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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航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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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休伊特其实没有必要因为赫斯特和蕾切尔相谈甚欢而徒增痛苦。聚会很快就结束了,弗拉辛夫妇和赫斯特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去了,而蕾切尔还留在大厅里。她抽出了几张画纸,一张一张地翻阅着,这说明她的内心还充斥着不安和浮躁。她不知道应该是去还是留,尽管弗拉辛太太已经邀请她来参加茶会。大厅中空无一人,只有威利特小姐还在用风琴演奏一段圣乐;还有富有的卡特夫妇,他们不喜欢蕾切尔,因为她的鞋带没有系好,还有她看上去不够活泼,这些让他们间接地感觉到蕾切尔也不会喜欢他们的。如果蕾切尔之前见过卡特夫妇的话,她的确不会喜欢上他们。最明显的原因就是,卡特先生会给胡子上蜡,而卡特太太又戴着手镯,他们很显然是那种不会喜欢上她的那一类人。蕾切尔此刻太过不安,完全无法思考和观察。

她正一页页地翻着一本美国杂志的光滑页面时,大厅的门被推开了,一束光照进来洒在地板上。而被光束笼罩着的一个矮小的白色身影,径直穿过房间向她走来。

“什么?你在这里?”伊芙琳惊呼,“午餐时我就瞥见你了,但你从不屈尊看我一眼。”

伊芙琳的性格就是这样。不管受到了多少真正的或是想象中的冷落,她从来不放弃追逐她想要了解的人。久而久之,她还都能成功地了解这些人,甚至可以让他们喜欢上自己。

她四下看了看。“我讨厌这个地方。我讨厌这些人, ”她说道,“我希望你能和我去我的房间。我的确想要和你说说话。”

当蕾切尔正犹豫是走是留之际,伊芙琳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出了大厅,往楼上走去。当她们两步并一步上楼的时候,伊芙琳一直抓着蕾切尔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她一点都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是对的,为什么还要在乎这些?让他们都见鬼去吧!这就是我对他们的态度!”

她正处于一种异常亢奋的状态,手臂上的肌肉都在急剧抽动着。显然她一直在等着房门关上,才告诉蕾切尔所有的事。果不其然,一进屋她就坐在床上开始对蕾切尔说:“我猜你觉得我疯了,对吧?”

蕾切尔对别人的想法并没有心情去揣测。她更感兴趣的是,自己能不能不顾后果地说出内心真正想说的。

“有人向你求婚了。”她说。

“你为什么这么想?”伊芙琳大叫道,惊讶中还带着几分喜悦,“我看上去像是刚被人求婚的样子吗?”

“你看上去像是每天都会被求婚。”蕾切尔回答说。

“但我觉得向你求婚的人更多。”伊芙琳绽开了并不真诚的笑容。

“从来没有人向我求婚。”

“但这是迟早的,而且会有很多,这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了。话说回来,今天下午真的没有求婚。对,这真是一团糟!糟得令人可怕,令人作呕!”

她来到盥洗台,开始用凉水浸湿的海绵擦拭正灼烧得滚烫的脸颊。她擦着脸,微微颤抖地转过身,用高亢而兴奋的声音解释道:“阿尔弗雷德 ·佩罗特说我答应过要和他结婚,但我说自己从没答应过。辛克莱说如果我不嫁给他的话,他就开枪自杀,我告诉他 ,‘好,你开枪吧。’他当然不会自杀——他们都只会说说而已。而今天下午辛克莱抓住了我的把柄,开始缠着我给他一个答复。还指责我和阿尔弗雷德 ·佩罗特调情,说我心肠坏,不过是一个塞壬女妖而已,还说了很多有趣的话。所以最后我告诉他,‘行了,辛克莱,你说够了吧。现在可以让我走了。’这时他一把抓住了我开始吻我——这令人恶心的禽兽——我现在还能感受到他那胡子拉碴的脸,就好像他说了那番话之后,就理所应当可以这样做似的!”

她狠狠地用海绵擦掉了脸颊上的一块污点。

“我从没遇见过一个能和女人相提并论的男人!”她大叫着说,“他们没有尊严,他们没有勇气,他们只不过有兽欲和蛮力而已!如果一个男人说他不想接受这个女人,她会有这样的举动吗?我们有太多的自尊了,我们比他们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在屋里走来走去,用毛巾轻轻擦着湿润的脸颊。眼泪这时候也开始和冰凉的水滴一起往下流淌。

“这让我愤怒不已。”她解释道,擦干了眼泪。

蕾切尔一直坐在那里看着她。她并没有在为伊芙琳设身处地地着想,她仅仅在想这个世界充满了受尽苦难的人。

“这里只有一个男人让我真心喜欢,”伊芙琳继续说,“特伦斯·休伊特。似乎每个人都可以信任他。”

这几句话让蕾切尔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寒意,她的心似乎在被一双冷酷的手死死地压住。

“为什么?”她问道,“你为什么相信他?”

“我不知道,”伊芙琳回答说,“你对人难道没有特别的感情吗?那种你笃定是正确的感情?那天晚上我和特伦斯长谈了一次。在那之后我感觉我们俩是真正的朋友。他身上有一种女性的特质——”她突然停下,好像在回想特伦斯曾告诉她的一些很私密的事情,至少蕾切尔从她的眼神中解读出了这一点。

她试着强迫自己去问,“他向你求婚了吗?”但这个问题太庞大了,而且伊芙琳话锋一转,开始说起最棒的男人就像女人一样,以及女人比男人更加高贵——比如说,没有一个人会认为像莉拉·哈里森那样的女人会有龌龊的想法或行为。

“我真希望你认识她!”她大声说道。

她比之前平静了很多,脸颊现在也干燥了,眼神重拾了以往的锐利和活力。她似乎已经忘记了阿尔弗雷德和辛克莱,以及刚刚的情绪。“莉拉在德特福德路开了一个酗酒女人之家,”她接着说道,“她一手创办并亲自管理,所有的事务都是亲力亲为,现在这家店在全英国同行里首屈一指。你无法想象那些女人是什么样子的——还有她们的家。但是她和所有人整天都待在一起。我经常和她在一起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从不做正经的事。你整天做什么呢?”她带着嘲讽的笑容,看着蕾切尔问道。蕾切尔几乎没有听她说话,表情有一些茫然和不悦。她对莉拉·哈里森和她的杰作,还有伊芙琳和她的丰富情史都感到厌恶。

“我弹钢琴。”蕾切尔用无比冷漠的语气说道。

“这就对了!”伊芙琳笑着说,“我们这些人除了享乐什么都不做。这也就是为什么像莉拉 ·哈里森这样比你我更有价值的女人,必须努力投入这项事业的原因。但是我厌倦了玩乐。”她一边继续说着,一边把手举过头顶,平躺在了床上。她这么一伸展,看上去比平时还要娇小。

“我准备做点什么,这是个很棒的主意。你也必须加入。我确信你是很有实力的人,虽然你看上去——好吧,有点像温室里长大的花朵,”她坐了起来,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解起来,“我是伦敦一所俱乐部的会员,那里每周六都要举办活动,所以叫周六俱乐部。我们本该探讨艺术,但是我讨厌探讨艺术——这能有什么用呢?我身边这么多实实在在的事情不去做?何况他们也探讨不出来什么。所以我要告诉他们,我们已经谈论够艺术了,最好能换个话题聊聊生活。我们应该聊聊和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东西:逼良为娼,妇女选举权,保险账单等等。当我们决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后,就可以借此形成一个团体……我敢肯定,如果我们这些志同道合的人接手这些事情,而不是一味地交给警察或地方官的话,我们就能够制止——卖淫(这个不雅的词语让她压低了音调),在六个月之内。我认为男人女人都应该参与其中。我们应当去皮卡迪利广场,告诉这些可怜的人说:‘我并不比你高贵,也不会装作如此,但是你得明白自己做的事情很低贱,而我并不希望你做这样低贱的事情。因为在皮囊之下,我们都是一样的。如果你做这些低贱之事的话,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巴克斯先生今天早上说的。尽管他说的对,但你们这些聪明人——你也是聪明人,不是吗?——并不相信这些话。”

当伊芙琳讲话的时候——她确实也经常对此感到遗憾——她的思路太快,导致没有时间聆听其他人的想法。她除了在呼吸时不得不停顿一下,一直都没有停下。

“我想不出来,为什么周六俱乐部的人不能照这个方向做些真正伟大的事情,”她继续说着,“当然这需要有人来组织,需要有人为此付出生命,但是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的想法是,以人为本,让抽象的观念自生自灭。莉拉有问题的地方——如果这算的话——就是她把禁欲放在了女人的权益之前。现在我有一件事情可以保证,”她接着说道,“我不是学者或艺术家,或其他什么,但我是一个充满快乐的人。”她滑下了床,坐在地板上,抬头看着蕾切尔,在她的脸上搜寻着,似乎在解读隐藏在那副面孔下的特征。她把手搭在了蕾切尔的膝盖上。

“重要的是怎样做一个人,不是吗?”她接着说道,“不管赫斯特先生说什么,都要保持真实。你真实吗?”

蕾切尔和特伦斯一样,感觉伊芙琳与自己有些太过亲近了。这份亲近中带有一丝令人兴奋的成分,尽管它依然令人感到讨厌。蕾切尔也不必自己寻找答案了,因为伊芙琳又紧接着问道:“你是否信仰着什么东西呢?”

为了终结伊芙琳这双蓝眼睛的审视,也为了缓解自己坐立不安的状态,蕾切尔一把推开椅子,大声说道:“我信仰一切!”接着她开始触摸各种物品:桌子上的书,照片和窗边陶制大花盆里一株刚长出新鲜叶子的带刺植物。

“我相信床,相信照片,相信花盆,相信阳台,相信太阳,还有弗拉辛太太。”她继续无所顾忌地说着,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一股力量促使着她把平常不会说的话全部表达出来,“但是我不信上帝,我不信巴克斯先生,我不信医院的护士。我还不信——”她拿起一张照片凝视着,没有说完后面的话。

“那是我的母亲。”伊芙琳说道,她依旧双手抱膝坐在地上,好奇地看着蕾切尔。

蕾切尔注视了一会儿照片后,“好吧,我也不怎么信她。”她用低沉的音调说。

照片里的穆加特罗伊德太太看上去像失了魂一样,她跪在一张椅子上,脸颊紧紧地贴在博美犬身上,她的眼神可怜巴巴的,似乎在寻求庇护。

“那是我父亲。”伊芙琳说道,因为那个相框里有两张相片。第二张相片里是一个潇洒的士兵,身材高大,容貌不凡,还有浓密的胡须;他的手放在佩剑的剑柄上;他和伊芙琳有几分相似。

“就是因为他们,”伊芙琳说,“我才决定要帮助其他女人。我猜你听过我的事情,对吗?你看,他们没有结婚;我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我也不以此为耻。不管怎么说,他们彼此相爱,而大多数人都很难说他们的父母是彼此相爱的。”

蕾切尔在床上坐下,手里拿着那两张相片,做起了对比——照片里的两个人,就像伊芙琳所说,深爱着彼此。蕾切尔对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远远多于伊芙琳刚刚开始介绍的关于不幸妇女的活动。她又看了一眼相片中的两人。

“你觉得,”当伊芙琳不作声的时候,她问道,“相爱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恋爱过吗?”伊芙琳问道。“噢,没有——一看你就知道了,”她补充道。她沉思了片刻。“我曾有过一次恋爱。”她说。她又陷入了回忆当中,眼神失去了明亮活力,增添了一点温情脉脉,“恋爱的时候感觉真像是在天堂!但糟糕的是,我的这段感情没有维持下去。这让我困扰。”

她继续考虑关于阿尔弗雷德和辛克莱的难题,假装寻求蕾切尔的意见。但她渴望的并不是建议,而是与蕾切尔的亲密关系。她看向蕾切尔,发现她还在床上看着相片,立刻就明白了蕾切尔没有把她放在心上。那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伊芙琳被生命中迸发的小火花折磨着,她总是试图去接触别人,而又总是被断然拒绝。伊芙琳开始沉默起来,看着自己的客人,她的鞋子,她的长袜,她夹在头发里的梳子,总之就是她身上所有的细节,好像抓住这些细节自己就能够更加贴近蕾切尔的内心。

蕾切尔最后放下了相片,走向窗子,说道:“真是古怪。人们谈论爱情就像谈论宗教一样没完没了。”

“我希望你能坐下来说说话。”伊芙琳不耐烦地说。

蕾切尔没有坐下来,反而打开了两扇大玻璃窗,探头望向了下方的花园。

“那是我们第一晚迷路的地方,”她说,“一定就是在这些灌木丛里。”

“他们在这里杀鸡,”伊芙琳说,“一刀把鸡头砍掉——太恶心了!但是告诉我,什么——”

“我想在宾馆四处逛逛。”蕾切尔打断了她,把头缩回来看着依然坐在地上的伊芙琳。

“这里和其他的宾馆没什么不同。”伊芙琳说。

伊芙琳也许说得对,但在蕾切尔眼中,这里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过道,每一把椅子都有自己的别致之处;她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开始慢慢地向门口挪动。

“你想要的是什么?”伊芙琳问道。“你让我感觉到,你总是在想着一些不愿意说出来的心事……快说出来吧!”

蕾切尔没有回应。她的手停在了门把手上,似乎突然想起自己应当提出一些建议。

“我想你会嫁给他们其中一个的。”她说完,随即转动把手走了出去,然后关上了门。她一边沿着走廊慢慢地走着,一边用手轻划过身边的墙壁。她没有想好要去哪里,于是沿着走廊朝窗户和阳台走去。她向下望去,在厨房那里她看到了被迷宫一样的灌木丛分割开的、在宾馆里的另一面生活。地面是裸露的,老旧的罐头到处都是,灌木丛上晾着毛巾和围裙。时不时就会有一个身穿白围裙的服务生走出来,往垃圾堆上倒垃圾。两个穿着棉裙的大块头女人坐在一张长椅上,面前摆着沾满血渍的托盘,双膝上放着黄色的家禽。她们一边给它们拔毛,一边闲聊着。突然有一只鸡开始挣扎着扑打翅膀,在空地上半飞半跑地流窜。另外一个看上去年龄超过了八十岁的女人,一直在追着这只鸡。虽然她看上去已经干瘪,腿脚也很不灵活,但在其他人笑声的怂恿下紧追不舍;她的脸上充满了愤怒,一边跑,一边在用西班牙语叫骂着。他们的掌声和丢出来的餐布惊吓到了这只鸡,于是它到处乱窜,最终拍着翅膀一头撞入了老太太的怀里。她张开自己不大的裙子包住了它,捆成一束扔在地上,紧接着上前按住,带着一丝报复与胜利感,一刀砍下了鸡头。鲜血和抽搐让蕾切尔挪不开眼睛,以至于虽然感觉到有人从后面走过来,她也没有回头。直到老太太回去和其他人坐在了一起,因为受不了刚刚目睹的残忍一幕,她才猛地向后看去,原来站在她身边的是艾伦小姐。

“这场面可不好看,”艾伦小姐说道,“尽管我猜,这应该比我们的方式人道多了……我想你从没来过我的房间吧。”她加了这一句,随后转身走开,似乎在暗示蕾切尔跟上。蕾切尔照做了,因为她觉得每一个新鲜的谈话对象都可能会慢慢消除困扰着自己的谜团。

宾馆的房间都是一个样式,只是有些大有些小而已;它们的地板都铺着暗红色的瓷砖;都摆着高高的一张床,挂着蚊帐;还有一张写字台和一张梳妆台,几把扶手椅。不过一旦行李箱被打开,整个房间就会换一个样子,因此艾伦小姐的房间和伊芙琳的房间非常不一样。她的房间里,梳妆台上没有五颜六色的帽针;没有香水瓶;没有细长的剪刀;没有各式各样的鞋靴;椅子上没有躺着丝质衬裙。这个房间极其整洁。屋子里的东西好像都是成对出现的。不过写字台上铺满了手稿,一张桌子被拉出来放在了扶手椅旁,上面放着两摞图书馆借来的深色书籍,书里也塞满了大大小小的书签。艾伦小姐邀请蕾切尔进屋是出于好意,她以为蕾切尔呆呆地站在那里无事可做。而且,她喜欢年轻女性,因为她曾经教过很多年轻女学生,也因为受到安布罗斯夫妇如此热情的款待,她很乐意可以做出一点回报。于是她四处张望,想给蕾切尔展示些什么。然而房间里并没有太多可供消遣的东西。她摸了摸手稿。“乔叟时期;伊丽莎白时期;德莱顿时期,”她回忆道,“我很庆幸没有更多的时期了。我还在写十八世纪中叶呢。你不坐坐吗,温雷丝小姐?这把椅子虽然小巧,但是很结实《尤弗伊斯》,英国小说文学的萌芽。”她继续说着,又扫了一页内容,“有什么感兴趣的吗?”

她亲切率直地看着蕾切尔,似乎蕾切尔需要什么,她都会尽全力为她提供。她的脸上布满了关切与忧思,而这副神情让她沧桑的脸庞看上去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魅力。

“噢,不对,你爱的是音乐,对吗?”她想起来了一些,继续说道,“我一向认为文学和音乐搭配不到一起。当然有时候会有天才——”她四处张望着寻找什么东西,看到壁炉台上有一个罐子,于是她拿了下来递给蕾切尔,“把手放进罐子里就能取出腌生姜。你是天才吗?”

但是生姜在罐子深处,没办法够到。

“不用麻烦了,”当艾伦小姐找其他工具的时候,蕾切尔说道,“我觉得自己不会喜欢腌生姜的。”

“你从来都没尝过吗?”艾伦小姐问道,“那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尝一尝了。为什么呢?因为这可能会给生活增添一份新乐趣,而且趁着你还年轻——”她试着用钮钩取出腌生姜。“我给自己定了一条规矩:什么都要尝试一下, ”她说,“如果你在临终前才第一次吃到生姜,却发现这是你有生以来最喜欢的东西,难道不会感到遗憾吗?反正我肯定会非常遗憾的,因此我一定要什么都尝试一下。”

这时她成功地用钮钩取出了一片生姜。当她擦拭钮钩的时候,蕾切尔咬了一口姜片,然后立马大叫道,“我得吐出来!”

“你确定尝到味道了吗?”艾伦小姐问道。

蕾切尔把生姜丢出了窗外,以示回答。

“不管怎么说,你也体验过了,”艾伦小姐平静地说,“让我看看——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看的了,除非你愿意尝尝这个。”在床的上方悬挂着一个小柜子,艾伦小姐拿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瓶子,里面装着浅绿色的液体。

“薄荷酒,”她说,“你知道的,也就是利口酒。这让我看上去像是个酒鬼是不是?实际上这恰恰证明了我是一个极其节制的人。这个瓶子在我这儿已经有二十六年之久了。”她充满自豪地望着它,补充道。当她把瓶子倒过来的时候,从液体的高度可以看出,这个瓶子里的酒还没有被碰过。

“二十六年?”蕾切尔惊呼。

艾伦小姐很满足,因为她已经预料到了蕾切尔的惊讶。

“这是在我二十六年前去德累斯顿的时候,”她说,“我的一位挚友送给我的一件礼物。她认为如果发生沉船或其他事故的时候,酒精饮料没准会派上用场。然而,我没有遇上这类事故,于是带着它回到了家。此后,每次海外旅行的前夕,这个瓶子总会出现在我眼前,给我带来同样的讯息;而如果我一切顺利,就会带着它安全返航。我把它看作是对抗灾祸的一个符咒。虽然有一次因为前行的列车出了事故,我被耽误了二十四小时,但我从没有亲身经历过任何事故。没错,”她对着瓶子继续说道,“我们已经一起见识了许多不同的气候,而你也住过了很多壁橱,对不对?我打算以后订制一个写着题词的银制铭牌。我想你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位绅士,名字是奥利弗……如果你打碎了奥利弗,我想我无法原谅你,温雷丝小姐。”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蕾切尔手里的瓶子拿回来放回了柜子里。

蕾切尔正捏着瓶颈摇晃着瓶子。她被艾伦小姐深深地吸引了,甚至忘记了手中的瓶子。

“真棒,”她大声说道,“我认为这太不同寻常了。能拥有一个二十六年的朋友,还是一个瓶子——而且还一起经历过这么多次旅程。”

“并不是这样,我认为这再寻常不过了,”艾伦小姐回答道,“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一个人能像我这样普通,倒是不简单呢。我都忘记了——你是天才吗,还是你刚刚说你自己不是一个天才?”

她很友好地朝蕾切尔笑了笑。当她笨拙地在屋里踱步时,整个人看上去那么博学,那么阅历丰富,因此她的话语里肯定拥有抚平痛苦的力量,值得蕾切尔去依赖。然而此时正在关上柜门的艾伦小姐保持着多年以来形成的习惯,依然默不作声。一种不安的情绪让蕾切尔也保持着沉默。一方面她希望能够高高跃起,让自己鲜活的躯体释放出火花;另一方面,她也意识到了一丝无能为力,只能在沉默中顺其自然。

“我不是个天才。我发现自己很难表达内心想说的话——”过了很久她终于开口说道。

“我认为这与性格有关,”艾伦小姐帮她分析道,“有一些人会毫无障碍地表达出来;对我而言,有很多事情无法说出口。但后来我认为这是自己太过迟钝的缘故。我现在的一个同事,能判断出别人是否喜欢她——让我想想,她是怎么做的?是根据早餐时说‘早安’的方式。我要想弄清楚的话,估计得花上好几年的时间。但大多数年轻人好像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

“噢,不,”蕾切尔说,“这太难了!”

艾伦小姐静静地看着蕾切尔,没有作声,猜想着这其中的困难。然后她把手放到了后脑勺的位置,发现有一卷灰色的头发松开了。

“我得请你稍等一会儿了,”她说着站了起来,“我需要整理一下我的头发。我一直找不到满意的发卡。我还必须换一件衣服。如果你能帮我一把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因为衣服上有一组很讨厌的钩子,要是我自己系上的话得需要十到十五分钟;不过有你帮忙的话——”

她脱掉了外套、裙子和衬衣,站在镜子前开始整理头发。她的身材有一点臃肿,显得衬裙很短,两条腿看上去像灰色石板一样。

“人们说青春令人感到快乐,而我个人觉得中年比青春还要快乐得多。”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头上的发卡和发梳摘下来,拿起了大梳子。她的头发松开后刚到脖子的位置。

“在青春年少的时候,”她继续说着,“一个人在教育之下,会觉得事物都是非常严肃的……现在该换衣服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头发就又被梳回了原来的环形。她的上身换成了深绿色带黑色条纹的上衣,而裙子上不同角度的钩子还没有扣好,所以蕾切尔还得跪在地板上,把挂钩和钩眼对准。

“我记得,约翰逊小姐过去总对生活心存不满,”艾伦小姐转过身背对着灯,继续说道,“于是她开始养豚鼠,然后日渐沉迷。我刚刚听说黄色豚鼠生了一个黑色豚鼠宝宝。我们还打了六便士的赌。她一定会因为赢了赌注而得意洋洋吧。”

裙子系好了。她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脸上也变成了平时照镜子时那种格外严肃的表情。

“我一会儿要出门与朋友会面,现在的这身装束还算得体吗?”她问道,“我忘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到底是他们发现黑色的动物很少生出其他颜色的宝宝——还是反过来的。我听过许多次解释了,但还是忘了。我可真笨。 ”

她在屋内走来走去,寻找着一些身上的小配饰——挂坠盒、手表、链子,沉重的金手镯和象征女性选举权益组织的彩色纽扣。最终,艾伦小姐为周日茶会做好了准备。她站在蕾切尔的面前,对着她报以温柔的微笑。她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女人,而且生活的阅历令她在谈话中十分克制。然而与此同时,她又拥有一种与人为善的品质,尤其是对待年轻人时,而这也让她经常为自己的笨嘴拙舌感到遗憾。

“我们下楼去吧?”她说。

她把一只手搭在蕾切尔的肩上,然后屈身拾起了一双休闲鞋,将它与另外一双鞋整整齐齐地并排放在了门口。在走廊上,她们经过了很多双鞋靴,有黑色的、有棕色的,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但每一双鞋又都不尽相同,甚至摆放在一起的方式也迥然有别。

“我一直认为人们就像自己的鞋子一样,”艾伦小姐说,“那是佩利太太的——”她话还没说完,门打开了,佩利太太坐着轮椅被推了出来,她也盛装打扮好了,准备去出席茶会。

佩利太太向艾伦小姐和蕾切尔打了招呼。

“我正说到人们和自己的鞋子有多么相像呢。”艾伦小姐说。佩利太太并没有听到。艾伦小姐提高了音量重复了一遍。佩利太太依然没有听到。她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佩利太太听到了,但她没有听明白。很显然,艾伦小姐正要说第四遍,这时蕾切尔突然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随后消失在走廊当中。这种交流上的不畅,以及走廊上的拥堵,在她看来都是难以忍受的。她快速又漫无目的地朝着反方向走去,最后发现自己走到了走廊的尽头。那儿有一扇窗户,窗边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在桌子上放着一个生锈的墨水台,一个烟灰缸,一张老旧的法语报纸,还有一支断了笔尖的钢笔。蕾切尔坐了下来,似乎想要读读那份法文报,但是一滴眼泪落在了模糊的法语字体上,形成了一块墨渍。她突然抬起头,大声呼喊道,“简直令人无法忍受!”她向窗外望去,即便眼泪没有湿润眼眶,也依然什么都看不到。终于,她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一整天的强烈愤懑中了。从始至终她都感到一种痛苦;起初,是教堂的礼拜;随后是午餐;然后是伊芙琳;再接着是艾伦小姐;最后是堵着走廊的佩利太太。一整天她都在不停地被人折磨,四处磕磕碰碰。现在她终于不堪重负,情绪到达了极限,感到了某种危机,而这也让她看清了世界真实的一面。她十分讨厌这个世界的面目——教堂,政治家,格格不入和惊天骗局——像达洛维先生一样的人,像巴克斯先生一样的人,伊芙琳的喋喋不休,还有堵着过道的佩利太太。与此同时,她规律跳动着的脉搏如同不断流淌的炙热情感;在跳动,在挣扎,在烦躁着。眼下,她的身体就是全世界生命的源泉,即将四处迸发,却一会儿被巴克斯先生,一会儿被伊芙琳,一会儿又被一股如世界般沉重、强加于人的愚蠢给压了回去。受到如此折磨,她不禁把两只手缠绕在了一起。所有的事情都在出错,所有的人都在犯蠢。她隐隐约约地看到下面的花园中出现了几个人。在她看来,这些人就是毫无意义的物质,四处晃荡,除了妨碍她以外没有其他任何目的。世界上的其他人究竟都在做些什么呢?

“没人知道。”她说。愤怒的情绪又开始在身体中流淌,原本栩栩如生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了。

“这是一场梦。”她注视着生锈的墨水台、钢笔、烟灰缸,还有陈旧的法文报纸嘟囔道。这些渺小的、不值一文的物件在她看来,代表了人类的生活。

“我们都沉睡在梦境中。”她重复道,但这个猜测又让她想到这其中的某件东西可能代表着特伦斯。这个想法将她从郁郁寡欢的状态中唤醒了。她又变得和坐下之前一样烦躁不安。她眼中的世界,已经不仅仅是脚下这座城镇了。这个地方已经被阴霾笼罩,四处都是燥热的红色迷雾。她又回到了之前每天所处的那种状态。思考不是找到出路的方法,只有行动才能为她提供庇护。进进出出每个房间,进进出出每个人的思想,才能去寻找那些她不了解的事物。因此她站了起来,一把推开桌子,向楼下走去。她走出了大厅的门,转过宾馆的角落,发现自己身处从楼上窗户看到的那群人之中。但是由于刚从阴暗的走廊来到阳光充足的户外,还由于刚从梦幻回到现实,这群人看上去显得分外亮丽、色彩鲜明,就好像剥落了表面遍布的灰尘,只留下了事物的实际本质和转瞬即逝的瞬间。这景象就如同印在黑夜里的一幅画作。白色、灰色,还有紫色的人影散落在绿色的藤条圆桌周围,中间茶壶的火焰令空气摇曳不停,就像一面失真的镜子,一棵巨大的绿色树木矗立在他们上方,如同一股蓄势待发的巨大力量。她又靠近了一些,听到伊芙琳自言自语的声音,“来这边——这边——乖小狗,来这边”;一瞬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都静止了下来,接着她发现了其中一个人影是海伦·安布罗斯;飞扬的尘埃又开始落了下来。

这群人通过不同的方式组合到了一起;每张茶桌都紧紧挨着,两个区域之间用躺椅相连。不过,就算中间隔着距离,也可以看出,兴致勃勃又趾高气扬的弗拉辛太太在掌控着整个聚会。她正隔着桌子,与海伦热切地交谈着。

“在帐篷里待十天,”她说,“毫无舒适可言。你要想过得舒服些,就千万别来。但我要告诉你,如果你不来,就会后悔一辈子。你说是吧?”

这时,弗拉辛太太瞟到了蕾切尔的身影。

“啊,你的外甥女来了。她保证自己也会参加的,对吗?”她这个人,一旦制定好了计划,就会像个孩子一样兴致满满地执行起来。

蕾切尔热切地把话接了下去。

“我当然会去的。你也是,海伦。还有佩珀先生也是。 ”她入座后发现周围都是认识的人,但特伦斯不在场。人们开始从各个角度讨论这次计划中的出游。有些人说,天气会很热,但是晚上又会很冷;还有人说,租船和语言障碍可能才是困难之处。弗拉辛太太否决了所有的说法,表示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方面的困难,她的丈夫都能一一解决。

与此同时,弗拉辛先生悄悄地给海伦解释道,这次出游实际上非常简单;五天的时间在户外活动;那里——是一个当地的村庄,在她回英国之前,非常值得看一看。海伦含糊不清地嘟哝着什么,并没有想好如何回答他。

茶会这种活动,参与者形形色色,因此很难围绕着一个话题聊得尽兴;但在蕾切尔看来,这反而有一大好处,就是她无需加入交谈的行列。另一旁,苏珊和亚瑟在向佩利太太解释这次出游;在佩利太太听明白以后,以一位老旅行者的身份提了几点建议:带上新鲜的罐头蔬菜、皮毛外套和防虫粉。她倾过身子,向弗拉辛太太耳语着什么,从她闪烁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似乎是在说着关于臭虫的一些事情。此时海伦为了赢桌子上摆着的六便士,正在向圣约翰·赫斯特背诵《勇敢者的代价》;而休林·艾略特先生正在讲着关于寇松侯爵的轶事,还有大学生自行车的故事,听众们都听得入了神。索恩伯里太太一直在努力回想着一个人名,那个人可能会成为第二个加里波第,还写了一本他们都应该读一读的书;索恩伯里先生则想起来他有一架好用的望远镜。艾伦小姐这时在与小狗喃喃自语,这种怪异的亲密口吻在未婚女性的身上很常见。那是一只猎狐犬,被伊芙琳最后哄过来了。树枝时不时如同叹息一般轻微地晃动一下,引得一些灰尘与花瓣飘落到盘子上。蕾切尔好像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她就像一条河流,察觉落入水中的小树枝和望着溪流上方的天空。她的眼神太茫然了,伊芙琳有些看不惯,于是穿过人群,坐在了蕾切尔的脚边。

“怎么样?”她突然问道,“你在想什么?”

“沃林顿小姐。”蕾切尔仓促地回答,因为她总得说些什么以示回应。她看到苏珊在和艾略特太太说着悄悄话,亚瑟则用充满自信与爱意的眼光看着苏珊。于是蕾切尔和伊芙琳两个人都开始聆听苏珊的谈话。

“万物都存在着秩序,小狗、花园,还有来上课的孩子们,”她的声音充满了韵律,就好像是在点名一样,“还有我的网球、村庄、给父亲写的信,以及无数听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我从来没有属于自己的时刻。在该睡觉的时候,我总是困得头还没沾着枕头就睡着了。另外,我还很喜欢陪伴我的姨妈——我很无聊对不对,艾玛姨妈?(她冲着佩利太太报以微笑,佩利太太的头微微下垂,满怀喜爱地看着自己的蛋糕。)还得注意不要让父亲在冬天着凉,这就意味着要操很多心,因为他不会照看自己。比你还要严重,亚瑟!所以这些事情全部都堆积到一起了!”

带着对生活和本性的极度满足,苏珊的音调也提高了。蕾切尔突然对苏珊萌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反感,她对苏珊的善意,甚至是同情都烟消云散了。她一下子变得虚伪和残忍起来;她的形象也变得又矮又胖,原本友善的蓝眼珠现在看上去肤浅又暗淡,如花瓣一般的面颊凝固成了干涸的红色河道。

海伦转向蕾切尔。“你去教堂了吗?”她问道。她已经赢到了六便士,正准备离开。

“去了,”蕾切尔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补充道。

海伦正准备戴手套,一只手套掉在了地上。

“你不去了吗?”伊芙琳问道,她也拿起了一只手套,但没打算戴上。

“我们该走了,”海伦说,“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每个人都变得安静了吗——?”

此刻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一方面是因为这段突如其来的谈话,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看见有人在向他们走来。海伦没有看清是谁。她一直盯着蕾切尔,通过对她的观察,海伦想道,“看来是休伊特。”一种奇怪的气氛笼罩了这一时刻。她戴上手套,随后站了起来,因为弗拉辛太太也看到了休伊特,正要打听关于河流和船只的消息,整个谈话似乎又要重新开始了。

蕾切尔跟着她,她们沿着大道沉默地走着。虽然海伦已经亲眼看见并理解了一些事情,但此刻她脑海的最深处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如果参加了这次出游,她就一次澡都不能洗。这对她来说是一件无法容忍的大事。

“要和一群几乎素不相识的人待在一起,真让人不快,”她说道,“尤其对介意别人看到自己裸体的人来说。”

“你不想去了?”蕾切尔问道。

蕾切尔紧张的语气激怒了安布罗斯太太。

“我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她回答道。她变得越来越无所谓,也越来越冷漠。

“总之,我敢说我们已经看遍了所有值得看的东西;然后他们又提出了这一档子麻烦事,无论他们怎么说,这次出游肯定都会让人非常不舒服。

”有一阵子,蕾切尔没有作出任何回应,但海伦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加深她的痛苦。最后她爆发了——

“感谢上帝,海伦,我可不像你!我有时候觉得,你除了活着以外对一切都毫不在意!你就像赫斯特先生一样,看到了糟糕的事物,总会很骄傲地宣称你看出了它们有多么糟糕。这就是你口中的坦诚;实际上这是懒惰,是愚笨,是一事无成。你从不提供帮助,你总是任其自生自灭。”

海伦笑笑,好像她很享受这样的攻击。

“还有吗?”她问道。

“在我看来这糟透了——就这样。”蕾切尔回答说。

“很有道理。”海伦说。

要是在其他时候,蕾切尔可能会被她舅妈的直率弄得默不作声;但在今天下午,她可不想再缄口无言。她很想进行一次争吵。

“你简直是半死不活。”她继续说。

“是因为我没有接受弗拉辛先生的邀请吗?”海伦问道,“还是你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这时,蕾切尔想起,从第一晚登上尤弗罗西尼开始,她就意识到了海伦身上的这种缺点,尽管她很漂亮、很慷慨,尽管她们之间充满友爱。

“噢,这只不过是每一个人都会有的问题!”她大声说道,“所有人的所做所想,除了给予伤害外别无他用!我告诉你,海伦,这个世界很糟。生活、欲望,都是极度痛苦的——”

说到这里,她扯下了树丛中的一撮树叶,将它们在手里捏碎来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些人的生活,”她试图解释道,漫无目的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向,“每个人的生活无论是这样还是那样,全部都是一模一样的。一个人永远也无法从他人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

如果海伦想要争论,或是重获蕾切尔的信任的话,在蕾切尔现在这种困惑的精神状态下,简直易如反掌。但是她并没有开口,而是一言不发地走着。漫无目的,细枝末节,毫无意义,噢,不——她在茶会看到的事情已经让她无法再去相信了。那些小玩笑,叽叽喳喳的交谈,整个下午的空虚与空洞在她的眼前一一枯萎。在喜爱和厌恶,相聚和分离之下,有大事件正在发生——是很可怕的事情,因为其意义非凡。她的安全感被动摇了,就好像在嫩枝和枯叶之下看到了一条正在蠕动的蛇。在她看来应该存在片刻的停顿,片刻的虚构,然后才会诞生出深奥而不合情理的规律,将一切按照它的喜好发展和摧毁。

她看着走在身旁的蕾切尔,蕾切尔依然在用手指捏着树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这个人坠入了爱河,她因此对蕾切尔产生了极大的怜悯。此刻她从思绪中抽离了出来,开始向蕾切尔道歉。“真对不起, ”她说,“我笨头笨脑的,但这是我的天性,无法改变。”假如这是天生缺点的话,她倒是找到了一个简单的补救办法。她接着说道,她认为弗拉辛先生的计划,只需要再考虑得周全一些,就会非常出色了。她们到家的同时也达成了约定:要是听到更多关于这件事情的消息,她们就接受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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