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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通释

【第三编】 西征狁时诗篇(宣王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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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小雅)

六月棲棲,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比物四骊,闲之维则。维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

四牡修广,其大有颙。薄伐狁。以奏肤公,有严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国。

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织文鸟章,白旆央央。元戎十乘,以先启行。

戎车既安,如轾如轩。四牡既佶,既佶且闲。薄伐狁,至于大原。文武吉甫,万邦为宪。

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饮御诸友,炰鳖脍鲤。侯谁在矣?张仲孝友。

释音:旆,音沛。

【诗义关键】

这首诗正式提出“吉甫”的名字,并且也正是他的自传。这首诗,不仅牵连到上边所讲过的各诗,并且也关系到以后各篇,所以我们先根据这一篇诗给尹吉甫作一小传。

诗言:“六月棲棲,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狁孔炽,我是用急。”六月是哪一年的六月呢?《竹书纪年》于宣王时载说“五年六月,尹吉甫帅师伐狁,至于太原”,与此诗“薄伐狁,至于大原”正合。他率师伐狁是在宣王五年六月。然这首诗写在哪一年呢?他于宣王五年六月率师伐狁,总不能于一个月内就完成任务而来写这篇《六月》诗。何况诗明明说:“来归自镐,我行永久”,一个月总不能算“永久”吧?这中间一定要经过一段很远的路程、很久的时日,然到底多久呢?诗又说:“维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在讲《干旄》篇的时候,曾经证明三十里是指浚地的广袤而言,到此,我们知道他是宣王五年六月从浚地征调民兵去西征,而“此六月”是指宣王六年的六月。此诗是他出征一年回到卫国后,追述五年六月的情形,所以诗言:“来归自镐,我行永久。饮御诸友,炰鳖脍鲤。”这首诗作在宣王六年六月。

可是《兮甲盘铭》说:“唯五年三月既死霸庚寅,王初格伐狁于,兮甲从王。折首执讯,休,亡敃。王锡兮甲马四匹,驹车。”兮甲盘,据王国维在《兮甲盘跋》(《观堂别集》卷二)的考释是尹吉甫的彝器。但是他于宣王五年六月才出征,怎么会说:“唯五年三月既死霸庚寅,王初格伐狁于,兮甲从王”呢?既死霸庚寅,据王国维的推算是宣王五年三月二十六日。,即汉时的彭衙,在今陕西白水县。这里边发生了一件极大的矛盾。王国维解释说:“今本《竹书纪年》,系六月尹吉甫伐狁事于宣王五年,不知何据?此盘所纪,亦宣王五年三月事,而云‘王初各伐’,盖用兵之始,未能得志,下云:‘王命甲政成周四方至于南淮夷。’,读为委积之积。盖命甲征成周及东诸侯之委积,正为六月大举计也。”这是猜想之辞,事实并不如此。到此,就可知《诗经》这部书固是真史真料,而《竹书纪年》这部书也很可贵了。现在的人动不动就说《竹书纪年》靠不住,一口否定它的价值,下边就要逐步证明它的真实性;可是要不是从尹吉甫的事迹来研究《诗经》,这种史实也就永远不会发现。

原来宣王与尹吉甫从五年二月初就开始征伐狁,于三月二十六日到达现今的白水县。所以《小明》篇说:“我征徂西,至于艽野。二月初吉,载离寒暑。心之忧矣,其毒大苦。”到此,我们又解决了一件史学家与金石学家争论不休的问题,就是《石鼓文》。从唐时的韩愈、韦应物起,一直认石鼓为宣王时的器物,到欧阳修才起了疑问,后来越考越离奇,有人说是文王时的,有人说是成王时的,有人说是宣王时的,有人说是秦之先世的,还有人说是西魏,不下一百多篇文章来讨论,而愈讨论愈糊涂。现在我们将《诗经》《兮甲盘铭》《竹书纪年》与《石鼓文》一并来看,问题就得到解决。《兮甲盘铭》不是讲宣王于五年三月二十六日在吗?三月二十六日是庚寅。《吉日》篇说:“吉日庚午,既差我马。兽之所同,麀鹿麌麌。漆沮之从,天子之所。”这是尹吉甫讲他随宣王在漆沮田猎的事,漆沮在今陕西耀县。耀县与白水邻近。三月二十六日是庚寅,上推二十天不正是庚午吗?换言之,就是宣王于五年三月初六在现今的耀县。《石鼓文·壬鼓文》说:“天子永宁,日维丙申。”从庚午再往上推三十四天,不就是丙申吗?石鼓是在陕西凤翔被发现的,凤翔正在宣王西征狁的路线上。三月初六上推三十四天,那么,丙申这一天不正是二月初一(因为二月是小建),所谓“二月初吉”吗?初吉,即初一,有《䣄王子钟铭》:“唯正月初吉元日×亥”可证。(见岑仲勉《两周文史论丛·何谓生霸死霸》)。这些日期的计算不会是巧合吧?然怎么发现这段事迹,还得从《六月》篇来追寻。

《六月》篇说:“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只要把这里的地理搞清楚就可知道狁入侵的路线。从入侵路线,再来追寻宣王反攻的路线,也就知道这些日期不是巧合了。焦获是焦获泽。《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三)于泾阳县焦获泽说:“在县西北仲山西,《诗》:‘狁匪茹,整居焦获。’”《竹书纪年》于厉王十四年说:“狁侵宗周西鄙。”宗周即西周,也就是镐京。据《读史方舆纪要》讲,焦获在泾阳县西北仲山西,而仲山又在泾阳西北七十里,故谓之西鄙。由此可知狁于厉王十四年(公元前八六五)就占据了焦获,而焦获离镐京也不过一百多里,只隔着一道渭水,其情势之紧急,可以想象。宣王复兴的最重要一件事就是驱逐狁。整居焦获,是整个盘踞了焦获,这是追述既往的事实。然狁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再看“侵镐及方,至于泾阳”。镐、方,《郑笺》说“皆北方地名”,而未指出确切所在。《汉书·陈汤传》“千里之镐,犹以为远”,镐在千里之外,可知非镐京之镐,所以颜师古注说:“镐,地名,非丰镐之镐。”镐显然是一个假借字。马瑞辰于《唐风·扬之水》篇释“从子于鹄”说:“皋与鹄古同声,皋通作鹄。三家诗从本字作皋,《毛诗》假借作鹄。”鹄即周时的曲沃,现今的闻喜县,在周时统称为大原。《经典释文》于镐注为“胡老反”,于皋注为“音羔”,显系镐为皋之假借。换言之,镐,也就是现今的山西闻喜县。方,据王国维《周京考》(《观堂集林》卷十二)说,在今山西永济县。《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一)于首阳山说:“或又谓之方山。”首阳山在永济县东南三十里,方之得名由于方山。泾阳在今甘肃平凉县。《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八)于平凉府平凉县泾阳城说:“在府西南,周宣王时,狁内侵,至于泾阳,谓此地也。”现今渭北的泾阳是后周以后始设置的。侵镐及方,至于泾阳,就是侵占了现今的闻喜与永济,一直到甘肃的平凉县。这是狁的入侵路线以及盘踞的地点。那么,宣王的反攻路线呢?

说来真是令人不敢相信:假如我们把《诗经》里有关陕西西部、北部以及山西西部的地名做一归纳,整个划出了狁入侵以及占领地的包围线。《生民》篇“即有邰家室”的“邰”在今陕西郿县;《绵》篇“至于岐下”、《皇矣》篇“居岐之阳”与《天作》篇“岐有夷之行”的“岐”,在今陕西岐山县(石鼓就是在这里出现的);《公刘》篇“于豳斯馆”的“豳”,在今陕西邠县;《棫朴》篇“淠彼泾舟”与《凫鹥》篇“凫鹥在泾”的泾水在今陕西北部;《吉日》篇“漆沮之从”与《潜》篇“猗与漆沮”的漆沮两水在今陕西耀县汇流;《瞻彼洛矣》篇的洛水,在今陕西白水县;《出车》篇“王命南仲,往城于方”的方,在今山西永济县;《汾沮洳》篇的汾水在今山西洪洞县。顺着这条路线,正是由西周的镐京出发,由郿县而西,经岐山而邠县,再由邠县顺泾水而下东转而至耀县,而白水,而山西永济,最后到达洪洞,也就是此诗说的“薄伐狁,至于大原”,亦即《竹书纪年》说的“尹吉甫帅师伐狁,至于太原”的太原。

然而这些诗怎么会连贯起来呢?原来宣王出征的时候是逢山祭山,逢水祭水,逢宗庙祭祖宗,于是产生了这些诗篇。可是这些诗篇又与尹吉甫有什么关系呢?他是跟随宣王的,这些诗篇的写作也就落在他的身上,所以《出车》篇说:“岂不怀归?畏此简书。”简书就是指这些文字工作。此篇又说“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因为他到过这些国家,这些国家都有他的诗篇流传,所以“万邦为宪”。到此,可以了然宣王为什么五年二月初在岐山,三月初六在耀县,三月二十六在白水了吧?

发现了宣王出征的路线,那么,《竹书纪年》的六月出征,《兮甲盘铭》的三月二十六日在,就容易衔接了。《兮甲盘铭》里于我们上边引的一段话后,又接着说:“王命甲征成周四方积至于南淮夷。淮夷旧我畮人,毋敢不出其、其积、其进人、其贮。毋敢不即次,即巿。敢不用命,则即刑伐。”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说,宣王派尹吉甫到现今的洛阳把那里的粮草人马送到南淮夷(实际是指谢城,下边就有说明),再征调南淮夷的赋税作为征伐之用,可是被南淮夷拒绝了。尹吉甫不得,则回到自己所管治的浚地征调人马去助战,这才接到《六月》篇所写的事迹。所以诗言:“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因为宣王现在在白水,等着军粮的接济,情势非常紧急。于,作在讲,王于出征,就是王在出征。宣王亲征这段事迹,从来没有人知道,因而史籍上也从来没有人提过。尹吉甫是宣王五年三月二十六日从白水动身到洛阳,再从洛阳到谢城(在今河南唐河县),又从谢城回到浚邑,这时是宣王五年六月。他从六月再西征,先到,然后一步一步打到山西永济,就到了五年的冬季。可是战事结束了吗?没有。

原来在宣王五年的时候,南北有两个战场,北战场在永济,南仲为将;南战场在谢城,召伯为将。《兮甲盘铭》不是讲,假如南淮夷不听命令就去征伐它吗?南淮夷果然不听命令,就由召伯去征讨,不幸召伯于五年冬季阵亡于淮夷,徐国骚乱,宣王不得不于六年初春征伐徐国,以尹氏的官职又让尹吉甫随征。尹吉甫的“尹”就由此而来。《竹书纪年》于宣王六年载说“王帅师伐徐戎,皇父、休父从王伐徐戎,次于淮”,就指这件事。《召伯虎𣪘铭》(二)说“唯六年四月甲子,王在。召伯虎告曰:‘余告庆’”,就是告平定徐国之庆。《竹书纪年》又于六年说:“王归自伐徐,锡召公命。”这个召公指召虎。由此可知,宣王是六年初由京(即现今的永济县)出征徐国,到同年四月甲子(即二十六日)又回京。这时候,南北两个战场的战事都告结束,宣王才回到镐京大祭祖宗,而尹吉甫再回到卫国时,就是宣王六年六月了。尹吉甫回卫国后大开庆宴,所以诗言:“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饮御诸友,炰鳖脍鲤。”《六月》这首诗要包括宣王五年二月直到六年六月,一年零四个月的事。这中间产生了一百一十篇诗,内情非常复杂,等我们把这一百一十篇诗看完后,就知道其中的整个经过。

最后,我们再一提尹吉甫是以什么身份随宣王出征的。诗言:“织文鸟章,白旆央央。元戎十乘,以先启行。”我们曾说“州里建旟”“鸟隼为旟”,旟是州里的旗帜,尹吉甫所率领的既是州里的民兵,他怎能同宣王搭上关系呢?元戎对小戎而言,小戎指地方的民兵,元戎是国王的军队,他率的原是小戎,怎么又变成“元戎”,而且又“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呢?《诗经》里有两篇《无衣》,一在《唐风》,一在《秦风》。《秦风》的《无衣》篇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王于兴师,不是与《六月》篇“王于出征”一样吗?不过意义稍有不同。王于出征是王正在出征;王于兴师是王在征募王师,准备出征。衣是官服。袍、泽(襗之假借,袴子)、裳,都不是官服。“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岂曰无衣?与子同裳”,可见同路出征的人,也都是没有官服的。官服是指周室的官服。可是《唐风》的《无衣》篇就说“岂曰无衣?七兮”,“岂曰无衣?六兮”,也就是穿上了六级、七级的官服。尹吉甫在周室原没有爵位,随着卫人去勤王,因功才得到周室的官爵。他的身份是武士,他的旗帜是旟,所以《诗经》里凡提到他的旗帜时都是旟。《江汉》篇,《毛序》说是“尹吉甫美宣王也”,而诗言:“既出我车,既设我旟。”《出车》篇讲得更明白,一方面讲“我出我车,于彼郊矣。设此旐矣,建彼旄矣。彼旟旐斯,胡不旆旆”,这是指他自己;另一方面说“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旂旐央央”,诸侯建旂,南仲是诸侯,所以建旂。然为什么“旟旐”“旂旐”一起连用呢?《周礼·春官·司常》说“县鄙建旐”,尹吉甫与南仲所率领的都是县鄙的民兵,所以“旟旐”“旂旐”连用。前人讲尹吉甫是大将,大错而特错。周时做大将的只有诸侯,他是没有资格的。但是他的功劳颇大,而地位低微,《诗经》里有那么多发牢骚的诗篇就由此而来。

知道了以上各点,《六月》篇就容易了解了。

【字句解释】

一章。棲、栖古同字;棲棲,义与《论语·宪问》篇“丘何为是栖栖者与”的“栖栖”同,往来不止之貌(马瑞辰说)。戎车,兵车,周时车战,故谓戎车。饬,备。六月棲棲,戎车既饬,就是六月里栖栖惶惶,不停地奔走,把戎车都准备好了。周时戎车是每车四马,所以《诗经》里用“四牡”的特别多。《诗经》里用“骙骙”的共有四篇,就是《采薇》《桑柔》《烝民》与此诗。《毛传》的解释,时而说“强也”;时而说“不息也”;时而说“彭彭也”;时而说“彭彭然不得息”。显系依诗立训。假如我们求一个统一的意义,当以“强也”为佳。因为此诗刚说把戎车备好,尚未出征,怎能说“不息”呢?四牡骙骙,就是四匹强壮的牡马。《诗经》里用“常服”的还有《文王》篇的“常服黼冔”的“常服”。常服就是武士的制服,白衣、白冠、白韠。《素冠》篇的素冠、素衣、素韠就是此种制服,而汉人说是孝服,错了。四牡骙骙,载是常服,就是四匹强壮的牡马,载上这位武士。狁,西戎。炽,猖獗;孔炽,甚为猖獗。急,紧急。于,在。匡,正。王国,指周室。尹吉甫在平陈与宋时,是受卫侯的命令,所以处处用公;现在是为宣王出征,故常常用王,用字绝不苟且。王于出征,以匡王国,就是王在出征,以匡救周室。整章的意思就是:六月里我栖栖惶惶不停地奔波,把戎车都准备好了。四匹强壮的牡马,载上这位武士。狁猖獗得不得了,我才那么紧急。王正在出征,为的是平定王国。

二章。比,齐。物,马瑞辰于《烝民》篇解为射箭时地上划的线,以作射者所立之处谓之物。此篇物字,也应作如是讲。四骊,四匹骊色的马。闲,法;《论语·子张》篇“大德不逾闲”,即不逾法。比物四骊,闲之维则,就是四匹骊马在物线前站得齐齐整整,都是非常熟练而有法则。维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就是就在这个六月里,我组织的民众都属这三十里广袤的浚地。天子即国王。周人以国王为天所生,代替上天的,故称天子。佐,助。王于出征,以佐天子,就是王在出征,为的是佐助天子的命脉。实际上,天子就是国王,不过换字以协韵。整章的意思就是:四匹骊马在物线前站得齐齐整整,非常熟练而有法则。就在这个六月里,我组织了民众,我所组织的这些民众都是属于三十里广袤的浚地。王正在出征,为的是辅佐天子的命运。

三章。修,长。广,大。颙,《毛传》注为“大貌”,非是;果如所注,则“其大有颙”,意为其大有大,不成文理。《卷阿》篇“颙颙卬卬”的“颙”,《毛传》注为“温貌”,此诗亦作此解。四牡修广,其大有颙,就是四匹又高又大的牡马,都是壮大而且驯服,这是承上“闲之维则”来的。《诗经》中用“薄”字共三十二次,除《小旻》与《小宛》两篇“如履薄冰”的“薄”为厚薄外,其余都是“迫”的假借。肤,大。公为功之假借。薄伐狁,以奏肤公,就是急迫地去征伐狁,为的是要奏献大功。《诗经》中用“有严”的共有三篇,就是《常武》《殷武》与此诗。《常武》“有严天子”、《殷武》“下民有严”的“有严”都作“有威”讲,此篇当亦如是。这是讲军纪严明。《卷阿》篇“有冯有翼”,冯、翼对称,则冯当读凭,有冯,即有凭依;有翼,即有羽翼,有佐助的意思。有严有翼就是有军纪,上下一心。共,通恭。武之服,即常服。共武之服,就是恭恭敬敬地从事武人的职责。整章的意思就是:四匹又高又大的马,都是壮大而又驯服。急迫地去征伐狁,目的是想奏献大功。有军纪,上下一心,恭恭敬敬地从事武人的职责。恭恭敬敬地从事武人的职责,是为安定王的国家。

四章。茹,柔(马瑞辰说)。狁匪茹,整居焦获,就是狁一点也不柔弱,整个盘踞了焦获一带。侵镐及方,至于泾阳,就是侵占了闻喜与永济,一直到甘肃的平凉。《周礼·考工记》:“鸟旟七斿。”又说:“熊旗六斿。”斿是三角形的花边,以斿数的多寡象征职位的高低。鸟旟是七斿,正与《唐风·无衣》篇的“岂曰无衣?七兮”相合。白为帛之省借。旆,《尔雅·释天》“继旐曰旆”,郭注:“帛续旐末为燕尾。”旐之直幅附于竿者谓之縿,其旁缀横幅附于縿而飞扬者谓之斿,则斿与旐末的燕尾正相同,可知旆就是斿。央央,显明貌。织文鸟章,白旆央央,就是旗上织的花纹是鸟隼,帛制的燕尾在风里飘扬。这两句诗正表明了尹吉甫的身份与地位。元戎对小戎而言。《小戎》篇:“小戎俴收。”我们在解释《绸缪》篇的时候不是曾说“十轨为里,故五十人为小戎”吗?可见小戎是州里民兵之称。《小戎》篇又说“厌厌良人”,是良人率领着小戎,而《齐语》说:“十连为乡,故二千人为旅,乡良人帅之。”由此可知良人所率的就是由这些小戎所组成的旅。尹吉甫原来率领的是小戎,现在当上了宣王的武士,率领的则为元戎。元戎是指周室的军旅而言。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就是率领着十乘元戎,以做宣王的先锋。整章的意思就是:狁一点也不柔弱,整个盘踞了焦获。它侵占了闻喜与永济,一直到平凉这个地方。我的旗上花纹是鸟隼,七条白旆在风里飘扬。率领着十乘元戎,作为国王的先锋。

五章。车后低谓之轾,车前高谓之轩。轾轩,原是讲普通车的颠簸情形。戎车既安,如轾如轩,就是戎车的安稳,就像普通车的颠簸一样。实际上,戎车是颇危险、颇簸动的车,他如此讲,是显示乐于战争的意思。佶,壮大貌。四牡既佶,既佶且闲,就是四匹牡马既是壮大,壮大而且熟练。大原,据王国维在《周京考》说,就是汉时的河东郡,在今山西夏县以北,正是《唐风·扬之水》篇“从子于沃”“从子于鹄”的沃、鹄,也就是现今的闻喜县。这里是南仲与尹吉甫把狁逐出的地方,所以诗说:“薄伐狁,至于大原。”整章的意思就是:戎车非常安稳,安稳得就像坐着普通车。四匹牡马都是壮大的,壮大而且熟练。紧迫地征伐狁,一直把他追逐到大原。能文能武的吉甫,真可为万邦的榜样。

六章。《诗经》中用“燕喜”的共有两篇:一是《閟宫》,一是此诗。此诗毛氏无注,《郑笺》于《閟宫》篇注为“燕,饮也”,未妥。假如是燕饮,则与下句“饮御诸友”重复。此句是承接“薄伐狁,至于大原”而来,应该解如《北山》篇“或燕燕居息”的“燕燕”,安息的意思。祉是福,也就是赏赐。吉甫燕喜,既多受祉,就是现在吉甫安息了,受到了许多赏赐。此处之镐是指镐京,与“侵镐及方”之镐为假借字者不同。因为尹吉甫于狁战事结束后,又回到镐京,再从镐京回到卫国,并不是从闻喜直接回去的。来归自镐,我行永久,就是我是从镐京回来的,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御,《孟子·梁惠王》篇“以御于家邦”,赵注:“御,享也。”此处也是这个意思。饮御诸友,就是享燕诸友。炰为缹之假借,蒸的意思(马瑞辰说)。炰鳖,即蒸鳖。脍,《说文》:“细切肉也。”脍鲤,就是将鲤鱼切成薄片,再切为细丝,加以佐料食之,味道非常鲜美,现今东北人还有这种吃法。《韩奕》篇“炰鳖鲜鱼”的“鲜鱼”即指此。侯,周时诸侯之子弟有采地者,在本国均被称为侯,并不是卫釐侯之侯。此侯,即指张仲。“侯谁在矣?张仲孝友”,就是哪位诸侯在座呢?是既孝且友的张仲。张仲无考。整章的意思就是:吉甫现在安定了,得到了许多赏赐。我是从镐京回来的,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为欢燕诸位亲友,吃的是蒸鳖与鲜鱼。哪位诸侯在座呢?是既孝且友的张仲。

【诗篇联系】

此诗与《韩奕》篇都是我们所谓的纲领诗,因为都有确切的年月可考。既有年月,于诗篇的排比上就有把握。此诗既是尹吉甫写他从宣王五年六月至六年六月的事迹,那么,我们就可将这一年多的诗篇依次排列出来。不过,因为这一阶段的诗篇太多,不得不分为九个部分来解释:一、西征狁时的诗篇;二、护送委积至谢城时的诗篇;三、到达方城与南仲会师时的诗篇;四、南征淮夷时的诗篇;五、在闻喜与南仲会师时的诗篇;六、南仲在京朝见宣王,以及祭祖与欢宴的诗篇;七、南仲赴首阳山与尹吉甫作别的诗篇;八、胜利后宣王在镐京祭祖的诗篇;九、西征狁时的思归诗篇。在西征狁时的诗篇里,我们又分为五个小节:一、到达邰国时的诗篇;二、到达岐山时的诗篇;三、到达豳国时的诗篇;四、到达漆沮时的诗篇;五、到达时的诗篇。这样,就可完整地将这时期的作品做一总认识。

【诗义辨正】

《毛序》:“《六月》,宣王北伐也。《鹿鸣》废,则和乐缺矣。《四牡》废,则君臣缺矣。《皇皇者华》废,则忠信缺矣。《常棣》废,则兄弟缺矣。《伐木》废,则朋友缺矣。《天保》废,则福禄缺矣。《采薇》废,则征伐缺矣。《出车》废,则功力缺矣。《杕杜》废,则师众缺矣。《鱼丽》废,则法度缺矣。《南陔》废,则孝友缺矣。《白华》废,则廉耻缺矣。《华黍》废,则蓄积缺矣。《由庚》废,则阴阳失其道理矣。《南有嘉鱼》废,则贤者不安,下不得其所矣。《崇丘》废,则万物不遂矣。《南山有台》废,则为国之基坠矣。《由仪》废,则万物失其道理矣。《蓼萧》废,则恩泽乖矣。《湛露》废,则万国离矣。《彤弓》废,则诸夏衰矣。《菁菁者莪》废,则无礼仪矣。《小雅》尽废,则四夷交侵,中国微矣。”这段话,哪一句是根据诗来讲呢?都是在发政教的空论,《毛序》的不可靠,在此整个暴露了。至于他说“《六月》,宣王北伐也”,实际是尹吉甫北伐,不过是辅佐宣王北伐而已。《集传》说:“宣王靖即位,命尹吉甫帅师伐之,有功而归,诗人作歌以叙其事如此。”他剥夺尹吉甫的著作权倒是小事,而诗义也就不可了解,同时,与其他诗篇也就不生关系了。姚际恒是极有批判力的人,他也说:“此篇则系吉甫有功而归,燕饮诸友,诗人美之而作也。”一般人所以不承认这篇是尹吉甫所写,主要的原因有二:第一,误认尹吉甫是大将,地位甚高,自有别人来叙述他的功业;第二,诗言“文武吉甫,万邦为宪”,语气太大,尹吉甫怎么能这样自夸呢?现在知道尹吉甫也不过是普通的武士,然他文武全才,才有诗篇流传下来,而且被称为经,无形中提高了他的地位。但他为什么要这样自我炫耀呢?这里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他本姓姞,老家在南燕,不知为什么他这一支系流亡到卫国而为氓。他有富丽的才华,远大的志愿,然处在周时的封建政治之下,远宗疏族,绝对没有出头的机会,他只有在文字方面宣扬自己。他的本名不是吉甫,而是吉父,有《兮甲盘铭》可证。甫是庶出的长子,吉甫,就是吉家庶出的长子,“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应该解为“吉家庶出的长子,可为万邦的法则”,他是为吉家扬名,并不是为自己。下边看到他的牢骚诗时,就可证明我们这种解释。比如《汾沮洳》篇说“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公路、公行、公族都是贵族,尽管那个人美得无限,美得像花,美得像玉,然而总不如公路、公行、公族。这就是他所以发牢骚的原因,等我们讲到这首诗时,就知道其中详情。

生民(大雅)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诞弥厥月,先生如达。不坼不副,无菑无害。以赫厥灵,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

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呱矣。实覃实,厥声载路。

诞实匍匐,克岐克嶷,以就口食。蓺之荏菽,荏菽旆旆,禾役穟穟。麻麦幪幪,瓜瓞唪唪。

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茀厥丰草,种之黄茂。实方实苞,实种实褎,实发实秀,实坚实好,实颖实栗,即有邰家室。

诞降嘉种,维秬维秠,维穈维芑。恒之秬秠,是获是亩;恒之穈芑,是任是负,以归肇祀。

诞我祀如何?或舂或揄,或簸或蹂;释之叟叟,烝之浮浮。载谋载惟,取萧祭脂,取羝以軷,载燔载烈,以兴嗣岁。

卬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胡臭亶时。后稷肇祀,庶无罪悔,以迄于今。

释音:坼,音拆。副,音劈。菑,音灾。不,音丕,下“不”字同。唪,音蚌。穈,音门。卬,音昂。盛,音成。

【诗义关键】

这首诗通体以上帝为主而有三个人在祭他。“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又说:“不康禋祀,居然生子。”这是姜嫄在祀上帝,因为她祀上帝,居然生了儿子。“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诞降嘉种,维秬维秠,维穈维芑。恒之秬秠,是获是亩;恒之穈芑,是任是负,以归肇祀。”又说:“后稷肇祀,庶无罪悔,以迄于今。”这是后稷在祀上帝,因为他祀上帝,上帝赐给他许多嘉种。“诞我祀如何?”又说:“卬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胡臭亶时。”这是“我”在祀上帝。我在什么地方祭上帝呢?诗言“即有邰家室”,是在邰这个地方。《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四)于武功县漦城说:“县西南二十二里。漦,读曰邰,即后稷所封。”又引《志》说:“武功旧治渭川南郿县境,后汉移治古漦城,今亦曰武功城。”由此可知邰就在现今的陕西郿县。为什么在这里祭祀上帝呢?“取萧祭脂,取羝以軷。”是为軷而祭。軷,《毛传》:“道祭也。”《说文》:“軷,出将有事于道,必先告其神,立坛四通,树茅以依神为軷。”“出将有事于道”,明明指战争,换言之,在出征的时候必先举行軷祭。在什么时候祭祀呢?“以兴嗣岁”,嗣岁是来岁,一定是在初春。然是什么身份的人在祭祀呢?“后稷肇祀,庶无罪悔,以迄于今”,承继着后稷来祭祀的,一定是一位周室的国王。我们把这几个条件凑合一下:一、祭祀的是国王;二、在邰这个地方祭祀;三、时间为初春;四、为出征而祭祀,不正与我们所发现的宣王初征时的地点、季节、目的都相合吗?就照着这个意义,将此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诗经》里的“民”字都作“人”讲。厥初生民,时维姜嫄,就是当初生人的时候,只有一个姜嫄。姜嫄是后稷的母亲,那时还是母系社会,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后稷的父亲是谁,也就没有人提到了。《周礼·春官·大宗伯》说“以禋祀祀,昊天上帝”,注:“禋之言烟,周人尚臭,烟气之臭闻者。”此诗的“上帝居歆,胡臭亶时”,即可为证。实际上,一切的原始民族都是以烟来祭祀,并不是周人特别喜欢臭味。弗,除。“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就是上帝所生的人怎么样呢?她能禋能祀,免得没有儿子。古人以为儿子是上帝赐给的。帝,上帝。《诗经》里凡称帝,都是指上帝。武,足迹。敏,大拇指。歆,欣喜。履帝武敏歆,就是踩到上帝足迹的大拇指时,欣然有所感觉。攸,乃。介,大。止是成熟。攸介攸止,与《小雅·甫田》篇同,不过,那一篇是指黍稷的长大成熟,这首诗是讲胎儿的长大成熟。震,娠。夙,读作肃。时,是。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就是怀了孕,保护着,生下来,长大了,就是这位后稷。整章的意思就是:最初生人的时候,只有一个姜嫄。这个人怎么样呢?她能禋能祀,为的是不要没有儿子。她踩到上帝脚迹的大拇指时,欣然有所感觉。她怀了孕,保护着,生下来,长大了,就是这位后稷。

二章。诞,发语词。弥,满。厥月,妊娠的月数。先生,最先生的。达,小羊。人是裂胎而出,羊是连胞而下。诞弥厥月,先生如达,就是月数够了,像羊一样连着衣胞生下来。坼、副,都是破裂的意思。无菑无害,就是无灾无害。赫,显。两“不”字都读为“丕”;丕,大。以赫厥灵,上帝不宁,就是上帝为显示他的灵验,使孩子非常安宁。康,安。不康禋祀,居然生子,就是由于她常常地禋祀,居然生了一个儿子。整章的意思就是:满了月数的时候,就像小羊一样连胞生下。衣胞既不破,也不裂,平平安安地,倒没有一点灾害,上帝为显示他的灵验,使他平平安安。由于姜嫄不断地禋祀,居然生了一个儿子。

三章。寘,弃。隘巷,窄巷,少有人去的地方。《郑笺》于《采薇》篇“小人所腓”的“腓”注为“当作芘”;芘即庇护,此诗也是这个意思。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就是把他丢弃到窄巷里,牛羊来庇护他。平林,树林。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就是把他丢弃到树林里,恰恰这时候在伐树林。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就是把他放到冷冰上,鸟用羽翼来遮护他。鸟乃去矣,后稷呱矣,就是鸟去的时候,后稷呱呱地哭起来了。覃,长。,大。载,满;载路,满路。实覃实,厥声载路,就是他的哭声实在长、实在大,满路都听得到。从这一章的故事,后稷的出生固然是传说,而实际也合乎事实。他是连胞而下,当时的人认为是个怪胎,现在的北方人还是这样讲。生怪胎是一种耻辱,见不得人的,于是把他丢到窄巷里,可是牛羊闻到他的腥气,都来围着他。因为牛羊闻他,于是又把他丢到树林里,又被伐树林的人发现了,只好把他放在冰上冻死,恰恰有鸟来啄他,衣胞一被啄破,他呱呱地哭了,把鸟吓跑了。这段故事看来好像神话,而实际不是的。不过,周人为崇敬自己的祖宗,编造这篇神话来讲,以示自己祖宗的非凡。整章的意思就是:把他丢在窄巷里,牛羊来保护他;把他丢在树林里,又被伐林的人发现了;把他丢在冷冰上,就有鸟来掩护他。他的一声大哭,把鸟吓跑了。他的哭声实在长、实在大,满路的人都听得到。

四章。克岐,谓能跂立;克嶷,谓能正立(马瑞辰说)。就,求。诞实匍匐,克岐克嶷,以就口食,就是慢慢地会爬了,能站立了,能行走了,又能自己找东西吃了。荏菽,大豆。旆旆、穟穟、唪唪,都是茂盛的意思。役,《说文》引作颖;役、颖,双声,故通用。颖为穗;禾役,就是禾穗(马瑞辰说)。整章的意思就是:他慢慢会爬了,会站立了,会走路了,会自己找东西吃了。他种些大豆,大豆长得非常茂盛,禾穗也结得很丰富。麻麦也长得很好,瓜果也结得很多。

五章。相,即《长发》篇“相土烈烈”的相土。相土是契孙。道,法术。有相之道,就是得到了相土耕种之术。中国的农业发达,不自周始,在商朝的时候已经相当发达,不过周人更加进步而已。茀,即“以弗无子”的“弗”。黄茂,茂盛。茀厥丰草,种之黄茂,就是除去了丰茂的荒草,所种的东西也就茂盛起来。实,是。方,谷之始生芽;苞,渐含苞;种,苗出地尚短;褎,苗渐长(程瑶田说)。发,为发茎;秀,为成穗;坚,为茎坚;好,为匀称;颖,为穗;栗,为谷之初熟。整章的意思就是:后稷的稼穑,得到了相土的技术。他除去了荒草,五谷也就茂盛起来。五谷开始生芽,含苞,禾苗渐渐长起来,高起来。再后来抽出茎叶,结穗成实。茎逐渐坚硬,而且都是整整齐齐的。结穗成实,谷子也就成熟了,就在这个邰有了家室。

六章。降,由天降。嘉种,好的种子。秬,黑黍。秠与秬相对为文,秠,亦应为禾名,但是哪一种禾,不得而知。穈,赤粱(王先谦引卢文弨说)。《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二)于“粱”条引《九谷考》说:“芑,白苗,嘉谷。”又说:“禾有赤苗、白苗之异,谓之衅芑。”恒,遍。恒之秬秠,是获是亩,就是遍地里都是秬,都是秠,整亩整亩地来收获。任,也是负的意思。恒之穈芑,是任是负,就是遍地里都是穈,都是芑,都把它们背回来。以归肇祀,把它背回来祭祀。整章的意思就是:上天降下了许多好的种子,是秬,是秠,是穈,是芑。遍地里都是秬,都是秠,整亩整亩地在收获。遍地里都是穈,都是芑,把它们背回来,背回家来是为祭祀。

七章。由臼中取出已舂过的谷物叫揄。蹂,揉搓以去糠皮。释之,淘之。叟叟,淘米声。浮浮,热气上升貌。“诞我祀如何?或舂或揄,或簸或蹂;释之叟叟,烝之浮浮”,就是我怎样在祝祀呢?有的在舂,有的在取,有的在簸,有的在揉;淘米的声音叟叟响,蒸锅的热气在升腾。上一章讲后稷种了许多嘉禾,收获后在祭祀。这一章是讲“我”的祭祀情形,显然与后稷的不同。后稷是收获后祭祀,而此章是取现成的,只是舂舂捣捣,簸簸揉揉,淘淘蒸蒸。载,则。谋、惟,都是占卜吉日的意思。萧是一种蒿,取萧祭脂,就是把蒿上加脂油燃烧起来,使它的气味达于神灵。羝,牡羊。燔,烧。烈,烤。载谋载惟,取萧祭脂,取羝以軷,载燔载烈,就是占卜个好日子,把萧上加脂油,用牡羊来做軷祭,又是烧,又是烤。整章的意思就是:我是怎样在祭祀呢?有的在舂,有的在取,有的在簸,有的在搓;淘米的声音叟叟响,锅里的蒸气热腾腾。占卜个好日子,将蒿上加着脂油,并将牡羊烧着烤着,为的是迎接新岁。

八章。卬,我,与《匏有苦叶》篇“卬须我友”、《白华》篇“卬烘于煁”的“卬”同义。豆与登都是祭器,所不同者,登用以盛羹。香,肉香。胡臭,大臭,指萧脂的气味。亶,诚。时,是。胡臭亶时,就是大的臭味实在好。罪悔,罪过。整章的意思就是:我将祭物盛在豆里,我将羹汤盛在登里。香气开始上升了,上帝高兴了。大的臭味实在是好。自从后稷开始禋祀以来,没有一代不祭祀,一直到现在。

【诗篇联系】

假如没有发现宣王西征的路线,绝对不可能知道这首诗的意义。知道了它的意义,再注意它的季节、地点、用途,也更证明我们说的宣王出征时是逢山祭山,逢水祭水,逢宗庙祭祖宗,而这篇诗是开始出征时的軷祭。因为是在出生后稷的邰国,所以对后稷的情形叙述得特别详细,而实际的目的是在祭上帝。所以诗的最后说:“其香始升,上帝居歆。”

【诗义辨正】

《毛序》:“《生民》,尊祖也。后稷生于姜嫄,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推以配天焉。”全是皮毛之见。下边接着讲的《思文》篇,才是祭后稷呢。

思文(周颂)

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烝民,莫匪尔极。贻我来牟,帝命率育。无此疆尔界,陈常于时夏。

【诗义关键】

诗言“无此疆尔界,陈常于时夏”,尔,指后稷;尔界,指后稷的地界。此疆尔界,这个疆,你的界,明明是在后稷地界里讲的话。《汉书地理志补注》(卷三)于“漦,周后稷所封”下引《水经注》说:“渭水又东迳漦县故城南,旧邰城也,后稷之封邑矣。城东北有姜嫄祠,西南百步有后稷祠,郿之漦亭也。”我们说宣王出征时是逢宗庙祭祖宗,到此得一证明吧?《天工开物·乃粒》说“麦有数种,小麦曰来,大麦曰牟”,可知此诗之来牟为小麦大麦之称,不是焦循在《毛诗补疏》说的“牟来为麦之合声”。此诗中只提及大麦小麦,不正是宣王在邰的正月间吗?季节也十分相合。那么,这首诗是在邰邑所作,毫无问题。

【字句解释】

思,语词。文,文德。思文后稷,克配彼天,就是富有文德的后稷呀,可以与天相配。立,犹定。烝民,众人。极,正。立我烝民,莫匪尔极,就是安定我的众人,没有不是根据你的法则。帝,上帝。率,《集传》:“遍也。”育,养。贻我来牟,帝命率育,就是你留给我们的大麦小麦,上帝命令我们普遍地播种。常,常道。时夏,即是夏,这个夏,与《时迈》篇“肆于时夏”的“时夏”同义。周人自认为是夏代之后,故言是夏。无此疆尔界,陈常于时夏,就是不要分这个疆、你的界,把你的恩德施于整个的夏。通篇的意思就是:富有文德的后稷呀,可以与天相配。安定我的人民,没有不是根据你的法则。你遗留给我们的大麦小麦,上帝命令我们普遍地播种。不要分这个疆、你的界,请把你的恩德施于整个的夏。

【诗篇联系】

我们说宣王出征时是逢宗庙祭祖宗,邰有姜嫄庙、后稷庙,他征狁时经过邰,故在这里祭后稷。《周颂》里的文体都是一章,都是祈祷文,这篇不正是祈祷文吗?

【诗义辨正】

《毛序》:“《思文》,后稷配天也。”除过把原诗抄一句以外,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姚际恒说:“此郊祀后稷以配天之乐歌,周公作也。按《孝经》云‘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指此也。《国语》云‘周文公之为颂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故知周公作也。郊祀有二:一冬至之郊,一祈谷之郊,此祈谷之郊也。《小序》谓‘后稷配天’,此诗中语,是已。《集传》犹不之信,但曰‘言后稷之德真可配天’,意以无祀天之文也。古人作《颂》,从简,岂同《雅》体铺张其辞乎?可谓稚见矣。”这段话里值得讨论的,是《国语》里曾有周公为颂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就认此诗为周公所作。后人引用前人的语句,这是常事,怎能因为周公说过“思文后稷,克配彼天”,就认为全诗都是周公所作呢?假如是周公所作,请问“无此疆尔界”作何解?他是站在什么地位、什么立场而言?以上《生民》与《思文》两篇,都是在邰邑所写,这是宣王西征狁的第一站。

绵(大雅)

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复陶穴,未有家室。

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

周原膴膴,堇荼如饴。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

迺慰迺止,迺左迺右;迺疆迺理,迺宣迺亩。自西徂东,周爰执事。

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绳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

捄之陾陾,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屡冯冯。百堵皆兴,鼛鼓弗胜。

迺立皋门,皋门有伉。迺立应门,应门将将。迺立冢土,戎丑攸行。

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柞棫拔矣,行道兑矣。混夷駾矣,维其喙矣。

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

释音:瓞,音爹。饴,音移。捄,音俱。陾,音仍。冯,音凭。鼛,音皋。伉,音抗。駾,音队。喙,音讳。

【诗义关键】

在这里,我们有一件极重要的文献,就是《石鼓文》。先看石鼓发现的地点。《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五)于凤翔府石鼓原说:“府南二十里。旧有石鼓十,纪周宣王田猎之事。唐凤翔守郑余庆迁置孔庙中。宋大观中,致之辟雍,后入保和殿。元移置燕之太学,今原旁一名石鼓镇。”凤翔府就是现在的陕西凤翔县,与岐山县为邻。韦应物《石鼓歌》说:“周宣大猎兮岐之阳,刻石表功兮炜煌煌。”韩愈《石鼓歌》也说:“周纲陵迟四海沸,宣王愤起挥天戈。蒐于岐阳聘雄俊,万里禽兽皆遮罗。镌功勒成告万世,凿石作鼓隳嵯峨。”在唐朝的时候,还都认石鼓是宣王时的东西。可是自欧阳修提出疑问后,大家任意猜想,有谓文王时的,有谓成王时的,甚而有人认为是秦之先世的。假如是秦之先世,文中怎么会有“天子永宁”“来乐天子”的字样呢?现在我们从壬鼓的“日维丙申”这个日子,证明是宣王五年二月初一,还不是铁证吗?难道有这么巧合的日子吗?再者,《石鼓文》里许多语句都与《诗经》相类,因此,又有人断定在《诗经》之后。于省吾于《双剑誃吉金文选·石鼓文》前就说:“审其文词,十九皆本于《诗》,而非《诗》之所本决矣。考《六月》《采芑》《车攻》《吉日》诸篇之颂美宣王,而《石鼓文》多因其词句,自非文王成周之所作也。”《石鼓文》与《诗经》是一个作者,所以有类似的句子与句法,并不是后人的模拟。《戊鼓文》中有一句“□□□癸”,前三字固不可知,但从《吉日》篇“吉日维戊”来看,这一句一定是“吉日维癸”,由丙申上推三日正是癸巳。由此可知宣王在岐山至少有三天的行猎;而行猎就是作战的准备,所以《小明》篇说“二月初吉,载离寒暑”,行猎后才正式出征狁。知道了《石鼓文》与《诗经》的关系,我们再看《绵》这篇诗。

诗一开始就说“绵绵瓜瓞”,《毛传》:“绵绵,不绝貌。瓞,瓝也。”瓞为小瓜,怎么可以用绵绵来形容呢?所以《正义》说:“瓜之本,实谓瓜蔓。”绵绵瓜瓞就是继续不绝的瓜蔓。《葛藟》篇“绵绵葛藟”,《常武》篇“绵绵翼翼”,《载芟》篇“绵绵其麃”,“绵绵”都是不绝的意思。《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五)于“黄瓜菜”条引《本草纲目》说:“此菜二月生苗,田野遍有。”又于“丝瓜”条引同书说:“二月下种,生苗引蔓。”绵绵瓜瓞,到底是哪一种瓜我们不得而知,但二月时确有瓜蔓则是事实,此诗与宣王在岐山田猎的季节正相吻合。诗又言“曰止曰时,筑室于兹”,兹是这里,作者一定也在这里,才可以这样讲。诗又言“柞棫拔矣”,《石鼓文·己鼓文》也说“柞棫其□”,最后一字虽缺,而我们可以断定为拔。因为在同一时间、同一环境之下,尹吉甫都用同一的字。诸如此类的证明,我们可以断定《绵》这篇诗是在岐山祭古公亶父的。

【字句解释】

一章。绵绵瓜瓞,就是继续不断的瓜蔓。这一句是兴。《诗经》中的“兴”有一个极大的用处,就是借此可以考知季节或地点;但不能作为“喻”解与诗义连在一起,像《郑笺》那样。民之初生,即初生之人,指周人而言。土为杜之假借,杜是杜水,在汉右扶风杜阳县南,南入渭,今属麟游、武功二县。漆为漆水,在右扶风漆县西北,入泾,今属邠县。沮当为徂;徂,往。自土沮漆,就是从杜水到漆水(王引之《经义述闻》说)。复为之假借,直穿曰穴,旁穿曰(于省吾《诗经新证》说)。陶,掏。陶复陶穴,未有家室,就是掏些、掏些穴来居住,还没有家室。西北人穴居,到现在还是如此。由此可知周民族的来源,他们最初是顺着杜水流域而到漆水流域,后来才定居在岐山。整章的意思就是:满地里继续不断地长着瓜蔓。初生的人们,从杜水流域转到漆水流域。古公亶父(太王)掏些、掏些穴来居住,还没有成家。

二章。来朝,从早上。走马,骑着马。率,循。西水,指漆水,因为漆水在杜水之西。周民族的移民是从杜水而漆水,再由漆水而岐山。太王是由漆水流域而迁至岐山的。至于岐下,达到了岐山之下。《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五)于岐山县岐阳废县说:“在县东北五十里。……以其地在岐山南。周太王居岐之阳,即此处也。”《汉书地理志补注》(卷三)于“中水乡周太王所邑”引《水经注》说:“岐水迳周城南,城在岐山之阳而近西,所谓居岐之阳也,非直因山致名,亦指水所称也。又历周原下,北则中水乡,成周聚,故曰有周也。水北即岐山矣。”姜女,即太王之妃太姜,因姓姜,故称姜女。胥,相。宇,住。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就是后来姜姓之女,也相继地住在这里。整章的意思就是:古公亶父,从早上骑着马,顺着漆水的边上,达到了岐山之下。后来姜姓的女儿,也来这里住下。

三章。《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五)又于岐山县岐山说:“山之南,周原在焉。即太王所居。《诗》所云‘周原膴膴’者也。《志》云:原东西横亘,肥美宽平,在今县东北四十里。”膴膴,肥沃貌。周原膴膴,就是周原这个地方非常地肥沃。《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三)于“堇”条引《说文》:“堇,草也。根如荠,叶似柳。”又说:“蒸食之甘,正所以为如饴也。”又于卷六“茅根”条引《别录》说:“其根如渣芹,甜美。”又引《说文》说:“茅穗名荼,义取白色也。”此诗之荼,即今之苦菜,亦名苦苣。饴,饧之属,今亦谓之糖浆。堇荼如饴,就是堇草与苦菜,就像糖浆一样甜。爰始爰谋,就是开始计谋。契,刻。刻龟甲为椭圆形小孔,然后以火灼之而卜(屈万里说)。爰契我龟,就是在龟甲上刻画而问吉凶。时,是。曰止曰时,指龟上的话,就是:是,可以住在这里。筑室于兹,于是就在这里建筑起房屋。整章的意思就是:周原非常地肥沃,所长的堇与茅根也就像糖浆那样的甜,于是开始计划,于是问龟以吉凶。卜文说:“好,停在这里好了。”也就在这里建筑起房屋来。

四章。迺,乃。慰,居。在解释《有杕之杜》篇的时候,我们曾说右指西边讲,左指东边。迺左迺右,不是与上引“原东西横亘”正相合吗?意思就是有的住在原的西边,有的住在原的东边。疆,是立疆界;理,是理沟渠。宣,当作。田亩有三岁一易之制。上田一岁一垦,中田二岁一垦,下田三岁一垦,谓之田易居。,即田易居之意。迺宣迺亩,就是易其田亩(《群经平议》说)。自西徂东,周爰执事,就是自西边到东边,周人就执行起事务来了。整章的意思就是:就在这里东西两边居住下来,停留下来。划分疆界,治理沟渠,行三年一易田的制度。从西到东,周人也就执行起事务来。

五章。司空,执掌营建的官。司徒,执掌徒役的官。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就是命令司空,命令司徒,让他们成立家室。绳,为木匠所用的绳墨之绳。载,当读为栽。古有所谓版墙,先用木版围成墙的形式,用绳索捆起来,外再竖木以约束之,然后捣土而为墙(参《群经平议》说)。翼翼,谨慎貌。其绳则直,缩版以载,作庙翼翼,就是先用绳墨将线画直,然后将版集合起来,而约之以竖木,小心谨慎地在建筑宗庙。整章的意思就是:命令司空,命令司徒,让他们成立家室。他们用绳墨先将线画直,然后把墙版集合起来而以竖木束之,小心翼翼地在建筑宗庙。

六章。捄,《说文》“盛土于梩”;梩,盛土的筐。陾陾,盛土声。度,投,投土于墙版。薨薨,倒土声。筑,以杵捣土。登登,捣土声。削,削去。古有娄无屡,屡即娄之假借。娄与隆为双声,故娄之义为隆高。削娄,即削去墙土之隆高者使之平(马瑞辰说)。冯冯,读为凭凭,削土声。鼛,通作皋,皋之言告。《周礼·春官·乐师》郑注:“皋,当作告。”皋鼓,取告众以劝役之义。鼛鼓弗胜,特言工役之众,同时赴工,鼓不胜其击(亦马瑞辰说)。整章的意思就是:有的陾陾在盛土,有的薨薨在倒土,有的登登在捣土,有的凭凭在削墙。百十堵墙都在动工,鼛鼓的声音不停地在响。

七章。王之郭门曰皋门。伉,高貌。迺立皋门,皋门有伉,就是建筑了皋门,皋门很高。王之正门曰应门。将将,即锵锵,形容门的结实。迺立应门,应门将将,就是建筑了应门,应门结实得锵锵作响。冢土,《毛传》:“大社也。起大事,动大众,必先有事乎社而后出。”可见冢土是民众集聚之所。戎,西戎。丑,丑类。周人除他的本族及亲戚外,都认为是丑类,所以称戎为戎丑,也就是指下章的混夷。行,去。迺立冢土,戎丑攸行,就是立了冢土之后,丑陋的西戎也就不在这里居住了。由此可知,这些地方原来是西戎盘踞之所。整章的意思就是:建筑了皋门,皋门是高高大大。建立了应门,应门是结结实实。建立了冢土,西戎也就不在这里居住了。

八章。肆,语词。殄,绝。《诗经》中的“厥”字都当“其”解,其是承上而来。这篇诗从头到尾是叙述古公亶父的立国事业,怎么能像《郑笺》所说的“文王见太王立冢土,有用大众之义,故不绝去其恚恶恶人之心,亦不废其聘问邻国之礼”呢?“文王蹶厥生”,是文王依太王之业蹶然而起,是太王以后之事,与太王建国有什么关系呢?厥愠、厥问,是指太王的愠、太王的问,意义才能连贯而起下文;不然,文义就不衔接了。愠,是愠怒。问,是聘问。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就是既不忘记他的愤恨,也不失掉两国间的聘问,换言之,就是太王怀着愤恨之心而默默地在建立自己的国家。《史记·周本纪》说:“古公亶父复修后稷、公刘之业,积德行义,国人皆戴之。薰育、戎狄攻之,欲得财物,予之已,复攻,欲得地与民。民皆怒,欲战。古公曰:‘有民立君,将以利之。今戎狄所为攻战,以吾地与民。民之在我,与其在彼何异?民欲以我故战,杀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为。’乃与私属遂去豳,度漆沮,逾梁山,止于岐下。”太王之迁岐山,是由戎狄所逼,心中当然怀恨。然力量不足,不敢与戎狄战,只有忍辱建设而图报复,所以诗接着说:“柞棫拔矣,行道兑矣。混夷駾矣,维其喙矣。”这样诗义才能连接下来。柞,栎树;棫,白桵:是两种木。《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二十二)于“柞木”条引《说文》:“《诗》有单言柞者,如‘维柞之枝’‘析其柞薪’,是也。有柞棫连言者,如《皇矣》《旱麓》《绵》是也。”柞棫拔矣,行道兑矣,就是柞树棫树拔去了,道路开辟了。换言之,交通方便了。混夷即鬼方。《小明》篇“我征徂西,至于艽野”,艽野即鬼野。駾,突奔。《国语·晋语》“余病喙矣”,韦注:“喙,短气貌。”(陈子展《雅颂选译》说)混夷駾矣,维其喙矣,就是混夷见太王把岐山建设起来,自动地奔跑了,因为他们短了气了。整章的意思就是:并不停止他的气愤,然也不停止他国际间的聘问。柞树棫树除去后,道路也就开辟。混夷自动地奔跑了,因为他们短了气了。

九章。《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一)于平陆县虞城说:“县东北四十五里。《史记》:‘武王封周章弟虞仲于周之北故夏墟,是为虞仲。’司马贞曰:‘夏都安邑,虞在其南,故曰夏墟。’应劭曰:‘吴山上有虞城,周武王封泰伯后于此。’”又卷五十四于朝邑县辅氏城说:“芮乡亦在县东。《后汉志》注:‘文王时,虞芮争田,此即芮国。’《括地志》:‘县南三十里有南芮乡、北芮乡。’”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毛传》说:“虞、芮之君,相与争田,久而不平,乃相谓曰:‘西伯仁人也,盍往质焉?’乃相与朝周。入其竟,则耕者让畔,行者让路。入其邑,男女异路,班白不提挈。入其朝,士让为大夫,大夫让为卿。二国之君,感而相谓曰‘我等小人,不可以履君子之庭’,乃相让以其所争田为间田而退。天下闻之而归者,四十余国。”从这段故事看来,假如虞、芮不是周的盟邦,怎么能说“相与朝周”呢?所以“虞芮质厥成”之“质”,应为哀公二十年《左传》“先主与吴王有质”之“质”,质为盟约之意。这两句诗的意思就是:虞、芮与有周结成盟国之后,文王也就因此而兴起。这样讲来,虞、芮两国争田,才与这首诗发生关系,否则就无法解释了。予曰,是诗人赞美说。疏附,疏远的来亲附了。先后,是承先启后,指太王与文王。奔奏,奔走奉侍之臣。御侮,抵御外侮的力量。整章的意思就是:自从虞芮与有周结盟之后,文王也就蹶然兴起。所以我赞美曰:疏远的亲附了,开创的有后继了,奔走侍奉之臣从此也有了,抵御外侮的力量也培养起来了。

【诗篇联系】

三百篇的体裁只有三种:一是歌,抒情的作品;二是诵,歌功颂德或申诉怨恨的作品;三是颂,祈祷文。这首诗就是诵,诵是在祭祀或宴会的时候大声念出,故谓之诵,就像现在的朗诵诗。这首诗从头到尾在赞美古公亶父,而且是在岐山赞美,假如不是宣王出征狁而在岐山,怎么会有机会在岐山赞美古公亶父呢?宣王是五年二月在岐山,而此诗言“绵绵瓜瓞”,季节又是这么巧合。我们说宣王出征时是逢宗庙祭祖宗,不是又得到一个证明吗?

【诗义辨正】

《毛序》:“《绵》,文王之兴,本由大王也。”皮毛之见。他看到诗的末尾说“文王蹶厥生”,就扯到文王身上。实际上,此诗是彻头彻尾歌颂古公亶父的。《集传》说:“此亦周公戒成王之诗。追述太王始迁岐周以开王业,而文王因之而以受天命也。”真是闭着眼睛说瞎话!姚际恒就批判说:“臆测。”继而引孙文融说:“若周公戒成王诗,岂应称古公耶?”真是一针见血。屈万里说:“此美太王及文王之诗,盖亦周初作品。”也是臆测。

皇矣(大雅)

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观四方,求民之莫。维此二国,其政不获;维彼四国,爰究爰度。上帝耆之,憎其式廓,乃眷西顾,此维与宅。

作之屏之,其菑其翳;修之平之,其灌其栵。启之辟之,其柽其椐;攘之剔之,其檿其柘。帝迁明德,串夷载路。天立厥配,受命既固。

帝省其山,柞棫斯拔,松柏斯兑。帝作邦作对,自大伯王季。维此王季,因心则友。则友其兄,则笃其庆,载锡之光。受禄无丧,奄有四方。

维此王季,帝度其心,貊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比。比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孙子。

帝谓文王:“无然畔援,无然歆羡,诞先登于岸。”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按徂旅,以笃于周祜,以对于天下。

依其在京,侵自阮疆,陟我高冈。无矢我陵,我陵我阿;无饮我泉,我泉我池。度其鲜原,居岐之阳,在渭之将。万邦之方,下民之王。

帝谓文王:“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帝谓文王:“询尔仇方,同尔兄弟。以尔钩援,与尔临冲,以伐崇墉。”

临冲闲闲,崇墉言言。执讯连连,攸馘安安。是类是祃,是致是附,四方以无侮。临冲茀茀,崇墉仡仡。是伐是肆,是绝是忽,四方以无拂。

释音:栵,音例。檿,音厌。貊,音麦。

【诗义关键】

此诗“王此大邦”是指“居岐之阳,在渭之将”的有周,与《绵》篇“筑室于兹”所指“至于岐下”的周原是一个地方。地点相同,诗义就容易寻找了。《绵》篇是在岐山赞美古公亶父的,此诗是在岐山赞美王季与文王的,因为他们的都城都在这里。关于这篇诗的故事,《史记·周本纪》有一段记载,正可引来作为注解。司马迁说:“古公卒,季历立,是为公季。公季修古公遗道,笃于行义,诸侯顺之。公季卒,子昌立,是为西伯,西伯曰文王。遵后稷、公刘之业,则古公、公季之法,笃仁、敬老、慈少、礼下贤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归之。……明年,伐犬戎;明年,伐密须;明年,败耆国。殷之祖伊闻之,惧,以告帝纣,纣曰:‘不有天命乎?是何能为?’明年,伐邘。明年,伐崇侯虎,而作丰邑,自岐下而徙都丰。”知道了这段史实,我们再将此诗作一字一句的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皇,大。有赫,赫然。监观,监察。莫,瘼之假借;瘼,病(马瑞辰说)。[1]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观四方,求民之莫,就是伟大的上帝呀,赫然地降临下来,监察四方,寻求人民的病苦。此诗通体都是在赞美王季与文王,此二国,当指王季与文王的二国而言。可是自从《毛传》注为殷、夏后,所有解释的人都在这方面来寻求,结果,诗义始终不可了解。不,读为丕;丕,大。维此二国,其政不获,就是只有这两个国家,他们的政绩大有斩获。四国,四方。究,谋。度,居。维彼四国,爰究爰度,就是可是他的四围都想图谋它,都想占据它。耆,读;,《玉篇》:“诃怒也。”式,语词。廓,开。上帝耆之,憎其式廓,就是上帝生气了,憎恨邻国的扩张土地。这不是指《绵》篇“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的缘故吗?周人自称为西人。乃眷西顾,此维与宅,就是为眷顾这些西人,给了这个住处。这个住处即指岐山。整章的意思就是:伟大的上帝呀,赫然地降临下来,为的是观察四方,寻求人们的病苦。只有这两个国家政绩大有斩获,可是他们的邻国,都想图谋他们、占据他们。上帝恼怒了,憎恨邻国的开扩地盘,才找到这个西边,让二国的人们住到这个地方。

二章。作,应为柞;除木曰柞(《经义述闻》说)。屏,除。木立死曰菑,自毙曰翳。作之屏之,其菑其翳,就是把枯立的树木、死去的树木,有的柞去,有的除去。灌,丛生之木。栵,读为烈,枿也,斩而复生者也;《方言》:“烈、枿,余也。陈郑之间曰枿,晋卫之间曰烈,秦晋之间曰肄。”(《经义述闻》说)修之平之,其灌其栵,就是把那些灌木与初生之木,有的修一修,有的平一平。启、辟,开辟。柽,即今河柳。椐,即今之灵寿木。启之辟之,其柽其椐,就是开始栽种的是些河柳,是些灵寿。攘、剔,都是除去的意思。檿,山桑。柘,落叶灌木,叶厚而尖,稍硬于桑叶,亦可饲蚕。攘之剔之,其檿其柘,就是铲去与剔除的,是些檿树与柘树,因为剔去可以栽桑。串夷,《郑笺》:“即混夷。”帝迁明德,串夷载路,就是自从上帝派迁了明德之人(指古公亶父),混夷也就走了。厥配,其配,指太姜。天立厥配,受命既固,就是上天给他选了配偶后,所受的天命也就巩固起来。整章的意思就是:铲去的、除去的是些枯木,是些死木;修理的、铲平的是些灌木,是些栵木。开辟的、栽种的是些柳树,是些灵寿;除去的、拔去的是些拓木,是些檿木。自从上帝派遣明德之人下来,混夷也就走他的路了。上天又给他选了一个配偶,天命也就稳固起来。

三章。省,省察。柞、棫,都是不成材的树木。兑,易直。帝省其山,柞棫斯拔,松柏斯兑,就是上帝看看他们的山,柞棫都拔掉了,松树柏树也就长直起来。对,配,配是配以邦君,亦即明君之意。帝作邦作对,自大伯王季,就是上帝建立了一个国家,从大伯、王季起,就给它配上了明君。因心,从心眼里。维此王季,因心则友,就是只有这个王季,是从心眼里友爱。上边我们不是引《史记·周本纪》说“公季修古公遗道,笃于行义,诸侯顺之”吗?正可作这句诗的注解。笃,厚。庆,福。载,则。锡,赐。光,光耀。则友其兄,则笃其庆,载锡之光,就是因为他能友爱他的哥哥,他的幸福也就笃厚起来,并赐之以光荣。禄,福。无丧,不已。奄有,尽有。受禄无丧,奄有四方,就是受福也就不止,完全有了四方。整章的意思就是:上帝来看一看他的山,柞棫一些杂木也都拔掉了,松树柏树呢,都长得很直。上帝给他们建立了一个国家,从大伯、王季起,就配上了明君。只有这个王季,从心眼里就与人友爱。因为他友爱他的哥哥大伯,所以他得到了深厚的福禄,并赐给他以光荣。他受到无限的福禄,也就有了天下。

四章。度,是豁达大量之意。貊,《礼记·乐记》引作“莫”;《小尔雅·广诂》:“莫,大也。”德音,尊称别人的语言。维此王季,帝度其心,貊其德音,就是只有这个王季,上帝给了他一个宽大的度量、宏伟的言语。《诗经》中用“类”字的共有五篇:《既醉》《荡》《桑柔》《瞻卬》与此诗。除此诗第八章“是类是祃”的“类”是一种祭祀外,其他“类”字都作族类讲。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就是他的德能显明,能显明到他的族类,能以为之长,能以为之君。顺,不逆;克顺,对上而言,就是不叛逆祖先的功德。比,比下,指文王。王此大邦,克顺克比,比于文王,其德靡悔,就是他主宰着这个大邦,上不辜负祖宗的功德,下可比之于文王,同文王相比,一点也没有惭愧。文王为周室开国的人,其功德是无比的。现在言王季之德可与他相比,极为尊崇的意思。既受帝祉,施于孙子,就是他所受到的福禄,都遗给他的子孙。整章的意思就是:只有这个王季,上帝赐给他一个宽宏大量的心胸、宏伟的言语。他能显出他的恩德,显出他的恩德到他的族类里,而为之长,为之君。他主宰这个大国,上不愧于祖宗,下可比于文王。他同文王相比,一点也无愧色,他所受的福禄,都遗给了他的子孙。

五章。畔援,即畔喭。《论语·先进》:“由也喭。”郑注:“子路之行,失于畔喭。”《正义》:“旧注作喭。字书:喭,失容也。言子路性行刚强,常喭失于礼容也。”(《群经平议》说)歆羡,贪羡。岸,为厈之假借。《说文》:“厂,山石之厓岩,人可居,象形。……籀文从干,作厈。”诞先登于岸,就是帝命文王以迁居。《逸周书·大匡解》“周王宅程三年”,所谓厈者,即此程地(俞樾《茶香室经说》卷四说)。《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说:“程,周邑,在今陕西咸阳县东。”《竹书纪年》:“帝辛三十三年(按公元前一一二二),密人降于周师,遂迁于程。”一名鲜原。《诗·大雅》:“度其鲜原,居岐之阳。”《逸周书·和寤解》“王乃出图商,至于鲜原”,可见文王是先在鲜原伐商,而后迁居鲜原。帝谓文王:“无然畔援,无然歆羡,诞先登于岸。”就是上帝对文王说:“不要失礼,也不要贪羡,先占据着高岸。”《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八)于灵台县(在今甘肃省)阴密城说:“县西五十里。《志》云:古密国也。周文王伐密。诗所称‘密人不恭’,此矣。”阮,在今甘肃泾川县东南,一作邧。共,在今甘肃泾川县北五里。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就是密须人太不恭敬,竟敢拒绝大邦,而从阮侵犯到共。按,止。徂旅,就是往侵之旅,指密人。《毛传》以旅为地名,于是后人都在这“旅”字上做考证,使诗义简直无法了解。上言“密人不恭”,下言“王赫斯怒,爰整其旅”,当然是伐密。而《郑笺》附会说:“文王赫然与其群臣尽怒曰:整其军旅,而出以却止徂国之兵,众以厚周。”强不知以为知,而在字面上打转。屈万里说:“旅,《孟子》引作莒,地名;朱右曾以为即《汉书·地理志》安定郡之卤县,在今甘肃天水、伏羌之间。言文王遏止密须氏侵‘旅’之师也。”上边诗明明言“密人不恭”“侵阮徂共”,怎么会是侵“旅”呢?为什么不根据诗文来找答案,而要耳人之言呢?“爰整其旅”,是文王整顿自己的师旅,“以按徂旅”,是阻止往侵之军旅,意义是多么直接而明白。祜,福。对,答。以笃于周祜,以对于天下,就是以巩固自己的周室,答谢天下之人对周室的拥护。整章的意思就是:上帝对文王说:“不要横行霸道,也不要贪得无厌,先要迁都于高地。”可是密人无礼,竟敢拒绝大邦的劝告,从阮国侵略到共国。文王赫然地生了气,整顿他的师旅,以来阻止往侵的军旅,为的是巩固周室的命脉,而答谢天下人对周室的拥护。

六章。依,兵盛貌(《经义述闻》说)。依其在京,言在京地兵士之盛。侵,为寑兵之寑,息兵的意思(戴震《毛郑诗考正》说)。侵自阮疆,就是自阮疆寑息军事。上言伐阮,此言自阮疆收兵而迁都于程。“陟我高冈”的高冈即指鲜原。依其在京,侵自阮疆,陟我高冈,就是京师的民众,从阮疆收兵而迁至高冈之上。矢,为逝之假借;逝,至。无矢我陵,我陵我阿;无饮我泉,我泉我池,就是不要来到我的山陵,这是我的山陵、我的山阿;不要喝我的泉水,这是我的泉水、我的池子。这是对敌人讲的话。《毛传》“小山别大山曰鲜”,则鲜原正是高冈的意思。度,量。将,侧。度其鲜原,居岐之阳,在渭之将,就是度量一下这个鲜原,是在岐山之南,渭水之侧。《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三)于咸阳县安陵城说:“在县东二十一里。《雍胜录》:‘安陵有程地。’《周书》(按即《逸周书》):‘王季宅于程。’《孟子》‘文王卒于毕郢’,郢即程也。”又于渭水说:“在县南一里。”程就是鲜原,而鲜原在渭水之侧,由此可证。至于“居岐之阳”,实际上是在岐山的东南。方,国。万邦之方,就是万邦的盟主。万邦之方,下民之王,就是万国之头,万民之主。整章的意思就是:在京都的民众,现在都从阮疆撤退下来,迁到鲜原这个地方。不要来到我的山陵,这是我的山陵、我的山阿;不要喝我的泉水,这是我的泉水、我的池子。度量一下这个鲜原,正在岐山的东南,渭水的边上。这是万国的盟主,这是万民之主的地方。

七章。声、色,对举,则“以”应作“与”讲。不大声以色,就是不要对人声色严厉。夏、革,对举。夏谓夏楚,即扑作教刑;革谓鞭革,即鞭作官刑(马瑞辰引汪德钺说)。不长夏以革,就是不要常常动楚动鞭。“不识不知”两“不”字,均与“不显”之“不”同义,都是丕之假借;丕,大。不识不知,就是丕识丕知,多多见识,多多知道。帝谓文王:“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就是上帝对文王说:“心里常常怀念着恩德,不要厉声厉色,不要常常动楚,不要常常鞭打。要多多见识,要多多知道,顺着上帝的法则。”仇,匹;仇方,同盟之国(《毛郑诗考正》说)。钩,句兵,戈戟之属。援,直刃之兵器(《群经平议》说)。临,临车;冲,冲车,皆攻城之具。《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三)于鄠县酆城说:“在县东五里。殷为崇侯虎国,文王伐之,故《诗》云‘既伐于崇,作邑于酆’也。”崇墉,即崇国的城墙。整章的意思就是:上帝对文王说:“时时刻刻怀念着恩德,不要厉声厉色地对人,也不要常常用夏楚与鞭子打人。要多多地见识,要多多地知道,顺着上帝的法则去做。”上帝又对文王说:“咨询你的同盟之国,和你的兄弟之邦,用你的直刃或钩曲的武器,以及你的临车与冲车,去征伐崇国的城池。”

八章。言言、仡仡,皆谓城之高大;闲闲、茀茀,皆谓车之强盛(《经义述闻》说)。讯,即今之谍报人员。连连,得敌后,用绳子将敌人连起来。馘,杀敌而取其左耳以献功。安安,安全无恙。因为杀敌要与敌搏斗,而能安全无恙地回来,所以说“攸馘安安”。类、祃,是师祭。《尔雅疏》:“师出征伐,类于上帝,祃于所征之地。”致,使其来。附,亲附。“临冲闲闲,崇墉言言,执讯连连,攸馘安安。是类是祃,是致是附,四方以无侮”,就是又高又大的临车冲车,攻击又高又大的崇城,获得的谍报人员,一串串地把他们连起来,而杀敌割耳的人也都平安地回来;于是奉行类祭,奉行祃祭,有的被虏获,有的来归附,再也没有敢于侮辱周室的国家。以戈击之曰伐。肆,突击。忽,灭(《群经平议》说)。拂,违。临冲茀茀,崇墉仡仡,是伐是肆,是绝是忽,四方以无拂,就是高大的临车、冲车攻击仡立高大的崇城,有的以戈攻,有的在突击,有的被灭亡,再也没有不顺从的国家。整章的意思就是:又高又大的临车、冲车,攻击又高又大的崇城。获得的谍报人员,一串一串地把他们连起来,而杀敌割耳的人也都平安地回来。于是举行类祭,举行祃祭,有的被虏获,有的来归附,再也没有敢于侮辱周室的国家。高大的临车冲车,攻击仡立高大的崇城。有的以戈攻,有的在突击,有的被杀绝,有的被灭亡,再也没有不顺从的国家。

【诗篇联系】

不成问题,这也是一篇诵,而且是歌颂王季与文王的。不仅“王此大邦”,告诉我们是在岐山歌颂王季、文王,即诗的内容,也处处表现出它的地点是在岐山。把它排在宣王五年二月在岐山的时候所作,不会有错吧?

【诗义辨正】

《毛序》:“《皇矣》,美周也。天监代殷,莫若周。周世世修德,莫若文王。”此诗赞美的固然有文王,然也有王季,怎么不提王季一字呢?姚际恒就批评说:“《小序》谓‘美周’,泛混。……此篇则述文王之祖大王、父王季,皆推原其所生以见其为圣也。”他的话比较接近事实,而实际还不真懂。《集传》说:“此诗叙大王、大伯、王季之德,以及文王伐密、伐崇之事也。”大体上是对,然未说出此诗的用处。

天作(周颂)

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彼徂矣,岐有夷之行。子孙保之。

【诗义关键】

这首诗的事迹与《绵》《皇矣》两篇的完全相同。“天作高山,大王荒之”,是指《绵》篇所讲的事迹;“彼作矣,文王康之”,为《皇矣》篇所言的史事;“彼徂矣,岐有夷之行”,是讲宣王要经过这个山。“子孙保之”是宣王对祖先的承纳,就是子孙们要保守这个山。以此义来解释这首诗,再明白不过了。

【字句解释】

高山,指岐山。荒,有(《群经平议》说)。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就是老天爷制作了这个高山,大王保有了它。作,应与《皇矣》篇“作之屏之”的“作”同义,都是柞之假借。康,安。彼作矣,文王康之,就是它被开发了,文王保守了它。夷,平。行,路。彼徂矣,岐有夷之行,就是它能走人了,从此岐山有平坦的道路。子孙保之,就是我们当子孙的要永久保有它。整篇的意思就是:老天爷制作了这个高山,大王保有了它。它被开发了,文王保守了它。它能走人了,从此岐山有了平坦的道路。我们当子孙的要永久保守它。

【诗篇联系】

这明明是在岐山祭岐山的诗,而且是出行时祭岐山的诗,不然,怎么会说“彼徂矣,岐有夷之行”呢?宣王出征时,逢山祭山,到此再得一明证。要不然,这首诗有什么用途呢?以上三诗,即《绵》《皇矣》与此诗,都是在岐山所写,岐山是宣王出征时的第二站。

【诗义辨正】

《毛序》:“《天作》,祀先王、先公也。”毫无根据。《集传》说:“此祭大王之诗。”姚际恒批评说:“《小序》谓‘祀先王、先公’,诗中何以无先公?《集传》谓祀大王,诗中何以又有文王?皆非也。季明德曰:‘窃意此盖祀岐山之乐歌。按《易·升卦》六四爻曰“王周享于岐山”,则周本有岐山之祭。’此说可存。”季明德几乎说对了,可惜他不知道是宣王在祭岐山。

公刘(大雅)

笃公刘!匪居匪康,迺埸迺疆,迺积迺仓。迺裹餱粮,于橐于囊,思辑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

笃公刘!于胥斯原。既庶既繁,既顺迺宣,而无永叹。陟则在,复降在原。何以舟之?维玉及瑶,鞞琫容刀。

笃公刘!逝彼百泉,瞻彼溥原。迺陟南冈,乃觏于京。京师之野,于时处处,于时庐旅。于时言言,于时语语。

笃公刘!于京斯依。跄跄济济,俾筵俾几。既登乃依,乃造其曹,执豕于牢。酌之用匏,食之饮之,君之宗之。

笃公刘!既溥既长,既景迺冈,相其阴阳,观其流泉。其军三单,度其隰原,彻田为粮。度其夕阳,豳居允荒。

笃公刘!于豳斯馆。涉渭为乱,取厉取锻。止基迺理,爰众爰有。夹其皇涧,遡其过涧。止旅乃密,芮鞫之即。

释音:埸,音易。橐,音驼。琫,音菶。

【诗义关键】

诗言“于豳斯馆”,是在豳这个地方建立馆舍。又说“于胥斯原”,又说“于时处处,于时庐旅。于时言言,于时语语”,都是表示在豳地的语气。那么,这首诗写在豳地,应无问题。再看豳在什么地方。《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四)于邠州(今之陕西邠县)说:“古西戎地,后公刘居此,为豳国。……唐开元十三年改豳曰邠。”又于白土废县说:“豳州旧城,在州城南,又州东北有豳亭,州东五十里有豳谷。《一统志》:邠州有古公城,今为古公乡。”由此可知,豳在今陕西邠县,西南至岐山县一百二十里。《汉书地理志补注》(卷三)于“有豳乡,《诗》豳国公刘所都”,引《括地志》说:“(邠)州三水县西十里有豳原,周公刘所都之地也。豳城在此原上。”又引《雍录》说:“邠州三水县有古豳城,不窋之孙公刘,自庆州(按今甘肃庆阳县)南入而邑于此,《诗》曰‘于豳斯馆’,又曰‘豳居允荒’,是皆公刘创邑之文也。”这首诗从头到尾都是歌颂公刘在豳的建国,而且是我们所说的诵体,自无问题。是在豳这个地方歌颂公刘,这一点值得我们注意。

【字句解释】

一章。笃,笃实,与《椒聊》篇“硕大且笃”的“笃”同义。笃公刘,就是笃实的公刘。第一个“匪”为“彼”之假借。匪居匪康,就是他所在的地方并不安康。埸,田畔。大界曰疆,小界曰埸。露积曰庾,有屋曰仓;《史记》言公刘“仓庾皆足”,是庾即积(马瑞辰说)。迺,乃。迺场迺疆,迺积迺仓,就是疆场整理得好好的,积与仓都是满满的。餱粮,干粮。小曰橐,大曰囊。思辑用光,戴震《毛郑诗考正》说:“豳在邰北百余里……今庆阳府安化县(按在今甘肃华亭县西北一百二十里)有不窋城。不窋遭迫逐,自邰而远窜。公刘力能自兴,于是思旧土,聚粮治兵,而来用复后稷之封,故《诗》曰:‘思辑用光。’”如此讲来,则“光”作“光复”讲。戚,斧。扬,钺。方,始。启行,开路(《群经平议》说)。整章的意思就是:笃实的公刘呀!因为他住的地方不能安宁,所以他把疆场整理得好好的,仓庾储蓄得满满的。用大囊小橐盛着干粮,为的是光复祖宗的产业。弓、箭、干、戈、斧、钺一起动用,而做开路的先锋。

二章。胥,相。原,豳原。于胥斯原,就是相继地视察这个豳原。庶,富庶。繁,繁多。顺,顺从。宣,畅。永叹,即咏叹,慨叹之意。既庶既繁,既顺迺宣,而无永叹,就是人民既富且繁,都是很顺从,都是很畅快,没有什么慨叹不平之气。,小山。《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四)于邠州邠山说:“在州治南。城垣所依也。又紫微山,在城西南隅,连跨外郭……或谓之邠岩。”又于白土原说:“在州东北。”又于邠州说:“州泾水北绕,邠岩南峙,依山为城,地势雄壮。”陟则在,复降在原,是对“笃公刘,于胥斯原”而言,意思就是他到山上边看看,又到白土原上边瞧瞧。何以舟之,即何以酬之(《群经平议》说)。之,指公刘。就是公刘在出巡的时候,老百姓酬谢他什么呢?瑶,美石。鞞琫,刀鞘。鞞琫容刀,就是刀鞘中还盛着刀。整章的意思就是:笃实的公刘呀!他相继地巡视这个豳原。这个地方的人民,既富庶而又繁多,并且都是顺从的、畅快的,没有什么不平之气。他到山上看看,又到白土原上瞧瞧。他们酬答他什么呢?有玉,有瑶,有刀鞘中盛着的刀。

三章。百泉,在今甘肃泾川县西三十五里。笃公刘,逝彼百泉,就是笃实的公刘,到了百泉。《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八)于平凉府平凉县百泉城说:“府西北八十里。”又于泾州百泉说:“州西三十五里。泉眼极多,四时不涸。……又共池,在州北五里。《诗》‘侵阮徂共’……今之共池是也。”又于泾阳城说:“在府西南。周宣王时,狁内侵,至于泾阳。谓此地也。”公刘从这里迁居于邠,宣王现在又出征至此,所以写的地理形势就像亲见一般。王国维《克钟克鼎跋》说:“鼎铭云:‘锡女田于原。’此即公刘所瞻之溥原也。”但其地不详。逝彼百泉,瞻彼溥原,就是到百泉巡视一番,又往溥原看了一看,到处寻找可以定居之所。南冈,即指邠岩,邠岩不是在邠州的南边吗?京,《毛传》:“绝高为之京。”古人建都是依山傍水。迺陟南冈,乃觏于京,就是跑到那邠岩一看,看出了建都之地。《尚书大传》说:“八家为邻,三邻为朋,三朋为里,五里为邑,十邑为都,十都为师,州有十二师焉。”(据马瑞辰引)则师为十都之邑。京师,就是高山旁边的都邑。后以国之都为京都,本此。整章的意思就是:笃实的公刘呀!他跑到百泉,跑到溥原,到处寻找定居之所。最后到那邠岩之上,看出了建都之地。于是京都的人民就在这里住,就在这里处,就在这里言,就在这里语。

四章。依,盛,与《皇矣》篇“依其在京”的“依”同义。笃公刘,于京斯依,就是笃实的公刘,也就这样繁殖起来。《楚茨》篇“济济跄跄”是形容牛羊之多,此诗的“跄跄济济”是形容祖宗之多。《礼记·檀弓》:“有司以几筵舍奠于墓左。”《疏》:“几,依神也。筵,坐神席也。”俾筵俾几,就是将神灵们有的安置在筵,有的安置在几。登,是登筵。依,是依几。曹为槽之省。牢,猪圈。既登乃依,乃造其曹,执豕于牢,就是祖宗们登了筵,依了几之后,就到猪槽里,把那些猪从猪圈里牵出来。匏,即匏瓜,干后刳开可作饮酒饮水之用。酌之用匏,就是用匏勺让祖宗们饮酒。食之饮之,君之宗之,四“之”字均指祖宗。意思就是请他们吃,请他们喝,以他们为主,以他们为宗。这一章是讲公刘的祭祖。整章的意思就是:笃实的公刘呀!也就在京都繁殖起来。许许多多的神灵被安置到筵席上,安置到桌几上。祖宗入了筵,依了几,于是到猪槽里,把猪牵出来。用匏勺请祖宗喝酒,请他们吃,请他们喝,尊他们为主,尊他们为宗。

五章。溥,广。景、疆,古通,疆即划疆界(于省吾《诗经新证》说)。笃公刘,既溥既长,既景迺冈,相其阴阳,观其流泉,就是笃实的公刘,从此以后版图日见扩大,他既将山冈上的土地划出疆界,又分辨出地的向阴向阳,以及泉流的方向。单、战,古通;三战,屡战(亦于省吾说)。隰原即《诗经》中常用之原隰。《毛传》于《皇皇者华》篇说:“高平曰原,下湿曰隰。”隰原就是高低不平的土地。彻,读为《孟子》“周人百亩而彻”之“彻”,取税的制度(屈万里说)。其军三单,度其隰原,彻田为粮,就是他的军旅屡次作战,为的是度量高低的土地,以订税收的粮数。度其夕阳,豳居允荒,就是从夕阳下来看地面,豳地实在大得不得了。整章的意思就是:笃实的公刘呀!他的土地广大以后,他就将山冈上的土地划出疆界,分出向阴向阳,并辨明流水泉水的方向。他的军旅屡次作战,为的是度量高低不平的土地,订出收税的制度。从落山的太阳下来看,豳这个地方实在大得不得了。

六章。馆,馆舍。笃公刘,于豳斯馆,就是笃实的公刘,在豳这个地方就建筑起馆舍来。乱,《毛传》注为“正绝流曰乱”,于是《正义》将“涉渭为乱,取厉取锻”,解为“公刘之为君也于此豳地,令民作此馆舍。将作之时,先使人涉渡于渭,乘舟绝水,为乱而过,取其砺石,取其锻具,所以锻砺斧斤,利其器用,伐取材木,乃为宫室”。要增加多少意思,才把这两句诗解释出来。然豳离渭水很远,绝不能跑这么远的地方取石为砺。度之情理,极不可能。后稷所住的地方原为邰,邰在渭南。后因戎狄为患,才迁至豳地。所以“涉渭为乱”,应该解为涉过渭水的目的是为祸乱。厉,即砺,粗石;锻,细石。取厉取锻,是为建筑豳地;然所以在豳地建设,是因为迁都的缘故。这样,“笃公刘!于豳斯馆。涉渭为乱,取厉取锻”,才一气贯串;不然,诗义就不可了解。止,即之,之读为兹;兹基迺理,就是这个基址才建立起来(于省吾说)。爰众爰有,就是人民才众多起来。皇,大;皇涧,指泾水之涧。过涧,指汭水之涧。我们先来看看泾水与汭水的形势。《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四)于邠州泾水说:“在州西北二十里。……其上流自长武县会汭水流入境。又东南流,经州东五里。”又于泾水(卷五十二)引《周礼·夏官·职方》说:“其川泾汭。”又引《诗·公刘》:“芮鞫之即。”注:“芮、汭,同。鞫,水外也。”可知此诗之芮,即汭水。又说:“关中溉田之利,莫如泾水。”公刘的居民都是顺着泾水与汭水而居,故言:“夹其皇涧,遡其过涧。止旅乃密,芮鞫之即。”过,作经讲;过涧,经过豳邑之涧。因汭水小,泾水大,故称泾水之涧为皇涧。止,亦读为兹,止旅乃密,是人民才稠密起来。芮鞫之即,就是芮水所流之迹。即,与《东方之日》篇“履我即兮”的“即”同义。整章的意思就是:笃实的公刘呀!他在豳这个地方建筑了馆舍。他是涉过渭水为逃难而来,在这里用粗细的石头来建筑馆舍。这个基地治理起来了,人民也就逐渐多起来。从泾水的两旁追溯到汭水的两旁,住上了稠稠密密的百姓。

【诗篇联系】

这首诗里的地理形势,历历如绘,假如不是作者亲眼看到,绝不会写得这么清楚。现在我们知道了尹吉甫是随宣王出征狁而至此,在此歌颂公刘的功业,所以才有这样亲切的表现。我们说宣王出征时是“逢宗庙祭祖宗”,到此更得一证。

【诗义辨正】

《毛序》:“《公刘》,召康公戒成王也。成王将莅政,戒以民事,美公刘之厚于民,而献是诗也。”毫无根据。姚际恒就批评说:“按诗无戒辞,召康公亦未有据。”他又引金仁山说:“‘若《笃公刘》之诗,极道冈阜、佩服、物用、里居之详;《七月》之诗上至天文、气候,下至草木、昆虫,其声音名物,图画所不能及;安有去之七百岁而言情状物如此之详,若身亲见之者?又其末无一语追述之意。吾是以知决为豳之旧诗也。’按此说深为有理。然则此诗者固当日豳民咏公刘之旧诗,而周召之徒传之以陈于嗣王与?”假如是公刘当时的诗,怎么能直称“公刘”呢?对公,怎么能称名道姓呢?幸亏我们发现了作者,才知此中的详细情形;否则,对这首诗也就无法处理。

凫鹥(大雅)

凫鹥在泾。公尸来燕来宁。尔酒既清,尔殽既馨。公尸燕饮,福禄来成。

凫鹥在沙。公尸来燕来宜。尔酒既多,尔殽既嘉。公尸燕饮,福禄来为。

凫鹥在渚。公尸来燕来处。尔酒既湑,尔殽伊脯。公尸燕饮,福禄来下。

凫鹥在潨。公尸来燕来宗。既燕于宗,福禄攸降。公尸燕饮,福禄来崇。

凫鹥在亹。公尸来止熏熏。旨酒欣欣,燔炙芬芬。公尸燕饮,无有后艰。

【诗义关键】

诗言“凫鹥在泾”,决定了这首诗的地点。我们上边曾引《读史方舆纪要》说,泾水在邠城东五里。诗言“公尸来燕来宁”,其为绎祭甚明。绎祭之礼,孔颖达《诗经正义》说得很明白。他说:“燕尸之礼,大夫谓之宾尸,即用其祭之日,今《有司彻》是其事也。天子诸侯则谓之绎,以祭之明日。《春秋》宣八年言‘辛巳有事于太庙,壬午犹绎’,是谓在明日也。此公尸来燕,是绎祭之事,故云‘祭祀既毕,明日又设礼而与公尸燕’也。其尸以卿大夫为之,于王实为其臣;但孝子以父象事之,故其心安,不以己实臣之故自嫌。”上篇《公刘》是正日祭公刘之诗,此诗当系翌日宴公尸之歌。公尸,即以卿大夫所扮的公刘之尸。兹依此义将这首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凫,野鸭。鹥,鸥。凫鹥在泾,就是野鸭与鸥鸟落在泾水上。这个泾水指豳邑的泾水。燕,宴饮。宁,省视。公尸来燕来宁,就是公尸来到这里宴饮,来到这里省视。馨,香。尔酒既清,尔殽既馨,就是你的酒既是清的,你的肴馔既是香的。成,重,多的意思(马瑞辰说)。公尸燕饮,福禄来成,就是公尸既然在宴饮,你的福禄也就重出不穷。整章的意思就是:野鸭与鸥鸟落在泾水上。公尸来到这里宴饮,来到这里省视。您的清酒既好,您的肴馔又香。公尸既然喜欢吃,您的福禄也就无穷了。

二章。宜,肴,与《女曰鸡鸣》篇“与子宜之”之“宜”同义。为,犹助。整章的意思就是:野鸭与鸥鸟落在沙滩上。公尸来到这里宴饮,来到这里吃肉。您的酒既多,您的肴馔又嘉。公尸既然喜欢吃,福禄就来辅助您了。

三章。渚,小洲。处,止。湑,多貌。脯,干肉。整章的意思就是:野鸭与鸥鸟落在小洲上。公尸来到这里宴饮,来到这里停留。您的酒既多,您的肴又是干脯。公尸既是喜欢吃喝,福禄也就降临了。

四章。小水入大水曰潨,与汭水之流入泾水的情形正合。宗,祖。下一“宗”字为宗庙。崇,聚。整章的意思就是:野鸭与鸥鸟落在水的汇流处。公尸来到这里宴饮,来到这里做祖宗。既然宴饮在宗庙里,福禄也就降临。公尸既是喜欢吃喝,福禄也就越聚越多了。

五章。亹,为湄之假借,水涯(马瑞辰说)。来止,来之。熏熏,和悦。欣欣,有力。整章的意思就是:野鸭与鸥鸟落在水边上。公尸来到这里很是高兴。好酒既有力,炙的肉也很香。公尸既然喜欢吃喝,以后就不会有困难了。

【诗篇联系】

绎祭既是第二日的再祭,把这首诗排在《公刘》篇之后,再适当不过了。到此,更可证明宣王出征时是逢宗庙祭祖宗。

【诗义辨正】

《毛序》:“《凫鹥》,守成也。太平之君子,能持盈守成,神祇祖考安乐之也。”不着边际。他说“太平之君子”,实际上,并不太平,这是出征时的作品。倒是《集传》说对了,他说:“此祭之明日,绎而宾尸之乐。”然他不知道公尸指谁。

既醉(大雅)

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

既醉以酒,尔殽既将。君子万年,介尔昭明。

昭明有融,高朗令终。令终有俶,公尸嘉告。

其告维何?笾豆静嘉。朋友攸摄,摄以威仪。

威仪孔时,君子有孝子;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其类维何?室家之壸。君子万年,永锡祚胤。

其胤维何?天被尔禄。君子万年,景命有仆。

其仆维何?厘尔女士;厘尔女士,从以孙子。

【诗义关键】

这首诗里又提到“公尸”,《诗经》里用“公尸”的也只有这两篇,那么,它们之间的关系就不难发现了。《凫鹥》篇是写宣王在豳邑祭祀公刘的翌日宴饮公尸,而宴饮公尸的目的是在求福,这首诗的“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就是给万岁的君子赐福了。宣王出征的时候,逢山祭山,逢水祭水,逢宗庙祭祖宗,当此之时,尹吉甫一方面写些祭祀的诗篇,一方面在宣王宴饮的时候,又写些诗恭祝宣王,就是这首诗的来源了。下边还要读到更多的这一类诗。

【字句解释】

一章。既醉以酒,既饱以德,是承《凫鹥》篇的“公尸燕饮”而来。德,作惠讲,就是设宴之惠。《诗经》中用“君子万年”的共有三篇,就是《瞻彼洛矣》《鸳鸯》与此诗。君子万年就是万岁的君子,都是指宣王。《诗经》中的尔、女(汝)颇有分别。尔对上,就像现在说的“您”,女对平辈或下辈,就是现在说的“你”。君子万年,介尔景福,就是万岁的君子呀,公尸要赐给您大的福禄。整章的意思就是:他既喝醉了您的酒,既饱餐了您的宴席。万岁的君子呀,他要赐您大的福禄了。

二章。将,美,与《破斧》篇“亦孔之将”之“将”同义。昭,亦即明;昭明,光明。整章的意思就是:既吃醉了您的酒,您的肴馔又是好的。万岁的君子呀,他要赐给您以光明。

三章。融,《尔雅》《方言》并说:“长也。”昭明有融,就是长久的光明。朗,明;高朗,高明。令,善。终,结果。高朗令终,就是高明的最后结果。俶,始。令终有俶,公尸嘉告,就是最后的善果有个开始,公尸就告诉您这个好的结果。整章的意思就是:有了长久的光明,也就有高明的善果。善果的开始,公尸现在就要告诉您这个好的消息了。

四章。笾豆,是竹子编的竹器,祭祀时用以盛果实脩脯之具。笾豆静嘉,就是笾豆里所盛的果实脩脯都很美好。静,为竫之假借;竫,善;与《静女》篇“静女其姝”的“静”同义。摄,佐。朋友攸摄,就是朋友来相助。威仪是成语,《诗经》中用“威仪”的有《邶风·柏舟》《宾之初筵》《执竞》《民劳》《抑》《泮水》《板》《烝民》《瞻卬》与此诗,共十篇。威仪就是威严的仪容。这是人的行为标准,所以《烝民》篇恭维仲山甫说:“威仪是力。”摄以威仪,就是以严肃的态度来佐助。整章的意思就是:他所告诉的是什么呢?就是笾豆里所盛的果实脩脯都很美好。朋友们来佐助,都是以威严肃穆的态度来佐助。

五章。孔,甚。时,是。《礼记·杂记上》“祭称孝子孝孙,丧称哀子哀孙”,孝子是在祭祖时子孙的称谓。匮,应读为坠(于省吾说);坠,废。类,族类,指子孙。整章的意思就是:祭祀的仪容都很好,君子有了孝子。孝子永远不废,也就永远赐给您的族类。

六章。壸,读为捆;捆,亲睦(马瑞辰说)。室家之壸,就是家室和睦。祚胤,后嗣。整章的意思就是:族类是什么样呢?家室都非常地和睦。万岁的君子呀,他要永久赐给您子嗣。

七章。被,披覆。仆,仆从。整章的意思就是:子嗣是怎样呢?老天爷要他们披上您的福禄。万岁的君子呀,您的大命里要有仆从。

八章。厘,赐。女士,就是《小雅·甫田》篇“以穀我士女”的士女,倒字以协韵(《群经平议》说)。从,跟随。从以孙子,就是他们(士女)的子孙也都跟随着。古时是奴隶制,父母是奴隶,子女也跟着是奴隶。整章的意思就是:仆从是怎样的呢?赐给您武士及其女子。赐给您武士及其女子,连带着还有他们的子孙。

【诗篇联系】

自从发现尹吉甫是三百篇的作者后,我们就根据着尹吉甫的生平事迹来解释诗篇,没有不是顺理成章。不仅顺理成章,而且年月、地点、事件以及诗篇的用途,都通通发现了。把这篇诗摆在《公刘》《凫鹥》之后,真可说是天造地设!

【诗义辨正】

《毛序》:“《既醉》,太平也。醉酒饱德,人有士君子之行焉。”真是强不知以为知,完全从字面来敷衍。《集传》说:“此父兄所以答《行苇》之诗。言享其饮食恩意之厚,而愿其受福如此也。”因为这首诗排在《行苇》篇之后,而《行苇》篇是宴父兄之诗,他就这样把它们扯到一起。可是这首诗明言“公尸嘉告”,怎么与宴父兄有关系呢?这首诗与《凫鹥》篇相连,怎么不从《凫鹥》篇的“公尸”上着想呢?姚际恒就批评说:“《小序》谓‘太平’,泛混。《大序》谓‘醉酒饱德,人有士君子之行’,规摹《孟子》,绝可笑。《集传》谓‘父兄所以答《行苇》’,《行苇》既未必为祭诗,又何答也?且后数章皆从‘公尸嘉告’而衍之,非谢答之辞也。此祀宗庙礼成,备述神嘏之诗。”有点对。

棫朴(大雅)

芃芃棫朴,薪之槱之。济济辟王,左右趣之。

济济辟王,左右奉璋。奉璋峨峨,髦士攸宜。

淠彼泾舟,烝徒楫之。周王于迈,六师及之。

倬彼云汉,为章于天。周王寿考,遐不作人?

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勉勉我王,纲纪四方。

释音:槱,音酉。淠,音譬。

【诗义关键】

既发现了宣王西征的路线,那么,这首诗的“淠彼泾舟”的“泾”是指什么地方的泾水也就知道了。泾水不是在豳邑的东边五里吗?怎么知道是指这个地方的泾水呢?再看“周王于迈,六师及之”。天子六师,《诗经》中用六师的共有三篇:《瞻彼洛矣》《常武》与此篇。《常武》篇的六师是宣王征徐国;《瞻彼洛矣》篇的六师是宣王到达时所言;此诗六师,是宣王在豳邑发兵。怎么又知道是发兵呢?再看“左右奉璋”的“璋”,马瑞辰引《周礼·春官·典瑞》说:“牙璋以起军旅,以治兵守。”又引《白虎通义》说:“璋以发兵何?璋半圭,位在南方,南方阳极而阴始,起兵亦阴也,故以发兵也。”是璋用以发兵。此诗说“济济辟王,左右奉璋”,左右都在奉璋,其为发兵可知。周宣王出征的第四站是在现今的陕西耀县,由豳邑顺泾水而下正是耀县。其为宣王发兵毫无问题。晓得了这首诗的时间、地点、事件,再将此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芃芃,茂盛貌。棫,白桵。朴,枣(《经义述闻》说)。薪之,作为柴。槱之,聚而燎之以祭天。芃芃棫朴,薪之槱之,就是丛生的白桵与枣树,把它们作为柴而烧之。古时发兵的时候,都要燃火以祭天,与此诗所写的事迹正合。济济,齐齐之假借;《礼记·祭义》“齐齐乎其敬也”,齐齐为敬肃之意。辟,大;辟王,大王,指宣王。济济辟王,左右趣之,就是庄严肃穆的大王,左右的人都来到他这里。整章的意思就是:丛生的白桵与枣树,把它们砍下来,烧起来。庄严肃穆的大王,左右的人都来到这里了。

二章。峨峨,大貌。《周礼·考工记·玉人》:“大璋、中璋九寸。边璋,七寸。射四寸,厚寸。”因其长大,故以峨峨形容之。髦士,武士之良者。攸,所。整章的意思就是:庄严肃穆的大王,左右的人都来领璋。高高大大的璋,也只有优良的武士才适宜。

三章。淠,众貌。与《小弁》篇“萑苇淠淠”的“淠”同义。彼篇形容草,故为茂盛;此篇形容舟,故为众貌。烝,众;烝徒,众人。楫,濯,划的意思。及,与。整章的意思就是:泾水里的那些船只,由众水手划着。周王现在在出征,六师之众随着他。

四章。倬,光亮貌。云汉,天河。章,文彩。倬彼云汉,为章于天,就是光亮的天河,在天上点缀着。这是指明发兵的时间,与上边“芃芃棫朴,薪之槱之”正相吻合,因为发兵都在天亮之前。寿考,即《既醉》篇“君子万年”的“万年”。遐不,何不。作,起;作人,作育人材。遐不作人?就是怎么不作育人材呢?反语,正是加强起用新人的意思。这句诗,可能是尹吉甫指他自己。《兮甲盘铭》说:“唯五年三月既死霸庚寅,王初格伐狁于,兮甲从王。折首执讯,休,亡敃。王锡兮甲马四匹,驹车。”五年三月既死霸庚寅是宣王五年三月二十六日,这段话明明讲尹吉甫于三月二十六日以前曾经打过一次胜仗,宣王赐给他马四匹,驹车一辆。他们是二月初由岐山出发的,经过现今的甘肃泾川而到邠县,现在又由邠县出征,宣王才让他率领军队作战,所以说:“遐不作人?”他在周室本来没有官爵,也就由这次西征犹,才与宣王发生关系,以他而言,不就是新人吗?整章的意思就是:那条光亮的天河,点缀在天上。万岁的周王呀,他何尝不作育人材?

五章。其,指宣王。其章、其相,当属宣王所有。下句接着是“勉勉我王,纲纪四方”,纲纪,约束;纲纪四方,正指此次出征。那么,章,应为璋之省。《周礼·考工记·玉人》又形容璋说:“黄金勺,青金外,朱中,鼻寸,衡四寸,有缫。”不正是此诗说的“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吗?璋是经过追琢的,金玉是璋的装饰。勉勉,黾勉。勉勉我王,纲纪四方,就是勤勉的我王,在约束四方。整章的意思就是:他的璋是经过追琢的,璋的外表又以金玉彩饰着。勤勉的我王,现在正在约束四方。

【诗篇联系】

这样一解释,这篇诗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情感都有了着落。将这首诗摆在这里,不是天造地设吗?豳邑,是宣王西征狁的第三站,这里总共产生了四篇诗,就是《公刘》《凫鹥》《既醉》与此诗。

【诗义辨正】

《毛序》:“《棫朴》,文王能官人也。”此诗哪一点与文王有关?而释诗的人都认为是文王,连姚际恒也不例外。可见先入之见囿人之深之厚!

十一

吉日(小雅)

吉日维戊,既伯既祷。田车既好,四牡孔阜。升彼大阜,从其群丑。

吉日庚午,既差我马。兽之所同,麀鹿麌麌。漆沮之从,天子之所。

瞻彼中原,其祁孔有。儦儦俟俟,或群或友。悉率左右,以燕天子。

既张我弓,既挟我矢。发彼小豝,殪此大兕。以御宾客,且以酌醴。

释音:麌,音语。儦,音标。豝,音巴。殪,音意。

【诗义关键】

先看“漆沮之从,天子之所”的漆水、沮水在什么地方。《毛传》说:“漆沮之水,麀鹿所生也。从漆沮驱禽而至天子之所。”等于没有注解。《毛传》又于《潜》篇说:“漆、沮,岐周之二水也。”虽然指出了地点,还是等于没有说。《集传》说:“漆沮,水名,在西都畿内,泾渭之北,所谓洛水。今自延韦流入鄜坊,至同州入河也。”他将洛水误为漆沮;假如是洛水,怎么不直称洛水而要称为漆沮呢?《瞻彼洛矣》篇明明提到洛水,怎么可以与漆沮相混呢?戴震于《毛郑诗考正》说:“此即《禹贡》之漆沮,合二水为水名者,分言之则非也。”郦道元《水经注》说:“云阳县东大黑泉,东南流……谓之为漆沮水。……迳万年县故城北,为栎阳渠……又南屈,更名石川水……南入于渭水。”云阳县在今陕西淳化县东南,万年县在今陕西临潼县东北,中间隔了一条渭水,漆沮怎么能隔着渭水而相通呢?说来说去,没有一个人说得对。《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四)于耀州(今之陕西耀县)沮水说:“在州西门外,自延安府鄜州宜君县流入境,至城南三里之鹳鹊谷与漆水会流。”又于漆水说:“在州东门外,自同官县流入境,又南合于沮水。”然怎么断定就是这里的漆沮两水呢?《纪要》又于耀州总序说:“州面凭大阜,北负高原,漆水东经,沮水西绕。”与此诗说的“升彼大阜”“瞻彼中原”的地理环境正相吻合。前人的《诗经》地理考证根本不看诗,只是随便找一个地名硬加上去,就算作考证了。朱右曾的《诗地理征》就犯这个毛病。《诗经》中凡二水合言,都是二水汇流之处。溱洧之在许昌,也是如此。《纪要》又于祋祤废县说:“在州治东北一里。……颜师古曰:‘祋,读丁活反,又丁外反。祤读诩。’盖兵祷之名。”此诗说“吉日维戊,既伯既祷”,这不会是巧合吧?

知道了地点,再来看日期。我们上边引的《兮甲盘铭》“唯五年三月既死霸庚寅”为三月二十六日,往上推二十天正是庚午,此诗说“吉日庚午,既差我马”,也不会是巧合吧?庚午是三月初六日,再往上推三十四天,也正是《石鼓文》里所说“天子永宁,日维丙申”。二月是小建,丙申,应为二月初一,与《小明》篇“二月初吉,载离寒暑”,恰相吻合。这些日期是一点不能错的。这样日期的吻合,给我们发现中国历史上一件大事,就是宣王是亲征狁。关于宣王的亲征狁,从来没有人提过;现在不仅知道了出征路线,而且日期也可算得出来。《诗经》之为真正史实,不会再有问题吧?再从此诗的“吉日维戊”的“戊”看,知道宣王是三月初四开始狩猎,直到初六才结束,这首诗也就写在这一天。不过此诗是尹吉甫写他自己跟随宣王狩猎,并不是直接赞美宣王,这一点要知道。

【字句解释】

一章。吉日维戊,指宣王五年三月初四。既伯既祷,《说文》引作“既祃既禂”,祃是师祭。《礼记·王制》“祃于所征之地”,注:“祃,师祭也,为兵祷。”足证宣王是在出征,不是普通的狩猎。禂,通祷;祷如马祭,为马祷无疾,为田祷多获禽(马瑞辰说)。陕西耀县东北之祋祤,或即此次祃祷之遗迹。吉日维戊,既伯既祷,就是在戊日这一天,做了师祭,也做了马祭。田车,猎车。田车既好,四牡孔阜,就是猎车既是好的,四匹牡马也是极大的。群丑,指兽类。大阜,即指耀州的大阜。《读史方舆纪要》于耀州牛耳山说:“州西北十八里,以两山东西分,若牛耳也。”所谓大阜,或许就是指牛耳山。整章的意思就是:在那初四的好日子,做了师祭,也做了马祭。猎车既是好的,四匹牡马也是极大的。升到那个山顶上,追逐那些野兽。

二章。差,使。庚午,即宣王五年三月初六日。吉日庚午,既差我马,就是庚午这个吉日里,差遣了我的马。同,犹聚。麀,牝鹿。麌麌,《韩奕》篇作“噳噳”,众多的意思。兽之所同,麀鹿麌麌,就是兽类所聚的地方,有许许多多麀鹿。之,是。漆沮之从,天子之所,就是顺着漆沮两水的流域,把兽类驱逐到天子所在的地方。漆沮两水在耀县城南三里的鹳鹊谷汇流,那么,宣王所在地当是这里。整章的意思就是:在庚午这个好日子里,我骑着我的马。兽类聚集的地方,有许多许多麀鹿。顺着漆沮二水的流域,把兽类驱逐到天子所在的地方。

三章。中原,即大阜。祁,《郑笺》:“当作麎;麎,牝麋也。”麋似鹿而大。瞻彼中原,其祁孔有,就是看看那个大阜上,有好多好多牝鹿。儦儦,奔走貌。俟为騃之假借;騃騃,行走貌。兽三曰群,二曰友。儦儦俟俟,或群或友,就是有的在奔跑,有的在慢走,有的三个成群,有的两个成双。率,循。左右,即左右之人,与《棫朴》篇“左右奉璋”的“左右”同义。悉率左右,以燕天子,就是将领们都率着左右之人,以燕乐天子。整章的意思就是:看那大阜上,有许多许多的母鹿。有的在奔跑,有的在慢走,有的三个成群,有的两只成双。将领们率领着左右的人,以讨天子的喜欢。

四章。挟,《毛传》在《大明》篇注为“达也”,即箭达于兽。发,发矢。豝,牝豕。殪,死。既张我弓,既挟我矢,发彼小豝,殪此大兕,就是我的弓一张开,我的箭一发出,射中了那个小母猪,也射中了这个大野牛。御,享。醴,酒名。以御宾客,且以酌醴,就是既可以招待宾客,又可以佐酒下饭。整章的意思就是:我的弓一张开,我的箭一射出,就射中了那个小母猪,也射中了这个大野牛。既可以招待宾客,又可以佐酒下饭。

【诗篇联系】

从这篇诗的地点与日期看,绝无问题是宣王五年三月初六日宣王在漆沮两水汇流处行猎的诗篇;不过所写的是尹吉甫自己随从宣王出猎后招待宾客的事,所以整章都是以第一人称。

【诗义辨正】

《毛序》:“《吉日》,美宣王田也。能慎微接下,无不自尽以奉其上焉。”宣王在田猎,他说对了;然说“美宣王田”,错了。这首诗并没有写宣王怎样在田猎,像《大叔于田》篇写共伯和那样;而是写尹吉甫自己怎样跟宣王田猎。此中大有区别,千万不能马虎。不然,就要像《集传》所引东莱吕氏所说的:“《车攻》《吉日》,所为复古者何也?盖蒐狩之礼,可以见王赋之复焉,可以见军实之盛焉,可以见师律之严焉,可以见上下之情焉,可以见综理之周焉。欲明文武之功业者,此亦足以观矣。”扯到哪里去了!姚际恒也说:“此宣王猎于西都之诗。旧传岐阳石鼓为宣王猎碣,或即此时也。诗中漆沮正近岐阳。”《石鼓文》是纪宣王在岐阳的狩猎,此诗是在耀县,怎么可以相混呢?幸亏我们发现了尹吉甫的生平事迹,才把这两件事分清楚,不然的话,他所猜的也就不知道对与不对了。

十二

潜(周颂)

猗与漆沮!潜有多鱼。有鳣有鲔,鲦鲿鰋鲤,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诗义关键】

漆、沮两水的地点既然知道,这首诗的意义也就显出了。我们说宣王出征的时候是逢水祭水,这不就是祭漆沮两水的祈祷文吗?

【字句解释】

猗与,叹美之词。鳣,《毛传》于《硕人》篇注为“鲤也”,然此诗中明明有鲤,当然不是鲤。鳣为鲟鲣,即今之黄鱼。鲔,似鳣而小。鲦,白鲦;鲦,一名黄颊鱼。鰋,即鲇鱼。整篇的意思就是:好美丽的漆沮两水呀!下边有许多鱼。有黄鱼、有鲔鱼,还有白鲦、黄颊鱼、鲇鱼、鲤鱼。拿它享宴,拿它祭祀,以乞多福。

【诗篇联系】

《周颂》三十一篇都是祈祷文,都是一章,都是散文,到这里又得到一次证明。宣王出征时逢水祭水,不会再有怀疑吧?

【诗义辨正】

《毛序》:“《潜》,季冬荐鱼,春献鲔也。”姚际恒批评说:“此周王荐鱼于宗庙之乐歌。《小序》谓:‘季冬荐鱼,春献鲔。’按《月令》,‘季冬’曰‘乃命鱼师始渔,天子亲往,乃尝鱼,先荐寝庙’,又‘季春’曰‘荐鲔于寝庙’,《序》全袭之为说,则知作《小序》者汉人也。以秦《月令》释周诗,谬一。一诗当冬秋两用,谬二。上云‘多鱼’,下二句以六鱼实之,鲔在六鱼之内,而云‘春献鲔’,谬三。《月令》季冬,夏正建丑之月也。孔氏曰‘冬月鱼不行,乃性定而肥,故特荐之’,此释“潜”之义。今又引《月令》季春荐鲔之说,则鱼是时已不潜矣,与诗义违,谬四。《集传》直录《月令》之文以释诗,谬。窃取《序》意,若示与《序》别者,尤陋。”批驳得痛快淋漓;然他说是乐歌,亦非。祈祷文都是散文,请问怎么歌?

十三

驺虞(召南)

彼茁者葭。壹发五豝。于嗟乎驺虞!

彼茁者蓬。壹发五豵。于嗟乎驺虞!

释音:茁,音拙。葭,音加。豵,音宗。

【诗义关键】

《吉日》篇说“既张我弓,既挟我矢。发彼小豝,殪此大兕”,提到豝;此诗也说“壹发五豝,”这两首诗的人物固然不同,然所射的对象则同。其次,我们再看“彼茁者葭”的季节。葭,即苇。《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九)于“芦根”条引《农桑辑要》说:“苇四月苗高尺许。”茁是草初生貌。“彼茁者葭”“彼茁者蓬”,正是三四月间,季节与《吉日》篇又相合。贾谊《新书·礼》:“驺者,天子之囿也;虞者,囿之司兽者也。”驺虞是天子司囿之官。《石鼓·癸鼓文》说“虞人,朝夕敬□”[2],可知宣王出征时,有虞人跟随。现在宣王在狩猎,而此诗说“于嗟乎驺虞”,是赞美驺虞之善射,那么,假如说这首诗是宣王在漆沮行猎后,尹吉甫在他的欢宴席上赞美驺虞的善射,不是无稽之谈吧?就以此义将这首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九)说:“芦苇之类,凡有十数种,芦、苇、葭、菼、薍、萑、葸、华之类皆是也。”又据《诗疏》说:“此物初生为菼,长大为薍,成则名为萑,初生为葭,长大为芦,成则名为苇。”葭,为芦之初生。茁,初生茁壮貌。彼茁者葭,就是那茁壮的葭呀。壹发五豝,就是一射就中了五只牝猪。古时的弓有所谓者,一发四箭,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弩(详细的解释,见《行苇》篇)。因为一发四箭,所以可射五豝。整章的意思就是:那茁壮的葭呀。一射就中了五只母猪。驺虞呀,真是了不起!

二章。蓬,即蓬草。豵,《毛传》注为“一岁曰豵”。整章的意思就是:那茁壮的蓬草呀。一射就中了五只豵。驺虞呀,真是了不起!

【诗篇联系】

假如不了解《吉日》篇,这篇诗的意义与用途也不可能知道。因为有宣王的狩猎,所以有驺虞的出现,再加以季节与猎物的相同,自然使我们将这首诗摆在这里。

【诗义辨正】

《毛序》:“《驺虞》,《鹊巢》之应也。《鹊巢》之化行,人伦既正,朝廷既治,天下纯被文王之化,则庶类蕃殖,蒐田以时。仁如驺虞,则王道成也。”姚际恒批驳说:“《小序》谓‘《鹊巢》之应’,《毛传》以驺虞为义兽,谬并同。欧阳氏曰:‘下句直叹驺虞不食生物,若此,乃是刺文王曾驺虞之不若也。’愚以为不必推论及此。即以兽比君上,可乎?《集传》曰‘是即真所谓驺虞矣’,实泥兽比君上为言,一何可笑!欧阳氏以‘驺’为‘驺囿’,‘虞’为‘虞官’,其说至正。盖本之贾谊《礼篇》曰:‘驺者,天子之囿也;虞者,囿之司兽者也。’又《尔雅·释兽》无驺虞,尤是确证。……此为诗人美驺虞之官克称其职也。若为美文王仁心之至,一发五豝,何以见其仁心之至耶?总之,以《二南》皆为文王之诗,其始终窒碍难通如此。且既不用驺虞为兽之说,即上为美文王,下呼驺虞之官而叹美之,义亦两截;不若谓美驺虞之官为一串矣。”其见甚是。

十四

鱼丽(小雅)

鱼丽于罶,鲿鲨。君子有酒,旨且多。

鱼丽于罶,鲂鳢。君子有酒,多且旨。

鱼丽于罶,鰋鲤。君子有酒,旨且有。

物其多矣,维其嘉矣。

物其旨矣,维其偕矣。

物其有矣,维其时矣。

【诗义关键】

这首诗里的六种鱼,与《潜》篇同了三种。这种相同不是偶然的。再者,《诗经》中用“君子有酒”的共三篇:《南有嘉鱼》《瓠叶》与此诗。这三首诗里有一共同的情调,就是《南有嘉鱼》篇也言鱼,《瓠叶》篇言兔子,都是野生动物。还有《南有嘉鱼》篇说:“南有樛木,甘瓠累之。”《瓠叶》篇说:“幡幡瓠叶,采之亨之。”这种相同也不会是偶然的。加上我们在《诗经》中所发现的原则,凡是同一句子,都是表现同一事件,那么,假如说这首诗里的“君子”是指宣王,换言之,就是宣王于五年三月初六在漆沮两水的汇流处鹳鹊谷宴饮时,尹吉甫写这三篇诗来祝贺,不是无稽之谈吧?如此讲来,《南有嘉鱼》篇“南有嘉鱼”“南有樛木”的“南”也有了着落。鹳鹊谷不就在耀县的南边吗?《诗经》中的字句,没有一字没有着落。且以此义,将《鱼丽》《南有嘉鱼》与《瓠叶》三诗作一解释。

【字句解释】

一章。丽,罹。罶,即笱,用曲薄为之,如簏,编绳为底,以承鱼梁之空,鱼入而不能出。鲨,今之吹沙小鱼。整章的意思就是:有鱼投到笱里了,是黄颊鱼,是吹沙鱼。君子所有的酒呀,既美而且多。

二章。鲂,一名鳊鱼。鳢,即今乌鱼。整章的意思就是:有鱼投到笱里了,是鳊鱼,是乌鱼。君子所有的酒呀,既多而且美。

三章。有,够多的意思。整章的意思就是:有鱼投到笱里了,是鲇鱼,是鲤鱼。君子所有的酒呀,既美而且够多。

四章。物,指鱼。整章的意思就是:鱼是真多呀,而且都很好。

五章。偕,俱。整章的意思就是:鱼是真美呀,而且色色俱全。

六章。整章的意思就是:鱼是够多的,而且都是应时的。

【诗篇联系】

很显然,这是歌颂一位君子在设宴,而所吃的都是鱼,不是与《潜》篇所写的正相合吗?君子指宣王,那么,这首诗当是歌颂宣王了。

【诗义辨正】

《毛序》:“《鱼丽》,美万物盛多,能备礼也。文武以《天保》以上治内,《采薇》以下治外。始于忧勤,终于逸乐,故美万物盛多,可以告于神明矣。”此诗之物,是承上三章的鱼而来,物多、物旨、物有,明明指鱼,怎么会扯到万物去呢?姚际恒说:“此王者燕飨臣工之乐歌。《大序》谓‘文武始于忧勤,终于逸乐’,赘说失理,前人已辨之。《集传》谓‘燕、飨通用之乐歌’,谬。彼见《燕礼》《乡饮酒礼》皆用之,故云;然岂作者预立其程,使上下通用乎?”他所批驳的甚是。

十五

南有嘉鱼(小雅)

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

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

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

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

释音:汕,音仙。衎,音看。鵻,音锥。

【诗义关键】

先看什么时候有甘瓠。《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三)于“甘瓠”条引《家政法》说:“二月可种瓜瓠。”又引《四时类要》说:“二月初掘地作坑……种十来颗子。”二月种瓠,三月正是“南有樛木,甘瓠累之”的时候,累之,言瓠藤绕在樛木之上。《鱼丽》篇说“物其多矣,维其嘉矣”,嘉指鱼;此诗也说“南有嘉鱼”。鹳鹊谷正在耀县之南,如此,不能不使我们联想到宣王与尹吉甫于宣王五年三月初四到初六日之在漆沮。

【字句解释】

一章。烝,众。罩罩,与下章汕汕对举,《说文》于汕汕说“鱼游水貌”,则罩罩亦当同义(马瑞辰说)。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就是南边的漆沮水里,有好多好鱼在游来游去。燕,宴饮。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就是君子在设宴,众宾客都有吃有乐。整章的意思就是:南边的漆沮水里,好多好鱼在游来游去。君子在设宴,众嘉宾都有吃有乐。

二章。衎,乐。整章的意思就是:南边的漆沮水里,许多好鱼在上下优游。君子在设宴,众多的嘉宾有吃有乐。

三章。樛木,弯曲的树木。累,本亦作虆,蔓的意思。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就是南边的漆沮之旁,有着弯曲的树木,甘瓠的蔓缠着它。绥,安。整章的意思就是:南边的漆沮两旁,有弯曲的树木,甘瓠的蔓缠着它。君子在设宴,众多的嘉宾都安静地在饮宴。

四章。翩翩,飞貌。鵻,祝鸠。思,斯之假借。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就是许多许多的祝鸠,都飞到这里来了。又,为友之假借;友,爱。思,语词。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就是君子在设宴,嘉宾们都很友善地在吃喝。整章的意思就是:许多许多的祝鸠飞到这里来了。君子在设宴,嘉宾们都在友善地吃喝。

【诗义辨正】

《毛序》:“《南有嘉鱼》,乐与贤也。太平之君子至诚,乐与贤者共之也。”《正义》补充说:“作《南有嘉鱼》之诗者,言乐与贤也。当周公、成王太平之时,君子之人已在位有职禄,皆有至诚笃实之心,乐与在野有贤德者,共立于朝而有之,愿俱得禄位,共相燕乐,是乐与贤也。”完全从字面上做文章,根本没有了解诗。《集传》说“此亦燕飨通用之乐”,是后来把它用来宴飨,当初作此诗时并不是“通用”。

十六

瓠叶(小雅)

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

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

有兔斯首,燔之炙之。君子有酒,酌言酢之。

有兔斯首,燔之炮之。君子有酒,酌言醻之。

释音:炮,音庖。燔,音烦。酢,音昨。醻,音酬。

【诗义关键】

研究《诗经》有许多法则,假如我们死守这些法则,所有问题,无不迎刃而解。比如兴,凡是《诗经》中的兴,都是睹物起兴,也正因为睹物起兴,所以兴中所言山水草木、鸟兽虫鱼,无不可因之而断定季节与地点。这首诗的“幡幡瓠叶”,正与上首诗“甘瓠累之”的季节相合,都是二三月的景象。诗又言“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又与《吉日》篇宣王狩猎的事件相合。假如我们说,这首诗也是宣王在漆沮水边宴饮时,尹吉甫所歌颂的诗篇,想不会有错吧?如此讲来,君子也是指宣王了。

【字句解释】

一章。《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三)于“甘瓠”条引《诗义疏》说:“瓠叶少时可以为羹,又可淹煮,极美。故云:‘幡幡瓠叶,采之烹之。’河东及扬州常食之。”耀县正与河东邻近。幡幡,反复飘动貌。亨,同烹;烹,煮。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就是飘动的瓠叶,采下来,煮起来。言,而。“尝之”之“之”指瓠叶。整章的意思就是:飘动的瓠叶,采它来,烹起来。君子在设宴,一方面喝酒,一方面尝着瓠羹。

二章。斯,语词,与《小弁》篇“鹿斯之奔”的“斯”同一句法(马瑞辰说)。《郑笺》注斯为白,非是。炮之燔之,就是拿火来烧它,来烤它,即所谓烤兔肉。“献之”之“之”指兔。整章的意思就是:有许多只兔子,烧起来,烤起来。君子在设宴,一方面在喝酒,一方面献上烤兔。

三章。炙之,烤之。宾敬主人酒谓之酢。整章的意思就是:有许多只兔子,烤起来,烧起来。君子在设宴,一方面喝着酒,一方面客人向主人敬着酒。

四章。醻,主人回敬客人酒谓之醻。整章的意思就是:有许多只兔子,烤起来,烧起来。君子在设宴,一方面喝着酒,一方面主人回敬客人酒。

【诗篇联系】

由于《吉日》篇的启示,我们了解了《潜》《驺虞》《鱼丽》《南有嘉鱼》与此诗。这六首诗在地点上、季节上、人物上、事件上,无一不同,所以把它们排在一起。这是宣王出征狁的第四站,也就是在鹳鹊谷时所产生的诗篇。奇怪的是宣王在鹳鹊谷停留三天,就有《鱼丽》《南有嘉鱼》与《瓠叶》三首歌来恭祝他,当是一天一篇了。

【诗义辨正】

《毛序》:“《瓠叶》,大夫刺幽王也。上弃礼而不能行,虽有牲牢饔饩,不肯用也。故思古之人不以微薄废礼焉。”《集传》说:“此亦燕饮之诗。”姚际恒批评《毛序》说:“按诗中‘君子有酒’句与他篇同,而下三章言献、酢、醻,主宾之礼悉具,毫无刺意。毛、郑谓庶人之礼,则篇中明云君子矣。”又批评《集传》说:“混云‘燕饮之诗’,亦只得如此说;但必以瓠叶、兔首为薄物,未免执泥古人之意,后人岂知,或偶举二物为言,无不可耳。”不是偶举,而是在行猎时的宴饮,所以有这两种东西出现。尹吉甫事迹的发现,为了解三百篇的最大关键;假如不然,也只有在乱猜。

十七

瞻彼洛矣(小雅)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止,福禄如茨。韐有奭,以作六师。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止,鞞琫有珌。君子万年,保其家室。

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止,福禄既同。君子万年,保其家邦。

释音:,音昩。韐,音阁。奭,音释。珌,音必。

【诗义关键】

到这里,我们有信史可以参证了。《兮甲盘铭》说:“唯五年三月既死霸庚寅,王初格伐狁于,兮甲从王。”,即汉时的彭衙。《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四)于白水县彭衙城说:“县东北六十里。”又于洛水说:“在县东三十里。”在白水县东北六十里,洛水在白水县东三十里,相距也不过二三十里,自然可以看到,所以说“瞻彼洛矣”。由此可知,这首诗是在所写。然洛水有二,一在陕西,一在河南洛阳,怎么知道这就是陕西的洛水呢?段玉裁《经韵楼集·伊雒字古不作洛考》(见艺文版《皇清经解》第十册)说:“今学者作伊雒字皆作洛,久无有知其非者矣。古豫州之水作雒字,雍州之水作洛字,载于经典者画然。汉四百年,未尝淆溷,至魏而始乱之。”他的考证非常详细而正确,读者可以参看。地点决定了,我们再究诗的内容。

《诗经》中用“六师”的共有三篇:《棫朴》《常武》与此诗。《棫朴》篇我们已经谈过是宣王出师,《常武》篇的将于下边证明,而此诗由《兮甲盘铭》来看,当然也是指宣王。《诗经》中用“君子万年”的也有三篇:《既醉》《鸳鸯》与此诗。《既醉》篇我们也已证明是恭贺宣王的语句,《鸳鸯》与此诗当然也是。《六月》篇说“元戎十乘,以先启行”,可见尹吉甫是宣王的先锋队,先到的是他,所以诗言:“君子至止,福禄如茨。韐有奭,以作六师。”是宣王到达时,他在欢迎的语气。再由“君子万年,保其家室”,“君子万年,保其家邦”来看,当然是指出征。这首诗,不成问题是宣王于五年三月二十六日到达时,在宴席上尹吉甫恭贺他的诗。这是宣王西征狁的第五站。

【字句解释】

一章。泱泱,深广貌。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就是看到那洛水了,水深而且宽。君子,指宣王。茨,《郑笺》注为“屋盖也”。君子至止,福禄如茨,就是君子来到了,他的福禄就像房顶那样高。韐,《毛传》:“所以代韠。”韠是韦皮所制成的蔽膝,类似现今的马靴,以茅蒐草染之,其光赤,故云“韐有奭”。奭是赤貌。有奭,赤得发亮。武士的韠是白色,故《素冠》篇说“素韠”,国君的韠为茅蒐色,故《毛传》说:“韐所以代韠。”韐有奭,以作六师,就是蔽膝赤得发亮,正在率领着六师。整章的意思就是:看那洛水呀,河水深而又广。君子来到了,福禄就像房脊那么高。蔽膝赤得发亮,他率领着六师来到了。

二章。鞞琫,刀鞘。鞞琫有珌,与上章“韐有奭”句法相同,奭为形容词,珌,也当为形容词,故戴震解为文饰貌(见《毛郑诗考正》)。整章的意思就是:看那洛水呀,河水深而又广。君子来到了,刀鞘漂亮得不得了。万岁的君子呀,他是在保卫他的家室。

三章。同,聚;与《吉日》篇“兽之所同”的“同”同义。整章的意思就是:看那洛水呀,河水深而又广。君子来到了,福禄也都聚在这里。万岁的君子呀,他是在保卫他的邦国。

【诗篇联系】

很显然,这是宣王到达时,在宴席上,尹吉甫祝贺他的诗。在这里写的祝贺诗还有一首,就是《鸳鸯》,下边就要接着解释。

【诗义辨正】

《毛序》:“《瞻彼洛矣》,刺幽王也。思古明王能爵命诸侯,赏善罚恶焉。”幽王也真倒霉,有关无关的诗篇都加在他身上,而认为刺他。实际上,这首诗与他哪有一点关系呢?《集传》说:“此天子会诸侯于东都以讲武事,而诸侯美天子之诗。”他错认洛水是东都的洛水了。姚际恒也误认这里的洛水为雒水,所以也将诗义看错了。屈万里说“此颂美周王之诗”,但他说不出是哪一位周王。

十八

鸳鸯(小雅)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乘马在厩,摧之秣之。君子万年,福禄艾之。

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君子万年,福禄绥之。

【诗义关键】

《既醉》与《瞻彼洛矣》两诗的“君子万年”指宣王,此诗的当然也指宣王。诗言“鸳鸯于飞,毕之罗之”,“乘马在厩,摧之秣之”,都是乡间的景象,与宣王出征的情况也相合。再加“福禄宜之”“福禄艾之”“福禄绥之”与《瞻彼洛矣》篇的“福禄如茨”“福禄既同”也相同,所以我们断定这也是在祝贺宣王的诗。

【字句解释】

一章。鸳鸯,似凫而小,多栖水边,营巢于水边之树穴内。毕,田网,小而柄长谓之毕。罗,网。毕、罗,均作动词用。宜,安;福禄宜之,犹言福禄绥之(马瑞辰说)。整章的意思就是:鸳鸯在飞,用毕来掩它,用网来捕它。万岁的君子呀,福禄来安慰他。

二章。戢,歙。遐,大。整章的意思就是:鸳鸯在水梁上,翻着它左边的翅膀。万岁的君子呀,享受着鸿大的福禄。

三章。厩,养马之处。摧,与莝同义,即斩草的意思。秣,饲之以料。乘马在厩,摧之秣之,就是四匹马在厩里,喂之以草,喂之以料。《尔雅·释诂》“艾,相也”;相,是辅的意思。福禄艾之,就是福禄来辅助他。整章的意思就是:四匹马在厩里,喂之以草,喂之以料。万岁的君子呀,福禄来帮助他。

四章。整章的意思就是:四匹马在厩里,喂之以料,喂之以草。万岁的君子呀,福禄来安慰他。

【诗篇联系】

从“君子万年”,从郊野的情形,把这首诗排在宣王五年三月二十六日左右,认为是宣王在宴饮时,尹吉甫作歌以颂之,是没有问题的。《瞻彼洛矣》与此诗,都是写在。

【诗义辨正】

《毛序》:“《鸳鸯》,刺幽王也。思古明王,交于万物有道,自奉养有节焉。”这首诗怎么会与幽王有关系呢?实在没有道理,只有说“思古明王”以刺今。像这一类的诗序很多,不值一辨。《集传》说:“此诸侯所以答《桑扈》也。”《桑扈》篇在此诗之前,他既认《桑扈》篇是“天子燕诸侯之诗”,故以此为诸侯所答之诗,然诸侯是谁呢?天子又是谁呢?难道没有对象、没有作者、没有因由就随便作诗吗?姚际恒又引何玄子说,认为“幽王娶申后而作”,更是不着边际,不足辨。

以上十八篇,就是《六月》《生民》《思文》《绵》《皇矣》《天作》《公刘》《凫鹥》《既醉》《棫朴》《吉日》《潜》《驺虞》《鱼丽》《南有嘉鱼》《瓠叶》《瞻彼洛矣》与《鸳鸯》,除《六月》篇外,都是写于宣王五年正月到三月二十六日间,地点有的在现今陕西郿县,有的在岐山县,有的在邠县,有的在耀县,有的在白水县,都是初征狁时的作品。

注解:

[1] 马瑞辰原文为:“至《汉书》《潜夫论》及《文选注》并引作‘求民之瘼’,瘼谓病也。”

[2] 此引文据于省吾《双剑誃吉金文选·石鼓文》,第四字与第八字有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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