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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与纪念

哀悼罗曼·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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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六年一月二十九日罗曼·罗兰七旬大寿。莫斯科音乐院大厅举行数千人的庆祝大会。晚上七点半钟开始,会场的无线电广播直通罗曼·罗兰住宅——瑞士维里内甫湖边,阿尔卑斯山下。当晚罗曼·罗兰亲自听到苏联文化界及旅苏外国作家对他的庆祝:高尔基的书面祝词,伊凡诺夫、沙基娘、尼古林等作家叙述了和罗兰的遇见,德国诗人(现德国民族解放委员会副主席)e.维内尔特和笔者,读了贺罗兰的诗,作家、演员、音乐家,朗诵了罗兰自己的作品……最后放演了罗兰在苏联的影片。事后罗曼·罗兰发出了无数函片,在自己的肖像后面,清秀有劲地亲笔致谢所有祝贺他的人,备极亲切、诚恳。

那是九年以前的事,全世界有心人士,都为这位伟大的人道主义者,民主主义者,反法西斯蒂、反侵略战争、拥护新社会革命的战士,高龄的文学巨匠,馨香祷祝着。

自从四〇年夏希特勒匪徒侵占法国后,只偶尔一次听到国际广播说,罗曼·罗兰不幸落在纳粹爪牙里,被拘禁在巴黎……全世界进步人士莫不为之担忧:他为什么要离开生平久居的瑞士,而在故国陷落之前不久到巴黎去呢?惯于仇视和蹂躏文化的纳粹匪徒将如何虐待这位人类先觉与文化大师呢?目睹祖国沦亡、匪奸盘踞,年迈的罗兰翁将如何的难过啊!……

由于法国共产党、法国人民的努力及全世界爱好和平正义文化、敬爱罗兰翁的人士之关心声援,纳粹匪徒曾不得不于年前一度发出电讯,说罗兰翁无恙。但是世人仍然极不放心。……

去年法国内地军首先起义,盟军登陆,法兰西解放了!全世界为之欢呼。但秃山浅水间的我们,仍以得不到罗兰翁消息而纳闷。正值我们陕甘宁边区参议会之后,接着开边区劳动英雄与模范工作者大会,笔者在这些会上,和新社会新时代许多新人物接触,学习到许多东西,衷心无限欣喜!在会后,深夜,总翻阅一点别的读物,而且恰恰在读罗翁著的《托尔斯泰传》。——谁知就在这些日子里听到罗翁逝世的噩耗,掩卷凄恻,衷心感觉得无限沉痛!

我不得不略为打断会议上的工作,分心悼念这位文化文学的导师,这位法兰西人民的优秀儿子,这位走过多少崎岖险道,探求真善美世界,而终于在晚年找到了苏联,找到了革命坦途的人。

罗翁终于与世长辞了。虽然他得见法兰西祖国重获自由解放;得见苏联之仍然屹立不动,而且愈战愈强,因为它进行着拯救人类于水火的正义战争,全民战争,这具“革命底头颅”,始终不会被“砍掉”;得见我“觉醒了的中华民族不再睡去了”和决不做人奴隶;得见民主世界正在和法西斯野兽作生死的搏斗——这些自然该为罗翁喜。但我们仍不能不万分惋惜人类这个重大的损失!

我们悼念罗翁这位富有正义感的君子,这位杰出的人道主义者,这位和反动势力搏斗的战士。我们悼念这位《和过去永别》(罗兰著文之一)的年老而心益壮的战士,这位天才的文学家、思想家、音乐家、哲学家、文艺史家。他到晚年觉悟到“革命是施行外科手术,是开刀”,于是怀着满腔热忱,拥护苏联。不顾将近七十的高龄,于一九三五年夏决然亲游社会主义革命的祖国,在高尔基家做客,两位世界文学巨匠同处多日,一时传为佳话。他和斯大林数次握谈,充满了对这新社会与世界巨人的热爱和崇敬。是的,罗曼·罗兰认正在英勇地建设社会主义的国家是他“精神上的祖国”,“相信和知道,它(苏联)实现着最英勇的经验,对将来之最坚决的期望。假如它消失了,我再不会对欧洲的未来发生兴趣了”(一九三一年一月一日罗兰著《你们究竟和谁站在一道?》)。

一年之后,高尔基逝世了。罗曼·罗兰对于他“最亲爱的朋友、同武器的兄弟、二十年来的同志”之死,表示无限的悲痛。和莫洛托夫一样,罗兰认为“高尔基之死,是列宁死后对于人类最大的悲哀”。“他就是苏联文学、艺术和科学底主监或保管委员,它们的领头人,它们的严师和保护者。”——罗兰的唁电中说——“昨晚我听了莫斯科广播贝多芬的凄惨的哀乐和高尔基死去的讣告。我觉得自己是在莫斯科,在充满了悲伤的成百万男女的中间。我这一夜间的心思,是站在睡去的朋友的遗体旁边护灵。明天我将感觉到他的灵柩在我的肩上,假如我在莫斯科,我一定抬它。朋友们,统一我们的悲哀、我们的爱和我们深深的敬意吧!”……这些深情沉痛的语句,让我们今天都用来哀悼罗曼·罗兰自己吧……

我们悼念这位世界被压迫者和中华民族的朋友。在《你们究竟和谁站在一道?》一文中,罗曼·罗兰说:“日本首先以武力宣布自己是成年人了。觉醒了的中国已经再不会睡去的了……欧罗巴啊,假如你开始可怕的屠杀,我要去反对你,反对你的暴政和掠夺心,而拥护印度、中国、安南以及一切被剥削与被压迫民族底我的兄弟们……假如,人民的屠杀终究难免,——我,快死的人,不隐瞒自己的心思,——我对列宁的苏联和孙逸仙及甘地的亚洲说:‘兄弟们信赖我吧!我这个人……是自由的劳工,全世界自由劳工的兄弟,这些劳工们愿意创造一个全世界劳动联盟,从一切种族、等级和阶级的偏见和奴役下解放出来的联盟。’我又向欧洲说:‘你扩张或者死去吧!掌握住地面上一切新的自由的形式吧!你在过去(光荣的,但已经变成畸形了)的介壳里会窒息死的。丢弃它吧!你自由地呼吸,也莫妨碍我们深深地呼吸。我们需要家,我们需要祖国,比欧罗巴更为宽敞一些的。’我的祖国不是昨天。我的祖国——明天。而这个‘明天’的晨钟已经响了。”——这是罗曼·罗兰的政治宣言之一的结束语。

我们悼念这位中国文化的朋友,他读了鲁迅的作品后说“我永远忘不了‘阿q’这个形象”;他从《国际文学》法文版读了柔石写的《奴隶的母亲》之后,曾写信给该杂志编辑部说:“这篇故事使我深深地感动。”……罗曼·罗兰竟是西方稀有的关心中国新文艺的人啊。

我们悼念这位中国的至友,特别记起,在“九·一八”事变后不久,他曾发出宣言(号召),标题是:《快援助!捉住凶手!》他向全世界进步人士呼吁说:

为了遭受进攻的中国,为了受危险威胁的苏联,为了全世界人民,为了人类伟大的希望——被奴役的亚洲人民的觉醒和无产阶级俄国英勇的建设所唤起的吾人内心的希望,我祈祷:快援助呀!捉住凶手呀!

我在全世界面前揭穿欧美,首先是法国统治者这一群替制造和供给武器者服务的冒险家的谎言,他们向全地面上伸出凶恶的手,利用日本帝国主义做刽子手的刀斧,为了砍掉革命底头颅。

我揭穿那个知识界的叛卖行为,他们曾经是站在船头上的哨兵,引它到了浪涛中间,而现在却用沉默和奴婢式的谄谀这种可耻的代价,给自己买到安全和舒适,为金钱及名誉底主人底利益而服务。……

我向欧美正在瞌睡中的优秀的力量呼吁。我号召还没有觉醒的全世界人民巨大的力量,扯碎那个纽结吧,金钱的和武力的法西斯主义明天要把它套上,为了杀死革命的萌芽。我号召这些力量巩固一切期待自由的人民的工人群众的团结。

在一九三二年初发出这种呼吁与号召,我们不能不承认和感谢罗曼·罗兰的热忱与勇敢。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及《暴风雨里诞生的》两部名著的作者尼可赖·奥斯特洛夫斯基死了。罗曼·罗兰为文说:

尼可赖·奥斯特洛夫斯基是这些人中间的一个(上文说:“在将来,这些人将成为叙事史诗和传奇诗歌中的灵感人与英雄……”),是这些生活沸腾和英雄主义的赞美歌之一。安得勒·纪德去会了他和恭敬地称赞了他,但是并没有看见他和听见他,假使纪德描写他是“几乎和外面世界完全失掉联系与接触和没有可能找到开展自己的基础的人”。纪德向他伸出自己的手,以为对于奥斯特洛夫斯基,它可能成为“和生活联系的媒介”。可是他们两人中,正是垂死的(奥氏)能使另一人(纪德)去“联系生活”。怎么纪德没有感觉到这个呢?这一活跃性的燃烧着的火炬应该是烧了他的手指的:奥斯特洛夫斯基具有的一切——是行动和斗争的烈火……幼年困苦的岁月里,他羡慕十九世纪意大利民族英雄加里巴尔提等人的英雄的生活,十五岁时就加入布琼尼的骑兵队,受了重伤,以后又得到了重伤寒病,稍愈仍回到战斗中去,到最困难和最危险的工作领域去。这个少年的脊骨受了伤,失掉了视觉,手脚麻痹了,于是起初拿笔,然后口述,用文字继续战斗——照纪德的说法,他仅仅是“苦痛和孤独底神秘主义者”,“什么也不足以安慰他或使他愉快起来”……

是的,纪德那能像罗曼·罗兰一样看得见,“不疲倦的生气和乐观主义充满地灌注了奥斯特洛夫斯基,这种愉快的情绪将他和别的战士们和地面上一切战斗的与前进的人民联结起来”?纪德那能懂得一个布尔什维克的战士就是病得半身不遂,眼也瞎了,却“简直没有时间觉得什么是可惜的……在我们国家里,黑夜可能变成光辉太阳的早晨。我是非常幸福的。我个人的悲剧被一种最大的愉快所驱走了,我感觉得,我的手也在给我们所建筑的美妙的房屋砌着砖,这座建筑物的名字——社会主义”(奥氏答访问者问他:“你什么也不觉得可惜,这是可能的么?”的话)。罗曼·罗兰是非常了解,绝对真诚地称赞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因此他曾写信给奥氏说:“请相信吧,假如你的生活曾有过黑暗的日子,但它现在是,将来也是成千人底火炬……你和你的伟大的、复活了的和解放了的人民,构成为一个整体;你和人民的豪健的愉快及不可阻遏的突飞猛进是结合了的……”

奥斯特洛夫斯基曾说:“对于我,没有比为人类美满幸福而斗争的这种愉快更大的愉快了。”罗曼·罗兰是懂得奥氏的,因为罗兰自己即是为人类美满幸福而斗争到死的战士。比起罗兰来,纪德又何其渺小啊!

我们悼念这位公正的作家,他揭破了纪德对苏联的造谣污蔑。那纪德正在高尔基死日到达莫斯科,在高尔基尸身旁边站着护灵时他流泪了……高尔基国葬时,纪德在红场上登台演说了……但一回到法国,大量而廉价地出版一本从苏联归来的书,信口雌黄,引起全世界公正人士的激愤,但自然得到法西斯蒂、托派匪徒的欢迎(中国自然也赶快译出出版了,反动派喜的了不得哩)。在马格尼托戈尔斯克做工的外国工人们对这事也愤激得很,写了一封信给罗曼·罗兰。罗翁于一九三七年一月五日回信说:

我完全了解你们的愤激……这是一本丑恶的书,而且是凡庸的、稀有地贫乏的、幼稚的和充满着矛盾的书……它的价值非常渺小……苏联的敌人利用了纪德的闻名……他们反苏是不择手段的……我生纪德的气,不是因为他对苏联的批评(假如他是诚恳的,尽可以当自己在苏联时公开地提出),而是因为他玩两面派的玩意,他在苏联时不停地表示他对苏联的爱与崇拜,而回到法国,向苏联的背上杀一刀,却同时仍不住地说自己是“诚恳”的……我不愿再说及他了。无论是他,无论是任何人,任何事,永远不能停止历史的前进和苏联的发展。苏联所见过的又何止于此!亲爱的同志们,现在需要的是,每个工作者和为革命而斗争的人,不管他站在什么岗位上(最微小的工作人员和最巨大的工作人员,一样的需要),献出自己最好的力量,使得他所负责的工作,很好地完成。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在我们的路上还要克服不少的困难、障碍、惰性、恶意、无耻的贪欲和简单的愚蠢。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一切都还没贯彻到底,在建筑好了的宫廷旁边,还留着有陋屋,在觉悟了的人们旁边,还存在着许多不觉悟的,他们也不会很快地变为另外的人。生活——这是永恒的斗争,为了进步,为了向前运动。让我们继续斗争而不自满于获得的成绩,让我们提出更高的目标吧!……斯大林在其《列宁主义问题》一书中写过:“谦虚可以使得一个布尔什维克更美。”我们是真实的和谦虚的,但同时,在我们的斗争中,在使得十月革命所创造的全世界劳动者底伟大祖国富足和美满起来这个不息的努力中,我们是丝毫也不动摇的……

我们悼念罗曼·罗兰,重新读他的这些话,以作我们建设边区及各解放区的鼓励与鉴戒。是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永远不能停止历史的前进和我们的发展……但在我们的路上还要克服不少的困难、阻碍……让我们每个人,不管站在什么岗位上,都献出自己最大最好的力量……继续斗争而不自满于已获得的成绩,让我们提出更高的目标吧!”在日前闭幕的陕甘宁边区劳模大会上,看了讲台上面挂着的“开展劳模运动,全面建设边区”的标语,听了毛泽东同志又一次的“切记不要骄傲,不要自以为了不起”的告诫,不禁同时想起上面所举罗曼·罗兰写给苏联工人们的那些恳切热忱的语句。现在他与世长辞了,他留下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戈拉·布吕昂》、《七月十四》、《贝多芬传》、《托尔斯泰传》……这些不朽的著作和许多政治的、文艺的论文,无疑地将获得日益增多的读者的心。高尔基死时,罗兰唁电的末尾说:“我认为,对高尔基最好的、最神圣的纪念碑,是建筑在我们的心里。”让我们现在也说出我们心底的话吧——罗曼·罗兰不死,他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

一九四五年一月二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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