句,我们认为这是歌颂南仲的诗,不是极自然、极合理吗?以上一百多篇诗的关系是这样发现的,以后一百多篇诗的关系也是这样发现的。

【诗义辨正】

《毛序》:“《桑扈》,刺幽王也。君臣上下,动无礼文焉。”诗明明说“君子乐胥,万邦之屏。之屏之翰,百辟为宪”,又说“彼交匪敖,万福来求”,哪儿有一点“君臣上下,动无礼文”的意义呢?姚际恒说:“此天子飨诸侯之诗。《左传》成十四年:‘卫侯飨苦成叔,宁惠子相。苦成叔傲,宁子曰:“苦成叔其亡乎?古之为飨食也,以观威仪,省祸福也。故《诗》曰‘兕觥其觩,旨酒思柔。彼交匪敖,万福来求。’今夫子傲,取祸之道也。正解此诗之意。”春秋时的引诗赋诗都是断章取义,怎么可以拿断章取义的意义来解全诗呢?姚际恒明明懂得这个道理,怎么也说出这样的糊涂话呢?《左传》里明明是卫侯飨苦成叔,怎么可说成天子飨诸侯之诗呢?这是受《集传》的影响,因为《集传》说:“此亦天子燕诸侯之诗。”姚际恒处处反对《集传》,怎么也上《集传》的当呢?

十三

丝衣(周颂)

丝衣其紑,载弁俅俅。自堂徂基,自羊徂牛,鼐鼎及鼒。兕觥其觩,旨酒思柔。不吴不敖,胡考之休。

释音:紑,音副。吴,音语。

【诗义关键】

《桑扈》篇说“兕觥其觩,旨酒思柔”,这首诗也说“兕觥其觩,旨酒思柔”。《桑扈》篇这两句是祭祀时对祖宗而言,这首诗也是祭祀时对祖宗而言,所以诗说:“不吴不敖,胡考之休。”胡,大;胡考,指先考。之,是。休,美。吴,喧哗。敖,傲慢。意思就是既不喧哗,又不傲慢,先考是有美德的,与《桑扈》篇“彼交匪敖”是称赞祖先的态度又相同。那么,这首诗是讲什么?《毛序》说“绎,宾尸也”,对了。我们在解释《凫鹥》篇时曾说它是绎,宾尸,诗言“公尸燕饮,福禄来成”,那是宣王在祭公刘,此诗是南仲在祭他的祖宗。就以这个意思将此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丝衣,《说文》于“紑”字下引作素衣;素、丝双声,故通用。紑,《说文》:“白鲜衣貌。”载,则。弁,皮弁。俅俅,《毛传》说:“恭顺貌。”俅俅是形容弁,弁怎么可用恭顺来形容呢?非是。《联绵字典》说:“俅俅,转为休休,犹《说文》脙,读若休。”休休,美好貌,用来形容弁就恰当了。紑,形容丝衣,与俅俅形容弁,文法正同。堂,庭堂。基,门内。鼐,大鼎。鼒,小鼎。鼎类用以烹牲。自堂徂基,自羊徂牛,鼐鼎及鼒,就是从堂上到门内,从羊到牛,从大鼎到小鼎,意思就是所有的牺牲公尸都尝遍了。《凫鹥》篇不是说“公尸来燕来宗。既燕于宗,福禄攸降”,又说“旨酒欣欣,燔炙芬芬”吗?所谓燔炙,正是指牛羊。这几句诗正是形容公尸来到宗庙后的情形。整篇的意思就是:穿着洁白的素衣,戴着漂亮的皮弁,从堂上到门内,从羊到牛,从鼐到鼒,所有的牺牲都尝遍了。用弯曲的兕觥所盛的酒,也是美好的。安安静静、恭恭敬敬地来祭祀,这是先考的光荣。

【诗篇联系】

《诗经》中凡是同一句子,一定是同一事件,这里又得一证明。可惜前人受着《诗谱》的束缚,根本不敢打破十五国风、大小雅、三颂的界限,《诗经》的面目也就长久地蒙蔽着。打破了束缚,真面目也就因而显现。这首诗排在这里,不仅了解了它的意义,对周人祭祖的情形也可知道了。《凫鹥》篇说“公尸来燕来宜”,来了以后是什么样子,以及穿戴些什么,并未明言,现在由这篇诗的补充,我们知道穿的是素丝衣,戴的是白弁帽,从堂上走到门内,从羊走到牛,从鼐走到鼒,还用兕觥来喝酒。礼节的进行,都显现在眼前了。

【诗义辨正】

《毛序》:“《丝衣》,绎,宾尸也。高子曰:‘灵星之尸也。’”《集传》说:“此亦祭而饮酒之诗。”姚际恒批评说:“《小序》谓‘绎,宾尸’,其非有三。天子、诸侯名‘绎’,大夫名‘宾尸’,此旧说,具见《春秋》《仪礼》;今以‘绎、宾尸’连言,一也。彼既以宾尸为言,即以《有司彻》证之,其云‘扫堂,燅尸俎’,非别杀牲先夕省视也。今何以告濯、告充、告洁一如正祭乎?佞《序》之徒为之说曰:‘“自堂徂基”,尸傧于门基;“自羊徂牛,鼐鼎及鼒”,羊先出而牛从之,鼎先出而鼒从之。’意谓正祭日不即彻,至绎之日始彻于门外。然则诗何以言‘废彻不迟’乎?即《仪礼》果如是,亦不可据《仪礼》以解诗也,二也。据旧解,丝衣、爵弁为士服,然何以天子之绎独使士?郑氏曰‘绎礼轻,故使士’,非杜撰礼文乎?三也。《集传》不用‘绎,宾尸’之说,是已。但谓祭而饮酒之诗,甚混。邹肇敏主蜡祭,亦臆测。故且阙疑。”他所批判得甚对,因为这首诗所讲的是绎,而非宾尸。这是南仲在祭祖,故谓之“绎”。

他又批判“高子曰灵星之尸也”,说:“按其言‘尸’与《序》同,其言‘灵星’与《序》大异。古祭天地、日月、星辰、山川之属无尸,其谓有尸者妄也。孔氏曰:‘《汉郊祀志》云“高祖诏御史,其令天下立灵星祠”,史传之说灵星,惟有此耳。未知高子之言是此否?而或者宗之,以为祭灵星之诗。’愚按,《汉志》张晏注,附会灵星即农祥,故乐从其说者以为即祭农祥之星。孔谓汉高始立灵星祠,他史传无见,则是汉人之语无疑,而诡托之高子者也。又按,高子即公孙丑所引论《小弁》之诗,而孟子所斥为‘固哉’者。无论其伪,即使属真,亦同为固执而不可从矣。宋陈祥道宗之,而明之邹氏、何氏,或竭力以证其说,甚矣末世之好诬也!又按,人谓《序》为子夏作,高子为孟子同时人,子夏何为引战国时人语耶?”所辩甚是,不必再为赘言。

十四

泂酌(大雅)

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餴饎。岂弟君子,民之父母。

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濯罍。岂弟君子,民之攸归。

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濯溉。岂弟君子,民之攸塈。

释音:泂,音迥。潦,音老。挹,音揖。餴,音坟。饎,音炽。罍,音雷。溉,音盖。塈,音戏。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餴饎”两个字。《毛传》:“餴,馏也;饎,酒食也。”馏是什么呢?《说文》:“馏,饭气蒸也。”餴,音坟,通饙。《玉篇》:“饙,半蒸饭也。”饎,通糦。《方言》:“自河以北,赵魏之间,气熟曰糦。”《仪礼·特牲馈食礼》:“主妇视饎,爨于西堂下。”原来所谓饎就是现在说的供饭。供饭怎么做呢?就是先将米煮半熟,然后捞出再蒸。蒸好后先结结实实地盛在两个较深的碗里,两碗扣在一起,再把上边的碗取掉,则成为坟头形状的饭,就是供饭。此种饭专作祭祀之用,故谓供饭。《说文》所说“饭气蒸”,《玉篇》所说“半蒸饭”都是形容词,并不是名词。饎才是名词。餴饎就是用半熟的蒸法所蒸出来的饭。如此解释,意义才能明显。不然,一个是饭气蒸,一个是气熟曰饎,两个都是形容词,或两个名词,无论如何也讲不通。《毛传》不解其义,干脆说“饎,酒食也”,随便解释。然为什么说“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餴饎”呢?泂,远。酌,取。行潦,小河沟。挹,汲。彼,指小河沟。注,泻入。兹,这里。意思就是:远远地从那小河沟里,取些水来,倒在这里可以做供饭。做供饭为什么要从远处的小河沟取水呢?要不是发现南仲在祭祖这件事,这首诗也就永远无法了解。南仲是卫国人,他现在在山西永济县祭祖,为表示思念家乡,为表示思念远处的祖宗,于是从远处流来的河沟里取些水来做供饭,不是极有意义的举动吗?到此,诗义也就豁然开朗了。《诗经》中用“岂弟君子”的共有五篇,就是《湛露》《卷阿》《旱麓》《青蝇》与此诗。《旱麓》篇是用在宣王身上,《青蝇》篇是用在卫武公身上,其余三篇都是用在南仲身上。此诗言“岂弟君子,民之父母”,当然是指诸侯而非天子。所以这首诗也是南仲在祭祖时,尹吉甫歌咏他的作品。

【字句解释】

一章的意思就是:远远地从那小河沟里取些水来,倒在这里,可以用来蒸供饭。欢乐的君子呀,您是人们的父母。

二章。罍,酒樽,刻画作云雷形,故名罍。濯罍,洗罍。攸归,所归。整章的意思就是:远远地从那小河沟里,取些水来倒在这里,可以用来洗罍。欢乐的君子呀,人们都归顺了您。

三章。溉,当读为概,概,酒樽(《经义述闻》说)。塈,息。整章的意思就是:远远地从那小河沟里,取些水来倒在这里,可以洗概。欢乐的君子呀,您使人们有了安息。

【诗篇联系】

假如不知道南仲在方山祭祖,假如不懂“餴饎”两个字的意义,假如不知道古人有饮水思源的观念,这首诗的意义也就无法了解。而今这样解释,不是极显明、极自然吗?

【诗义辨正】

《毛序》:“《泂酌》,召康公戒成王也。言皇天亲有德,飨有道也。”毫无根据。《集传》说:“旧说以为召康公戒成王,言远酌彼行潦,挹之于彼而注之于此,尚可以餴饎,况岂弟之君子,岂不为民之父母乎?”他除把《序》再说一遍,还说出什么道理呢?姚际恒又引两种说法,一是苏氏说:“流潦,水之薄也,然苟挹而注之,则可以餴饎,言物无不可用者。是以君子之于人未尝有所弃,犹父母之无弃子也。”另一说:“虽行潦污贱之水,苟挹之于彼而注之于此,则遂可以餴饎。《孟子》曰:‘虽有恶人,斋戒沐浴,则可以事上帝。’按此二说曲合兴义,未免迂滞,人必有喜其说者,故详焉。”说来说去,没有一个了解“餴饎”的意义,也就无法真正了解这首诗。

十五

天保(小雅)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庶。

天保定尔,俾尔戬穀。罄无不宜,受天百禄。降尔遐福,维日不足。

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吉蠲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尝,于公先王。君曰:“卜尔,万寿无疆。”

神之吊矣,诒尔多福。民之质矣,日用饮食。群黎百姓,徧为尔德。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释音:戬,音翦。蠲,音涓。禴,音药。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吉蠲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尝,于公先王”。《毛传》说:“吉,善。蠲,洁。饎,酒食也。”如此注释,则吉蠲为饎,是用孝享,就是以好的洁净的酒食来祭祀。难道在祭祀时不用好的洁净的酒食而用坏的脏的酒食吗?《集传》说:“吉,言诹日择士之善。蠲,言斋戒涤濯之洁。”不但望文生义,而且增义解释。都是因为不真正了解诗义而在猜测。饎,上篇说是现今的供饭。蠲读为涓,水的意思。吉蠲,就是吉利的水,不正是指上篇从远处拿来的小河沟的水吗?因为用在祭祀以取其吉利,故言吉蠲。是用孝享,就是用来享宴祖先。这不与《泂酌》篇发生了关系吗?夏祭曰禴,春祭曰祠,冬祭曰烝,秋祭曰尝。于公先王,即于公之先王,换言之,这位公的祖宗一定是王,所以说公之先王。这是表示诸侯在祭祖,而这位诸侯一定也是先王的后代。禴祠烝尝,于公先王,就是用四季的祭祀来祭公的先王。如此讲来,这不与《维天之命》篇相同吗?《维天之命》篇说:“维天之命,於穆不已。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曾孙是南仲,南仲的祖先是卫康叔,康叔的祖先是文王,不是恰恰相合吗?由此,又可知道《载见》篇说的“载见辟王,曰求厥章。龙旂阳阳,和铃央央,鞗革有鸧,休有烈光。率见昭考,以孝以享,以介眉寿。永言保之,思皇多祜。烈文辟公,绥以多福,俾缉熙于纯嘏”,不就是此诗的“是用孝享”吗?到此,我们发现了这首诗的写作背景,原来是在南仲祭祖及祭文王的那一天,祭后在宴会席上,尹吉甫歌颂南仲的作品。那么,“如南山之寿”,以南山来歌颂南仲,就不无根由了,因为他是从那里来的。

【字句解释】

一章。保,保佑。孔,甚。固,坚固。天保定尔,亦孔之固,就是天算是保佑您定了,而且保佑得非常牢固。《说文》“”部:“单,大也。”《释文》:“除,本作储。”储即储积(《群经平议》说)。益,好处。庶,众。整章的意思就是:天算是保佑您定了,而且保佑得非常牢固。赐给您大而且厚的福禄,没有一样福禄没有的。赐给您许多益处,没有一样益处不是众多的。

二章。戬,福。穀,禄。罄,尽。遐,大;遐福,大福。整章的意思就是:天算是保佑您定了,赐给您许多福禄。受到了天上的样样福禄,没有一样不是合适的。降给您这些大福,多得连给的时间都来不及。

三章。兴,起。阜,土山。整章的意思就是:天算是保佑您定了,没有一样不保佑。就像是山,就像是阜,就像是山冈,就像是丘陵那样高大,就像是水刚刚流到的样子,没有不是超越以前的。

四章。君,指先公先王。卜,报(《群经平议》说)。整章的意思就是:用着吉祥的水做成供饭,用来享宴祖先。用着四季祭祀的礼品,祭祀祖宗的先王。先公先王说:“报答以‘万寿无疆’。”

五章。吊,至。诒,赐。民,人。质,定。群黎,百姓,也就是百官。为、化,古通用(马瑞辰说)。整章的意思就是:神是来到了,赐给您许多福禄。人民现在安定了,每日里有吃有喝。一般年老人与百官,也都普遍地受您的恩德了。

六章。恒,《毛传》“弦也”,《笺》云“月上弦而就盈”,即上弦月。南山,即今之太行山。骞,亏。崩,倒塌。南仲是现今河南修武县人,修武县在南山之下,故以南山之寿祝贺南仲。松柏是新叶生后旧叶始落,好像永不凋谢。承,继。整章的意思就是:您就像月之上弦,就像日之初升,就像南山的岁数,既不亏损,也不倒塌。就像松树柏树的茂盛,永远地继承下去。

【诗篇联系】

《诗经》研究,每一个字都不能放过;往往一个字关系到整首诗的意义。如这首诗的“饎”字,假如不知道它就是现在说的供饭,就不能了解“吉蠲为饎”的意义,也就不能与《泂酌》篇联结到一起,更无法发现它与《维天之命》《烈文》《载见》与《雝》等篇的关系。它的写作背景就更谈不到了。

【诗义辨正】

《毛序》:“《天保》,下报上也。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臣能归美以报其上焉。”《毛传》解释说:“下下,谓《鹿鸣》至《伐木》,皆君所以下臣也。臣亦宜归美于王,以崇君之尊,而福禄之以答其歌。”从《鹿鸣》到《伐木》,中间的篇目是《四牡》《皇皇者华》《常棣》。《鹿鸣》序说:“《鹿鸣》,燕群臣嘉宾也。既饮食之,又实币帛筐篚,以将其厚意,然后忠臣嘉宾得尽其心矣。”《四牡》序说:“劳使臣之来也。有功而见知,则说矣。”《皇皇者华》序说:“君遣使臣也。送之以礼乐,言远而有光华也。”《常棣》序说:“燕兄弟也。闵管蔡之失道,故作《常棣》焉。”《伐木》序说:“燕朋友故旧也。自天子至于庶人,未有不须友以成者。亲亲以睦,友贤不弃,不遗故旧,则民德归厚矣。”即令承认《毛序》所说的《天保》篇是“臣能归美以报其上”,那么,与上五篇诗的性质不一样,人物不一样,时间不一样,地点也不一样。请问是哪一位“臣能归美以报其上”呢?《毛序》很想有系统地来解诗,可惜他根本不看诗,甚而可以说他根本不了解诗,所以产生这种驴唇不对马嘴、前言不照后语的现象。朱熹之流居然还相信,所以姚际恒引季明德之言而批驳说:“若此,则出于有意,而非平时爱君之本心矣。况前五诗者,所用异时;不知为何时之燕而作耶?将先作此诗,随其燕而皆以此答耶?”他的批评可谓一针见血!

十六

宾之初筵(小雅)

宾之初筵,左右秩秩。笾豆有楚,殽核维旅。酒既和旨,饮酒孔偕。钟鼓既设,举醻逸逸。大侯既抗,弓矢斯张。射夫既同,献尔发功。发彼有的,以祈尔爵。

籥舞笙鼓,乐既和奏。烝衎烈祖,以洽百礼。百礼既至,有壬有林。锡尔纯嘏,子孙其湛。其湛曰乐,各奏尔能。宾载手仇,室人入又。酌彼康爵,以奏尔时。

宾之初筵,温温其恭。其未醉止,威仪反反。曰既醉止,威仪幡幡。舍其坐迁,屡舞僊僊。其未醉止,威仪抑抑。曰既醉止,威仪怭怭。是曰既醉,不知其秩。

宾既醉止,载号载呶。乱我笾豆,屡舞僛僛。是曰既醉,不知其邮。侧弁之俄,屡舞傞傞。既醉而出,并受其福。醉而不出,是谓伐德。饮酒孔嘉,维其令仪。

凡此饮酒,或醉或否。既立之监,或佐之史。彼醉不臧,不醉反耻。式勿从谓,无俾大怠。匪言勿言,匪由勿语。由醉之言,俾出童羖。三爵不识,矧敢多又!

释音:怭,音弼。呶,音铙。僛,音欺。傞,音娑。不,音丕。羖,音古。矧,音审。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关键就在“宾载手仇,室人入又”。《诗经》中用“室人”的还有一篇就是《北门》。《北门》篇说:“我入自外,室人交徧谪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摧我”。室人,当指家人。此诗的室人,当然也是这个意思。又,为“侑”之假借。室人入侑,就是家里边的人进来侑酒。手,取。仇,为“酬”之假借。宾载手仇,就是宾客在酬酒的时候。什么情形之下,宾客在酬酒的时候,家人就进来侑酒呢?《仪礼·有司彻》说:“主人及尸侑皆升就筵,司宫取爵于篚,以授妇赞者于房东,以授主妇,主妇洗于房中,出实爵,尊南西面拜,献尸。尸拜于筵上受。”如此讲来,所谓“宾载手仇”的“宾”是指尸宾。又说:“尸遂执觯以兴,北面于阼阶上酬主人,主人在右,坐奠爵拜。”是尸也酬答主人之证。“宾载手仇,室人入又”是接上边“籥舞笙鼓,乐既和奏。烝衎烈祖,以洽百礼”而来,那么,此诗所讲的为宴乐尸宾,当无问题。《毛传》注这两句为“手,取也。室人,主人也。主人请射于宾,宾许诺,自取其匹而射。主人亦入于次,又射以耦宾”,显是望文生义。《郑笺》说“室人,有室中之事者,谓佐食也。又,复也。宾手挹酒,室人复酌为加爵”,也是不得其解而强为之说。后人也就根据这两种说法,反复辨正而始终无法使诗义明晰。知道了这首诗是写宴饮尸宾的情形,前后诗义也就清楚了。

【字句解释】

一章。宾,尸宾。初筵,刚刚开始宴饮的时候。左右,即左右之人。秩秩,秩序井然。楚,《毛传》:“列貌。”殽,肉类。核,果类。核,覈通。《周礼·地官·大司徒》“其植物宜覈物”,注:“覈物,李梅之属。”《正义》说“殽核即笾豆所盛,殽则实之于豆,核则加之于笾”,明指两种供物,而马瑞辰说“肉曰肴,骨曰覈”,显系错误。旅,陈。和,温和;旨,美。都是形容酒。偕,俱。醻,酬。逸逸,往来貌。张皮或布以为射者之鹄的为侯。大侯,大射之侯。《说文通训定声》说:“大射之侯用虎熊豹麋之皮。”抗,举。同,会。发功,发射的功夫。的,侯中之标的。爵,酒樽,指酒樽所摆之地位。整章的意思就是:刚刚开始宴饮尸宾的时候,左右的人都是秩序井然。笾豆整齐地排列着,肉类果类都陈设在里面。酒既温和而旨美,大家也就一起来喝。钟鼓的声音一响起来,人家就往来地敬酒。大侯已经准备好,弓矢也都陈列起来。射箭的人也都聚集在一起,显示他们射箭的功力。要射中那个鹄的,好决定你的酒樽应该摆的位置。

二章。籥有两种,一种是吹籥,一种是舞籥。吹籥似笛而短,三孔;舞籥长于笛,六孔。此处指的是舞籥。籥舞,系舞籥之倒文,并不如《毛传》所注“秉籥而舞,与笙鼓相应”。笙、鼓,都是名词,籥舞也应该是名词,才与下句“乐既和奏”相连贯。烝,语词。衎,乐。烈祖,列位祖宗。洽,合。壬,大。林,多(马瑞辰说)。纯,大。嘏,福。湛,乐。能,古人以善射为能。康爵,大爵,也就是《行苇》篇“酌以大斗”的大斗。时,是,指射中而言。整章的意思就是:舞籥、笙、鼓都调和地演奏起来。为了求祖先的欢心,献上了各种礼品。陈列出来的各种礼品都是又大又多。祖宗赐给您大的福禄,子孙们也都跟着高兴了。子孙们一高兴,个个都呈献出他们的能力。尸宾来酬酒了,家人也进来侑酒。喝那个大樽的酒,以显示你的本领。

三章。反反,慎重貌。幡幡,与《瓠叶》篇“幡幡”同义。《瓠叶》篇是形容瓠叶飘动的情形,此诗是形容醉酒的人飘飘摇摇的形态。坐迁,二字连读。《仪礼·公食大夫礼》说“宰夫自东房授醯酱,公设之,宾辞,北面坐迁而东迁所”,又说“公设之于酱西,宾辞,坐迁之”,又说“宰夫授公饭粱,公设之于湆西,宾北面辞,坐迁之”。坐迁,实即座位,不过,他的位置可以移动,故谓坐迁(俞樾《茶香室经说》说)。僊僊,轻举貌。抑抑,压抑的样子。怭怭,媟慢不恭貌。秩,秩序。整章的意思就是:尸宾在开始设宴的时候,仪态温和而恭敬。当他没有喝醉时,仪态非常慎重。但是醉了之后,仪态也就摇摇欲坠。离开了他的座位,屡次地作轻狂的舞蹈。当他没有醉的时候,仪态还可以压抑得不错。可是醉了之后,仪态也就媟慢不恭了。既然是喝醉了,也就不管什么仪节了。

四章。号,呼叫。呶,喧哗。僛,通娸;娸,丑态。邮,通尤,过的意思。侧弁,歪戴着帽子。俄,偏貌。傞傞,舞不停貌。并,普的意思(《经义述闻》说)。伐德,因为祭的是尸宾,求他来赐福,他醉后不能出去,就称之为伐德;伐德,败德的意思。整章的意思就是:尸宾醉了之后,又是叫又是闹,把笾豆也弄乱了,丑态百出不停地在跳舞。既是醉了,也就不知道什么叫过错了。歪戴着弁帽,不停地在婆娑跳舞。醉了能走出去,大家都得到了幸福;醉了走不出去,这叫作败德。饮酒本来是很好的,可是一定要保持好的仪态。

五章。《仪礼·乡射礼》于“立司正”注说:“有懈倦失礼,立司正以监之。”“既立之监”即司正之官(马瑞辰说)。史以纪事。凡此饮酒,既立之监,或佐之史,就是像这类宴会,一方面要立司正以监督,一方面又立史官以纪事。“彼醉不臧”之“不”读为“丕”。谓,读为归;从谓,叫人送回去。《方言》《广雅》并说:“由,式也。”(马瑞辰说)羖,黑羊;童羖,小的黑羊。整章的意思就是:凡是像这样的宴饮,有的喝醉,有的喝不醉。一方面要立司正以做监督,一方面又设史官以做记录。能喝醉是最好;不醉的,反是一种羞耻。可是醉了不要让人家送回去,也不要做些怠慢的事情。不应该讲的话不要讲,不合规矩的话也不要说。要是任由醉人讲下去,他可以说出像小羊叫那样毫无意义的话。三杯酒下肚就不认识人了,还敢让他多喝吗!

【诗篇联系】

由于“宾载手仇,室人入又”的了解,不仅了解这首诗,而且将这时期的其他作品都联系起来。我们曾说《丝衣》篇是这时南仲宴饮尸宾的祈祷文,诗言“丝衣其紑,载弁俅俅”,而此诗说“侧弁之俄,屡舞傞傞”,一个是初筵时的仪态,一个是醉后的仪态,不正相连接吗?《湛露》篇说“厌厌夜饮,在宗载考”,此诗也说“烝衎烈祖,以洽百礼”,又说“钟鼓既设,举醻逸逸”,也是祭祀后在宗庙设宴。《采菽》篇说“平平左右,亦是率从”,《裳裳者华》篇说“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此诗说“宾之初筵,左右秩秩”,是助祭的人也都相同。《郑笺》解左右为“折旋揖让”,“折旋揖让”怎么可以解释“左右秩秩”呢?“折旋揖让”只讲一个人可以,假如人人都在折旋揖让,那就不可能是“秩秩”了。《集传》又说:“左右,筵之左右也;秩秩,有序也。”如此讲来是筵之左右都很有秩序,那么,筵指谁的筵呢?筵是第一层席,大家都坐在筵上,筵上再设席或几,以示爵位,那么,筵之左右指什么地方呢?可见他根本不知道那时候的制度。《行苇》篇说“舍矢既均,序宾以贤”,又说“四如树,序宾以不侮”;此诗也说“大侯既抗,弓矢斯张。射夫既同,献尔发功。发彼有的,以祈尔爵”,也是用射箭来决定席次。有此四点相同,假如说这首诗是南仲在方山祭祀后,宴饮尸宾,尹吉甫歌咏当时情景的作品,不会有错的。

【诗义辨正】

《毛序》:“《宾之初筵》,卫武公刺时也。幽王荒废,媟近小人,饮酒无度,天下化之,君臣上下沉湎淫液,武公既入而作是诗也。”诗明明是宴尸宾,与幽王有什么关系?《集传》说“卫武公饮酒悔过而作此诗”,卫武公在什么时候饮酒悔过?姚际恒说:“卫武公饮酒悔过,出《后汉书》注引《韩诗》说,未知是否?《小序》因以为‘卫武公刺时’。”马瑞辰认为是大射之诗。然据《仪礼·大射仪》篇说“大射之仪,君有命戒射”,与此诗有什么关系?不能以为《郑笺》说“将祭而射,谓之大射”,就认此篇为大射礼。

十七

假乐(大雅)

假乐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

千禄百福,子孙千亿。穆穆皇皇,宜君宜王。不愆不忘,率由旧章。

威仪抑抑,德音秩秩。无怨无恶,率由群匹。受福无疆,四方之纲。

之纲之纪,燕及朋友。百辟卿士,媚于天子。不解于位,民之攸塈。

释音:恶,音悟。

【诗义关键】

《卷阿》篇“媚于天子”“四方为纲”是恭维南仲,此诗也说“媚于天子”“四方之纲”。《泂酌》篇“民之攸塈”是指南仲,此诗也说“民之攸塈”。假如说这首诗也是恭贺南仲的作品,想不会有错。《斯干》篇“朱芾斯皇,室家君王”是恭贺卫武公的;而此诗也说“穆穆皇皇,宜君宜王”,用来恭贺南仲,身份也正相合。王充《论衡·艺增》说:“《诗》言‘子孙千亿’矣,美周宣王之德。”错了;假如是美宣王,“百辟卿士,媚于天子”的“天子”是谁呢?难道是宣王媚他自己吗?

【字句解释】

一章。假,为嘉之假借;嘉,欢乐。“保右命之”为“保右之命”的倒文。申,致。整章的意思就是:欢乐的君子呀,有了显赫的美德。他使人民安定,受到了天上的福禄。这种保佑的命运,是从天上得来的。

二章。千禄百福,极言福禄之多。穆穆皇皇,堂堂皇皇。二“宜”字,《释文》引作“且”。愆,过。忘,失。率,循。旧章,先王的典章。整章的意思就是:千样百样的福禄,千千万万的子孙。堂堂皇皇地可以为君,可以为王。既没有错误,又没有过失,一切的一切都遵照着旧则行事。

三章。整章的意思就是:威仪非常庄严,说话非常有条理。对任何人既没有怨恨,也没有憎恶,与人们自由自在地相处。受到了无边无际的福禄,可以作四方的纲纪。

四章。燕,安。襄十四年《左传》“士有朋友”,朋友指士的同侪。百辟,百官。解,懈。塈,息。整章的意思就是:四方有了纲,有了纪,朋友们也都安居了。百官卿士也都取爱于天子。就因为对职位的不懈怠,人们也有所安息了。

【诗篇联系】

从“媚于天子”“民之攸塈”“四方之纲”等句,我们知道这首诗是恭贺南仲的作品。再从“宜民宜人”,“之纲之纪,燕及朋友”,“不解于位,民之攸塈”,我们知道是恭贺南仲平定𤞤狁,那么,把这首诗排在这里不是天造地设吗?

【诗义辨正】

《毛序》:“《假乐》,嘉成王也。”假如是嘉成王,就同王充说的美宣王一样,“百辟卿士,媚于天子”就不好解释。这两句诗明明与《卷阿》篇说的“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媚于天子”是同样的意思。由于君子的使唤,才能取媚于天子,吉士与天子之间还隔着一层君子。此诗百辟卿士与天子之间也隔着一层“君子”,所以不可能为国王。这首诗从头到尾都是恭贺这位“君子”的,而君子明明不是天子。姚际恒就怀疑说:“《小序》谓‘嘉成王’,想以‘不愆不忘,率由旧章’二语耳。然何自而嘉之?义亦疏矣。《集传》谓‘公尸之所以答《凫鹥》’,又涉武断。何玄子谓赞美武王之德,祭武王之诗;此出时艺作《中庸》‘舜其大孝也与’章以武并舜之习说耳,岂可用于此诗?或是成王之朝,而其所用则不敢强解。”说来说去,还是不了解诗的真义。

以上十七篇,就是《采菽》《庭燎》《菁菁者莪》《载见》《维天之命》《雝》《烈文》《蓼萧》《裳裳者华》《行苇》《湛露》《桑扈》《丝衣》《泂酌》《天保》《宾之初筵》与《假乐》,都是宣王六年五月间南仲在京朝见宣王后,在方山祭祖时尹吉甫所写的祭祀诗或歌颂南仲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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