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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拜六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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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江上的回忆(上)

“江迴滩绕百千湾,几日离肠九曲环,一擢画眉声里过,客愁多似富春山”。这是清诗人徐阮邻氏的诗。读此诗,便略可知道富春之妙了。前几天,见报纸上载有富阳桐庐水灾,士绅电请赈济的消息,我因不由得回忆起今年春光好时的清游,回忆起那一带水媚山明的富春江来。

年年游西湖,游得腻了,今年清明,我便发起游富春,先承陈冷血先生指示一切,又承王汝嘉兄、至友汪君函托桐庐友人担任招待。清明前四日,我们一行人便出发了,除了我和室人凤君外,有老同学蒋保釐律师、吴云梦伉俪、王汝嘉伉俪、张珍侯伉俪和张子英超、王女爱爱,共十一人。

我们到了杭州,在城站旅馆宿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便赶往南星桥,搭振兴公司的恒新轮往桐庐,分坐官舱三间。因为大家都是熟人,闹盈盈的挤在一起,腾出一间来专放行囊。一路谑浪笑傲,无话不谈,就中吴云梦伉俪还是不满半年的新夫妇,便做了众矢之的。

船入富春江后,顿觉得山绿了,水也绿了,我们容与这山水之间,也似乎衬托得衣袂俱绿。珍侯爱摄影,兀自捧了个摄影机,在船头忙着。将过富阳,天忽下雨了,水面上似乎撒着明珠无数,四山罩在雨气中,似是美人儿蒙着轻绡雾榖一般。同船有两个美国人,在船头和我们攀谈,说这一带风景,绝似日本西京,以女子为比,便可说其秀在骨,与庸脂俗粉不同,我们听了,叹赏不置。

午后五时,雨早已止了,却还没有放晴。船已到了桐庐,刚泊岸,忽有人走上船来,问哪一位是周瘦鹃先生,我心中诧异着,上前一问,才知是汪君函托招待我们的一位陈先生。陈先生导着我们上岸,岸边便是一座旅馆叫做惠宾旅馆,有三层楼,所处地位很好。我们在第三层楼占了三个房间,房金每天每间不过一元,设备虽很粗率,也还勉强可住。这晚在临近的襟江楼中用了晚餐,菜肴的可口,不亚于上海。饭后在旅馆中随意闲谈,凭栏待月,不见月来,只见乱云如絮,在桐君山头相推相逐,别饶奇观。歌女上来卖歌,每元三支,不折不扣,更不肯另卖,满旅馆只听得吚吚哑哑的弦索声和歌唱声,令人起琵琶江上之感。汝嘉惯恶作剧,唤了个杭州小女郎来,年不过十四五,大唱其嗳唷嗳唷的泗州调,唱得大家都肉麻起来。唱完后定要再唱二支,意在换取一块大洋,我们却不敢再行领教。经汝嘉一番交涉,才取了四角钱去,十二点钟才分头安睡。

(1926年7月24日 第134期)

富春江上的回忆(中)

我已睡了,难为陈先生和珍侯、汝嘉他们把第二天游七里泷的船和饭菜等都安排好了。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大家吃了一碗蟮背面,风味之好,非上海诸面馆所可及,据说是旅馆中自办的。吃过了面,陈先生还没有来,我们便用摆渡船渡到对面的桐君山去。山虽不高,风景却还不恶。山顶有同君寺,寺内外有小轩,见一联云:“君系上古神仙,灵兮如在;我爱此间山水,梦也常来。”大家见了下联,都拍手喊好。寺前石长凳上,坐着一个盲老人,正吸着旱烟。瞧他的模样,大可入画。自言来自富阳,年已七十多岁,孤苦无依。我们于是大发慈悲,人人解囊,铜元角子,纷纷放在他的帽子里,一共有两块多钱。老人伸手摸索着,大念阿弥陀佛不止。

陈先生同他的一位表妹来了,我们便一同上船去。船是新船,宽敞可容二十人。船中一家老小,都在船尾,我们一行十五人,占满了一船。红日三竿,照着我们兴高采烈的出发了。行了不一会。陈先生便唤船家傍一傍岸,登岸去借麻雀牌,汝嘉也去买了两只胡琴来,当下船又开了。于是打麻雀的打麻雀,拉胡琴的拉胡琴。我却和凤君坐在船头,饱看山水,越上去越见得山青水绿,如入画图。午后,雀局完了,预备吃饭,船家买了一尾桃花鳜,新鲜可喜,由大家公推凤君执炊。倘在五月初来,还有活鲥鱼可吃,可惜来得早了。所有饭菜,也是襟江楼承办,外加自烹的桃花鳜,吃得人人高兴。

(1926年7月27日 第135期)

富春江的回忆(下)

款乃声声,船已进了七里泷口了。船家上岸去背纤,我们全船的人,都聚在船头,我看着这一片伟大的好景,如展黄子久富春长卷,一时神怡心旷,兀自默默看着,说不出一句话来。见了绝色美人,有心噤丽质的成语,我这时也有心噤丽质之慨了。午后三点半钟,便到了严子陵钓台之下,上山见有大碑,标着“严子陵钓鱼台”、“谢皋羽恸哭西台”诸字。山顶有东西二台,东山便是严先生的钓台,有亭翼然。西台属谢,也有一亭,亭中有“清风千古”一碑。拜严先生祠,见庙貌蔼然,满现着笑容,不由得深深一鞠躬了。祠中有联云:“磐石钓台高,任长鲸跋浪沧溟,料理丝纶,独把一竿观世局;扁舟云路近,携孤鹤放怀山水,安排诗酒,好凭七里听滩声。”祠旁有客星楼,供有谢皋羽、苏东坡等位。楼中有一联云:“大汉千古,先生一人”,分明是指严先生而言。我们在祠中小坐了一回,用过了茶,才踱下山去。我们原议是要直到严州的,不过同行中有人醉心西子湖上裙屐之盛,不愿再伴这清寂的山水,因便贿通了船家,说当日不及到严州,又说严州有强盗,竟半途回棹了。我和珍侯是主张往严州的,竟不能达到目的。我既发见了这回棹的诡计,大为愤懑,以为与当年岳武穆被十二金牌召回,同一恨事。归途到罗市镇一游,无甚可观,不过沿江一带的石滩,还可动目。而在岸上看那七里泷一带的山,罩在蔷薇色的夕阳影里,真觉得春山如笑咧。

晚间八点钟,回到桐庐,仍在惠宾。陈先生请我们在馆中晚餐,酒香肴美,竟胜过襟江楼,便是在吃喝著名的上海,也不可多得的。第二天早上六点一刻钟,我们便和桐君山告别,去和西子湖相见了。

(1926年7月30日 第136期)

两件意外事

两件意外事者,愚最近所经验之事也。其事维何?曰夜间十一半点钟吃夜饭于万花宫,日间十二点半钟看新剧于共舞台也。此等事,在他人或视为故常,而在我实为破题儿第一遭,谓为意外,谁曰不宜?

万花宫在杜美路五十号,其西名曰chaleaudes fleurs,上海诸舞场题名之佳,此为第一。友人徐子耻痕,与宫主善,因招邀朋侣,作宫中之游,得佳座于露天舞场。宫主傅福生君,亲为招待。傅君浦左人,朴讷可喜。自言营商俄边二十余年,与俄人甚习,兹以受赤化影响,遇事掣肘,因浩然归故乡,与友人组斯宫。宫占地三十亩,有精舍、有嘉树、有广袤之草场,月租仅五百两,订合同三年,故此宫将终年得歌舞之乐,不仅作暑期之夜花园也。舍此舞场外,别闢一隅作剧院,演俄罗斯歌剧。晚风习习中,隐约闻繁弦急管声,仿佛从天际飘堕焉。是夕,歌舞节目,以《酒神舞》与《时装舞》为钜作。男女十余人,联翩而舞,绮丽婉妙,不可方物。歌则俄歌,或高抗、或低婉,其音甚特异,非吾所好也。十一时半,傅君遽传餐。同侪中潘子毅华方枵腹,得食乃大乐。餐颇简洁,得番茄茹绒汤、牛排、生菜鸡丁、番茄烩茄子、生菜鱼片数事,殿以冰结冷,风味略似卡尔登。顾予于餐后往,腹已半鼓,特虚与委蛇而已。夜过半,渐有倦意,遂辞主人出。

共舞台为旧剧院,而于七月二十六日之午后,忽演新剧。盖新剧慈善会鸠合十五班新剧团体,假座会串于此也。所演凡五出,曰《哑鸳鸯》、曰《郑元和》、曰《文明人》、曰《大盗成佛》、曰《儿女心》。报端揭橥以十一时半开幕,予以急欲一睹十二教歌之《郑元和》,因屏当一切,以十二时半偕凤君往。天虽酷暑,不以为苦,此从来未有之兴致也。教歌者虽有十二人之多,自仍以张冶儿、陆啸梧之苏州阿大、王无能、秦哈哈之扬州阿二为佳,大笑之余,汗出如浴,而突梯滑稽之文明人又登场矣。汪优游之贾人俊,自是老斲轮手,得徐半梅为配,饰其七十二岁之老母,著旗衫,梳辫约绿蝴蝶结,入女学校上体操课,一言一动,在在发噱,观者为之閧堂。大盗成佛,似即昔之社会钟。主演者为顾无为,饰大盗金刚,而以其妻林如心饰其妹,其女宝莲饰其弟,并极卖力。无为平日演剧,或有议其过火者,而在此剧中则恰到好处。张啸天饰其盲目之老父,亦为神品。是剧剧情甚悲哀,四座有搵泪者,可见其感人之深矣。危坐至六时,《儿女心》将登场,予为《自由谈》所绊,因忽忽出,甚以未获见《儿女心》为憾也。

(1926年8月2日 第137期)

杂碎

前时报主人狄平子先生,人但知其工诗文、耽禅悦而已,不知其能为词也。近于友人处忽见其旧作《菩萨蛮》一阙,占光片羽,弥复可宝,系以小序云:“寄梁饮冰美洲。九月十五日,午睡初醒,念我故人,远隔太平洋,此时却月影正圆矣。洲别东西,时异昼暝,然相隔仅一块土耳。戏占一阙,以寄遐思。”词云:“故乡日影初停午,邮书电话浑无据。两面才高山,盈盈一水间。频思穿地脉,一望君颜色。皓月正当天,知君眠未眠。”措词亲挚,乃类采蘭赠芍之辞,妩媚极矣。梁饮冰,即饮冰室主人梁任公(启超),时方漫游新大陆,故云。

日前有吴门王四者,投稿《申报自由谈》,谓与友人江仲衡君饮冰于卓别麟饮冰室。江于四十分钟内独尽十四客,侪辈遂册之为冰淇淋大王云云。太平洋影片公司导演陈天君,见之不服,谓饮冰十四客,易事耳,不足以称王南面。愿知江君之住址,俾约以一决雌雄云。此事如果实现,吾人大可组织观战团,作壁上观,但不知陈天先生果能拔楚帜易汉帜否耳。

(1926年8月8日 第139期)

热话

日来天气酷热,镇日如处烘炉中,令人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概。寒暑表上,日必超出九十四度以达百度,几成刻版文章。老友陈乃乾畏热甚,时辄跳踉骂天,谓将自杀以避此苦,同人皆笑之。予复拈“心定自然凉”五字以相慰藉,顾予虽作是言,而吾心亦卒不能定,凉亦不可得也。

如此炎暑中,要以扇为恩物,日长无事,惟有挥扇。詠扇之作,颇多佳构。予尤喜天笑先生一绝云:“小扇玲珑玉臂凉、聚头佳谶画鸳鸯。檀奴宛转怀衫袖,刻骨相思透骨香。”盖詠檀香骨摺扇也。

张珍侯兄避暑庐山,以一邮片见寄,谓其地凉爽宜人,如入清凉世界。片之一面,则为山中胜景摄影。山石嶙峋间,飞瀑下泻如白练,观之大有凉意,而耳畔亦仿佛有汤汤飞瀑之声也。嗟夫,吾安得飞度庐山,逃此海上之酷暑耶。

伉俪情深,并头夜夜,往往有不肯作一夜之分飞者。老友涂筱巢,即为此中一人,尝以二十年未尝与夫人分床傲人。顾当此炎蒸之夜,鸳枕如火,不知又何以处之也?吴棠祯《南歌手》词云:“山色晴还好,蝉声夕未凉。蘭闺新浴理残妆,笑请檀郎今夜暂分床。”敢录以示涂夫人,一笑。

生平最爱花,尤爱春之紫蘭与夏之茉莉、晚香玉、夜来香诸花,故夏夜之紫罗兰盫中,香生不断。恒坐花香中,读诗自遣,得有清诗人詠及夏花之小诗数绝云:“酒阑娇惰抱琵琶,茉莉新堆两鬓鸦。消受香风在凉夜,枕边俱是助情花。”“珠簾初捲燕归梁,浴罢华清理晚妆。双鬓绿云三百朵,微风吹度夜来香。”“已收衣汗停纨扇,小绾乌云插素馨。暗坐无灯又无月,越罗裙上一飞萤。”“发鬓奇香颤晚风,素馨花小玉玲珑。比肩对嚼槟榔颗,笑共檀郎较唾红。”“一棱琥珀映香肩,茉莉囊悬翠髻边。贪看纱橱凉月影,语郎今夜且分眠。”夏夜无事,颇可用作闺中清课也。

(1926年8月11日 第140期)

殖边庆功记

我国武人,只知尽力于内战,久已不问边事,那里说得到殖边?更那里说得到“殖边庆功”四个字呢?我之所谓殖边庆功,却是说大中华百合公司因新影片《殖边外史》摄制成功而庆功,并庆王元龙第一次导演之成功。

《殖边外史》是以提倡殖边为经,描写儿女情爱为纬的杰作。所取外景、包括江浙豫鄂四省,以至于北边的沙地,走了万里路,经了千百种辛苦,方始有这八本《殖边外史》,贡献于银幕之上,足与美国鼎鼎有名的《边外英雄》争一日之短长。王导演与诸演员之功,自不可不庆。

庆功之宴,设在都益处三楼。小阁高寒,风来习习,浑忘日中炎蒸之苦。列席者有大中华百合公司全体职演员,女星有周文珠君、杨静我君等,黎明晖却因病缺席,未免美中不足。每一桌上,都坐一女星,仿佛是镇压风水一般。文珠穿蓝色碎花纱衣裙,寡言寡笑,不减其所谓“温吞水”之本色。静我穿白裙白半臂,白花绿地茜纱衫,两袖极短,不上五寸,赤裸裸的露着一双藕臂,真是风凉得很。

席间有董事长吴性裁君的演说,王元龙君的答辞,一番庄论,各以诙谐结束,赚得四座不少的拍手声。演说未完,已有名花应征而来,有当得上司马相如赋中所谓“妖冶娴都”的宓妃,有《三日画报》上与刘公鲁君合拍戏照题为“好一对野鸳鸯”的谢爱卿(即玉琪)。另有一花,在王元龙君身旁坐了好久,即席挥毫,写“福裕里雅秋”五字,笔致十分遒劲,不像女子手笔。据说曾在虹口某女校读书,与张织云为同学,怪不得有这一手了。张秋虫君向不征花,这晚不知被谁“强奸”一下,窘不敢言。身后坐了一花一叶,他照例敬过香烟以后,竟老是正襟危坐,一言不发,真是个二十世纪的柳下惠啊。花去后,他才又活动起来,跳来跳去,换了个座位,冷不防被徐欣夫君身后的谢爱卿将一柄轻罗小扇,像朴流萤般朴了三下,朴得他一跳。事后探问原因,才知是拜“好一对野鸳鸯”之赐。陆洁和此道并不多近,而花名烂熟,替人写局票,运笔如飞,在制片总监本职外,直可兼一个叫局总监。朱瘦菊、微微先生、史东山、马瘦红等都不叫局。

大抵花来时,都向座上客一一端相,凭着他们平日看影戏的经验,辨认谁是王元龙,谁是王雪厂,谁是周文珠、杨静我,而都以不能一见黎明晖为憾。徐欣夫君想得周到,每一花都送了一张《殖边外史》的参观券,作为纪念。群花去后,继以拇战,四座呼声雷动,各自为战。我瞧了,不觉感想到我们中国的内战,东一起西一起的,也正是如此。

十点钟过了,菜吃饱了,汽水萄萄汁也喝畅了,便尽欢而散。

(1926年8月14日 第141期)

罗斯福之替身

美国前大总统罗斯福氏,为美国近百年来之怪杰,亦为美国人民夙所崇拜之一人。好阑坞之柏拉蒙影片公司,近欲摄制一巨片,曰《粗鲁之骑士》,述当年美国与西班牙作战之一段故实,而以罗斯福为片中之主人翁。他事皆易于措办,顾欲物色一状貌逼肖罗氏之人,难如登天。尝悬赏征求于全国,应征者凡四百人,经七度之试验,皆遭失败,无一合格者。一日有一妇人自影戏院出,无意中见一人磨肩而过,面目宛然,如罗斯福复生,亟挟以赴公司。公司中人见之大喜,赏妇以美金五百,用酬其功,而敦劝其人献身银幕,初犹抗命,强而后可。

其人名法兰克霍柏,纽傑山州之纽奥克人,年五十五,兹方为绿山矶某书局推销书籍,生活甚艰苦。当罗斯福氏任纽约警署总监时,霍方居白露零,曾数数见之,初不自知其状貌之逼肖罗氏也。

霍柏膺此要职,颇以不能胜任为虑。尝语人曰:“予任此角,殊不以为喜。盖通国之人,对于罗大总统之印象甚深,今我乃欲作其替身,似颇妄诞,况卑陋如我,又乌足以状此伟大人物哉。”霍本商人,未尝知武事,今方苦心孤诣,肄学粗鲁之骑马术,及其他种种武术。每日复以罗氏之照片与新闻片等为参考,仿效其态度动作,务求一一逼肖而后已。于是此默默无闻之书籍推销员,将一跃而为电影界一时之雄狮,与真罗斯福同受美国人之讴歌崇拜矣。

(1926年8月17日 第142期)

祈雨还愿记

一个多月不下雨,大家都在那里忧旱魃为灾,田禾要干死了,他们县太爷绅士们一行人连次禁屠,至至诚诚,上龙王庙拈香叩头,谁知老天爷大会搭架子,还是连一丝雨星儿都不肯赏赐下来。在下也是靠天吃饭的苦百姓之一,眼见得米价日涨,食指众多,可真急死了。于是也至至诚诚的祈起雨来,对天发了个愿,说你老人家要是肯下雨时,我小子愿意穿一身新衫袴新长衫淋湿了回去。

有几位朋友听得了,都笑着我,说你这种滑稽的祈雨,怎能感动天心呢?谁知我也像县太爷他们一样的诚能格天,到了礼拜日那天,果然天降甘霖,可惜下得太小,只能润润街路,午后又不雨了。我和风君便约着珍侯和汝嘉伉俪,同往上海大戏院去看那五点半钟一班的《荒岛佳人》,见片中时时下着大雨,羡慕得了不得。到得全片演完,走出大门瞧时,不由得喜出望外,原来也在那里下大雨了。我们唤了一辆汽车,同到美丽晚餐,晚餐过后,约在九点钟光景,雨已小了些,汝嘉因为他的明星妹妹王慧仙正在发喉痧,急着要去探望,便一伙儿走了。我把自己的车子让给凤君坐,另唤一辆黄包车坐上去,又带了一顶伞预备挡雨,那知还走不到十家门面,忽然狂风大雨,翻山倒海似的向我们车上扑来,我急了,见那遮蓬布太小,即忙将伞撑起,一路直到家里。老天爷竟像发了疯一般,大雨始终未停。

这是我生平从没有经历过的。到家里时,新衣袴新长衫全都湿透,连一双白帆布骆驼皮底的鞋子也浸湿了,竟像没有坐车子一样,凤君不撑伞,却只湿了头面和两肩,我脱着湿淋淋的长衫,甚是懊恨。凤君笑着道:“恨甚么?前几天你不是发过愿么?天有眼睛,今夜就教你还愿了。”我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1926年8月20日 第143期)

哭像记

往岁读某传奇,记有《哭像》一折,谓明末崇祯帝殉国后,忠臣某某等张其遗像于堂而哭之也。兹吾所谓“哭像”者,盖哭紫罗兰盫中所陈之一意大利石像,而中心之忠耿与悲感,实与明末诸忠臣相仿佛焉。

当本报创办之初,创办人毕子倚虹即属予为文,予不能却,因草《记紫罗兰盫石像》一文以归之,刊之第一期。第一期中,仅有倚虹一记一诗一小说,而拙文竟亦附于骥末,窃以为荣。凡本报之老读者,或犹忆此文中所记石像凡九:“五日《日下》,高七寸许,一裸女立短石柱侧,身微侧。金发一束,垂于胸次。左手上屈,握发,右手加额,掌外向,如蔽日然。”今吾之所哭者,即此《日下》一像也。奚为而哭之?则此数年来捧持拂拭之一像,竟于前星期日之夜,毁于一女佣之手矣。

前星期日之夜,风鏖雨战之中,予方与室人等饭于美丽,归后少息,即就寝。翌晨乍出睡梦,忽闻吾五岁之榕儿,语其母曰:“妈,小奶婶婶(称女佣)昨夜闯祸,打碎好爹爹石像。”予闻而大惊,一跃下床,急趋紫罗兰盫,摩眼视东窗前之小桌,则《日下》一像,赫然仰卧,其上屈而握发之左手,连臂俱折,一变而为断臂将军。予见状,悲不自胜,涙下如绠縻。急呼肇祸之女佣至,佣觳觫入,垂涕而道,谓昨夜风雨作时,东窗外竹帘为风所袭,扑窗作巨响,因启窗卷帘,不意狂风内朴,石像立仆,而一臂折矣。予怒斥之去,愤欲投像于窗外,室人力持之,为调厚面浆,胶其手臂。顾折裂之痕,卒难弥补,姑以银纸,约于斲腕,用代手钏,而矫揉造作,终以为恨。数日来风晨月夕,日必摩挲此像,抚其斲臂,吾心犹隐隐作痛焉。

(1926年8月23日 第144期)

卓别灵改业记

读者诸君不要误会,我所说的卓别灵,并不是上海的卓别灵饮冰室,却是十十足足不折不扣的说那位美国电影界滑稽大王嘉利卓别灵。

我们看了《淘金记》和他以前种种滑稽片,没有不大笑特笑,笑得肚子作痛的。他那特有的司的克、小须子、大皮鞋和矗起在头上的圆顶帽,深印在全世界观众的心中脑中,人人不能忘怀。他既以滑稽而博得最大的成功,所以人家都以为他要以滑稽终了。

前年他导演一出《巴黎一妇人》,享了导演上的盛名以后,对于滑稽片出品只有一部《淘金记》和尚未完毕的《马戏场》,大家都传说他从此要不做那种突梯滑稽的角色了。果然最近由好兰坞传来消息,他预备改做一个正场角色。更足以惊人的,他破题儿第一遭就想扮做法兰西怪杰拿破仑,而摄制一部历史影片《拿破仑传》。像这样的大变,差可说得是改业了。

这几年来,卓别灵早有此意,要扮个拿破仑玩玩。最近恰有西班牙名女优兰甘·梅鸾氏(raquel meller)来美演剧,他一见伊的模样和表演,就以为大可担任拿后约瑟芬一角。两下在摄影场中会面以后,很为投契,可惜言语不通,只得彼此做手势达意罢了。卓别灵和梅鸾姑娘的经理高志氏一商量,很表同意,约定等到十月中梅弯的演剧合同园满以后,便双方订约摄制《拿破仑传》,梅姑娘预备明年再来美国,开始做伊的“约瑟芬”。

去今不久,卓别灵曾扮成了拿破仑模样,在一个乔装跳舞中出席,一举一动,十分相像,深得朋友们得赞美。因此之故,他决意要做一下子银幕上的拿破仑,抛下他的大皮鞋、小须子、司的克、圆顶帽,而换上一身拿破仑的军服和紧袴了。

他摄成了《拿破仑传》之后,大约要一试莎士比亚的大悲剧《汉谟来德》(hamlet),就由他自己扮那悲哀的王子汉谟来德,以一滑稽家而充任这绝对相反的悲剧主角,不得不佩服他的胆量过人,称之为改业,也未始不可。

(1926年8月26日 第145期)

铁马筵次

畴昔之夕,东华大戏院主人丁润庠君,与电影主任沈诰君,折柬邀宴,并试演美国福克司公司巨片《铁马》,列席者均中外新闻界人物,予亦忝与其列,是夕宴观尽欢,归而记之。

餐堂作长方形,布置颇精丽,一端有小台,西方乐工数人奏乐其上,沨沨动听。餐而有乐,为其他餐馆中所未逮也。餐具皆以银制,一香槟酒杯尤美,据丁君言,全部银器值二万金,皆来自新大陆云。

是夕丁君并邀女宾,顾不与男宾同席,别设一席以处之,都十余人,张竹平夫人与吕碧城女士均在座。吕女士御湖色西服,态度颇闲逸,闻郑毓秀女博士本亦允来,因前一夕与闺友辈作方城之戏,就寝过迟,故不克列席。予久震其名,甚以不能一见为憾也。

其他餐客亦称盛,傅道尹、许交涉使同偕其眷属子女等餐于别桌,凡十余人。而终席不闻谈笑声,所谓大家风范者非耶。

是夕予尝闹一笑话,而为同席所未觉者。当进汤时,觉厥味较淡,因取盐瓶渗之以盐。不意瓶盖过宽,橐然落汤中,而瓶中之盐亦几罄其三分之一,其咸殆不可向迩。予潜以叉撩瓶盖起,屏汤不复饮,时众方忙于饮汤,故皆未见。即予座右之竹平先生,座左之天笑先生,亦不知有此事,然予已窘甚矣。今吾记此,颇希望此盐瓶之盖,从此不落,毋令他人进汤时,累彼再作一度之落汤鸡也,一笑。

餐毕,同入影戏场参观《铁马》(the iron horse),片系根据美总统林肯统一全国时以铁路横贯美洲二端之计画,片中主人翁即为林肯友人测量师白兰登之子大卫。白氏先赴西部,贫困潦倒,为红人之魁所杀。大卫既长,即从事于铁路上之工作,以竟父志。无意中邂逅其幼时情人密丽马希,而女父则铁路上之领袖人物也。时密丽已字工程师乾生,乾生见女仍与大卫相爱好,妬之,益以红人之魁之媒孽,屡欲谋死大卫,于是大卫苦矣。厥后备历艰辛,与袭车之红人作战,卒得歼除红人之魁,为父复仇,而横贯美洲二端之铁路卒告成,密丽固爱大卫,因嫁之。吾人观此片,可知昔人艰难缔造之功,一事一物,成之正复非易,凡吾青年,应知自勉焉。红人称火车为铁马,与吾国乡民与黄包车夫称铁路为铁马路同,可发一噱。

(1926年8月29日 第146期)

杂碎

一日,与朱瘦菊、张秋虫、陆洁三子,饮冰于沙利文,各尽所谓生台(sundae)之十景水果冰忌廉一器,益以冰橘子露、冰忌廉苏打,虽冰冷彻骨,而各无难色,他日探险南北冰洋,当不致有不胜寒之苦矣。秋虫冰量尤豪,每日非冰不乐,视福禄寿、卓别灵、北冰洋如传舍。予尝戏语之曰:“君幸而为秋虫耳,脱不幸为夏虫者,则既不可以语冰,又安得日日大吃冰忌廉哉。”秋虫粲然。

畴昔之夕,高而德、刘豁公二子,招饮于新新酒楼。座有别号钢丝包车之江秋蓼君,飞笺召花,逸情云上。花偶迟至,则焦急不可耐,时时出而鹄候于电梯之畔。须臾,必欢呼挟花以俱入,诚趣人也。独鹤、豁公读《小日报》所载《夺带赠带记》,因以一观其带为请。江即欣然揭其短衣,出带相示。带作粉霞色,固一望而知为美人之贻也。唐子世昌曰:“他日君将何以处此带?”江曰:“传之子孙,永以为宝。”世昌曰:“此裙带也,安可以传子孙?”予急搀言曰:“可可,传之子孙,五世其昌。”一座哄堂。

美国电影明星范伦铁诺(r. valentino)死矣,小生界人才,从此又弱一个,至可惋惜。范本意大利人,如书其姓名之全部,须字母百余,可谓世界最长之姓名。其面目颇肖吾东方美男子,善于表情,匪人所及。其生平杰作甚多,以《四骑士》(按即《儿女英雄》)、《茶花女》为最。《风流贵族》、《血与沙》、《黑鹰》次之。喜运动,尝著一书曰how you can keep fit备言运动之有益于身体。又能赋诗,刊有一《日梦集》(day dream)。中多情诗,如《唧唧》、《回忆》、《爱之儿》、《接吻之三时代》等,均为佳什。此次患病去世,年仅三十有四,闻者无不痛悼。据路透电言,当其殡殓时,妇女数百人皆以悲极晕绝云。

(1926年9月1日 第147期)

吕碧城女士谈片(上)

吕碧城女士女中俊杰,掉鞅文坛垂二十年,名满大江南北,樊樊山先生赠诗,有“十三娘与无双女,知是诗仙是剑仙”之句,其推重可谓至矣。日者偶遇诸途,谓不日将有欧美之行,用特访之旅邸,作半小时之谈话。

女士谓此次之行,期以两年,先赴新大陆,然后再作欧游。新大陆本旧游地,费城之红尘紫陌,帽影鞭丝,至今犹堪回忆。此去则将一游前此未游之地,兼作小住焉。愚曰:“前闻女士将迳赴欧洲,今兹胡忽变计也?”女士曰:“然,先是本拟以西比利亚铁道赴欧,顾闻乌拉山以西,每歌行路难,因变计而绕道新大陆。阔别三载,藉此与彼邦诸故人握手话旧,计亦良得也。”愚曰:“女士足迹半天下,于火车轮舶二者,孰为所喜?”女士曰:“予喜火车而恶轮舶,因轮舶中有一种特殊之气息,棘鼻欲呕,晕船尚在其次。顾以出游时多,今亦稍稍习之矣。”愚又曰:“女士赴欧后,将至何国?”女士曰:“拟遍游西欧各国,谒伦敦奈尔逊像,拜巴黎拿破仑墓,更将打桨瑞士之日内瓦湖,领略世界乐园之胜,而暂息征尘于意大利,一吊罗马之夕阳。”愚曰:“壮哉此游,可以傲须眉矣。”

(1926年9月7日 第149期)

吕碧城女士谈片(下)

女士又曰:“顾予此次作壮游,牺牲亦大。同孚路八号之岑楼一角,为予三年来息息相依之地。明镜珠帘,曾经吾手所拂拭,似皆生特殊之感情。今以出游故,乃不得不割爱而付之拍卖人之手,如红木嵌螺钿之麻雀桌椅(按即专供打麻雀牌时用者),一老祖父巨钟,一美人棒球之巨灯,皆为予所心爱,亦一一以廉值斥售。而价值二千两之摩托车一辆,则为一友人以六百两易去,殊可惜也。”愚曰:“观于女士所为,乃大类勇士出战时之破釜沈舟矣。”女士为之冁然。

继谈时局,及于西北战事。女士发箧出一居庸关影片见贻,曰:“此为西北战争中之要寨,为予曩年此游时所手摄者也。”并示我以当时所作出居庸关登万里长城一诗,雄放可喜。诗云:“摩天拔地青巉巉,是何年月来人间?浑疑娲后双蛾黛,染作长空两壁山。飚车一箭穿岩腹(汽车穿山而过),四大皆黝幽难烛。石破天惊信有之,惟凭爆弹迁陵谷。万翠朝宗拱一关,山巅雉堞长蜒蜿。苕峣岂仅人踪绝,猿鸟欲度仍相还。当时艰苦劳民力,荒陬亘古冤魂集。得失全凭筹措间,有关不守嗟何益。祗今重译尽交通,抉尽藩篱一纸中(时中日协约告成)。金汤枉说天然险,地下千年哭祖龙。”一收出以感慨,具见忧国之诚。

女士西友绝夥,尤多名流,盖皆当年留美时所结识者。临城被掳于孙美瑶之佛礼门氏,即其一也。女士特以手译佛氏自豹子谷中所寄一函相示,云:“亲爱的弟弟:你六月五日给我的信已收到了,我很欢喜能得到你的消息。我们仍有西人八名、华人约三十名,在被掳中,尚不知何日能得释放。如果和议谈判顺利,我们希望在一礼拜后恢复自由。我们各人身体全都康健,且勉自保持精神,不使懊丧。但是于我们的诸居停主人,略生困倦。此等经历,永远不能忘却。现在我们的粮食充足,在此情境之中,算得安适了。请你传话给我的许多朋友,我并且盼望得早日与你们相见。里昂佛礼们自豹子谷寄,一九二三年六月九日、为我们被掳的第三十五日。”女士其宝此书,什袭珍藏,谓为临城案中一大好纪念品云。

最后女士又谈及去岁起诉两小报事。女士曰:“予以狮子搏兔之力,应付此两案,得占胜利。顾以两被告在逃,迄未弋获,至今憾之。予之所以为此者,实欲加以惩创,俾知悔改,毋使君等清名,亦为彼等所累耳。”愚唯唯,旋即兴辞而出。

(1926年9月10日 第150期)

沧州读画记

程演生先生自巴黎来,挟老友戈子公振书,访愚于申报馆,会以事他出,未获把晤。越日,复承招饭于沧州饭店,始得识先生。纵横谈东西文化,听之忘倦。复得观其所藏圆明园全图缩影,与意大利画伯萨龙氏作品,为击节称赏者久之。其事去今盖数阅月矣。此数阅月中,愚以人事卒卒,迄未走访程先生,而程先生亦以远行闻。日者得刘子海粟书,始知程先生已返沪,将为萨龙氏开一展览会于沧州,期以十日,足资观赏。星六稍暇,因驱车赴会,会设沧州大厅中。都二十四点,而强半为人体画,中如《出浴》、《抚心》、《孤愤》、《幽思》、《就画》诸作,其色调之明快,笔触之流丽,逈非凡手所能及。而速写诸作,亦能于单纯之线条中,曲写入体之美,大非易易。其写景诸作,如《绿野》一幅,弥望作柔绿,笼罩于嫩日之下,能令人迴想及于春光好时。《乐园》一作,别有天地非人间,足以撩人心弦,为之颤荡不已。其描写海之伟大而美丽者,有《激宕》、《洄淄》诸作,怒涛沸喊之声,隐隐若透纸背出。《落潮》一图,则又弥满宁静之意味,恬海不波,石净如拭,宛然潮落时情景。《港晓》一作,曲绘天际之晓光,海上之晓色,与海港中船人晓起栗六之状,真传神阿堵之作也。海粟称其画:“确能以其灵感体会幽秘之宇宙,而一一暗示于画,故且于光、影、线、色之结合中,含蓄无限之蕴美。”洵非虚语。其附萨氏之画陈列以供众览者,有唐宋佛像十帧,古色古香,弸彪手眼间,与萨氏所作裸美人相辉映,别饶韵味。又圆明园全图缩影四十幅,原图系清唐岱、沈源二画伯所合作,精丽古雅,不可方物。咸丰十年,英法联军攻北京,园毁于火,园中珍宝,尽为所掠,斯图亦随之俱去,今藏法京国家图书馆中。程先生几经困阻,卒得摄影以归,其名贵可知。闻将由中华书局影行世,诚盛事也。参观既毕,登楼访程先生于八十三号寓室中,握手道故,欢若平生。并晤海粟、亚尘、梅生诸子,畅谈炊许时,始别去。

(1926年9月19日 第153期)

志江画师(上)

秋风秋雨中,江小鹣绘画展览会举行于安乐宫。而江画师遂为海上一时代之雄狮,为知识阶级所乐道。予识江画师久,遂亦捉笔而志江画师。

江画师名新,曩隶狼虎会时,侪辈戏以“江新轮船”称之。新剧盛时,亦尝客串于春柳社,揭其名曰“益儿”,又曰“可珋”,美丰姿,故饰美女子绝肖。字“小鹣”,则以其尊人建霞先生尝号“灵鹣”故也。先生曾任学政,工诗文,有《灵鹣阁丛书》之作,少年时倜傥风流,颇多佳话,曾有《怀珠阁感事诗》百绝。兹摘录其数首云:

垂扬初碧芍初红,一带疏篱掩映中。吾有护花旛子在,风姨敢逞昨朝雄。

一载光阴一刹那,天孙依旧渡银河。桂堂东畔风微动,十二珠帘尽起波。

空廊鹦鹉傍侬啼,团扇多情屑麝脐。留得一只金约指,教人忍想手如荑。

薄薄粧梳小小鬟,素馨一簇自幽闲。水晶帘底分明见,那辨花颜与玉颜。

读先生诗,即可知其惊才绝艳,而今日小鹣之画,亦能当此“惊才绝艳”四字者也。

小鹣倜傥风流,绰有父风,除绘事外,凡有关艺术者,殆无不能之。又善京剧,能歌青衫,当其去国之前,狼虎会一度举行于愚之寓庐,诸会友俱莅止。小鹣与丁慕琴合唱《武家坡》,杨清磬以弦索和之。小鹣起王宝川,珠喉呖呖,作宛转歌;慕琴起薛平贵,亦苍老可听,豪情胜慨,至今忆之。小鹣复善辞令,谑浪笑傲,出以隽永,为侪辈所喜。比闻其去国之讯,则皆失色曰:“江新轮船去,吾曹将少少寂寞矣。”今江新轮船已归,日前复出席狼虎会,唇际已缀小髭,宛然一法兰西之“敬德门”(gentleman)也。

(1926年9月19日 第153期)

志江画师(下)

小鹣居巴黎久,观察其民情风俗,颇有所得。谓巴黎女子,几不知有所谓贞操(大家妇女当作别论),浪蕊浮花,随时随地而可遇之。若辈类皆无家,飘泊市上,专以猎取男子为事。入夜后,见男子之踽踽独行者,往往就面扣之曰:“君今夜可供吾一宿否?”脱应之曰可,立可挟以归寓,同过此一度销魂之夜,诘旦即起去,往往有并姓氏而未之知者。昔者大小说家毛柏桑氏,草一短篇小说,曰《隐士》,略谓有一男子,猎艳于市,得一粲者,遂携归同宿,备极缱绻。翌晨女于炉檐见一小影,赫然为其生身之母,因大骇遁去。此男子见狎及己女,亦大悔艾,遂入山为隐士,真实录也。此类巴黎女子,见黄色人种最欢迎,因知其远来斯土,必无女友也。而客寓主人,如见寓客室中,一星期未有女子者,亦必咄咄称怪,以乖僻不近人情目之矣。愚因问小鹣,在巴黎亦有所眷否,小鹣笑而不答。

安乐宫之展览会,本定三日,旋以阴雨故,展限二日。愚以俗冗,第五日始克往观。小鹣导观诸作,自道优劣,倍增兴趣。其最巨之作品,为在维也纳时所作之《辽西春梦》,一蛮女玉体横陈,方蘧蘧作春梦,标价五百元。闻有人爱其娇柔,将辇金来易云。其他裸体之作有《故宫幽思》一帧,为半身像,作低鬟凝思状,已由一书画家张君者,以百金易去。习作二帧,作于巴黎,亦为模特儿写生,画里真真,呼之欲出,因其为非卖品,爱之者,不能作藏娇之想也。《黄金时代》一作,为其三十岁自画像,描写之工,雕镂之精,为愚前此所未见。而像中之翩翩丰姿,真有张绪当年之概。他如归国后所作风景画,最赏其扬州诸作。去岁愚尝一游其地,今读“浮萍无主,空舟自横”、“柳塘话雨”、“疏钟催晚课,嫩绿殢归舟”等,仿佛以轻红一舸,容与于瘦西湖中五亭桥畔也。展览既已,心为之豁,因索其作品之缩影,备刊本报。(作品共五十点,已售去者凡十三点。)

(1926年9月21日 第154期)

记中秋日之狼虎会

近来不知怎的,常觉得郁郁不乐,而中秋节忽又来了,我为了图片晌的快乐起见,便将轮值到我的狼虎会,移在中秋日午间在我的寓庐中举行。狼虎会是我们几个老朋友所合组的聚餐会,已有了好几年的历史。这一回所到会的会员,有天虚我生父子、江小鹣、周剑云、李常觉、涂筱巢、丁慕琴、任矜苹八人,严独鹤、王纯根、樊兢美缺席。

菜由中南大礼堂承办,是在两天以前预定的。谁知等到了十二点钟,还不见来。我有些着急,即忙派下人前去一问,据说是忘怀了,且耐心等一会,等他们预备起来。这时狼虎已到了几头,我只索装做好整以暇的态度,学着诸葛武侯老先生设起空城计来。先将广东月饼和苏州月饼供他们大嚼。捱到了一点钟,狼虎会差不多已到齐了,而菜仍不来,我正好似那武昌城里的刘玉春,死守待援,心中焦急得不得了。多谢李常觉给我想了个缓兵之计,说慕琴害心跳病,我们倒要听听他的心,毕竟跳得怎样,于是他先自去听琴心,把个头凑了上去,众狼虎也一一去听,只听得琴心跳得很响,直好像小鹿儿在内乱撞一般。我为了捱延时间之故,又将众狼虎的心逐一听去,有的匀净,有的沈著,有的比较的急一些,敝心经多数人评判,归入匀净一类,我真不愧为城头上弹琴的诸葛武侯了。然而小蝶吃了月饼不算,还是发极,大有嗷嗷待哺之势,我即忙再派下人去催,一面又回来搭讪着开谈话会,讨论刘玉春守城问题。有的赞美他,有的反对他,天虚我生他老人家却主张两军交战,随时随地要备着白旗,见自己有些吃不了,便早早竖起白旗来,知难而退。那么他们尽管打来打去,百姓不致吃大苦。语气虽然滑稽,却也是蔼然仁者之言。

好了好了,菜来了。看着时钟,早已过了二点,一群饿虎饿狼,险些儿要吃人了,乱哄哄的坐下来,随意大嚼。吃完了四个冷碟子,忽报又有客到,却见是任矜苹,还加上一位临时向导许窥豹。矜苹只是摇头,说他在蓬莱路兜了四个圈子,总也找不到后来遇见了老许,帮同他找,又兜了一个圈子,仍是没有找到。亏得老许有计较,想起了王汝嘉,即忙赶到王家去,方始由他们派一个女下人陪同前来。吃一顿饭而费这许多周折,也足见天下吃饭之难了。我道:“你曾经来过,怎么又找不到,难道我的府上竟好似陶渊明所记的桃花源,所以再来时就认不得路径么?”大家谑浪笑傲,直到三点半钟,方始散席。

(1926年9月25日 第155期)

星光闪闪

女明星中之脾气最好而不搭架子者,当数中华百合公司之周文珠,温文静默,故有“温吞水”之号。人有以言挠之者,亦夷然无怍色。一日陆洁破其汗衫,颇窘,文珠立为缝纫,宛然一承水之储也。近于化妆术颇知研究,在《儿孙福》影片中饰一六十余岁之老太太,目眊齿豁,居然绝肖。

上海大戏院映演美国名片《古国奇缘》,观者甚盛,明星亦多有往观者。畴昔之夕,韩云珍慷慨作东道主,请任矜苹等四人同观。初拟买座楼下,而座无隙地,不得已,更上一层楼。每券二羊,计牺牲十羊之巨。云珍通英文,闻曾执教鞭于南市某女学。矜苹前在《紫罗兰·电影号》中草《十二女明星》一文,语其卒业苏州景海女学。兹据景海女学来函,则谓该校历届毕业生中,未尝有韩云珍其人,殊不知其母校果为何校也,容一问之。

最近曾三见宣景琳。第一次在卡尔登跳舞厅。第二次在静安寺路跑马厅畔,见其以钿车飚驰而过。第三次则在奥迪安大戏院观名片《假侦探》。宣作艳妆,貌亦较腴,与之偕者,为一王公子。

黎明晖近制新衣多袭,式样颇新奇,多用之于方在摄制之《探亲家》影片中。他日出映时,必可一扩吾人眼界也。明晖于西方女明星中颇服膺柯玲马霞与波兰南谷丽,多所取资。前日予绳奥迪安《胭脂井》一片之美,复告以剧情,元龙、明晖、倾听忘倦。盖此片主演者,即波兰南谷丽也。是夕,二星遂并现于奥迪安座中。

中秋后一日晨九时四十五分许,予道出西仓桥街,将赴西门。方蹰躅间,忽一人力车迎面来,车中一玄衣女子,一笑嫣然,嘤咛问:“何之?”谛视之,则赫然魏秀宝也。因亦还叩其所往,秀宝回首答曰:“白相去。”而车远矣。明星而现于城内,且在午前,可谓异数,顾不知其究往何处白相去也。

(1926年9月28日 第156期)

为上海女子进一言

女子身材,当然以苗条为贵。赵飞燕身轻如燕,能作掌上舞,就好在苗条;杨太真虽有肥环之称,可是还肥得不讨厌,才能保持伊美人的头衔。所以女子第一要件,就是痴肥不得,要是腰大十围,肥得像美国银幕上的“肥的”亚白谷一样,那么任是貌如西子,也戴不上“美人”两字的头衔了。

女子倘要保持身材之美,须记得三大要件:第一多运动;第二多吸新鲜空气;第三饮食须得当。而以第三项为最关重要,每天只须好好的用两餐,午后略用茶点,却不可吃过多的甜食。早上起身,最好喝一些橘汁和柠檬汁,和入开水半杯,不必加糖。每餐绝对不可饮酒,餐后半小时缓缓地喝下热开水一杯,每餐都可如此,于身体上很有利益。

上海的女子,大半爱睡,往往日高三丈,还是高卧在钿床之上,做伊们的香梦,不知道这多睡的习惯,也足以损伊们的美的。每天二十四小时中,睡七小时,已很够很够。便是饭后的午睡,也不足为训。每天最好能腾出一部分工夫来,从事运动。拍网球是女子最适宜的运动,大可练习。倘办不到,那么出外购物或探望亲友时,多多步行,少坐车子,最好每天能作一小时的步行,或跳跃十分钟,跳绳虽是小孩子的游戏,女子们不妨常跳跳,有益于身体。

女子们倘能照以上的种种方法做去,那么身材的美可以长保,连带也可以保容貌之美。上海的女子最爱美,而也最容易犯嗜甜贪睡和不运动的毛病,因此作刍荛之献,请上海的女子注意。

(1926年10月1日 第157期)

小糊涂客谈片

小糊涂以测字名,蜚声海上,垂数稔矣。人有疑难之事而踌躇不能自决者,辄曰问小糊涂去。故小糊涂之名,虽妇孺亦多知之。日者设宴于其南京路大庆里新寓,折柬招饮,而瘦菊、心渭二老友亦在被邀之列,因欣然偕往。

小糊涂之真名曰吴伯芬,因昔者吕端有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之说,故自号曰“小糊涂客”。今其揭橥于市者,则为简易计,但小糊涂而不客矣。当前清时,固亦戴有茂才头衔,读书甚多,故今日操此测字生涯,独能随机应变,对答如流也。

小糊涂所居为一二楼二底之屋,美轮美奂,陈饰颇精雅。扣其赁值,则曰:“九十两。予此次赁此新寓,所耗达三千金。迁入后,颇闻有屋将易主另行拆造之说。因大起恐慌,亟调之人,则谓有人新组一百货大公司,谋之屋主,收买其西至西藏路,东至云南路,后至九江路之屋产,俾得尽行拆毁,改建大厦,愿出巨金三百六十万为代价。屋主固钜富,不欲轻意斥售其祖业,以不售而赁,月索二万,订期三十年难之。因迄未成议,否则予之三千金亦且岌岌欲危矣。”予曰:“予前此每过湖北路,见君之门如市,今此屋如何?已退租未?”小糊涂曰:“否。今吾之助手设砚其间,而仍用吾名义,惟生涯稍逊,约差半数矣。”

小糊涂又曰:“今日之社会中,随处有才难之叹,即如吾业,虽曰江湖小技,而足以继吾而起者,殆未易得。非谓吾之本领超群而绝伦也,盖测字者亦须有三大条件:多读书一也;洞察世情二也;能言善辩三也。试问人而多读书而洞察世情而能言善辩者,又何事不可为,奚必为测字?故曰继起者之难得也。”言次,又力绳大报广告之富有效力,广告之所费,收入恒能两倍之,并及于广告之学,语多中肯。

小糊涂有女,名伟,迭入海上诸名女校读,谈吐颇雅驯,又尝一度为电影明星,现身于百合公司之《孝女复仇》片中,表演绝活泼。而小糊涂不谓然,遂不许其更为银幕上人。是夕,女招待宾客,备极周至。初御杏黄衫玄裙,继易绣花罗衣,加半臂,并曳绣花长裙,新妆灿烂,顾盼如孔雀也。

(1926年10月4日 第158期)

樽边记趣

先施公司为提倡艺术、发抒美感起见,将于九月一日起在乐园中举行音乐大会七天。行见繁弦急管,豪竹哀丝,将响彻摩星之塔,而上薄霄汉矣。休沐日之晚,遂由缪君侣君设宴东亚酒楼,报告此事于新闻界。

是夕与宴者皆老友,谑浪笑傲,漫无拘束。《时事新报》之蒋介民尤顽皮,手召花之符,跳跃往来,遍为同人召花,有不愿者,强而后可。其夹袋中,藏有一小册子,罗列北里芳名在千数之外,举香巢所在与电话号码,无不备。闻系得之钢丝包车江秋蓼君,居恒什袭珍藏,目之为枕中秘也。蒋潜出此册,按图索骥,凡有藉藉名者,无不在被召之列。与宴之客,有未莅者,蒋则于知单中录其名,预为召一花。愚向不近花,深恐被窘,因哀求豁免,此蒋介石之介弟,遂亦大发慈悲,网开一面焉。

严独鹤之不局,(不叫局也)与愚同,盖吾辈皆狼虎会中人,但知据案大嚼,初不知秀色之可餐也。鹤正狂啖间,忽有二粲者姗姗来其后,其一年事较长,殆为个中前辈。鹤出不意,大窘,团白之面,顿成赤化。而介民则拊掌大笑,以鸣得意。时开心公司之老板徐卓呆方在邻座,忽动其寻开心之兴,就菜单之背,书“恭贺严独鹤先生金婚纪念”十一字,鞠躬置诸鹤前,同人见之,无不绝倒,而鹤亦笑不可仰矣。唐世昌似与彼年事较长之粲者为素识,移座与之絮语,语细不可闻,鹤获此援军,得免于难。已而鹤先行,愚问之世昌,此粲者为谁,则前花国大总统小林黛玉也。

世昌除与前总统秘议军国大事外,又别征一花,亦为徐娘半老而风韵犹存者,促坐腻谈,达一时许,在是夕诸花中,侍坐最久。予戏语世昌,可以“老成持重”四字赠之,即为之上匾,亦不为过也。富春楼亦一度应征而至,坐三分钟即去,一若座之有芒刺者。富已截发,御玄罗旗衫,衣香甚冽,披拂四座久之,其亦如《板桥杂记》中所谓“媚人之妖草”欤。

张秋虫大进步矣,前此被人强奸叫局,窘不可言,今乃自动的飞笺召花。花为谁?则即两阅月前殖边庆功时曾以轻罗小扇加以扑击之前外交总长玉琪而易名为谢爱卿者是也。是夕御一粉霞色碎花长半臂,甚美。侍坐之久,殊不亚于阿唐之半老徐娘,虫真多福哉!是夕包天笑先生未至,而蒋介民已代召一花。已而花来,觅包公不得,蒋遽强颜自座中起曰:“我包公也”。因纳之座后,卓呆持杯而起,大呼包公包公不置,蒋窘,不知所对。愚曰:“今夕召诸花,率为蒋介石介弟一手包办,则称之为包公也亦宜。”

(1926年10月7日 第159期)

观《第二梦》后

国且不国,国庆又何可庆,所可庆者,则今年之国庆日,得一观戏剧协社爱美的名剧《第二梦》而已。《第一梦》者,吾友洪深先生根据英国名戏剧家裴黎爵士(sir j. barrie)之名作dear brutus改译而成。一年以前,洪先生曾以其剧旨见告,愚亟称之,怂以排演。今乃得亲睹之于红氍毹上,而复得绝好之成绩,诚可欣慰也。

全剧共分三幕,陈义甚高,兹摘录其说明书,以示未见斯剧者。第一幕云:一个人凡是上了几岁年纪,或是经过一番事变,往往会悔恨前非,不是说当初某事某事我不该去做,就是说当初有某种机会我不该昧然错过。如果我当初做了这样,或是不做了那样,我之为我,比较今日之我,当然好得多了。所以那做贼的悔当初未曾学得正当的职业;那自由恋爱的悔当初错订了婚姻;那一事无成的悔当初生在膏粱之家,因生活的容易而懒惰;那潦倒终身的悔当初不能善处家庭,以致痛苦而灰心。他们都希望得一重新做人的机会,如果人生是一梦,他们都想做第二梦。

第二幕云:到了如意林子里,他们都如愿以偿了,然而结果如何呢?那作贼的学得正当职业,已做了银行经理了。但他的贼性未改,捲逃了人家的存款。那自由恋爱的已同他意中人结婚了,但他又同另一女子发生了恋爱,这女子便是他素日厌弃的夫人。那一事无成的,现在并非富有了,但他仍是随缘寻乐,得过且过。更有那生性骄傲自信过深自谓无可懊悔的许二小姐,因一念虚荣,竟嫁了伊所最鄙恶的仆人。只有那潦倒终身的瞿知白,在梦里见了他夫人,尚有恋爱之情,因他生性忠厚,所以结果还算比较好。

第三幕云:游林子的人,一个个都回来了,有的先醒,有的未醒,有的刚醒,有的半醒。那先醒半醒的人,还要笑那刚醒未醒的人。他们思量起往事,要抱头痛哭,却是哭不得,要放声大笑,却是笑不出。此幕戏最难演也最悽惨。

欧洲近三十年文学,大半主张人生为环境之牺牲,种种罪恶,胥由环境所造。此剧独谓人格可战胜环境,自求多福,在我而已,机会气运,到底不相干的。人为不知足之动物,故无论穷通贵贱,对于其现在所处之地位,往往不自满足,而有种种悔不当初之想,于是痴心忘想,皆欲重新做人,以为今之所不能如意者,必能一一如意矣。迨一旦处身其境,则亦依然如故,而颠倒迷离,且又过之,转不如守其本来为善矣。

观《第二梦》可以憬悟不少,是故《第二梦》者,实吾人之暮鼓晨钟也。剧中演员,以洪深、陈宪谟、钱剑秋、王毓清为尤。洪深饰潦倒之画师瞿知白,见轻于妻,出以凄清之一笑,直将心坎中无穷酸泪,悉自一笑中倾泻而出,神妙极矣。说白沈著而清晰,至为动听,表情亦深刻入微。陈宪谟饰董国材,可以代表今日恋爱不专之少年,故《第二梦》中,乃至爱及其向所厌弃之妻,调侃播弄,编剧者之狡狯极矣。钱剑秋饰瞿夫人,为爱虚荣之妇人写照。王毓清之董夫人,为善嫉妒之妇人写照,均为隽品。其他诸演员亦珠联璧合,各有所长。谷剑尘饰袁真人,自颇称职,惟袁真人既为一怪道士,化装方面似宜出以古怪,而目上之金镜,亦以去之为得。

斯剧开幕时,观者未悉剧情,稍觉晦涩。而未及半幕,即醰醳有味,冷隽深刻之语,络绎而来,至耐咀嚼。剧罢归去,尚如谏果之回甘也。

(1926年10月16日 第163期)

总统府拍卖记

题解:总统府者,非北京虚悬无主之总统府,而上海花国大总统肖红之故居也。拍卖者,因负赁值五百四十元,由官家发封,拍卖抵偿也。

曩读琴南翁所译《巴黎茶花女遗事》,至茶花女宛转钿床,香桃骨损,拍卖人汹汹登门,检点家具时,未尝不致慨于盛会之不常,芳华之易歇也。花国大总统肖红者,其风谊虽未必如茶花女,而当其盛时,豪华赫奕,不可一世,固亦不在茶花女下。乃曾几何时,竟致一蹶不振,闻其负债,达四万金,则又为豪华赫奕所累耳。重阳前一日午后二时半,其爱多亚路六百七十三号故居举行拍卖,愚欲为本报觅材料,因挈室人往观焉。屋之式,中西参合,上下各三间,皆相并。楼下一为起坐室,地藉红氍毹,列浅蓝花缎大椅二,沙发一。一为客室,陈红木几椅,中悬肖红镀银小像,周以五彩电炬,右壁为花国阁员全体之影,人人嫣然有笑容,初不知今日乃入于拍卖之人手也。又一室则为会客室,中有白地绛花缎书楼椅一组,并悲婀娜一具,红木琴桌两事,位置楚楚。此二室中,各陈骨董多事,闻系他人加入拍卖者,非肖红物。楼上有餐室一,寝室二,其一即肖红寝处,陈浅绿色西式家具,颇美观,顾是时则凌乱万状,观之兴叹。一方梗铜床之上,亵衣与绣枕锦被纷陈,皆捆缚标以号码。其舞衣旗袍,与夏秋所御罗衣锦裙一一高悬于壁间与窗棂之上,每五袭或十袭为一束,卒为荒伧以银三两五两易去。其舞衣一袭,而为粉霞之缎,里为黄罗,珠珞为缘,舞带亦以珠串为之,度其新制时,至少百金,而拍卖之值,则仅二两有半,人且有嗤之为废物者。其所著中西绣履凡十四双,附以零物,亦二两余。嗟夫!美人遗泽,其代价乃如是如是,可叹也。是日参观者拍卖者凡数百人,而花丛姐妹,亦莺瞋燕叱,错杂于其间,殆未尝念他日之下场,能愈于肖红否也。愚于诸物中,颇赏其寝室中之华灯一事,紫罗兰色之轻纱为面,黄色之素罗为里,流苏四垂,厥状绝美,想见其明光灿发时,曾为照无数销魂之夜者,愚以银二两五钱得之。会客室中有一灯,铜箍玻罩,垂以珠珞,值五两有半,亦为愚得。又圆…檯面一对,有人与愚争购,为值乃超过五两,卒归之愚,他日飞觞醉月时,念及此肖红家物,当亦有盛筵易散之感矣。临行,愚于妆台之屉中,得萧红所造名片数纸,曰蔡文姬,下署西名miss pency choy,上有绿色凸版花纹,并缀金花十二朵,精丽可爱,特制版付刊,以为纪念。又是日拍卖诸物,愚曾志其拍价者,胪举如下:

肖红镀银小影(四周有五色电灯):银三两二钱半

又花国全体阁员合影:银四两五钱

悲婀娜一具:银六十四两

红木花架一对:银十七两

麻雀牌一副:银五两

挖花牌二副:银六两

罗裙五条:银三两

又四条:银六两二钱半

灰色大丝肩巾一条:银九两

日本女衣三件:银二两五钱

长半臂三件:银四两

外裤十条(拍价甚高不知何故):银十三两五钱

衬衫二十件:银四两五钱

中西缎革履十四双并零物:银二两七钱半

国货方梗铜床一座并纱帐一顶:银三十七两

按拍卖单上号码共一百九十一点,此其一斑而已。

(1926年10月18日 第164期)

广州之紫罗兰

十多年来,在下爱著紫罗兰,东涂西抹,已有不少关于紫罗兰的文字,因此故徐又铮将军赠联,有“多少文章供涕泪,一齐吹上紫罗兰”之句。所谓紫罗兰者是什么?却不过是小小的一种花罢了。紫罗兰英名vioet,作紫色,欧西种,三四月间盛开,代价极廉,冬间也可在上海四川路一带的花店中购得,那是用火烘开的,而花价也比春间贵上三四倍了。在下本来爱花如命,无论什么花都爱,但是对于紫罗兰,更爱之成癖。所以我的杂志就叫做《紫罗兰》,我的小说集子也叫做《紫罗兰集》,我的书斋便叫做“紫罗兰盦”,我个人的小杂志,又叫做《紫兰花片》,真的是无往而非紫罗兰了。诗人秦伯未先生预备给在下刻一个印,叫做“一生低首紫罗兰”者。啊,我真愿为紫罗兰低首一生呢!

前天在下上良友公司去访伍联德先生,伍先生忽把一张女郎的照片给我瞧,面如满月,眼如点漆,年约十五六岁左右,真当得上“十五女儿清且扬”的好评。我问:“这位是谁啊?”伍先生说:“这是广州的紫罗兰,你不可不认识认识。”我吃了一惊道:“怎么说?难道这紫罗兰竟实有其人么?”伍先生道:“是的,伊是广州人,姓马,却不知伊的名字唤做什么。伊自称为紫罗兰,所以人家也只知道伊是紫罗兰。紫罗兰能歌,无论南歌北曲,都能琅琅上口。又精跳舞,有身轻如燕之概。就仗着伊这一身歌舞的本领,名满羊城,差不多没有人不知道紫罗兰。凡是什么有关慈善事业的游艺大会中,都要请伊担任歌舞,伊也乐于为善,没有不答应的。据说伊家中很有几个钱,伊母亲也是个女中丈夫,在国民政府中办事。紫罗兰很有母风,将来正大有作为咧。”在下是爱紫罗兰的人,对于这位广州的紫罗兰姑娘,可要说一声失敬得很。

(1926年10月27日 第167期)

参观黎明晖女士婚礼记

畴昔之夕,予方闲坐留声机畔,倾听黎明晖女士《葡萄仙子》唱片,莺声呖呖,出以天真,想见当日被浅紫罗兰衣,依依葡萄架畔,式歌且舞之状,不禁致慨于年华之易逝,尽人不能长保其儿时之乐趣也。今女士渐渐长矣,不复以葡萄仙子之舞,表演于红氍之上,惟此清歌一曲,差足慰人想望耳。

方致慨间,而老友陆洁,忽排闼入,欢然而呼曰:“黎明晖结婚矣,子欲往观婚礼否?”予颇以未得婚柬为讶,方欲有所致诘,而陆遽挟予登车,疾驱车于麦根路一巨厦中。甫下车,鼓乐声洋洋盈耳,方奏新婚之曲。堂中遍缀灯彩,富丽如王宫,男女贺客,济济一堂,殆百余人。已而声乐复大震,司仪者高呼新郎入席,则有二傧相挟一美少年至,三人俱大礼服,襟缀鲜花,笑容可掬。予微窥新郎,不期大愕,盖赫然王君乃东也。未几,香风微拂,六女傧相,拥新娘珊珊来,茜纱如雪,贴地有声,御粉霞衣裙,与粉靥共其娇艳,而仪态万方,几不类平日活泼泼地依人如小鸟之小妹妹矣。俄司仪人又大呼,则一方面漆髯,貌如黎元洪者,于于登檀,盖证婚人也。此半小时中,易指环也,签婚书也,证婚人致颂词也,来宾致词也,新郎新娘答谢也,一一如仪。礼毕,欢呼声四起,彩纸纷飞,罥新郎新娘之身者数匝,如情丝之缠缚也。予延佇礼堂中,以待新婚之宴。顾日薄崦嵫,华灯四张,而婚宴杳然。贺客亦星散,不知所之。予以询陆洁,陆笑曰,此吾大中华百合公司“探亲家”之一幕耳,初非真结婚也。予大呼负负,废然而返。私念他日黎明晖女士果真结婚者,则吾必大闹新房,以报今日上当之仇矣。

(1926年11月3日 第169期)

影戏院中(上)

纽约以繁华著,入夜则百老汇路与第五荫路等,银花火树,宛然不夜之城。倾城士女,联袂出游,歌台舞榭与夫餐馆俱乐部中,无不履舄为满,故纽约之夜生活,尤奢华靡丽,不可方物。日者奥迪安影戏院开映一影片,揭橥曰《纽约夜生活》。于是笃爱奢华靡丽之上海士女,亦趋之若鹜焉。予固癖于影戏,因亦往观。入院晤卢梦殊君,促坐闲谈。已而卢去,偶反顾,则一姝点首微笑,谛视之,韩云珍也,因移座与语。韩貌似较前此为丰腴,右颊忽多二痣,盖有意点缀以益美观者,即西方人所谓beauty spot(美点)也。御红绿玄缎之衣,加红围巾,与血牙色鸵毛领,富丽极矣。耳际垂二圆环绝巨,缀以小钻石,的皪如星,言笑之间,眉目俱流动,人或比之美国明星史璜生,诚可谓“探得骊龙颔下珠”者。予叩以近何所事,则曰:“方摄《风流少奶奶》,任矜苹所导演者也。”予曰:“‘新人’僻处曹家渡,得毋有行不得哥哥之叹。”韩曰:“每摄片时,新人必以车来接,尚无所苦。”与韩偕者,为一女伴,截发,似为杨耐梅昔日之侍儿。

(1926年11月9日 第171期)

影戏院中(下)

今亦顾盼自如,非复当年矣。方槃谈间,忽见名导演陆洁与名画师张光宇,在后座相顾而笑,予因复移座就之。已而五时半届,弦乐徐奏,予以短于视,复移至前座。忽又值明星王慧仙,与之偕者老友姚家璜也。慧仙近隶大中国影片公司,端穆无明星之习,其近作有《逃婚》与《半夜情人》,皆可观,将从事于第三片,前后未及四阅月,可谓劳矣。予方与家璜谈,云珍忽在五六座外骈三指遥呼曰:“孟母三迁。”予笑应之,盖讽予三易其座也。是时银幕张,明灯灭,乐声大作,予遂安坐而观纽约之夜生活。

(1926年11月12日 第172期)

剧场陨泪记(上)

近二月来,不知怎的,常觉得郁郁不乐,于是将肝胃病引了起来。一般朋友都劝我及时行乐,休得自苦,然而我生平行乐的范围极少,除了看影戏以外,简直是无乐可行。这一回辛酉学社在中央大会堂试演独幕剧四出,我就欣然的去看了。谁知道在那里,劈头看一出《获虎之夜》,偏偏是赚人眼泪的悲剧。我看到受伤的黄大傻,辗转榻上,诉说一片痴情时,我不由得鼻子里酸了。我听了多情的莲姑,在隔室受老父毒打,一声惨呼黄大哥时,我的泪潮中不由得起了波动,竟掉下泪了。唉,我近来练心成铁,虽曾在影戏院中看过很多哀情的影片,不大容易落泪,这回却被一出《获虎之夜》轻轻地赚了我两行眼泪去了。

要知道我流泪的经过,先看他们所发表的剧情:“这幕悲剧发生于湖南长沙东乡仙姑岭旁。猎户魏福生,家道很好,有一个独养女儿莲姑。他不管女儿的意志,已经替伊选了一家门当户对的人家,没有几天就要过门了。近来他的运气很好,连打了两只虎,都抬到城里去请了赏。这一晚他在后山上装了铳(又称抬枪)打算再打一只虎,不抬去请赏,要把皮剥去来,替他的女儿做一床虎皮褥子,添作嫁装,也显得他猎户人家的本色。他的岳家黄氏,不幸家道中落,接连又是天灾人祸,如今只剩了一个内侄,有些傻气,人家叫他黄大傻,却是他女儿莲姑小时候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伴侣。他们过去的光阴中间,当然有一段很好的罗曼史呢。黄大傻流为乞丐,只是旧情难忘,死也不肯离开仙姑岭。莲姑哭哭啼啼,不肯出嫁,但是父命如山,怎有挽回的余地呢?好了,抬枪响了,又打了一只虎来了。

(1926年11月12日 第172期)

剧场陨泪记(下)

我真佩服罗鸣凤的黄大傻,向莲姑诉说的一番话,真的是情深刻骨,全是心弦上拨弄出来的悲调:“我望见了莲姑窗上的灯光,便好似小时节偎在慈母的怀中。”“我不能离开莲姑,死也不能离开莲姑。”说来何等动人啊!王韫之女士的莲姑,表演一个不自由而又情深一往的苦女子,十分有力。爱美的剧团中,能演悲剧的女角,要让伊占一前席了(按女士前演《虎去狼来》也很出色)。黄培生君的魏福生,确是活活描写出一个顽固不堪的老子来。古往今来,在这种顽固不堪的老东西手掌之中,正不知陷死了多少可怜的好女子咧。我看了这《获虎之夜》,便道辛酉已达到了成功之境。老友朱穰丞君,是他们剧团的团长,大约也费了不少心力罢。我如今胡乱写了这篇,便算庆贺他的成功。

(1926年11月15日 第173期)

花间雅宴记(上)

月之十日,老友杨清磬画师见过,欢然语予曰:“今夕天马会同人设嵩山路韵籁家,欢迎日本大画家桥本关雪先生,业专柬奉邀矣。此盛会也,君不可不至。”予曰:“诺。”是夕,既与北京大戏院何挺然先生与本报炯炯先生大加利之宴,即飞车赴韵籁家。至则华堂中张三宴,裙屐盈座,甫就坐,忽莺声呖呖起于门次,语谁为姓周者,群以指指予,予大窘且愕,顾又不能拒,询之邻座藤子石渠,始知江小鹣恶作剧,一纸花符,遂破我十年之戒矣。来着一雏,御水红色之衣,自称小花园寄春,秋深矣,春乃寄于斯耶?已而石渠为予介绍诸上客,首席和服者,桥本关雪先生也,年四十余,有微髯,对坐则为桥本夫人,意态颇静穆。中座一美少年,与一丽人并坐,似夫也妇者,则新诗人徐志摩先生与其新夫人陆小曼女士也。其他座客,有前朝鲜领事张小楼先生,法学博士吴德生先生,均为初觌。他如余大雄、刘海粟、俞寄凡、王济远诸君,则皆素识也。步林屋先生与瘦铁、小鹣、吉生、慕琴、清磬诸子方聚饮楼头,初未之见,继乃续续来,步先生善饮,饮酣,则诗思喷涌,洒洒而来。座有东瀛老妓竹香,系桥本先生偕来者,亦豪于饮,与步先生对酌,尽十余盏,乞诗四首,已而有醉意,婆娑起舞,嬲清磬同舞,继复引吭作歌,啁哳如鸟鸣,盖东瀛之漫舞与小曲也。时老友江子红蕉、名画师汪亚尘先生与吾师潘天授先生同在邻室座上,均起视莞尔。桥本先生视予刺,即以铅笔作书相示曰:“弟前日读新闻纸,知先生之名,瘦鹃二字甚奇,贵国人用字至妙。”先生又坚约作东瀛之游,谓明春樱花开时,好把晤也。

(1926年11月15日 第173期)

花间雅宴记(下)

桥本先生虽日人,而与吾国人士至为浃洽,绝无虚伪之气。席间走笔书示吾辈云:“前身为中国人,自称东海谪仙,恨今生不生贵国。”时徐志摩先生与先生接席,先生因相徐先生面,谓与彼邦名伶守田勘弥氏绝肖,徐先生则自谓肖马面,闻者皆笑。先生因又书曰:“山人饶舌。”有进先生以酒者,先生一饮而尽,拈笔书纸上云:“酒觞驰驱已久。”其吐属雅隽如此。前数日,尝游虞山,谓虞山之美,令人消化不了,又言虞山赵氏家,有红豆树,绝美,云系由钱牧斋拂水山庄旧址分栽者。先生赋诗云:“风流换世癖为因,千里寻花亦比邻。无恙一株红豆树,于今幽赏属词人。”宴罢,合摄一影,即鱼贯登楼,楼心已陈素纸与画具以待,韵籁词史丐先生画,先生时已半醉,戴中国瓜皮之帽,泼墨画一马,骏骨开张,有行空之致,题字作狂草,自署“关雪酒徒”。继又为陆小曼女士绘一渔翁,亦苍老可喜,而彼式歌且舞之老妓竹香,此时已卧于壁座间矣。已而先生倦,遂醒竹香,偕夫人兴辞去。徐志摩先生为印度诗圣太谷儿氏诗弟子,有才名,此次携其新夫人南来度蜜月,暂寓静安寺路吴博士家,夫人御绣花之袄与粉霞堆绒半臂,以银鼠为缘,美乃无艺。夫人语予:“闻君亦能画,有诸?”予逊榭,谓尝从潘天授先生游者一月,涂鸦而已。徐先生时与夫人喁喁作软语,情意如蜜,予问:“徐先生,将以何日北上?”徐先生曰:“尚拟小作勾留,先返硖石故里一行,仍当来沪,顾海上尘嚣,君蝨处其间,何能为文?”予笑曰:“惟其如此,故吾文卒亦不能工也。”

韵籁词史,年逾三十,而风致娟好,仍如二十许人,性喜风雅,特备一精裱手册,请在座诸子题字题书,以为纪念。海粟首题四字,曰:“神韵天籁”,并画一兰,并皆佳妙。予不能书,而为小鹣所嬲,漫涂“雅韵欲流”四字,掷笔而遁。夜将午,群谓南市戎严,不能归,予不信,亟驱车行,抵家走笔记之。

(1926年11月18日 第174期)

梅华消息

梅畹华款段南下,轰动一时,“梅兰芳”三字,几成为人人之口头禅,戚友相见,辄欢然相问曰:“已看过梅兰芳未?”一若看梅兰芳为当务之急者。于是此门前冷落车马稀之大新舞台,一变而为从来未有之热闹场。华灯初上,四座已满,每晚卖座所入,平均为五千元,只须十日,便足抵此次四十日之包银。观众欢迎之热烈,于此可知,梅真天之骄子哉!

美国人颇迷梅,前此尝屡有延梅出演彼邦之讯,徒以海天迢递,卒卒未果。近有纽约某报主笔史蒂伯氏者来函,谓梅如有意游美,彼当设法请之柯立芝总统,在白宫设宴欢迎,遇以上宾之礼。据吾友珍重阁主言,梅赴美时,拟不受任何剧场之聘,自备资斧,在彼邦诸名城中轮流演剧,每座售五金元二十金元,亦不为贵。预料此行所获,必有可观,是亦挽回利权之一道也。

《申报》总主笔陈冷血先生向与剧场无缘,而此次梅来,亦拟拨冗往观,特点《黛玉葬花》、《天女散花》二折,可谓异数。愚生平不知剧,足迹鲜履剧场,而每值梅来,则必一娱视听。犹忆前此观其与杨小楼合演《霸王别姬》一折,英雄儿女,活跃于红氍毹上,为之拍案叫绝。今梅来而杨不来,益令吾想望不置。

大东书局拟出新笺一种,曰“大东笺”,由愚与骆子无涯函梅题端。时梅初抵沪渎,行装甫卸,即伸纸染翰,为书横直二种,厥书如美女簪花,妩媚绝伦,一钤缀玉轩章,一钤梅兰芳章。又为拙编之《紫罗兰》杂志题“紫罗兰”三字,将供第二卷封面之用,殊足为吾志生色也。

(1926年11月27日 第17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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