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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A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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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澹庵

我是个影戏迷,李飞也是很喜欢看影戏的。每逢星期一,四个戏院调换影片的日期,我们俩吃过晚饭之后,定要到影戏院中去走一趟,哪一家的影片好,我们便到哪一家去。这也是我们结婚后一个牢不可破的成例。

那一日是阴历十二月上旬星期一的晚上,我们又一同到中华影戏院去看影戏,这一次去得太早了,离那开映的时刻足足还有半个钟头,但是院中的看客倒已经来得不少,我们俩闷坐在那里觉得很是无聊,留心静听那左边包厢里的几位客人正在那里高谈阔论那匪徒绑票的事情。

一个苏州口音的人说道:“现在上海的世界真是愈弄愈不像话了,这几天听人家说起本埠接连发生了好几桩绑票的事情,照这样闹下去,将来有钱的人只好躲在家里,谁也不敢走出大门一步了。”

旁边一个上海口音的人接口道:“可不是吗?上月月初大家都说名医李瞎子的孙子忽然被绑票的绑了去了,但是有人到他家里去问,他家里还死也不肯承认。前天又有人告诉我,有一家游戏场里绑去了一个女人,她丈夫花了三千块钱方才将她赎回来,照这样看来,那班专做绑票生意的匪徒的确愈弄愈多,有钱的人走出去可不是很危险的吗?”

李飞对于他们这一番话侧耳细听,觉得很注意似的,等他们讲完了,方才回过头来问我道:“你听见了吗?”

我点点头道:“听见了,这种绑票的匪徒真是可怕。”

李飞微笑道:“我倒以为很有趣味哩,横竖我们不是有钱的富翁,决计没有被绑的资格,怕他什么?可惜他们所讲的两件案子没有落在我的手里,否则我倒定要侦查他一个水落石出呢!”

我摇头道:“好了好了,这一班绑票的人,都是悯不畏死的亡命之徒,你何苦冒着危险去侦查他们呢?”

我们俩正谈到这里,忽然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急匆匆地直冲到我们包厢里来,猛地在李飞肩上一拍道:“啊呀,你们原来在这里,我寻得你们好苦呀!”

李飞突然被他一拍倒骇了一跳,回过头来一看,原来却是他表舅舅家的表弟叶仲麟。仲麟气喘喘地对李飞说道:“刚才我找到你的府上,你们恰巧走出来了,家中人只晓得你们是出来看影戏的,却不知道你们在哪一家,害我足足跑了五六家影戏院方才找到。”

李飞道:“你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仲麟点头道:“不差,有一桩极要紧的事要和你商量。我父亲请你立刻去一趟,他本来自己要来找你的,实在因为心绪乱得很,不能出来,好在大家都是至亲,不必客气,请你赶紧同我去,今晚的影戏只好就牺牲了吧。”

李飞道:“影戏倒不要紧,今天不看明天也可以看的,但是究竟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和我商议,我是性急得很的,你先讲个大概给我听,别叫我闷得发慌。”

仲麟低声对李飞说道:“我哥哥伯麒忽然被绑票的绑了去了。”

我与李飞一听这话,大家都不觉一愣。李飞回头对我说道:“我跟仲麟去一趟,你在这里看影戏,看完了先回家去吧。”

我摇头道:“既然你不看,我一个人也不要看了,跟你们一同去吧。”

李飞道:“同去也好,大家还可以研究研究。”说着便都站起身来,一同走出影戏院。仲麟是雇着一辆汽车来的,大家踏到车中,车便开驶,飞也似的向北四川路而去。

李飞坐在车中,便向仲麟盘问他哥哥被绑的详情,仲麟道:“我哥哥向来在华成商业储蓄银行办事,这是你知道的,他除了礼拜日之外,每天上午九点钟到行,下午五点钟回家。上星期六,就是初七日的晚上,忽然没有回来,家中人起先也不以为意,因为他平常五点钟从行里出来之后,往往径自到妓院里去吃花酒,或是到总会里去打麻将,彻夜不归,也是常事。至于礼拜六的晚上,更是不足为奇,昨天是礼拜日,我哥哥依旧一天不回来,我觉得有些诧异,吃过晚饭之后,打电话到他平日常去的几家妓院里及总会里询问,谁知都回说不在那里。当时我还以为他也许是到杭州或苏州玩一趟去了,今天早上,银行里因为他没有到行里去,打电话到我家中来问,这时候家中人才有些着急,打发人四处找寻,都说星期六之后,没有人见过他一面,找了半天,毫无消息。吃过午饭之后,我父亲忽然接到一封邮政信,是我哥哥亲笔写来的,拆开一看,不觉骇了一跳,原来那信中写得明明白白,据说他那一天从银行里出来,忽然遇着一班什么三a党的党员,将他绑去,现在匪徒逼着他写封信来,要求我父亲拿出五千块钱,将他赎回,信里还附着一张三a党的警告书。我父亲接到了这一封信,一时急得没了主意,他和我商议了半天,还是我忽然想起了你,你现在是个著名的侦探家了,见识自然比别人高一点,所以特地请你前去替我们出个主意,究竟这件事应当怎样办呢?”

李飞听了点头道:“近来绑票的事很流行,我正要想侦查侦查哩。现在伯麒寄来的信和那三a党的警告书,可在你的身边吗?”

仲麟道:“在我父亲那里,我没有带来。”

李飞道:“那么等我看过了两封信之后,再定办法吧。”

说到这里,汽车已经停止,仲麟先自开门跳下,我们便也相率下车,跟着他走进屋内。

李飞的那位表舅舅,名字叫做叶子瑜,年纪大约有六十多岁了,他在前清时代,曾经做过一任知府,民国成立,退归林下,隐居海上,手里很有几个钱,但是平日自奉甚俭,一个鹅眼大的钱,看得像磨盘一般,他膝下有两个儿子,就是那伯麒和仲麟了。仲麟年纪还轻,在学堂里读书,尚未娶妻,所以用度也还省俭。倒是他的哥哥伯麒,平日挥霍性成,用钱阔绰,恰巧与他父亲的脾气成了一个反比例,而且伯麒一向是在商界里办事的,外边应酬很多,所以吃喝嫖赌四个字无一不犯,自己赚的薪水,连自己用都不够,非但没有钱拿回家去,简直还要向家里拿钱出来开销,所以父子两人时时有些龃龉,这也是家庭中常有事情,不足为奇。

当时我们跟着仲麟进去,走到会客室里,恰巧子瑜一个人坐在里边,子瑜见我们进去,站起来招呼我们,我看他双眉紧皱,脸上满露着一种忧愁疑虑的神气。大家坐定之后,接谈了几句,我又跟着仲麟到里边,去见了他的母亲和嫂子,敷衍了一会,然后一同出来,回到会客室里。只见李飞和子瑜正在那里谈伯麒的那一件事情,子瑜把经过的情形,详细叙述了一遍,大致与仲麟所说的也差不多。李飞一面吸烟,一面听他讲话,仰起了脖子,默默的不发一语。子瑜说完之后,就在身边掏出那一封信来,递给李飞。

李飞伸手接过来,与我一同观看,那封信的信纸信封,都是九华堂笺扇店制的,质料十分讲究,信面上写的是“北四川路人和里口九千八百七十六号半叶子瑜先生台启内详”,再将信笺打开一看,里边写的是:

“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男于昨日五时自行中回家,中途忽遇三a党党员多人,将男掳去,锁闭于一空室之内,种种虐待,命在呼吸,此函一到,务必迅速预备钞票洋五千元,将男赎出,事宜速办,否则恐生他变,至盼至祷,忽此,恭请金安。男伯麒叩上。十二月初八日。”

此信之外又附着三a党的一张字条,是用钢笔蘸着红墨水写在一张上好的外国信笺上的,那字条写的是:

“你的儿子叶伯麒现在在我们掌握之中,你快快拿五千块钱前来赎取,此钱限明晚十二点钟送到法租界霞飞路军官路转角,放在那电杆木上的一只字纸篓内,送到之后,立即走开,不准逗留,到时自然有人前来收取,再者你对于此事,务须严守秘密,不准报告警局,否则你儿子的性命,必不能保,先此警告,汝其慎之。”

我看伯麒的那一封信,笔书写得很齐整,三a党的那张字条,却潦草得很,内中有几个字几乎要认不出来。

李飞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足足看了六七遍,便回过头来问仲麟道:“华成商业储蓄银行不是在外白渡桥的北边吗?”

仲麟道:“不差,正是在那里。”

李飞道:“那么伯麒每天回来不是沿着苏州河折入北四川路走吗?”

仲麟道:“这倒不一定的,打从靶子路兜转也是一样,远近也差不多。”

李飞道:“伯麒不是自己有包车的吗?”

子瑜点头道:“有的。”

李飞诧异道:“既然自己有包车,那么被三a党掳去的时候,包车夫一定是亲眼看见的了。”

仲麟道:“车夫并没有看见,因为这几天我嫂嫂身体不好,每天四五点钟定要出去看病,所以这一天吃过中饭之后,我哥哥打发包车夫拉着空车回来,命他送嫂嫂到医生那里去,并且关照他五点钟之后不必再到行里去接他,他自己会雇黄包车回来的,谁知就在那一天出了这一桩不幸的事情,你想可不是再巧也没有吗?”

李飞又问道:“这三a党中你们可有什么冤家吗?”

子瑜道:“伯麒外边有没有仇人我可不知道,至于我和仲麟两个人非但同三a党没有冤仇,简直连这个奇怪的名目也是今天第一次才听见哩!”

李飞点点头又问道:“你们得到了这封信之后,可曾报告警察局吗?”

子瑜摇头道:“还没有去报告哩,一来那三a党的信上恫吓得十分厉害,我们恐怕害了伯麒的性命,不敢去报告。二来中国警察局里的警察包探,大概都是一班酒囊饭袋,就算报告了他们也是没用,徒然张扬开去,反而有损无益,所以我宁可命仲麟前来找你,却绝不愿报告警察署呢。”

李飞点头道:“这话倒也不差。”一面说着,一面忽然站起身来,把仲麟拉到屋角里两个人不知谈些什么,声音都很低,一个字也听不出来。唧唧哝哝地谈了一会,依旧回到原座里。

李飞把两封信折叠好了,交给子瑜,接着又慢吞吞地问道:“舅舅对于这一件事,究竟预备怎样办呢?”

子瑜道:“我请你来就是要与你商量一个办法呀,你要是能想一个妙法,把伯麒救回,这是再好也没有了,要是你说办不到,那么,人与钱比,当然是人重钱轻,我绝不能爱惜了五千块钱,活活地把个儿子断送在强盗的手里,没奈何只得丢掉了五千块钱,先把伯麒赎回来了再说,不过有一桩担心的事,要是我明晚把五千块钱送去,伯麒倒依然不放回来,这便怎么办呢?”

李飞道:“现在要是想不花一钱,把伯麒救回家来,这也并不是办不到的事,不过我有些不便办,这个不便办的理由将来自然会明白的。所以我劝舅舅也还是爽爽快快的花掉五千块钱,把伯麒赎回来吧,不过钱去而人不来,倒的确也不可不防的。现在这样办吧,明晚请你将五千块钱交给仲麟,我与仲麟一同送去,包你钱去人回,断没有什么枝节。那么我准定送五千块钱给他们便了,这钱省了也不好,同这种小人结了冤仇,将来要是发生别的危险,那倒是防不胜防呢。”

李飞微微一笑,便回头对我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仲麟道:“好,那么你们请回府吧,明天晚上十一点钟,我准定拿了钱来看你,我们俩一同送去便了。”

李飞站起身来道:“很好,我准定在家里等你。”

说着便向叶氏父子告辞,与我一同出去。子瑜打发汽车把我们送回家中。

我们到了家里,李飞绝口不谈这事,好像全不放在他的心上一般,停了一会,我忍不住问他道:“这件事究竟怎样办,难道明天晚上你还打算到三a党党里去走一趟不成?”

李飞冷笑道:“这种事情简直不配叫做一件案子,谁耐烦去研究它呢,横竖明天晚上请你去看一出新鲜好戏便了。”

我不懂他说这几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李飞无论办什么案子,在没有完全解决的时候,他总不肯把内中的情形宣布,我知道他的脾气如此,所以也就不去盘问他了。

第二天的正午,李飞从公司中回来,吃过午饭之后,正要打算出去,忽然他那位表舅舅叶子瑜急匆匆地跑到我家来找他,我们觉得很诧异,把他让到会客室里坐下,子瑜气喘喘地对李飞说道:“这事真糟极了!伯麒还没有回来,他的行里倒又闹了一个乱子,这件事还得要你去做个见证哩。伯麒的确是被人家绑了去了,这种事我难道可以捏造出来的吗?”

我与李飞听了这几句话,好像丈二的和尚一时摸不着头脑。李飞问道:“舅舅所说的是哪一家银行?又闹了什么乱子?为何要我去做见证呢?”

子瑜道:“我所说的就是那华成储蓄银行,今天早上九点钟我忽然接到华成银行一个电话,是经理杜润身打来的,他说有要紧的事情,要与我面谈,请我赶快就去一趟。我与杜润身虽然闻名已久,却不相识,忽然请我去谈话,心中很觉得奇怪,后来一想,也许是伯麒有了什么消息,要当面报告我,亦未可知,所以我就立刻赶到华成银行去。到了那里,见了杜润身,方知伯麒并没有什么消息,润身请我去,却是为了昨天晚上行里忽然出了一桩案子,却与我大有关系。伯麒在华成银行的押款部办事,这是你知道的,昨天晚上的窃案却恰巧出在那押款部里,所以这关系便弄到我的身上来了。”

李飞道:“偷去的是什么东西?可是现款吗?”

子瑜道:“并不是现款,却是一小匣的金刚钻,据杜润身对我说,这一匣金刚钻是一个外国人拿来做押款的,一共大小有十二粒,照实价估起来,足值五万几千块钱,那外国人却只押了一万二千块钱去,生意做成之后,他就把这钻石交给伯麒,放在保险铁箱内,那保险铁箱是德国货,制得非常坚固,门上的锁是用六个字母互相旋转的,每日随意更换,开关不用钥匙,锁上之后只有那原锁的人能开,这一只铁箱向来是伯麒所管,内中所放的都是抵押下来的贵重东西,什么方单呀、田契呀、股票呀……一股脑儿都安在这箱内,这铁箱开关的机括只有伯麒一个人知道,连经理都不知道的,昨天伯麒没有到行里去,那铁箱却好好的锁着,并没有人去动他,谁知今天早上押款部的办事员走进办公室,只见那铁箱的门半开半掩着,门上的锁已经用小刀撬坏了,办事员见了大惊,急忙去报告了经理,经理杜润身听了也大吃一惊,赶紧将箱里的东西依着那抵押簿据,一件件的检点起来,谁知别的东西一点不少,单单就少了那一匣值价五万余元的金刚钻。”

李飞骇然道:“这窃案倒不小呀,但是伯麒昨天没有到行,难道这一桩窃案依旧要叫他负责吗?”

子瑜道:“因为昨天没有到行,所以这事倒更糟了。昨天伯麒没有到行,行里打电话来问,我不敢把伯麒被人绑票的话告诉他们,所以只能含糊着说,伯麒有事出去了没有回家,今天早上杜润身自己打电话来问,我又推说出去了,他便把我请去,将窃案的详情讲给我听,问我伯麒究竟到哪里去了。我起先还含糊对答,不肯把被绑的情由说出,后来他的话一步紧一步,竟说非但这一只铁箱是伯麒所管,应当负责,而且这一笔巨大的押款,只有伯麒和他两个人知道,其余行中的人一概不知,所以伯麒对于这桩案子的嫌疑比别人格外来得厉害。我一听他的话,有些不妙,一时忍无可忍,只得把伯麒被人绑去的情形讲给他听,意欲借此解释他心中许多的怀疑,谁知我虽这等的诉说,他却绝对的不相信,据他的推测,竟说这一件案子定是伯麒监守自盗,至于被人绑票的话完全是我们帮他捏造出来,借此要使伯麒脱离干系的意思,你替我想想,杜润身这样的口气叫我怎能受得了呢?”

李飞听到这里含着笑点点头道:“这位姓杜的倒也精细得很呀,现在舅舅预备怎样办呢?”

子瑜道:“我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前来催促你,五千块钱我已经预备好了,今天晚上我叫仲麟送来,你无论如何总要替我把伯麒赎回来再说,伯麒回来之后,他也许有什么强有力的证据可以证明他的确是被人家绑去的,那么行里的那桩窃案自然可以脱然无累了。照现在看来,绑票的事倒没有什么大不了,多花几个钱也就完了,倒是行里的那桩窃案,关乎伯麒一辈子的名誉,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是,这却又不能不多费你的心了。”

李飞点头道:“我的意思也是这样,只要先把伯麒找回来,其余的事情也许可以迎刃而解,行里这一桩窃案,只要伯麒的确没有关系,那么我当然要想法子替他辩白的,现在舅舅请回去吧,晚上十一点钟请仲麟带钱到这里来,我们先去办好一件事再说,停一会我要是有工夫还得到华成银行去走一趟,调查调查那窃案的详情,再作道理。”

子瑜道:“如此很好,一切我都托给你了。”

说着便起身告辞,怏怏地回去了。

那一天李飞回来得很早,其实不过三点钟左右,他对我说道:“我刚才打了一个电话给杜润身,告诉他我受了叶伯麒家的嘱托,要到行里调查那窃案,他在电话内非常欢迎,请我立刻就去,我想赶紧去调查一趟,你可高兴与我一同去吗?”

我说我横竖闲着没事,一同去走走也好。于是他带了些应用的东西和我一同出门。我坐了他的包车,他却另外雇了一辆街车,一同往外白渡桥而去。

半点钟之后,我们俩到了华成银行的会客室里了,李飞取出名片,交给一个茶房,那茶房进去通报,不多一会儿,忽听得一阵皮鞋的声音,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矮胖子来,那矮胖子满面堆着笑容,上前和李飞握手,互通姓名方知他就是这华成银行上海分行的经理杜润身。杜润身向李飞说道:“我久仰李先生是一位大侦探家,只是一向无缘,不能相见,刚才接到你的电话,说是要到小行来调查昨夜的那桩窃案,我实在是欢迎之至。大约这案一经先生之手,定然可以水落石出了。”

李飞随口谦逊了几句,就与他谈论那案中的情由,润身正色道:“李先生与叶伯麒虽然是亲戚,但是案中事实俱在,谅来也绝不能左袒他的,不瞒李先生说,这件案子无论如何,伯麒总逃不了一个监守自盗的嫌疑,因为昨夜进来的那个窃贼,除了这一小匣金刚钻之外,其余各物一概不动,看他的样子好像是专程前来偷那一匣子钻石似的,但是那保险铁箱里藏有钻石,行中除了伯麒和我两个人之外,实在是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你替我想想,除了叶伯麒之外,叫我去疑心哪一个呢?还有一桩可疑的事情,昨今两天,叶伯麒忽然不到行中来办事,行里打电话到他家去问,他家里总是含含糊糊的说不在家,直到刚才我把他父亲请到这里来,方说伯麒是被三a党绑票绑去了,这种说话简直是哄小孩子的,我在上海也多年了,只知上海有个三k党,却从来没有听见什么叫做三a党,不是我要说句冤屈叶伯麒的话,这件案子多半倒是叶伯麒见财起意,监守自盗,至于被三a党绑去的话却完全都是假的。他星期六回去的时候大概已经偷偷地把那一小匣钻石带出去了,后来不知道到哪里去躲开了几天,假意写一封信给他父亲,说是被三a党绑了去了,恐怕他父亲至今还瞒在鼓里呢。”

润身说到这里,李飞忽然插口问道:“照你这样说,那一小匣钻石他在星期六已经带出去了,那么昨天晚上来撬开保险箱的又是哪一个呢?”

润身想了一想道:“也许就是叶伯麒吧,他恐怕将来这一匣钻石不见了,责任依然在他的身上,所以他昨晚假扮了窃贼的样子,偷偷地掩进行内,把铁箱撬开,这样一来当然人家都以为这一小匣钻石是被窃贼偷去了,他横竖昨天没有到行,而且又推托这几天被三a党绑去,借此就可以不负责任了,以上的情节请你李先生秉公想想,可有一点道理没有?”

我与李飞见杜润身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口若悬河,侃侃而谈,觉得他所说的种种情由的确都很有道理,一时倒也不能不佩服他目光的锐利、心思的灵敏。

杜润身停了一停,又继续说道:“叶伯麒这个人做事是很活泼的,所以我一向也很器重他。不过他平日的用途太阔绰了,吃喝嫖赌件件俱犯,我也曾劝过他好几次,他总不能听我的话。我一来因为他家里很有钱,二来他对于行里的公事从来没有差误,所以我也不能去禁止他,现在方知道他家中虽然很有钱,但是都在他父亲的手里,他却没有任意花用的权柄,外间亏空的多了,一时没法弥补,又不敢开口向他父亲要钱,人穷志短就做出了这种没志气的事情来了。少年人的堕落,大概都是如此,我替他们想想,实在觉得可怜!你要是能找得到伯麒,可以细细地开导给他听,叫他把偷去的钻石如数送回来,那么他一时的糊涂我也既往不咎,定要替他严守秘密,决不肯败坏他的名誉。我这样的对待他,自问也可以算得仁至义尽了,倘然他再要执迷不悟,想出种种法子来欺蒙我,那么这一只铁箱本来是他保管的,箱子内少了东西,当然要他负责。他横竖有保人的,我就请他保人如数赔偿好了!”

我听那杜润身所讲的话句句都很合情理,不由得对于叶伯麒也起了一种疑心,暗想这件案子的内幕或许竟如杜润身所揣度的,也未可知。

但是李飞却始终保持他那种静默的态度,不肯轻发一语,等杜润身讲完之后,他方才站起身来道:“杜先生所说的话的确也很有见地,但是在事情未曾完全明白的时候,我可也不敢轻率的下什么断语,我现在要要求杜先生带我们到失窃的那一间屋子里察看一回,不知可有什么证据留在那里吗?”

杜润身也站起来道:“很好,我正要请李先生到那里去侦察一下呢。”

说着他便在前引导我们跟随着他,一同下楼走到押款部里,润身先把那保险铁箱指给李飞看,李飞走到那箱子的前面,仔细查看,见那铁箱的门开着,箱里东西都已移开了,箱门的锁上果然有铁器撬损的痕迹,李飞前前后后看了一看,忽然笑着对杜润身道:“这一只箱子,据我看来,并不是用铁器撬开的,箱门上的伤痕完全与开箱无关,大约是箱门开了之后,然后用铁器把锁撬毁的。”

我听了诧异道:“箱子已经开了,还要撬坏它做什么呢?”

李飞道:“这大概是乱人耳目的意思,我想这开箱的人一定是知道这箱门上暗锁的记号,所以毫不费力把铁箱开了,但是开箱之后又恐怕人家知道是他开的,所以有意拿铁器把锁撬坏,假装那箱门是被铁器撬开的样子,蒙人家的耳目。但是这种伎俩哪里能蒙得了我呢?”

杜润身道:“你凭什么理由知道那箱上的锁是开后撬坏的呢?”

李飞道:“这个理由很容易明白,一来这种铁箱上的锁非常坚固,断不是用寻常铁器可以撬得坏的,二来你留心看那铁箱的门上,内外两面都有铁器撬坏的伤痕,倘然撬的时候箱门还没有开,那么箱门的背面怎样会有撬损的伤痕呢?”

李飞一说,我与杜润身都恍然大悟。润身道:“即此一端更可证明那铁箱是叶伯麒开的了,因为这铁箱是伯麒所管,每天开关的字母暗号,连我都不知道,除了他还有哪一个能开呢?”

润身说这话时,李飞却并不睬他,一个人只管在那铁箱的附近留心察看,忽然在那铁箱前面的地板上,看见几滴洋蜡烛油,还有那靠着铁箱的一只茶几上也有一摊蜡烛油,虽然已经有人把指甲刮去了,但是没有刮干净,所以还清清楚楚的看得出来。李飞指着问杜润身道:“这蜡烛油是哪里来的?平常每天晚上可有人到这间屋里来吗?”

杜润身道:“我们行里办事每天五点钟为止,五点钟之后各部办事室的门都锁起来了,决计没有人能进来。你看屋里虽然装着电线,电灯泡却没有安上,昨晚那个贼一定是拿了洋蜡烛进来的,所以地板上和茶几上都留着蜡烛油的痕迹。”

李飞点了点头,又四周察看了一回,忽然在地上拾着一样极小的东西,他拿在手里看了一看,微微地一笑,急忙拿一张白纸包好了,很郑重地揣在怀里,我和杜润身都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

李飞检查完毕之后,便问杜润身道:“这贼到底是打从哪里进来的,他撬坏铁箱的时候,住在这里的行员可曾听见什么声音吗?”

润身正要答话,恰巧有一个少年的行员走进来,瞧他的年纪约有二十六七岁,衣服修洁,脸上露着一种很活泼的样子。润身就指着他介绍给李飞道:“这是沈邦彦君,在本行储蓄部办事,他是寄宿在此地的,你有什么话,请问他便了。”

李飞和他敷衍了两句,便问他道:“昨晚那个窃贼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你可知道吗?今天早上前后门可有什么变动?”

沈邦彦道:“据出店司务阿四说,今天早上前后门关得好好的,一点没有什么变动,所以行里出了窃案,大家起先一点不知道。后来直等到押款部的几个办事员到来,推进门去,方才发现这一桩窃案,究竟这个贼从哪里进来的,却没有人知道。依我看来后门上虽然装着弹簧锁,但是这种锁是极普通的,大约这贼也带着相同的钥匙,所以能开门进来,等到出去的时候,他只要把门拉上,这弹簧锁就锁上了,人家自然一点也看不出来。”

李飞道:“行员之中,共有几个人住在此地,卧室在哪里?”

沈邦彦道:“我们共有七个人住在此地,卧室在三层楼上。”

李飞道:“昨天晚上你们可曾听见什么声音?”

“当时我以为是隔壁人家在那里敲什么东西,所以也不去管它,不多一会儿,我又蒙眬睡着了。”

李飞道:“你们听得这种声音,大约在什么时候?”

沈邦彦道:“大约在两点多钟时候,我可说不准了。”

李飞问到这里便也不再往下盘问,当时便向杜润身道:“我们要告辞了,这件事情你说一定是叶伯麒弄的玄虚,这话固然不为无见,但是内中也许还有别的黑幕哩,横竖今天晚上我可以把伯麒找回来了。等他回来之后,这案子究竟如何,一定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办得怎样,我明天再来和你接洽吧。”

杜润身道:“很好很好,我就静候你的回音便了。”

说着又连连向李飞拱手,说了许多客气的话我们方才告辞出来,驱车回家。

那一天晚上十一点钟,叶仲麟果然带了五千块钱的钞票,坐着一辆汽车赶到我家来,他一见了李飞便匆匆忙忙地问道:“快是这时候了吧,我们可以去了。”

李飞笑道:“忙什么?早得很哩,他约的是十二点钟,从此地到军官路,坐汽车不过一刻钟就够了,早去也没用,你别性急。”

仲麟道:“钱去之后能保得定他们把我哥哥放回来吗?”

李飞笑道:“准能还你一个鲜灵活跳的哥哥!那笔钱你可带来吗?”

仲麟点头道:“带来了。”

说着便把一大包钞票掏出来,点给李飞看。

李飞道:“很好,这钱那就交给我吧。”

仲麟点头包好了交给李飞,李飞接过来放在一只手提的小皮包里,大家又议论了一回,时候已经十一点半钟了,李飞方才站起身来道:“时候到了。我们早一点去吧。”

说着便把那小皮包拿过来,提在手里,我与仲麟都站起来,三个人一同出门,就坐着仲麟所雇的那一辆汽车,开往霞飞路而去。

我们汽车开到霞飞路和军官路的转角上,恰巧十一点三刻,这地方幽僻极了,四周都静悄悄的,简直找不到一个人影。那一晚天气很冷,朔风凛冽,吹刮得那路旁树上的枯枝败叶瑟瑟作响,马路中的电灯也好像十分黯淡,一点没有什么光辉。我和叶仲麟下车的时候,心里都有一点害怕,我虽然披了一件皮斗篷,但是依然冷得要抖。仲麟把两只手插在大衣袋里,也有些瑟瑟缩缩的样子。只有李飞却坦然自若,手指间夹着一段吸残的纸烟,面上还露着微微的笑容。我们走近两条马路的转角上,果然看见一枝电线木,那电杆的中间果然挂着一只洋铁字纸篓。

李飞看了一看就把皮包打开取出一个纸包来,塞在字纸簏里,放好之后,拉着我们回到车上,指挥汽车夫把汽车开到附近一个十字路口停着,他便一纵身又跳下车去,我们要想跟他下车,他急忙摇摇手道:“你们坐着吧,不必下车,我一会儿就要来的。”说罢飞也似的跑到军官路去了。我与仲麟都有些莫名其妙,只得呆呆地坐在汽车上,等他回来。

隔了不多一会,忽然有一辆轿式的汽车飞也似的从军官路那边开过来,打从我们的车旁驰过,沿着霞飞路向东去了。那汽车开足了速率,快得像射箭一般,所以车内坐的是怎么样一个人,我们也没有能看得清楚。这条霞飞路的西半段,晚上虽然人迹很少,汽车却时常有得来往的,所以我们也不以为意。这汽车去远之后,李飞忽然兴冲冲地跑回来了,他踏到了车厢里,便向仲麟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到一品香去吃些夜点心吧。”

我和仲麟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当然也不去反对他。李飞便关照汽车夫把车子开到西藏路一品香,在路上仲麟有些忍耐不住,便问李飞道:“我们的事究竟怎样了?你说我哥哥今夜可以回来,目下究竟在哪里呢?”

李飞微微地笑了一笑道:“这样严寒的天气,身上又冷,肚子又饿,怎好替你办事?你别着慌,尽今夜还你一个哥哥就是了。”

两个人正说着,汽车已到了一品香,我们进去开了一间房间,胡乱点了几样点心,李飞趁点心没有拿来的时候一转身忽然走出去了,等到侍者把点心端进来,他还没有回来,我和仲麟都很奇怪,足足去了半个钟点,他方才慢吞吞地踱进来,我问他到哪里去的,他说在外边打电话,一会儿大家吃点心了,李飞高谈阔论,尽是谈的许多不相干的事情,对于今夜出来的公事绝口不提,简直把个叶仲麟急得心痒难搔,连点心都吃不下去了。

一点钟敲过,我们吃完了点心,走出一品香,李飞关照汽车夫赶紧开到东南大旅社去,一品香与东南大旅社相去不远,一倏时已经到了门口。李飞下了车先在那旅客一览表上细细地看了一回,忽然点头微笑,好像已经找到了什么似的。我们呆呆地跟在他后面,一同乘电梯到三层楼上,李飞一间间地看那房门上号码,后来走到了一百三十四号的门首,他忽然立定了脚,回过头来低声说道:“到了,就在这里了。我们慢慢地推门进去,别惊骇了他。”

我听他说这话,看那门上号码底下写着一个花字,心中有些纳罕,不知他要去找那个姓花的干什么,一会儿又有些明白过来,暗想那三a党的机关部莫非就在这里。那叶伯麒被他们绑来莫非就关禁在哪一间房里吗?这时候叶仲麟眼睁睁地看着我,大概他也想到了这一层的意思了。

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呀,我们三个不带军械的男女,贸贸然闯进那三a党的机关部里去,万一他们开枪拒捕起来那还了得?我与仲麟同时想到了这一层,大家不觉得脸上都变了颜色。但是李飞却依旧坦然自若,他伸手握着那门上的转钮,旋了一旋,突然向内一推,那房门并没有落锁,登时被他推开了,李飞第一个闯进房去,我与仲麟也大着胆子跟在他的背后,我们踏到房里,同时便只见靠桌子的一张椅子上突然跳起一个汉子来,他厉声地喝问道:“什么人……”

一句话还没问完,仲麟在电灯光的底下已经认清了他的面目,两个人遥遥地一望便不觉同时喊了声“啊呀”!你道那跳起来的汉子是谁?原来不是别人,正是被三a党绑去作抵押品勒赎五千元的那个叶伯麒。

伯麒、仲麟都怔住了,李飞却站在一旁微笑,这时候我倒有些明白了。仲麟还以为他哥哥是从三a党手里用五千块钱去赎出来的呢,所以便赶紧走上前去,向他盘问,伯麒一时竟没话回答。李飞把房门推上了,含笑说道:“别弄玄虚了,我们坐着谈吧。”

于是四个人都坐了下来,伯麒也知道李飞已经明白了,很惭愧地望着他脸上,李飞拈着手里的纸烟,对伯麒说道:“这也不是一桩奇妙的事,你所用方法平常得很,好像近来已经有人用过了,但是我怎样能识破你这个计划,又怎样能知道你躲在这里,这却不能不说个明白。其实你这一回弄的玄虚,实在太浅陋了,简直不值一笑,你这一次最大的破绽便是你亲手写到家里的那封告急信。第一,你所用的信纸信封太讲究了,掳人勒赎的强盗窝里,难道会用九华堂精制的信封信笺吗?第二,你信上的字迹写得太工整了,一个人被强盗掳了去,威逼写信,这时候心中又急又怕,任你怎样镇静的人,一定也写不出这么工整的字来。第三,你信中说三a党把你种种虐待,命在旦夕,这话也是讲不通的,三a党与你向无仇恨,把你掳去不过是勒索金钱罢了,平常绑票的匪徒对于所绑肉票都很优待,除了不遂所欲将肉票撕毁之外,却从未听得有不问情由虐待肉票的。有了这三层,便可知道这封信是你自己捏造出来的,此外还有几种疑窦,譬如三a党所写给你父亲的信,用的是一张上好洁白的外国信笺,这也不是强盗窝里应当有的,而且字迹潦草得很,好像有意做成这个样子。但是注意一辨,内中有许多字的笔画结构很像是你自己写的,这都是关于两封书信上的破绽。至于事实方面,也有几种可疑的地方,譬如你从银行回家,所经过的都是热闹地方,五点钟左右,天还没夜,断没有这种大胆的强盗,竟敢白天在闹市中掳人勒赎,你向来坐包车回家的,这一天为什么叫车夫不必到行里去接你,好像有意把车夫打发开的样子,这也都是破绽,我既然想到了这几层道理,便可决定这一件案子好比一出滑稽戏,完全是你一个人在那里弄的玄虚。上海哪里有什么三a党,这都是你自己捏造出来的,你自己把身体藏过了,假做被人绑去,写了这一封信吓你父亲,你为什么要弄这个玄虚呢?这却更容易明白了,总而言之,你的目的便是要叫你父亲拿出五千块钱来。这也并不是凭空冤屈你的,我久已知道你用钱很阔绰,外边很有些亏空,我问仲麟,仲麟也是这么说,现在年底快到了,债权人四面逼拢来,你一时没法弥缝。你父亲手里是有钱的,但是他手头捏得很紧,轻易决不肯拿钱出来替你料理,所以你就不得不用这一条计划了。我以上所说的你自己想想可对不对?”

李飞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把手里的纸烟连吸了几口,目光灼灼地注射到伯麒的脸上,微微地含着一点笑容,伯麒把头低垂着,很露着一种惭愧的样子,这便是表示他对于李飞所说的话已经完全承认了。

李飞吸了几口烟,在那烟雾弥漫的当中,他又继续着说道:“目下这出滑稽剧已经做完了,你所希望的五千块钱到底可曾拿到了没有?”

伯麒听李飞问到这句话,他顿时抬起头来,看了李飞一眼,气忿忿地说道:“你破坏了我的事,还来问我,这事与你什么相干?我总算上了你的当了。”

李飞笑道:“你快不要生气,这是你错怪我了,我暗中的确还帮着你哩,我放在字纸篓里的那一包完全是旧报纸,不是钞票,这是我有心和你开玩笑,再则我也恐怕这五千块钱落到别人的手里,不大放心,至于你所希望的五千块钱,我已经帮着你骗到手了,你别着急,这不是五千块钱吗?”

说着便把那放在桌上的小皮包打开来,取出一个纸包,又把那纸包打开来,里边果然是一叠一叠的钞票,这时候伯麒简直惊奇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搭讪着问道:“这事情我父亲可明白了吗?”

仲麟接口道:“连我都不清楚,他哪里会明白呢?不是我要埋怨哥哥,要钱总好商量,何必弄这玄虚,骇得我们要死。”

李飞急忙拦住道:“这是过去的事,不必谈了,横竖你们老人家还没知道,我们替他掩饰过去就完了。”

仲麟道:“那是当然如此,不过我倒要请问你,你怎能知道他躲在这里呢?”

李飞道:“这个很容易解决,刚才他坐着汽车去拿那字纸篓,我早已躲在近边的树底下,把他汽车上的号码记牢,那汽车是九千一百六十四号,我到了一品香,便打电话到捕房,请他们调查这辆汽车是哪一家的,据捕房里答复我,这辆车是飞风汽车公司的,我当时便再打电话到飞风公司去调查,据那九千一百六十四号的汽车夫说晚上雇车的人住在东南大旅社。我得到了这个答复,所以就赶到此地来,我在旅客的一览表上查阅二十七日进来的单身客人,只有这一百三十七号一处,而且那号码底下写着一个花字,这明明因为他姓叶,所以换上一个花字,这么一想,我就毫不怀疑的直闯到这一间房里来了。”

李飞解释明白之后,大家恍然大悟,叶氏兄弟都很佩服李飞的精细敏捷。李飞又吸了几口烟,便慢吞吞地看着叶伯麒问道:“你目下外边的亏空大约有多少?这五千块钱可够你敷衍了吗?”

伯麒点头道:“有了这五千块钱也可以敷衍了。”

李飞把烟一丢,很快地接上去道:“既然如此你就不应该再到银行里去闹乱子了,这件事有关名誉,不是闹着玩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请你赶紧想个法子掩饰过了吧。”

李飞说到这几句话的时候,目光灼灼直射在伯麒的脸上。我和仲麟都明白了,知道李飞所说的是那华成银行的窃案,大家相互惊讶,难道这案子果然是伯麒自己做的吗?但是伯麒听了李飞的话,呆呆地看着,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样子,隔了半晌才问道:“什么事有关名誉?我不懂你的话呀!”

李飞这时便将华成银行的那件窃案约略讲了一遍,讲完之后,便对伯麒说道:“这也不能怪杜润身要疑心你,铁箱上的锁只有你能开,箱中藏有贵重的钻石只有你知道,叫他去疑心哪一个呢?”

伯麒一听这几句话,急得他面红耳赤,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道:“你们都疑心这件事是我做的吗?这是哪里来的话!我虽然弄了一回玄虚,究竟我骗的是自己父亲的钱,不算什么事,至于偷盗别人家的东西,那是犯法的,我也很爱惜自己的名誉,哪里肯做。你们别冤枉我,还得仔细调查才是。”

李飞看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侃侃而谈,毫无虚情扭捏的样子,一时倒被他怔住了,仰着头想了一想,忽然对他说道:“请你把两只手伸出来给我看一看。”

伯麒不懂他的意思,只得把两手伸直了。李飞略看一看臂上的手表,忽地站起身来道:“哎呀,时候不早,已经三点多钟了,更深夜半,我们不必再谈,大家分道回去吧。”

一面又对仲麟说道:“你回去只说是用五千块钱把你哥哥赎回来的,其余一概不必说,先把这事掩饰过了,其余的事明天再谈吧。”

仲麟点头答应,便催他哥哥一同回去。一面我与李飞先别了叶氏兄弟出来,临行之时,伯麒约李飞于明天早上十点钟到华成银行,一同研究行中的窃案,李飞并不推辞,点头答应,便与我一同回家。

礼拜三的上午十点钟,我与李飞一同到华成银行,我们俩踏进经理室,见叶氏兄弟早已等候在那里了,还有那位经理杜润身先生,也闷闷地坐在那里,手中捏着一封信,脸上的气色很不好,大约已经和叶氏兄弟争论过一回了。杜润身见我们进去,欠身让座。李飞先开口问道:“这里的窃案可曾得到什么端倪吗?”

杜润身道:“我今天接到了一封很奇怪的信,请李先生研究研究。”

说着便把手中的那封信递给李飞,李飞接过来一看,信面上写着“速送本埠外白渡桥华成储蓄银行内呈杜润身先生台启内详”,信封的背面却写着“十二月初十日”六个字。李飞把信笺抽出来,是一张白色的外国信纸,上面歪歪斜斜地用蓝墨水写着几行字,他低声念道:

“润身先生,鉴宝行的钻石案是我们弟兄所做,叶伯麒虽然把内中的秘密告诉我们,但是他也是出于不得已,你要原谅他,特此具函通知,以免连累他人。三a党白,十二月初十日。”

我和李飞看完了这封信,顿时大家都非常的诧异起来,三a党这个名目,原是叶伯麒杜造出来的,其实上海可并没有这个党,既然没有这个党,这封信又打从哪里寄来的呢?难道叶伯麒要想脱离窃案的关系,所以又用这名义写信给杜润身吗?其实有了这封信,叶伯麒更不能脱离干系,倘然这封信果真是伯麒写的,那么这个人未免太没有见识了,我一个人这样的默想着。

李飞却很静默地看着那封信,好像在那里研究这信上的笔迹一般,停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叶伯麒,微微地向他一笑,伯麒正要开口和李飞说话,杜润身却抢着问道:“李先生对于这一封信可有什么意见吗?”

李飞把信放在写字台上,慢慢地摇着头道:“我还没有什么意见哩。”

杜润身冷笑道:“这事倒很简单而容易解决的,我不是早已说过了吗,上海从来没听见过什么三a党,所以我对于伯麒被绑的这件事完全不能相信,不是我说句冤屈伯麒的话,难保这一封信不是伯麒捏造出来的,他以为这么一来自己可以脱离干系,把窃案完全推在三a党身上,其实这种手段,只能骗骗小孩子罢了,明眼人是极容易觑破的。再退一步说,上海果然有个三a党,这窃案果然是三a党干的,那么追本穷源,三a党所以能知道这保险箱中有一匣钻石,却完全是由伯麒口中说出来的,伯麒当然也不能脱离干系,况且这封信上极力替伯麒洗刷,你们大家想想,天下哪里有这种爱管闲事的盗贼,偷了东西不算,还要写信去替人家洗刷名誉,要不是他们对于伯麒有特别的感情,谁高兴写这一封信?几方面研究起来,伯麒总不能脱离干系。这押款部是他的职守所在,出了事情他应当负责料理,现在再加上有这许多的嫌疑,他当然更加无可推诿了。”

杜润身说完这几句话,只气得叶伯麒脸色发青,额角上的筋根根都涨了起来,他忽地站起身来道:“杜经理的话未免太把小人之心度人了,不差,我是押款部的职员,出了案子,应当负一部分的责任。但是这件案子为数不少,即使要勒令我赔偿,也得要弄个明白才可以,不然糊里糊涂地赔了钱,倒反弄一个贼的名气在身上,未免太不值得!再说就这一封奇怪的书信说来,是否三a党所写,我虽不能断定,但是我却可以对天立誓,我实在没有把钻石的事情讲给三a党听,这信中所说都是捕风捉影之谈。据我看来,这封信并不是替我洗刷,简直是存心在那里陷害我了。”

伯麒说到这几句话,把眼睛看着我们俩,露着满肚子说不出的委屈,我们俩明知三a党是没有的,但是现在弄假成真,忽地发现了这一封怪信,倒又不能贸然出来替他证明。那时候李飞忽然摇着手道:“你们俩别争论了,杜先生刚才说的话固然是很有见地,但是这封信对于伯麒本人的确是有害无利,所以决不是伯麒一方面的人所写,也可断言,至于三a党对于伯麒,无恩无怨,非但不会替他洗刷,也决不会写信来陷害他,所以这封信也决不是三a党写的。”

杜润身道:“如此说来,这封信又是哪一个写的呢?”

李飞道:“要研究写这一封信的人,先要研究谁对于这封信最有利益。据我的推测,写这封信的人就是偷钻石的人,他的用意要教大家注意到三a党身上,再进一步,就是要教大家疑心到伯麒的身上,这么一来,他倒可以逍遥事外了。不过他怎能知道三a党这件事情,居然能趁此机会利用一下,这倒是件怪事。你们可曾把三a党的事情讲给别人听过吗?”

伯麒和仲麟都摇首道:“我们对于这件事很守秘密,家中人除父亲之外,连女眷都不放他们知道,所以绝对没有向人家说起过。”

杜润身也道:“我对于行内这件窃案,恐怕引起别种纠葛,不敢十二分的声张,至于三a党的事,老实说我自己先不大相信,所以也从没与人谈过。”

李飞蹙紧了眉头,想了半晌,很坚决地说道:“我可断定除了我们这几个人之外,一定还有一个人知道三a党的事情,只要能找到这个人,事情便容易解决了。”

李飞刚说到这里,伯麒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忽然把李飞拉到屋角里,唧唧哝哝地讲了好一会儿,但是两个人说话很轻,我们却一句也听不出来。又见伯麒在身边掏出一本小册子来,递给李飞,李飞细细地翻开来看了一遍,又和伯麒轻轻地讲了一会儿,方才回到原座。

当李飞从屋角里走过来的时候,我见他满脸露着一种很高兴的样子,便知道这案子大概已经有了一点端倪了。他坐定之后,便问杜润身道:“出案子的那天晚上不是有一位行员听见过一种声音的吗?”

杜润身道:“不差,这是沈邦彦说的。”

李飞道:“我昨天匆匆忙忙没有问清楚,现在最好把这位沈先生请进来,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他哩。”

杜润身点头答应,按了按桌上的电铃,一个茶房走进来,杜润身命他去请储蓄部的沈先生。不多一会,那沈邦彦进来了,大家招呼之后,李飞便问他道:“前天晚上,你不是听得一种打铁的声音吗?”

沈邦彦道:“有的。”

李飞道:“这声音是否出于失窃的那间屋子里,你可断得定吗?”

沈邦彦道:“这却不能断定,但是我现在想来,也许就是那窃贼撬坏铁箱的声音。”

李飞点头道:“你们的卧室可就在那押款部的顶上吗?”

沈邦彦道:“不是的,此地房屋一共是三层楼三幢,我们的卧室在左边的三层楼上,押款部却在右边的楼下,距离很远,不然我大概还可以听得清楚一点哩。”

李飞道:“难道二层楼和楼下,晚上一个人都没有的吗?”

杜润身道:“有的,茶房出店和烧饭的都睡在楼下后面的披屋里。”

李飞道:“他们可曾听见什么声息?”

沈邦彦道:“一点没有听见,大概这时候恰巧睡熟了。”

说到这里,李飞忽然大声说道:“这案子一定是内贼做的,决不是外贼,最好在各处卧室里细细地搜查一下,也许能搜出一点证据来。”

杜润身眼看着叶伯麒道:“既然是内贼做的,这案子便更容易解决了。哪一个最犯嫌疑,大家都应该明白,至于搜查卧室这一层,昨天警察来踏勘的时候早已搜过了,并没有搜出什么,假使这窃贼不是住在这屋子里的,当然就搜不出什么证据来了。”

沈邦彦道:“行中出了这种案子,我们住在此地的职员,心中格外不安,李先生不妨再细细地搜查一下。倘然能搜到了什么证据,把窃贼拿住,也可以替大家表白表白。”

李飞忽然笑着摇首道:“警察既然搜过,我再搜当然也没用了,最好请你把此地各部办事室和卧室的地位,画一张极简单的图样给我看,也许能研究出一点端倪来。”

沈邦彦点头答应,便在写字台上画了一张极简单的图样,递给李飞,并将各部的地位一一指给他看,李飞略想了一想,便把那张图样撕碎了丢在字纸簏里,一面站起身来,向叶伯麒道:“我们再到你的办事室里去查看一下,这案子的大概情形我已经有些明白了。”

这话一出,大家都一呆,不知他一个人究竟明白些什么,一时又不便问他,其实大家都已经站了起来。沈邦彦问道:“我可要和你们一同去吗?”

李飞接口道:“不必了,你尽管办公事去吧。”

沈邦彦听他这样说,便退了出去。我们五个人却一同跑到叶伯麒的办公室里,这便是发生窃案的那间屋子了,李飞别的一概不问,却一径跑到写字台边,把那只夹着吸墨水纸的白铜夹拿在手里看了一看,忽地把那张吸墨水纸很郑重地撕下来揣在怀里。我们看了,大家都莫名其妙,他忽然对我们说道:“我还要和伯麒出去走一趟,你们可以在此地等候,至多一个钟头我们就回来,那时候这案子也许就可以解决了。”

我问李飞,我可要与他一同去吗?他说你不能去,还是在此地等我吧,我只得站住了,他便拉着伯麒匆匆的一同出去。

李飞和伯麒去后,我们回到经理室里,大家闲谈了一会,杜润身言语之中依然把伯麒当做唯一的嫌疑犯。我与仲麟也不和他争辩,唯有静候着李飞回来,再作道理。我闷闷地坐在那里,觉得无聊之极,看见写字台上放着几本书,便随手取了一本,揭开来一看,却是近人所译的魔术讲义,便胡乱地翻阅了一回。

约摸过了半个多钟头,李飞和伯麒一同回来了,在他们踏进经理室的时候,我见李飞的态度依然很静默,但是伯麒却欣欣然面有喜色,即此可知他们对于这一桩案子,侦查得颇有进步了。

两人还没坐定,杜润身便抢着问道:“侦查得怎么样了,可有什么线索吗?”

李飞微笑道:“非但有线索,简直可以全部解决了。”

杜润身骇然道:“全部都能解决了吗?好极了,赃物在哪里?窃贼究竟是哪一个?”

李飞道:“你别性急,待我一步步地讲给你听,但是在我未讲之前,先要请你把那位沈邦彦君请来,方可互相印证。”

杜润身听他这样说,便打发茶房去唤沈邦彦,不一会沈邦彦来了,大家便团团地坐着,静听李飞发表他所侦查的经过。

李飞划根火柴,燃了一支纸烟,慢慢地吸了两口,方才抬起头来看着叶伯麒道:“你的那件事,因为和这案子有连带的关系,我不能不替你宣布了。”

伯麒点了点头,脸上却不免有些红晕起来,一面李飞便先把伯麒假做被三a党绑去,写信骗他父亲五千块钱的事情,滔滔地讲了一遍。

杜润身一面听李飞讲,一面却欣然得意地拍着桌子道:“何如?我早说三a党这名目一定是捏造出来的,绑票既然是假,这钻石案当然更有关系了。”

李飞摇头道:“钻石的案子和伯麒倒的确没有关系,起先我也疑心是他一个人做的,后来仔细一想,便觉得不对,伯麒倘然要做这一件案子,更不必再去骗他父亲的五千块钱了。但是除了伯麒之外,一时倒实在找不到一个嫌疑的人来。我昨天到这里踏勘过一下,决定这个偷钻石的是个内贼,不是外贼,但是他怎能知道保险箱中有一盒钻石,又怎能知道开这保险铁箱的暗号,这都很有些不可思议。今天我到这里来,你们把这三a党的信给我看,事情果然是越发离奇了。但是我倒因此解决了一个问题,这封信表面上虽是替伯麒表白,其实却是暗暗地把这案子套在伯麒的头上,因此越发可以知道伯麒是无关的,并且还可以知道,除了我们这几个人之外,另外还有一个很知道这三a党秘密的人,只要查到了这个人,一切问题都容易解决了。因为我有了这一种见解和议论,顿时把伯麒给提醒过来。刚才他把我拉到壁角里,便是告诉我一个知道三a党秘密的人,你道这人是谁?远在天边近却就在眼前,原来不是别人,便是这位听见打铁声音的沈邦彦先生。”

李飞说到这句话,一屋子人的眼光都注射到沈邦彦身上,沈邦彦很忿怒地跳起来道:“这是什么话?你疑心到我的身上来吗?”

李飞微笑道:“你别着急,等我讲完之后,你再分辩还不迟哩。”

沈邦彦听他这样说,没奈何只得依然坐了下来。李飞吸了两口烟,慢慢地对沈邦彦说道:“据伯麒告诉我,他和你向来是极知己的朋友,吃酒啦、赌钱啦、逛窑子啦,你们两个人总在一起,他近来亏空了四五千块钱,你却也亏空了不少。年近岁逼,债务都逼拢来,你们两个人都有些不得过去,于是就想出这个三a党的好法子来,借此去骗他父亲的五千块钱。据伯麒对我说,这法子还是你教他的哩。”

沈邦彦点头道:“不差,这是我教他的,我可以承认。但是和钻石案可没有关系呀。”

李飞道:“怎说没有关系,钻石案也是从这件事上发生出来的,据伯麒说,上星期六,他从行里出去,就躲在东南大旅社,你也去看过他两回,无意之中,他曾经与你谈起这保险箱中的钻石,你却以为机会到了,礼拜一晚上,你就一个人私自跑到押款部里,开了铁箱,把那一匣钻石偷了去了。”

沈邦彦听到这句话,面色顿时灰白,但是他依旧装做很忿怒的样子,虎吼也似地嚷起来道:“这真是哪里说起,竟然把这案子弄到我的身上来,你别信口胡说,这话须要负责的呀!”

李飞笑道:“我没有证据,怎敢说这几句话。第一,我昨天踏勘的时候,在铁箱前面的地板上和靠着铁箱的一只茶几上,都发现许多蜡烛油的痕迹,虽然已经把指甲刮去,但是没有刮干净,同时又在铁箱旁边的地板上,寻着一段断下来的指甲,约有一寸多长,五六分阔,从它的阔度上看起来,可以断定这指甲便是从那个刮蜡烛油人的手上断下来的,换一句话说就是,从那个开箱取钻石的人手上断下来的。目下年轻的人大都不肯留指甲了,这个人的大拇指上倘且留着一寸多长的指甲,那么其余的九个指头上,一定也都留着长指甲,从这长指甲的一层上,便可作为侦查案子的线索,所以我昨天在旅馆里,也曾教伯麒伸出手来给我看,我见他十个指头上,都光光的,没有指甲,因此便证明他对于这件案子没有关系了。今天我听了伯麒的话,疑心到你身上,刚才教你画一张房屋的图样,其实就是要看你手上的指甲,果不其然,你九个指头上都留着一寸多长的长指甲,唯有右手的大拇指上,却剪得光光的,这不是一种很显明的证据吗?你前天断下来的一段指甲,我替你捡起来留在这里,请大家看看,可不是和你手上的一个样子吗?”

李飞一面说着,一面便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来,打开纸包,里边果然包着一段一寸多长的指甲,我们方知昨天他在地上捡得的就是这个东西。沈邦彦听他说到这一层,渐渐地把头低下去,一时无言对答。李飞却继续着说道:“还有一种可疑的事情,昨天你对我说,礼拜一的半夜里,你听见过一种打铁的声音,但是今天我问你,这房屋的部位,你又说押款部在右边的楼下,你的卧室左边的三层楼上,距离很远,倘然那窃贼打开铁箱的声音,连三层楼上都能听见,这声音一定非常之大,难道睡在楼下披屋里的差房们,竟然一个都不会惊醒的吗?再则这种铁箱的门,是钢板夹着水门汀做的,敲起来声音像石板一般,和平常的钢板截然不同,况且那铁箱门上的创痕都是用小刀撬坏的,并不是用铁锤敲的,怎能发出打铁的声音来呢?你说这话无非要我疑心到外来的窃贼,借此可以脱卸自己的嫌疑,谁知弄巧成拙,反而使我疑心到你的身上来了,有这几重凭据,可不是都能证明这案子是你做的吗?”

李飞说完这几句话,停了一停,沈邦彦反诘问他道:“你说这案子是我做的,我也不和你分辩,但是铁箱上的暗锁,只有伯麒一个人知道,他并没告诉我,我怎能开这铁箱呢?”

李飞点头道:“不差,因为这一层,倒费了我许多脑力,后来伯麒告诉我,他每天随意用六个字母,把这铁箱锁上,自己也恐怕把六个字母忘了,所以每天必定记在一本手册上,但是这本手册非常秘密,一天到晚带在身边,从来没给人看过,再也想不出一个泄露的缘故。我把他那本手册拿来一看,星期六的号码是threea六个字码,那手册是洋纸订成,字母却是用墨水笔写的。我当时忽然灵机一动,知道他每次写这字母,一定用吸墨水纸吸过的,当时便跑到他办事室里,拿他写字台上的吸墨水纸一看,果然清清楚楚的留着threea六个字母。”

李飞一面说着,一面把刚才撕下来的那张吸墨水纸掏出来给我们看,他又向沈邦彦道:“你所以能知道铁箱上的暗号,便是从吸墨水纸上看出来的,你是个细心人,而且又和伯麒很知己,常到他办公室里去谈天,他平日记这字母的时候,一定有一天给你看见了,所以你每天只要看他桌上的吸墨水纸,便可以知道这铁箱上的暗号。我因此推想,你大概早已存心要窃取这保险箱里的东西了。因此你便怂恿伯麒,教他假做被三a党绑去,好骗他父亲的钱。其实趁此机会,你便窃取箱内的东西。万一伯麒的计划失败了,这窃案的嫌疑当然也在伯麒身上,就算不失败,这责任也自有伯麒去负,你毫没相干。再退一步说,假使伯麒有些疑心你,他因为关联着自己这件虚心的事体,也决不敢把你说出来,你便万稳万安,绝没有失败的道理。万不料伯麒这件事会被我识破,因此伯麒也把你和他的关系说了出来,这案子便一切都逐步解决了,天下的事情往往不由人算,你这一回,真是白费心机了。”

李飞说到这里,沈邦彦低着头默默不语,这便是表示他对于李飞的话一一都默认了。

杜润身听李飞说完,非常诧异,他摇着头对沈邦彦道:“我想不到这案子却是你做的,真奇怪极了,现在赃物在哪里?快快的拿出来吧。”

杜润身这句话倒又把沈邦彦给提醒了,他很顽强地望着李飞道:“常言道,捉贼捉赃,你既然说这案子是我做的,那么赃物在哪里,请你替我搜出来。”

李飞笑道:“没有赃物,我怎能教你低头服罪呢?”

说着便回头对叶伯麒道:“请你把他带进来吧。”

伯麒答应了一声,兴冲冲地跑出去了,隔了一会,忽然带了一个妖妖娆娆的年轻女人进来。那女人踏进经理室,见大家都对着她瞧,不觉怔住了,后来,她看见沈邦彦也坐在那里,便搭讪着走到他身边,从手帕子里拿出一只三四寸见方的白铜盒子来,授给沈邦彦道:“这劳什子里面到底安着什么东西,一会儿交给我,一会儿又要讨回去了?你自己又不来,偏要托别人来向我拿,教我亲自送到此地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来到此地你又不出来,把我安在外边,足足等了半个钟头,真是岂有此理。”

那女人絮絮叨叨地埋怨沈邦彦,沈邦彦却呆得和木头人一般,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连一句话都答不出来。那女人见他这样,倒也怔住了,说不下去。

李飞走过去,含着笑把那铜盒子接过来,回头问杜润身道:“这可不是放金刚钻的铜盒子吗?”

这时节的杜润身快活得几乎话都说不出来,没口子地答应道:“正是正是,但不知那钻石可在盒子里吗?”

李飞道:“这盒子好好的锁着,并未开过,大约钻石还没移动哩。”

一面向沈邦彦笑着说道:“你大约很奇怪,我怎能知道你藏这盒子的地方,其实这一层更容易解决了。伯麒早已告诉我,他说你的家眷不在上海,但是近来却与一个女人叫老七的,在马霍路借了小房子。他曾经到你小房子里去过几回,老七也认识他,我因为你很赞成我搜检此地的卧室,便知道这盒子已经带出去了,除了老七那里,当然没有第二个地方可以收藏,所以刚才我便拉着伯麒一同跑到老七那里。果不其然,那盒子是老七替你收藏着,但是你并未告诉她内中的情节,所以她还没有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东西呢。我们两人三言两语将她一骗,居然连人带物都把她骗到此地来了。现在证据确凿,大约你总没有什么狡辩了吧?”

沈邦彦听了李飞这几句话,果然低着头一声不响。李飞问杜润身道:“这盒子上的钥匙在哪里?赶快打开来检点检点,只要钻石不少,这案子就算结束了。”

杜润身道:“钥匙是我收管着,请你把盒子给我,我来开吧。”

李飞便把盒子授给杜润身,杜润身在抽屉内检出一个小钥匙来,把盒子当众开看,谁知铜盒一开,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原来盒子里,却空无所有,那十二粒钻石早已不知去向了。李飞虽是极镇静的人,此时也不免现出一点惊讶的状态。在他以为盒子依然锁着,钻石大概还没有移动,谁知竟然出乎他意料之外,案子将要结束,又出了这一个岔子,事情未免格外的棘手了,但是杜润身的意思,倒并不觉得奇怪,他很得意望着李飞道:“我早疑心那钻石已经被他们藏过,现在我们只要向沈邦彦追究便了。”

沈邦彦急得圆睁了两眼,气呼呼地说道:“盒子虽然是我拿的,但是我因为没有钥匙,并没开过,便连盒子交给老七的,我可以对天赌个咒,盒子里有没有钻石,我实在没有看过。”

杜润身道:“你把盒子交给别人收藏,难保别人不会替你拿去的吗?”

老七在旁边一听这话也急得跳了起来,指天画地地说道:“他把这铜盒子交给我的时候,并没说里边安着什么东西,我怎能知道是钻石呢?况且盒子又锁着,我也没法开看,这事情可不能冤枉我。”

李飞见他们争吵起来,便急忙摇着手道:“大家不必争论,静静地坐了下来,仔细研究一下,总可以侦查出来的。”

大家听他这样说,便果然都坐了下来,李飞问杜润身道:“这押款是几时做成的?”

杜润身道:“是本月初二做成的。”

李飞诧异道:“既然是初二做成的交易,为什么到初七方把这东西交给押款部呢?”

杜润身道:“因为抵押的凭据没有填好,所以搁了几天。”

李飞道:“他拿来的时候可就是放在这铜盒子里的吗?”

杜润身道:“这铜盒子不是他的,他拿来的时候,是放在一只木盒子里,盒子上没有锁,我恐怕不谨慎,所以放在这铜盒子里。”

李飞道:“这铜盒子是你的吗?”

杜润身道:“不差,是我内人放首饰的。”

刚说到这里,忽然有一个茶房跑进来,向杜润身说道:“那金业交易所姓宋的又来了,他说有要紧的事,定要见你。”

杜润身听了,把眉头蹙紧着,很忿怒地说道:“我早已关照你们了,姓宋的来找我,就说我出去了,不必同他多讲,你怎么又忘记了!”

茶房道:“我和他说杜先生出去了,他不相信,坐着不肯走,定要见你。”

杜润身很不高兴地站起身来,嘴里咕哝着,跟了茶房到隔壁会客室里去了。

杜润身出去之后,李飞便问叶伯麒道:“这一盒钻石你在什么时候拿到的?”

伯麒倒:“是上星期六的下午两三点钟。”

李飞道:“杜润身交给你的时候,可有什么人看见吗?”

伯麒摇首道:“并无别人,只有我和杜润身两个。”

李飞道:“他交给你的时候,你可曾仔细检点过吗?”

伯麒点头道:“他给我检点之后,方把盒子锁好,钻石一共十二粒,我粒粒都仔细看过,一点不差。”

李飞道:“锁好之后,你就拿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吗?”

伯麒道:“我立刻就拿去,放在铁箱里边。”

李飞道:“这时候你办公室里可有别人吗?”

伯麒道:“并无别人。”

李飞点点头,又把沈邦彦和老七两个人盘问了一回,沈邦彦对于窃取铜盒的事完全承认,但是盒中的钻石如何失去,却一口咬定不知道,并且他还向李飞郑重声明,杜润身接到的这封怪信,他实在没有写,不知又是哪一个捏造出来的。李飞把两封信的笔迹一对,果然绝不相同,以上种种,千头万绪,我替李飞着想,简直没有下手的地方,但是李飞依然很镇静,嘴里呷着一支纸烟,在室中踱来踱去,脸上时时露着微微的笑容,我知道他神秘的脑海中,一定又有什么新奇的发现了。他在室中踱了几次,觉得很无聊,便走到我的身边,我手中正拿着那本魔术讲义,他一伸手把书拿过去看了一看,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把书丢给我,转身跑到写字台前,把那只铜盒子拿在手里,里里外外看了又看,又把它摇了几摇,忽然问叶伯麒道:“那钻石放在盒子里,可有什么东西包裹的吗?”

伯麒道:“盒子里本来有棉花铺着,钻石却是裹在棉花里的,现在连棉花都不见了。”

李飞笑着点点头,把盒子依旧放在写字台上,一个人呆呆地看着发怔。停了一会儿,杜润身进来了,他向李飞说道:“这案子幸得李先生的悉心研究,居然能水落石出,实在是感激之至,至于赃物虽然没有查到,但是这问题很容易解决,只要在他们几个人身上去追究便了。至于我们行中一方面既然把钻石交给伯麒收管,伯麒就应当负完全责任,虽然钻石不是他偷的,但是他倘然不告诉沈邦彦,沈邦彦绝不会知道,所以这责任无论如何总当是叶伯麒负的,赃物倘然不能追得,唯有仍请叶伯麒赔偿。”

伯麒听说案破之后,这责任仍要他担负,只急得他直跳起来,气忿忿地又要和杜润身争论,李飞急忙止住他们,笑着说道:“别闹别闹,等我想个法子,把钻石取回来便了,现在我可要出去一趟,你们暂且在此等我一下,我就要回来的。”

他说完这几句,一转身便跑到室外去了。

这一趟足足去了半个钟头,众人正等得不耐烦,他忽然兴冲冲地跑进来了。我看他眉宇之间充满着很愉快的神气,他跑到写字台边站着,忽然嬉皮笑脸地向众人说道:“我新近学会了一套欧美的魔术,今天横竖没事,待我来变给你们看吧。”

众人见他忽然不伦不类地说这几句话,大家都莫名其妙,只管呆呆地望着他瞧,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飞一面说,一面伸手把台上的那只白铜盒子拿起来,先把盒子盖开着,扬给众人看道:“这盒子里边,可不是空着没有什么吗?但是一刹那间,我可以变些东西出来,你们大家别瞬眼睛,须要看得仔细才好。”

这时候的李飞,态度很滑稽,简直像个变戏法的一般,几乎把我逗引得笑将起来。但见他先把钥匙将盒子锁好,放在桌上,不知怎样的又把钥匙倒旋了一旋,重新把盒盖揭开来,不料盒盖一开,大家都惊异得跳将起来,原来刚才明明是个空盒子,如今盒子里忽然装满了雪白的棉花了。李飞把棉花的上层揭开,里边一颗颗晶莹夺目的不就是那失去的十二粒金刚钻吗?

这一次神妙不测的手腕,众人简直把李飞当做个魔怪,但是李飞自己说,这不过是表演了一出新式的魔术罢了。伯麒弟兄再三问李飞,钻石到底从哪里变出来的。李飞总笑着不肯说,他对杜润身道:“钻石已经得到,伯麒当然可以脱离干系了。沈邦彦虽然犯了一次窃案,但是空费心机,一无所得,看着也怪可怜的,似乎不必太难为他了。至于此案的内幕究竟如何,幕中人自己明白,我也不必细说,案子已结,大家再见吧。”

他说完这几句便拉着我一同告辞,杜润身送出来向李飞拱手道谢,我看他面色苍白,神情萧索,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般,但是李飞却十分高兴,一路上有说有笑,完全不是未破案前的那种静默了。

这一天的晚上,杜润身忽然接到李飞一封信,拆开来一看,那信中说道:

润身先生请了,你的计划实在狡狯,再加上沈邦彦和叶伯麒的两桩案子,我险些也被你瞒过了。但是我凭着我的脑力和思想,到底把你的阴谋揭破,这是我很开心的。你大约很诧异,不知我怎能识破你这种诡计,所以我特地写这一封信,详详细细地告诉你。我对于这一件钻石案,第一步也很疑心叶伯麒,后来在旅馆中见了他,方知我的猜度完全不对。第二步,我便疑心到沈邦彦身上,经过我种种的侦查,居然证实了沈邦彦的窃案。但是铜盒中的钻石忽然不翼而飞,这却更出乎我意料之外。我看了沈邦彦和老七那种着急的态度,便知道他们俩的确没有把钻石藏过,于是我在叶伯麒、沈邦彦之外,不得不再求一个第三者的嫌疑犯,因为这一层,我就不能不疑心到你的身上来了。我在你的身上,发现了几种可疑之点:第一,这押款是初二做成的,你为何初七方把这东西交给叶伯麒;第二,这钻石本来放在木盒子里的,你为何要移到铜盒子里去,况且这铜盒子又是你家中带出来的;第三,金业交易所姓宋的来看你,你为何很有些怕见他的样子。我从这三个问题上仔细研究,觉得你实在可疑。但是那钻石究竟哪里去了,一时竟想不明白。后来无意中看见了你桌上的一本魔术讲义,我方才恍然大悟,你既然是喜欢研究魔术的,这问题就容易推想了。我知道魔术中所用的盒子等类,大半是夹层的,所以把东西放在里边,可以忽来忽去,其实东西并没有变掉,不过藏在夹层里,人家看不见罢了。你这一只铜盒子大概也是夹层的,所有失去的十二粒钻石,也许并未失去,不过是藏在夹层里边。我又听得伯麒告诉我,那钻石是用棉花裹的,这却更对了,钻石倘然藏在夹层里,眼睛固然看不见,但是把盒子摇动起来,很容易发出声音,用棉花包裹之后,这弊病就没有了,因此我又联想到,你把这东西搁了好几天,方才交给伯麒,大约就是在那里赶造一只神秘的盒子。如此一想,第一第二两层的可疑都解决了,但是我把那盒子细细地看了半晌,实在看不出破绽来,我闻得有一个著名魔术家姓金的近来开了一家天魔公司,专替人家代造魔术的器具,你这盒子也许就是天魔公司代制的,所以我刚才跑出去,就是打电话去问那姓金的,这几天可有人来定造一只夹层的铜盒子,他替我一查,果然有的,我又问他这盒子的关键在哪里,他起先还不肯说,后来我说了自己的姓名,他方才告诉我,原来那盒子的关键,全在那一柄暗锁里边。把东西放在夹层里锁上之后,只要开的时候,把钥匙向右一旋,盒子虽开,里边的东西,却完全被夹底遮没了,一点也看不出来,倘然要叫东西出现,只要先把盒子锁上,然后将钥匙向左一旋,那盒子开的时候夹底移到了盒盖上去,所以东西便好好的安在盒子中间了。我得到了这个秘密方才恍然大悟,后来我又打电话到金业交易所去,打听你近来所做的投机事业盈亏如何,据所中人说,你近来运气不佳,连连失败,已经亏蚀到六七万了,我得到了这两种消息,三个问题完全解决了,所以一举手间,便把那钻石变出来了。总而言之,这案子的第一个起意者便是你,你因为在交易所失败了,想得到一笔意外的银子,弥补亏空,恰巧有个外国人拿钻石来做押款,你就想出这个诡计,定做了那只魔术用的铜盒子,要想把这责任套在叶伯麒头上,当时你把钻石交给伯麒的时候,你把钥匙向左一旋,将钻石放在夹层里,预备停了几天,命伯麒将盒子拿出来,你只要将钥匙向右一旋,盒子虽开钻石却不见了,于是你便硬说伯麒监守自盗,一定要逼着他照价赔偿,等他了结清楚之后,你便从盒子的夹层里把钻石取出来变卖了,弥补你的亏空。万不料,就在你交给伯麒的那一天,伯麒忽然要骗他父亲五千块钱,假做被三a党绑票,自己躲开了,还有那个冒失鬼的沈邦彦,趁此机会把那只铜盒子盗去,于是这件案子,就弄得异常的复杂了,还有一桩事情我要说破你,你给我看的那封三a党的信就是你自己写的,在你以为借此可以加增叶伯麒的嫌疑,不料因此反使我得着一线的曙光,忽然疑心到你的身上,因为除了我们这几个人之外,只有你知道三a党的事情,我本当把这内幕当众宣布,但是我想你这一次的计划,完全被我破坏,枉费心机,毫无所得,我看你也怪可怜的,不愿再使你名誉上受这重大的损失,所以我替你包瞒过了,这一层你似乎应当感激我的,我的话说完了,临了我还得忠告你几句,以后这种不道德的事千万不可再做。古人说得好,作伪者心劳日拙,到底于事无益,万一被人识破,名誉上便受着很大的损失,这真是何苦来呢?再会了。李飞手白。

杜润身看完了这一封信,叹了一口气,呆呆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案子解决之后,杜润身也并没有把沈邦彦申送法庭,只不过把他的职务辞歇了。叶伯麒却因为和杜润身有了意见,不愿再去办事,也把职务辞掉,至于杜润身自己,到了年底,因为亏空得太大了,被北京总行知悉,派员调查确实,将他停止职务,勒令变产清偿。杜润身知道破产抵偿还嫌不够,所以就一溜烟的逃之夭夭,只身远扬,不知去向了。杜润身逃走之后,李飞方把这案的内幕讲给我们听,伯麒很怪他为什么不当场宣布,李飞摇头道:“凡人做事还是厚道一点的好,不可太尖刻了,他的计划已经被我破坏,何必还要使他当场下不去呢?况且这件事真要闹得大家知道,你的面子也不好看,所以我就隐瞒着不说破了。”

伯麒听了这几句话,方才明白李飞的意思,很佩服他的识见。李飞又说那一天最难解决的问题便是钻石究竟藏在哪里,要不是无意中在我手中看见了那本魔术讲义,一时还想不到那盒子中的秘密哩。如此说来,这案子能全部解决,我倒也可以算一个大功臣了。

原载《红玫瑰》,1927年1月至3月第三卷第五期至第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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