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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莱抒情诗选

一 八 一 六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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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美的赞美12

有个无形力量的庄严的幻影,

虽不可见,总在我们身边潜行,

访问多变的世界,像熏风阵阵,

悄悄飞行在花丛中,捉摸不定;

像月光的柔波洒向山间松林,

它那灵活的、流盼不定的眼睛,

看着每一张脸和每一颗人心;

像黄昏的色泽与谐和的乐声,

像在星光之下流散着的轻云,

像音乐在记忆里留下的余音,

像一切优雅而又神秘的事情,

正因为神秘,越显得可贵可亲。

美的精灵!人类的思想和形态,

只要披上了你那绚烂的光彩,

就变得神圣;然而你如今安在?

你为何悄悄离去,同我们分开?

留下这幽暗的泪谷,空虚颓败?

何以阳光不能编织虹的丝带,

永挂在山间的河上,而不褪色?

为何曾经璀璨的会暗淡、凋衰?

为什么生与死,梦幻以及惊骇,

使得人间的日光也变成阴霾?

为什么失望和希望,仇恨和爱,

在人心之中变化得如此厉害?

没有从天外传来的神秘言语

解除哲人或诗人的这些疑虑;

所以魔鬼、精灵、天堂这些名目,

依然是他们徒劳无功的记录,

只是些空洞的咒语,于事无补,

绝不能从我们的耳闻和目睹,

抹掉那无常之感、怀疑和命数。

唯有你的光,像飘过山峦的雾,

也像晚风把静止的琴弦轻抚,

将那曼妙的音乐轻轻地散布,

又像月光在午夜的河上飘浮,

给生之噩梦以美和真的礼物。

爱、希望与自尊,如缥缈的云烟,

匆匆而来,但转瞬就烟消云散;

人类将会不朽,他的能力无限,

只要你——虽然你是神秘而威严——

带着你的随从守在人的心田。

你是信使,传送着热烈的情感,

在情人眼中,这感情消长变幻;

你也是滋养人类思想的补丸,

又如黑暗衬托着微弱的火焰!13

不要蓦然离去,像你来时一般;

别逝去,否则死将是漆黑一团,

就同生活与恐惧一样的黑暗。

为了实现与死者畅谈的希望,

我少年时总爱悄悄蹑足探访

那阒寂无声的洞穴、废墟、空房,

还有那星光照耀之下的林莽。

我把自幼即熟知的鬼名呼唤,

没有答复,也没看见鬼的形象。

一次我沉入生命归宿的默想,

阵阵和风把求爱的歌儿吟唱,

要世上一切的生物醒来宣讲:

快来临了,那鸟语花香的时光;

突然,你的影子笼罩到我身上,

我狂呼,我两手紧握,惊喜万状!

我曾发过誓言,我要献身于你,

献身你的行列;这我可曾背弃?

心儿扑扑跳动,泪水倾流不已,

啊,就是现在我也想低声唤起,

唤起古人的魂,从无声的墓地;

在我苦读和热恋时的幻想里,

它们常伴着我度过长夜凄凄,

它们知道我脸上无一丝乐意,

除非一个希望在我心头浮起:

你将使这世界摆脱黑暗奴役,

希望你,最庄严而最美丽的你,

赐给那文字无法表达的东西。

晌午过去,白日变得宁静清虚,

秋天里,仿佛响着谐和的乐曲,

明媚的色彩流泛在秋的天宇,

这些是整个夏天所不能赐予;

夏天里万万想不到这种境遇!

你的力量,既像那自然的规律,

影响我年轻时代的思想至巨,

对我今后岁月,请将清寂赐予,

因为我永远以你的信徒自许,

崇拜你寄迹寓踪的一切事物;

啊,美丽的精灵,正是你的魅力,

使我爱人类,而警惕不敢自诩。

白  山14

(写于沙摩尼谷)

永无穷尽的万物的宇宙,

流过心灵,翻动着滚滚的浪头,

时而黝黑,时而闪烁,时而阴沉,

时而光芒万丈;向着这浩浩的巨流,

人类的思想,敬献出它的贡礼:

从秘密的泉源流出的一道弱水,

流水的声音只有一半属于它自己;

仿佛一道小溪流过荒山中的林莽,

周围是永不停歇的潺潺的瀑布,

树林和风争吵着,而一道巨川,

在山谷里不休地澎湃狂呼。

你就是这样,阿夫谷,深沉而幽暗,

你,千万种色彩、千万种声音的河谷,

在你的松树、岩石和洞窟上边,

云影、日光迅速地驶航:多奇伟的风貌!

力之神离开了环绕着他宝座的冰渊,

换上阿夫河的面貌而降临此间,

像暴风雨中一团闪电的雷火,

霹雳一声冲破了这些黝黑的山峦;——

你躺着,巨大的松树像你的一群儿女,

偎依着你;为了对这些古老的孩儿们的眷恋,

无拘无束的风永远在这里飘荡,

饮着它们的芳香,听着它们古老而庄严的音乐,

它们巨大的枝干摇摆时奏出的乐章;

你的一道道地上的虹霓拥抱着

水汽腾腾的奔泻的瀑布,周围的雾,

像裹着不可刻画的形象的一片轻纱;

奇异的睡眠,当沙漠的声息沉寂时,

把一切都笼罩在它的深沉的永恒之下;

你的洞窟向着骚动的阿夫河发出回音:

响亮、孤单的声音,别的声响都不能使它驯服;

你充满着那种永不休止的运动,

你也是永不停歇的声音过往的道路——

使人迷惘的幽谷!当我注视着你时,

我仿佛陷入了美妙奇异的恍惚梦境;

熟视着我心头所独有的幻象,

我自己的、我的这颗人类的心灵,

被动地产生和接受着迅速的感触,

这时就跟历历在目的万物的宇宙

进行一次不间歇的交流;

一队狂放的思想会到处飞翔,

时而在你幽暗的身躯之上飘舞,

时而停留在它们和你都熟悉的地方:

那诗之女巫的寂静的洞穴里,

从那洞穴里浮光掠影的幻象中间寻找

现存的一切事物的幽魂和你的精灵,

某个魂魄,某种模糊的幻影;

直到心灵把这些思想唤回,又发现你赫然存在!

有人说,另一个遥远世界的光芒

会照耀熟睡中的灵魂,说死就是睡眠,

而那些醒着的人们的纷乱的思潮

蒙蔽了那个世界的景象。——我抬头眺望,

莫非一个不可知的全能者

揭开了生与死的面幕?莫非在我的梦境中间,

那更为强有力的睡眠的世界,

在远远近近撒下了不可捉摸的光环?

因为精神涣散了,它像一片无家可归的云,

从这座悬崖被驱逐到那座悬崖,

终于消失在无形的阵阵飓风中!

巍巍地,巍巍地刺破无限的天空,

白山矗立着——静穆、雪白、鲜明;

那些臣属于它的、冰石筑成的山峰,

以超凡的姿态,簇拥在它周围;

一处处辽阔的山谷布满了冰河与无底的深渊,

同上边的苍穹一样的澄碧,

在重重的山峦中间伸展、蜿蜒;

这是只有暴风雨居住着的一片荒野,

除非兀鹰衔来哪个猎人的骸骨,

狼追随着它们来到这儿——多可怕的景象

密布在这周围!蛮荒、空旷而高不可攀,

阴森恐怖,支离破碎,而且百孔千疮。

这就是古老的地震之魔鬼教导幼小的废墟

之所在吗?这些都是他们的玩具吗?

要不一片火海曾经覆盖这沉默的白雪?

谁能回答?现在这一切都像是永恒不变。

这荒无人烟之地有一种神秘的语言,

它令人产生可怕的怀疑,或者信仰,

如此柔和、庄重、肃穆的信念,

要不是由于这种信念,人也许能跟大自然相和谐;15

伟大的山峰呵,你有一种声音,足以消灭

欺骗和不幸的巨大法典;并非人人都能理解,

而只有智慧的、伟大的、善良的人,

才能把这声音阐释、表达和深深领会。

原野、湖泊、河流与森林,

海洋以及居住在这大千世界上的

一切有生之物;闪电、雨水、地震,

猛烈的洪水以及暴风骤雨;

寒冷麻木的季节——潜伏的萌芽

被缥缈的幻梦笼罩,或者无梦的睡眠

拥抱着未来的每一片叶和每一朵花;

还有,它们从那乏味的梦寐中一跃而起;

人类的行为,他们的死亡和诞生,

他们所有的一切和可能属于他们的一切;

凡是活动和生存着的,挣扎着、呼喊着的,

都有生,也都有死;运转、扩展、消灭。

力,却是平静地居留在他方,

遥远、自如而不可即:

我眼前的大地的赤裸裸的形象,

或者即使这些古老的山峰,

都把这一层道理教导给深思的心灵。

冰河像擒食的蛇似地蜿蜒,

从远远的泉源缓缓游来;一座座险峰,

是严寒和烈日为了揶揄人的力量而堆砌:

像一个个穹隆屋顶、金字塔和尖顶,

一座死城,闪烁着无数楼阁和围墙,

都是坚不可摧的晶莹冰块筑成。

然而这并不是城,只是一股废墟的巨流,

从遥远的天际无穷无尽地奔流而来;

庞大的松树点缀着巨流的注定的途径,

或者在龟裂的泥土上光秃地、狼狈地伫立;

从那遥远的废墟滚下来的岩石,

消灭了死的与活的世界的界线,

永不能恢复。虫、兽和鸟的巢穴,

也被这道废墟的巨流所侵占,

它们永远失去了粮食,失去了栖息之所,

生命与欢乐也就这样丧失。

人类恐惧地远避了;他们的事业和住处,

像烟遇到暴风雨似地消散,

他们不知所终。下边,巨大的洞窟,

在奔腾的激流跳跃的光芒下烁闪,

激流从隐秘的深渊轰轰地涌奔,

在山谷里汇合;一道宽阔的河流,

它是遥远的土地的呼吸和血液,

永远呐喊着向海洋奔流而去,

又朝着天空喷出它飞腾的雾。

可是白山灿烂地高耸入云:

力,就存在在那里——千万种景象、

千万种声息以及生和死的肃穆的力。

在那没有月光的、黑暗而寂静的晚上,

在悄悄的白日,飞雪降临到那山峰;

当雪片被落日映照得像火花一般,

或者星星的闪光穿过雪花的时候,

也同样没有人看到这光景。

风在那儿无声地争执,用喘急的呼吸

把雪片堆积到山头,可是悄悄无声!

无声的闪电在这儿的静寂中无邪地居住,

像轻雾似地笼罩住白雪。

物质的神秘力量——它驾驭着思想,

也是无穷辽阔的穹苍所遵奉的法则——

这力量也蕴蓄于你身上!

然而你是什么,大地、星星、海洋又是什么,

如果对于人类心灵的想象,

沉默和寂静只是一片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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