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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莱抒情诗选

一 八 一 九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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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卡斯尔累当权时期28

冷冰冰的是墓中尸体;

铺街的石子没有声息;

流产的胎儿死在子宫里,

他们的母亲都露着惨白的脸,

就像丧失了自由的阿尔比温29 死气沉沉的海岸。

她的儿女们30 就像铺路的石板,

也像一堆堆泥土,麻木不仁,

任人践踏,犹不动弹;

使她受尽了痛苦的那个死婴,

就是自由,已在打击之下殒命。

压迫者,你尽可践踏和跳舞!

因为你的被害者不知抗恶;

你就是唯一的王,唯一的主,

你占有她的所有尸体、骸骨和死婴——

这些,正好给你铺一条通向坟墓的途径。

你听见吗?狂欢的叫嚷从里边传来:

死亡、毁灭、罪恶和钱财,

都在狂呼:破坏,破坏!

这酣醉的宴会使得真理沉默,

宴会上唱着你的婚礼之歌。

啊,快快娶你可怕的媳妇!

让恐惧、不安、争夺

趁早就给你搭好床铺!

同废墟结婚吧,暴君!让恶魔带引你,

走向你们新婚的床席!

给英国老百姓之歌

英国人,何苦为地主耕植,

他们把你们当牛马来驱使?

何苦辛勤地、细心地织造——

为你们的暴君织造锦袍?

那群忘恩负义的雄蜂,

他们从出生以至寿终,

全由你们保护,给吃给穿,

却把你们的汗水,不,血液舔干!

英国的工蜂,你们为何打造刀剑,

冶铸出钢鞭与铁链,

让无刺的雄蜂持以掠夺

你们被迫劳动的产物?

你们曾否享受闲暇、安宁和舒适,

居室、食物和爱情的香脂?

否则你们受苦受难受惊慌,

代价这么高,得了什么报偿?

你们播种,别人收获;

你们创财富,别人去掌握;

你们缝衣裳,都让别人穿,

你们铸武器,别人挂腰间。

播种,——但不许暴君搜刮;

创造财富,——但不许骗子讹诈;

织布缝衣,——不给懒汉穿,

铸造武器,——保卫自己的安全。

还是钻进你们的地窖和破屋去,31

把你们造的楼厦让别人安居;

何必挣脱你们自己铸的铁链?

看,你们炼的钢对你们瞪着眼。

用你们的铁锹和犁锄,

挖好你们自己的坟墓;

用织布机织好你们的尸衣,

等候美丽的英伦变成你们的墓地。

1819年两个政治人物的姿态32

仿佛在一棵古老的橡树上,

两只饿鸦聒噪,

呱——呱——呱地直嚷,

因为它们闻到一阵异香:

新故者的尸体在中午香味缭绕——

仿佛两只夜鸟,吱吱喳喳,

飞出墓边水松树上的窝,

想对夜空进行恫吓,

月亮正好突然病发,

没有星星,有则也不多——

仿佛一条沙鱼和一条小鲛,

在大西洋一个岛屿下等待,

等待贩黑奴船的来到,

船上的负载引起了它俩一场争吵;

它俩扇动着红色的鳃——

就是你俩;你们是两只嗜斗的兀鹰,

两只蝎子,在潮湿的石块下做巢,

两只饿狼,干渴的喉头咯咯作声,

两只乌鸦,依附着患疫疠的畜群,

两条毒蛇,纠缠成了一条。

新 国 歌

求主降福赐恩,

求主救活英伦

被害的女皇!

快快用胜利,

为自由铺成阶梯;

只有她,在英国人心里,

是不朽的女皇。

瞧,她来了,从云端,

驾着不朽之飞船!

主佑女皇!

千人万人在等,

坚决、迫切、兴奋,

等待她圣驾光临!

主佑女皇!

她是你纯洁之魂,

主宰着浩浩乾坤,

主佑女皇!

她是你深厚的爱情,

像天上降下的甘霖。

不论她到何方,

主佑女皇!

她的敌人猖狂,

披上阴险的伪装,

主佑女皇!

人间的帝王贼子,

盗用她神圣的名字;

那就消灭他们的权势。

主佑女皇!

让她永恒的宝座

筑在我们心窝;

主佑女皇!

压迫者虽然盘踞

金碧辉煌的殿宇,

她始终是我们心眼里

永久的女皇。

被天使触发的嘴唇,

合唱着颂歌声声:

“主佑女皇!”

有如天使歌唱,

有如号角嘹亮,

唤醒世上睡汉;

主佑女皇!

1819年的英国(十四行诗)

一个老朽、疯狂、昏聩、受鄙视的、垂死的王;33

王爷们,就是他们愚蠢的一族的渣滓,

在公众的蔑视下漂浮——像臭水中的泥浆;

尽是些不见、不识、不知、不觉的家伙在统治,

叮住羸弱不堪的国家,像一条条蚂蟥,

喝醉了血,不须拍打,就会自行跌下;

全国人民在荒芜的田野上挨饿、遭杀害;

军队呢,弑了自由之神,横行不法,

成了一把双刃之刀,谁也无法统率;

辉煌而血腥的法律有如恶毒的陷阱;

宗教呢,没有基督和上帝,像封闭的书本;

元老院,——时间的还未废除的最坏的法令;——

从这些坟墓,也许会有一个光辉的精魂跳出来,

照亮我们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

颂  歌

(作于1819年10月,西班牙人恢复自由的前夕)

奋起,奋起,奋起!

这不给你们面包吃的国度,遍地血流如注;

让你们的伤口像眼睛,流出热泪,

为那些死难者、死难者、死难者哀哭。

还有什么别的不幸值得伤痛若此?

他们是你们的兄弟,你们的儿子,你们的妻子;

谁说他们已在战斗的日子里被杀死?

醒来,醒来,醒来!

奴隶和暴君是一对孪生的仇敌;

把那冰冷的锁链摔开,

砸成泥土——你们的亲人就在这泥土下安息;

他们的遗骨会从坟墓里惊起,疾行,

当他们听到他们所爱的人们的呼声,

地上的神圣的战斗中最嘹亮的声音。

举起,把旗帜高高举起!

当自由之神腾云驾雾去征战:

虽然给她打扇的奴隶

是饥荒和劳苦,他们面对面悲叹。

而你们,跟随在她的宝辇之后,

绝不要在被指使的战争中举起拳头,

你们是她的儿女,只为保卫她而战斗。

光荣,光荣,光荣

归于你们:你们受尽了痛苦,

你们也立下了丰功!

你们将赢得历史上最高的荣誉。

征服者们只是征服他们自己的私敌,

他们消灭了仇敌的报复、威誉和权力。

你们却更威武地驾着你们的令名高飞。

戴吧,戴在每个人的前额,

紫罗兰、常春藤和松叶的花冠:

用大自然的神圣的彩色

盖住点点的血斑:

青碧就是希望和万古长青,绿色象征力,

然而别把三色堇也织在花冠里,

因为你们曾受损害,而三色堇代表着回忆。

西 风 歌

你是秋的呼吸,啊,奔放的西风;

你无形地莅临时,残叶们逃亡,

它们像回避巫师的成群鬼魂:

黑的、惨红的、铅灰的,或者蜡黄,

患瘟疫而死掉的一大群。啊,你,

送飞翔的种子到它们的冬床,

它们躺在那儿,又暗、又冷、又低,

一个个都像尸体埋葬于墓中,

直到明春你青空的妹妹34 吹起

她的号角,唤醒了大地的迷梦,

驱羊群似地驱使蓓蕾儿吐馨,

使漫山遍野铺上了姹紫嫣红;

你周流上下四方,奔放的精灵,

是破坏者,又是保护者;听呀,听!

你在动乱的太空中掀起激流,

那上面漂浮着落叶似的云块,

掉落自天与海的错综的枝头35 :

它们是传送雨和闪电的神差。

你那气流之浪涛的碧蓝海面,

从朦胧的地平线到天的顶盖,

飘荡着快来的暴风雨的发辫,

像美娜德36 头上金黄色的乱发

随风飘动;你为这将逝的残年

唱起挽歌;待到夜的帷幕落下,

将成为这一年的巨冢的圆顶,

你用凝聚的云雾为它做支架。

从这浓云密雾之中,将会涌迸:

电火、冰雹和黑的雨水;啊,快听!

你也把青青的地中海水唤醒,

他原在贝宜湾37 的一个浮岛边,

沉醉于他夏日幻梦里的美景,

被一圈圈晶莹的涟漪所催眠,

他梦见了古老的宫殿和楼阁

荡漾于更明朗皎洁的水中天,

满披着翡翠似的苔藓和花朵,

花朵多芬芳,那气息使人醉迷;

浩瀚的大西洋本来平静无波,

随着你的脚步而裂开;在海底,

那些枝叶没有浆汁的湿树林,

还有海花,听到你来临的声息,

便突然地变色,它们大吃一惊,

瑟瑟地发抖,纷纷凋谢。啊,听,听!

如果我是任你吹的落叶一片;

如果我是随着你飞翔的云块;

如果是波浪,在你威力下急湍,

享受你神力的推动,自由自在,

几乎与你一样,啊,你难制的力!

再不然,如果能回返童年时代,

常陪伴着你在太空任意飘飞,38

以为要比你更神速也非幻想;

那我就不致处此窘迫的境地,

向你苦苦求告:啊,快使我高扬,

像一片树叶、一朵云、一阵浪涛!

我碰上人生的荆棘,鲜血直淌!

时光的重负困住我,把我压倒,

我太像你了:难驯、迅速而骄傲。

把我当做你的琴,当做那树丛,39

纵使我的叶子凋落又有何妨?

你怒吼咆哮的雄浑交响乐中,

将有树林和我的深沉的歌唱,

我们将唱出秋声,婉转而忧愁。

精灵呀,让我变成你,猛烈、刚强!

把我僵死的思想驱散在宇宙,

像一片片的枯叶,以鼓舞新生;

请听从我这个诗篇中的符咒,

把我的话传播给全世界的人,

犹如从不灭的炉中吹出火花!

请向未醒的大地,借我的嘴唇,

像号角般吹出一声声预言吧!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规  劝40

变色龙以光线和空气为食粮,

诗人却依爱情和名誉为生;

如果在这广大的愁苦世界上,

诗人能找到他的这些食品,

而又像诗人那样不用流汗,

他们愿否教自己的色彩起变化,

学那机灵的变色龙的办法,

使自己迎合每一种光线,

一天里把颜色换上二十遍?

诗人在这冷酷的尘世,

仿佛跟那些变色龙一样,

从他们呱呱坠地时起,

就在海底的洞里躲藏。

哪里有光,变色龙就变色;

哪里没有爱,诗人也就变样:

名声就是爱情的化装。

如果说只有少数诗人兼得二者,

仍不必为诗人的善变而惊愕。

然而诗人的自由而高洁的心胸,

终不肯让财富和权势来玷污;

如果色彩斑斓的变色龙,

除了光和空气,竟吃下别的食物,

它们立刻会变成庸俗得很,

就和它们的兄弟蜥蜴相似。

一个更辉煌的星座养育的孩子,41

从月亮之外的天国飞来的灵魂,

啊,还是拒绝那些馈赠!

爱 的 哲 学

涓涓的芳泉投入江河,

河水流入海洋;

天上的清风也耳鬓厮磨,

那情意多深长;

世上的一切都不孤零,

天经地义是团□,

万物都融合于一个精神,

为何你我独不然?

你看那山峰吻着苍穹,

波涛互相偎依;

花朵儿也如姊妹弟兄,

姐姐绝不能厌弃弟弟;

阳光搂抱着大地,

月光轻吻着海波;

这般的柔情有什么意义,

如果你不吻我?

致玛丽·雪莱42

我最亲爱的玛丽,你为何离去,

把我留在世上凄凉孤苦?43

你的形影确在眼前——那可爱的模样;

但是你却像远去,沿着那凄凉的道路,

走向悲伤的最渺茫的去处;

你正坐在惨白的失望的炉旁;

我没跟你同去,正是为了你的缘故。

致玛丽·雪莱

世界如此惨淡,

我也感到疲倦,

玛丽,奔走漂泊,却没有你陪伴;

在你的声音和笑容里,

不久前,还有一片欣喜;44

但它逝去了,那么,我也该逝去了吧,玛丽。

致 意 大 利(断片)

像日出对于黑夜,

像北风对于流云,

像地震的猛烈的脚步,

摧毁了山间的寂静,

不朽的意大利呀,

愿这些成为人们对你的希望和恐惧。

“是不是在一个更美妙的世界”(断片)

是不是在一个更美妙的世界,

我们与友朋分手,然后又在此世重逢?

或许,从现实的朦胧镜面,

我们看到了未来的影踪?

我们总像是在把梦的碎片缝补,

这究竟又是什么缘故?

一部分变成真实,但其余的片段,

却只在我们心胸中激荡、抖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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