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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唐政权的巩固者唐太宗(626—649年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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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太宗李世民为高祖次子,600年生于今陕西省武功县。[1]他母亲出身于一个极有权势的氏族——窦氏。窦氏的姐姐是杨广(即隋炀帝)的夫人。它和隋、唐的皇室一样,是一个含有异族血统的氏族(其原始姓是纥豆陵氏),[2]它在初唐时期一直非常有权势,出了两个皇后、六个王妃、八个驸马和一大批高官。[3]太宗的母亲生长于她舅父北周武帝(他的妹妹是她的母亲)宫中,据说李渊在那里的一次射箭比赛中和她订了婚;她死于614年。[4]

童年时代的李世民,自然只是一个贵公子,不可能受到任何准备将来做帝王的特殊教育。他受的肯定是当时上流阶级的典型儒家教育,因为后来他做皇帝时表现出他深通经、史,而且是一个书法家。李氏家族具有强烈的北方民族传统,当然是佛教信徒,高祖的几个儿子都有佛教的乳名。但和大多数的汉—突厥混血贵族一样,太宗早年受的教育侧重武术,尤重骑射。当时的史书里充满了关于他的勇敢和富有军事天才的故事。他擅长骑术,装饰他陵墓的他所喜爱的六匹骏马的浮雕,现在仍然被保存着。

和他的兄弟们一样,他很年轻的时候就接受了第一次战争考验。当他还只十几岁时就随他父亲多次出征,平定发生在今山西省内的各种叛乱和抗击东突厥人的入侵。据传统记载,太宗仅仅15岁时就曾率领一支人马,在山西北部长城的雁门救出被东突厥包围的隋炀帝。这个故事历来被看做太宗第一次出现于历史的记载,但恐怕不可靠。[5]

李世民的身份在唐朝的最初年代基本上还是一个军事将领。作为一个英勇而常胜的指挥官,他的品格形成于他夺取帝位的多年的艰苦野战时期。他确实有帝王之姿,在朝廷上显得很庄严威武。他好冲动,易被激怒,当他发怒时面色紫胀,使周围的人不寒而栗。他在处理突厥事务上的成功,多半应归功于他坚强的个性和英雄的风度。

太宗认为,是人,而不是天,决定人们的命运,他采取的理性主义态度是与这一时期的传统信念背道而驰的。例如,他即位不久全国各地的官员不时奏报样瑞和凶兆,他驳斥说:“安危在于人事,吉凶系于政术。若时主肆虐,嘉贶未能成其美;如治道休明,庶征不能致其恶。”[6]后来,他命令在一个不误农时的日子举行太子的冠礼,而不顾有人关于此日不吉的劝告。[7]他曾嘲笑以前很多服食丹药求长生的帝王。

太宗是一位非常自觉的帝王,深切关心他留给后世的形象。我们知道,他企图改动实录关于唐朝创业的叙述和玄武门之变的记载以提高他的历史形象。太宗的许多公开的举止,与其说是出自本心,倒不如说是出自想得到朝官——尤其是起居注官——赞许的愿望。

毫无疑问,太宗具有作出戏剧性和炫耀性姿态的才能。我们现举一件逸事为例来说明他喜欢做作的习惯:628年,京畿地区发生蝗灾。他到皇宫北部的御花园中亲查灾情。他抓起一把蝗虫叫骂道:“民以谷为命而汝食之,宁食吾之肺肠。”于是他举起这把蝗虫往口边送,准备吞食,侍臣们阻止他说,“恶物或成疾”。他坦然回答:“朕为民受灾,何疾之避!”说着,把蝗虫吞吃了。[8]

太宗在位初期,一直表现出对民众的同情和对朝臣意见的尊重。他为缺乏治国的才能而经常表示担忧,并声明由于他早年从事军旅,没有受过做帝王的教育。他曾说:“朕少好弓矢,得良弓十数,自谓无以加。近以示弓匠,乃曰皆非良材。朕问其故。工曰,木心不直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朕始寤向者辨之未精也。朕以弓矢定四方,识之犹未能尽,况天下之务,其能遍知乎!”[9]

太宗就这样在群臣面前采取谦恭下士的态度,渴望学习,尽力征求他们的意见和坦率的批评。

尽管表面上显示出谦虚,但在626年阴历八月九日他即位之后,事实证明他是一位精力充沛和才能卓越的政治家,同时也是一位优秀的军事统帅。虽然比起他父亲高祖来,他相对地缺乏文治经验,可是不久他就给唐政府带来一种新鲜的、事必躬亲的和有吸引力的作风,这种作风基本上建立在他个人的明察、过人的精力、勤奋不息和善于用人的基础之上。

他倾注于治国方面的精力是惊人的,并且要求群臣也和他一样。他的宰相们轮流在中书、门下省值宿,以便能不分昼夜地随时召对。当谏书多起来时,他把它们粘在寝室墙上,以便能对它们审查和考虑,直到深夜。

他谨遵儒家的教导,使士大夫参与国事并有权有责,而且事实证明,他对文人的谏诤和压力非常敏感而负责。他虚心征求群臣和顾问的坦率批评,并诚心诚意地利用他们的批评改善政务。他即位不久,就使谏官参加门下和中书两省大臣们的国事讨论,以便有失误时可及时纠正。[10]他还使所有的官员都可议论政事而不必畏惧,并使他们能更方便地直接向皇帝提出建议和请求。

太宗不只对群臣有上述的一般要求,而且还和他们建立了密切的个人关系,这就是让他们觉得,在制定政策和处理国事方面,他们是起了重要作用的。如果我们看到太宗在传统史书中的形象常常被理想化了,这不仅是由于他自己力图影响历史的记载,而且还由于史官们也受到作为士大夫所应有的责任感的影响,他们当然会把一个如此关心他们本阶级而且行为近乎儒家思想的皇帝偶像化。

太宗即位初年所自觉遵奉的另一个儒家美德就是节俭。他严格地削减了大型公共工程,以减轻民众的劳役负担和赋税。他在即位后几个月内对群臣说:“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11]这样地宣扬节俭和关心民众福利,自然使朝廷的儒臣们高兴,也使他大得民心。

627年阴历元旦,太宗取年号为“贞观”,后世历史家对他的被理想化的施政画卷尊之为“贞观之治”。它证明是一个非常有影响的样板,激励了后世如乾隆皇帝、忽必烈汗和日本的德川家康等各种各样的统治者。

可是这个理想的形象只适用于太宗在位的初期。到了7世纪30年代的中期,随着国家力量的强固和帝国边境的扩展,太宗对他自己的治国之术变得越来越自信,独断专行和自以为是开始发展。他早年的节俭和爱惜民力的经济政策让位于大修宫苑和广兴公共工程之举了。

629年和630年,谏官们一再劝告,不要大规模地重修洛阳的隋代宫殿,因为这样就易蹈隋末的覆辙,可是在631年,太宗仍命令整修隋代宫殿;但当他看到完工后的宫殿过于华丽时,又下令把它拆毁。[12]在同一年,太宗重修凤翔府的隋代仁寿宫,[13]随着又建造了不少于四个新的宫殿:即建于634年的大明宫,[14]后来成为皇帝的主要常居之处;建于637年的飞山宫;[15]建于640年的襄城宫;[16]建于647年的玉华宫。[17]我们举一例以见工程之大:襄城宫的建造,用了大约200万个工时。即使是这样费工,当641年竣工时太宗发觉它是建立在暑热和不合意之地,又命把它夷为平地,并把主持建造的将作大匠降了级。[18] 647年,大量公共工程的费用成了推迟预定在次年举行封禅的原因之一。[19]

太宗放弃节俭的方针也表现在别的方面。他在即位初期,很少举行他父亲和他弟弟元吉喜爱的那种隆重的大狩猎活动。这种狩猎,与其说是单纯的捕猎活动,不如说是大规模的军事演习,对当地人民来说是劳民伤财的事情。但在太宗在位的后半期,狩猎又变成了经常的事,使他长期离朝在外。637年,有一个皇子因沉溺狩猎而被降黜。太宗在朝宣称:“权万纪(皇子的老师)事我儿,不能匡正,其罪合死。”御史柳范冷冷地回奏说:“房玄龄事陛下,犹不能谏止畋猎,岂可独罪万纪?”于是太宗悻悻地退朝回宫。[20]

在7世纪30年代初期,太宗的群臣中有人对他放弃早年的具有特色的行事方针开始表示不满。到了637年,这种担心的呼声更大而且公开化了。在那一年,马周抱怨劳役日重和太宗日益不关心民众,呼吁恢复早年的政策。[21]魏徵在次年也陈诉说,自627年以来太宗的施政作风变了,越来越独断、自负和浪费。[22]

随着太宗权力的日益巩固,他开始更加专断而不顾群臣的意见。他过去和群臣建立的某些良好关系有了裂痕;他开始对批评置之不理,并威吓那些和他意见不同的人们。648年,他的宰相房玄龄临终时难过地说,现在朝廷已无人敢犯颜强谏了。[23]太宗过去对顾问大臣们的谦虚态度已为帝王的专断所取代。他晚年经常炫耀自己早年的武功。他自己认为已超过以前的其他伟大君主,而他的群臣也以阿谀之辞来满足他的骄傲。

虽然太宗终其生未能实现他早年的崇高理想,可是他的拔高了的形象和“贞观之治”的概念一直是有力的政治象征,不仅终唐之世如此,而且对整个中国历史说来也是如此。

太宗朝的群臣

在最高级行政官署中,太宗集中了一批优秀的大臣。这些人大多数是在其父执政、或为秦王时的文、武幕僚。但有两个杰出人物是例外,即做过被害太子建成的顾问的魏徵和王珪;此事雄辩地证明了太宗用人唯才,可以不管其人过去的历史背景。他曾经这样写道:“故明主之任人,如巧匠之制木。直者以为辕,曲者以为轮,长者以为栋梁,短者以为栱桷。无曲直长短,各有所施。明主之任人亦犹是也。智者取其谋,愚者取其力,勇者取其威,怯者取其慎。无智愚勇怯兼而用之。故良匠无弃材,明君无弃士。”[24]

这位青年天子用人通常是选择与他志趣相投的人。他逐渐罢免了高祖时代的旧人,而起用自己的年轻支持者;他还大规模地斥退身为高官的皇亲国戚,唯一著名的例外是他的内兄长孙无忌。他的最高级官员几乎都是原来富有吏治经验的人和从前历朝官员的子孙。太宗即位以后,朝廷中的高级官署都有些人事变动,但尚未见新的官僚阶级出来掌权。[25]

在整个太宗时期,他最亲密和最信任的顾问之一是他的内兄长孙无忌(约600—659年)。长孙无忌出身于北魏势族,大约和太宗同时生于洛阳,童年时期就和太宗的关系很好。他参加了唐高祖向隋都进军的队伍;事实证明他是个很有军事才能的战略家,并且后来随太宗平服山东平原。作为太宗完全忠实可靠的支持者,他帮助太宗策划反对其弟兄的政变,而且是把他们杀死在玄武门的少数人之一。

太宗即位后,内兄长孙无忌被任为尚书右仆射领宰相衔。他妹妹当上了皇后,死后谥为“文德皇后”。长孙无忌在所有的群臣中最受尊崇,特许他出入宫禁,不受限制。由于他的权势过大,曾被指控为擅权并被迫辞职,但依然做皇帝的顾问。自633年以来他在群臣中享有最高的(虽然是名誉性的)称号——司空和司徒;而且他对皇帝的影响依然没有减弱。643年,他以个人的巨大影响解决了继位之争,使之有利于未来的高宗。从645年直到太宗晚年,他再度掌门下省和尚书省的大权,并负责修订律令。太宗死后,在他的指导下完成了这项工作。他和褚遂良一起同受太宗顾命。太宗临终时盛赞长孙,并要求褚遂良保护他,使他免受诽谤和危害。长孙无忌和太宗的终生友谊和合作以及和太宗的姻亲关系,使他特别受到太宗的器重和成为群臣及顾问中的最有影响的人物。[26]

太宗群臣中的第二号人物是房玄龄(578—648年)。他出身于齐州(今山东省)的一个家族,他父亲在隋代做过刺史,他本人在17岁的未冠之年即考中进士。在隋代,他历任地方和中央的高官,并在隋都做吏部侍郎。太宗占领长安后不久,他作为一个富有经验和能干的官员加入了太宗的侍从行列。他成了未来皇帝的长期伙伴,总是伴随太宗出征,充当顾问和秘书。

太宗为秦王时,他给太宗引荐了一批人做幕僚。这些人大部分是当时的山东人,并且往往是被太宗平服的东北平原的敌手们的旧官吏。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一同策动玄武门之变,太宗即位后,他继续做太宗的顾问和私人秘书,起草诏令;据说他起草的诏令即使是初稿,也如同宿构。

如果说长孙无忌基本上以个人的方式起作用,是皇帝的心腹谋士,那么房玄龄则是一个卓越的实干家。他和杜如晦(见下文)一起,荐举了一批高层官员,完善了基本行政制度(他们从629—630年共同负责尚书省的工作)。房玄龄和杜如晦的名字成了办事公正、行政有效的同义语。房玄龄做尚书左仆射13年(629—642年),是太宗朝任期最长的宰相。

房玄龄是一位特别讲求实际和正直的顾问大臣,他的影响比清教徒式的魏徵(见下文)更大,因为魏徵喋喋不休的道德说教,往往最后被束之高阁。房玄龄则在必要时自动让步,而且有时过于顺从皇帝。但他很务实而又得人心,他的裁断公正宽厚,见解稳健,深为皇帝和僚属所欢迎。他是朝廷中安定和中庸之道的主要源泉,特别在太宗晚年日益骄傲时更是如此。虽然他谦柔而没有很大野心,但在整个太宗时期他是仅次于长孙无忌的权势人物。[27]

与房玄龄齐名的杜如晦(585—630年)出身于西北望族:和太宗的其他高官一样,他也生于一个官僚家庭。他的祖父曾在北周和隋做过官,他本人在隋代做过地方上的小官,后来辞职。唐兴后不久,他参加了太宗的幕僚集团,与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一样随太宗参加了征讨东北平原的战役。他也参与了玄武门之变,很可能参与了袭杀太宗兄弟们的行动。太宗十分相信杜如晦的决断力,以致对房玄龄说,所有的重大政府决策都需要杜如晦的支持。杜如晦和房玄龄彼此取长补短,同心协力。不幸的是他身罹不治之症而死于630年,正当他的权力的顶峰时期。[28]

和这两个有决断力并讲求实效的政治家形成鲜明对比的大臣是呆板而缺乏幽默感的魏徵(580—643年),此人代表太宗朝政治集团中强调儒家道德标准的一派。魏徵出身于河北南部的一个小官吏的家庭,祖先在北魏和北齐做过小官,隋末,魏徵做了起义领袖李密的幕僚。618年末,李密降唐,魏徵也随着到了长安。后来做太子李建成的幕僚时,他支持李建成反对李世民并为建成出谋划策。李建成在玄武门被杀后不久,魏徵和李世民进行了一次对话,其时他表现出惊人的直率。当李世民问他为什么和建成、元吉发生争吵时,他说他们不听他的劝告:如何对付他们的野心勃勃的现在已取得胜利的弟兄,他说:“皇太子若从徵言,必无今日之祸。”李世民据此断定,这个倔强坦率的人大有用处,于是任命他为自己的幕僚。

一个月之后李世民即位,魏徵被任为谏议大夫并授以荣衔。后来,他又任太宗个人的使节,到东北平原与残余的敌对集团谈判和平。魏徵对这个任务非常适宜,因为他以前支持过一个主要叛乱者。他可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表明新政权对李世民或唐王朝从前的敌对分子均可不咎既往,一样任用。除去这类“外交”使命之外,魏徵还参与了朝廷的其他活动。他参加了几个学术项目,如编制《新礼》(又称《贞观礼》),他和房玄龄一起于636年把这部书呈献太宗;他又在629—636年期间和其他史官合编了唐以前几个朝代的史书(见下文)。

但魏徵很少参与实际的行政和决策工作,他并不是以作为从事实际工作的政治家而成为当时和后世的有代表性的人物。魏徵一直以一个不屈不挠的道德家和无所畏惧的谏诤者而著称;中国人确实认为魏徵是太宗群臣中最杰出的人物。637年的魏徵的一份谏疏足以说明他的直率。这是应太宗之问而谈到太宗早年和当前统治的比较时所说的话。他坦率地指出:“昔贞观之始。闻善若惊,暨五六年间,犹悦从谏。自兹厥后,渐恶直言,虽或勉强,时有所容,非复曩时之豁如也。”[29]

魏徵在朝廷起了清廉刚直的表率作用和限制皇权的作用。他是成为太宗时期政治特色的一个象征,这个特色就是君臣以诚相待,彼此坦率地交换意见。魏徵在后世的学者、文官之中所以享有盛誉,肯定是由于他所起的这种作用,这种作用很符合他们的利益和价值观。[30]

另一个大臣是倔强而难以相处的萧瑀(575—648年),他是在太宗时继续任职的高祖的少数大臣之一,主要起着道德说教的御史的作用,但不像魏徵那样享有死后的荣誉。他经常吹毛求疵,并与同僚们争吵,终于触怒了太宗,以至于627年末被免除了宰相之职。但他依然保留了他的高官地位。630年他任御史大夫,在这一年又一度做过短期的宰相;在635—636年又出任宰相。太宗尊重他似乎是由于他的行政经验,但更重要的是他的廉洁和耿直的品质,虽然他的性格好斗,和同僚们的关系又不好。643年,在继位之争的伦理危机之后,他又被任为宰相和太子(后来的高宗)少师。他担任这些官职直到646年,当时他要求退休做和尚,公然和太宗发生口角,于是被外放到地方。在整个太宗执政时期,他依然是一个有权势的人物,虽然在政治上常常表现为消极的力量:一种不安定的因素,但又是一股其道德情操和刚正不阿的品质,是绝不可等闲视之的势力。[31]

在太宗晚年,另外一些人物开始在朝廷显露头角。魏徵死后,他的体现“帝王之心”的作用由褚遂良(596—658年)承担下来。褚遂良是南方人,他父亲褚亮在陈、隋两朝做官;因介入流产的杨玄感叛乱而被贬谪到西北,在那里他变节倒向叛乱者薛举一伙。619年薛举死后,他们父子投唐,褚亮成了太宗个人文学馆里的成员。褚遂良是一个天才的学者、有名的书法家和历史家。他在太宗朝历任秘书省的文学“清要”官职,如起居郎和谏议大夫。他掌起居注时,以抵制太宗想影响起居注内容的企图而闻名。643年在继承问题的争议上,他支持后来的高宗做太子,其后,他做了太子的师傅。他作为皇帝的顾问,起了积极的作用;他对内主张温和政策,对外反对扩张政策。647年,他当上宰相,在中书、门下两省享有高位。太宗临终时,他和长孙无忌受太宗顾命。

在太宗晚年,褚遂良确是一个有力的人物。不幸的是,当他成为高官时,太宗已不再听取道德说教了。但他无疑依然和皇帝保持良好的关系并对皇帝施加相当的影响;他在朝廷上有很高的个人威信,这种威信持续到高宗时期。[32]

以上我们所说的人物虽然在高祖创业时期做过短暂的军事将领,但基本上是文官政治家。太宗朝还有两个有影响的武官。

头一个是李靖(571—649年),他生于西北的京畿区,他祖父和父亲是北魏和隋的地方官。他自己也在隋朝做官多年,是太宗最老的亲密伙伴。李靖在长安被唐军占领后投唐,在唐王朝初年曾统军平服中国南部的几个叛乱政体。625—626年他和东突厥作战。太宗即位后,他历任朝廷各种高官,但也被派出征,与薛延陀和东突厥作战。630—634年他出任宰相,代替杜如晦而和房玄龄一起共管尚书省,所以对皇帝显然很有影响。他虽然在634年后期带着荣誉高级职位引退,但在次年他又统军成功地在库库淖尔地区(青海)击败吐谷浑。以后的年代,他继续以一个有势力的人物影响着皇帝,直到649年他去世时为止。[33]

另一个武将在朝廷起着双重作用的是更年轻的李世勣(594—669年)。他出身于今山东省的一个地方官家庭,本姓徐,青年时期参加了翟让领导的起义,在靠近洛阳的地区活动。后来在李密手下做军官,李密降唐后,受魏徵的劝说归唐,这是619年的事。在唐军平服河北和山东的战争中,他是一员主要将领,仅次于李世民。高祖晚年,他在原来的唐军基地山西北部的太原做军事长官,防御突厥。太宗非常相信他适于这个任务,他在太原这个重镇任军事长官直到641年,并在629—630年平服东突厥的战争和事后安置突厥降民事务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太宗曾这样说过,李世勣之抗击突厥“其为长城,岂不壮哉!”

641年,他任兵部尚书时被召回朝廷。同年,他一度率军远征薛延陀(见下文),此后就在朝廷过安定生活。643年他做了宰相,直到太宗末年都留在这个位置上。这一时期他多半外出征讨,一是在644年出征高丽,一是在646年抗击薛延陀。虽然最后这几年他没有在朝廷,但依然是一个对朝廷政治有影响的人物,因为他不仅是宰相,643年后还是太子詹事。太宗晚年对李世勣应该继续忠于他(太宗)的继承者一事非常关心。[34]

李靖和李世勣是整个7世纪一直相当普遍的那种官员的代表人物,在内是朝廷文官,在外是战场武将,如成语所说的“入相出将”那样。这些官员提醒我们,新兴的唐朝统治集团也一样要出自这样一个社会,在这个社会里,领导者不仅需要成为干练的行政官员和学者,而且还要如皇帝本人那样娴于武事。

朝廷的“地区性政治”

中国历史家传统地把太宗的统治时期描绘为一个理想的治世,其特色是君臣间的鱼水关系和官僚机构中良好的团结精神。只在一次事件中,即643年的继位之争中确实表现出强烈的宗派现象。可是如所有的行政系统一样,太宗的官僚机构也是容易出现紧张关系和内讧的。

关系紧张的根源之一,是被近代中国和日本学者所特别强调的统治阶级内部的地方集团的对立。陈寅恪和谷霁光[35]都过于重视唐代皇室疏远东北人特别是疏远河北人一事。他们把这种疏远追溯到北魏分裂为北齐、北周的时候,但是对此他们显然是夸大其词。河北确曾有好几年抗拒唐王朝的征服,几乎可以肯定,唐王朝对中国人口最稠密的这一地区的地方领导是不放心的,因为它阻止了太宗在那里多设折冲府。[36]太宗自己对这个地区也了解得很清楚,因为他曾负责平服河北,也不信任这里有叛乱可能的民众。此外,他的被杀的兄弟建成和元吉的很多党羽都出身于东北地区。

但另一方面,太宗曾劝告高祖对这一地区莫为已甚。而且不管他们的怀疑和表面上的态度如何,高祖和太宗都起用过很多东北家族的人做高官。即使高祖在太原起义时的武臣幕僚中,也有四分之一的人出身于东部的河北和河南两道。[37]排他的东北贵族精英集团(山东四姓)的成员之一崔民干,做过高祖的门下侍郎;看来这是特意在其他地区(其中包括东部平原)出身的人与西北地区(关陇)出身的人之间搞平衡。还有,他为女儿择婿一事也可以说明高祖对东北地区的人并无过甚的偏见。在他称帝之前,他的年长的女儿们都嫁给了西北贵族成员,在这之后,他的两个幼女却嫁给了河东地区(高祖开始掌权的地区)一个最大家族的成员。[38]

在唐初的年代太宗在中国东部作战,并长期以洛阳为中心,他引用了很多东北平原出身的人作幕僚。在626年玄武门之变以前,当高祖命他回洛阳以便把他和他的弟兄们分开时,太子建成反对,理由是世民的党羽都是山东人,一旦他被遣返洛阳就不会再回朝廷了。[39]627年,魏徵被派往东北地区作协调当地领导人和唐朝关系的工作。太宗即位后,继续从全国各地招用他的高级官员,以防止任何一个地区集团控制主要的行政部门。[40]

太宗对社会地位优越的山东贵族门阀(四姓)有众所周知的反感,但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问题。这种反感不是针对他们的籍贯——不管怎么说,这样家族中的大多数已经逐渐形成一批京畿的社会精英——而是针对他们的自高自大,排斥别人,和自以为他们的氏族高于皇族等表现。没有确凿的事实说明太宗对这个小小的——虽然是极有势力和影响的——集团的反感竟然发展到针对以此地区为其传统势力基地的所有人们的程度。

最后,事实不仅清楚地表明,以前的西北贵族在太宗时代已经失去了他们在朝廷的绝对优势,高级官僚来自全国各地;而且它还清楚地表明,高官的籍贯和地区性集团在制定政策时都没有起重要作用。在许多问题上意见的尖锐对立都不是由于有关高官们的籍贯不同;的确,在某些与东部诸道有关的问题上,东北部出身的大官的主张反而不利于他们的故乡。但也很显然,太宗非常了解这种地区性集团的严重性。他委任高官的方式表现了对这个问题的警觉;他似乎有意避免实行针对任何特定地区的政策。

但是,这种地区利益看来并没有给任何长久的政治分化提供基础,也没有产生地区性派系。[41]在太宗在位的大部分时间里,没有任何政治问题曾把朝廷分裂成长期的派系集团;相反,这时期的政治界线并不泾渭分明,政治上的效忠很不固定,而且基本上是因人而异的。只是在643年随着继位问题产生的尖锐分歧才使宗派主义表面化了。但即使如此,直到太宗晚年它依然是一个比较小的问题,没有严重干扰政治的进程。

国内政策和改革

626年阴历八月九日太宗即位时,中国已经统一,新王朝的基本制度和政策也已经确立和付诸实施。这位年轻皇帝的任务是巩固和发展他父亲的成就。在太宗在位的23年中,他对所继承的行政和立法结构进行了检验、改进和使之合理化,同时制定了一些新政策以应付疆土日益扩大的帝国的急需。

行政的改革

到太宗即位时,国家的行政组织已失去平衡。高祖曾经大封皇室的大多数成员和许多外戚以及那些曾支持他获得政权的人们。他还新设许多州县,让那些曾帮助创建唐王朝的人们治理,作为犒赏。到626年他逊位时为止,贵族数目激增,州县数已是隋朝的两倍多。

地图6 唐代中国(639年)

据严耕望,《唐史研究丛稿》(香港,1969年)第237—284页和第284页地图绘制。

太宗有条不紊地力图限制这个官僚机器急速膨胀的形势。627年,他命房玄龄裁减京师的文、武官员,因为“官在得人,不在员多”。[42]在地方上,太宗在位的头几年,以大规模合并州县的方法大力裁减行政分支机构。

通过高级的都督府(设立于624年以取代总管府)管理地方行政,至少理论上仍在继续。在639年,都督府的总数是43个,它们管理边疆地区和国内的战略要地。总的说来,这些都督府管理全国358个州中的大约272个州;这一体制的主要职能是协调军事任务,它所辖范围不包括京畿的地区、黄河和淮河之间的区域、河北中部、河东西南部(今山西)、长江三角洲及四川东部。但都督府对所辖诸州的全面管理基本上是有名无实的。经过几十年的和平之后,它们的权力变成了具文,仅相当于州一级而稍为重要而已。[43]

太宗重新把全国划分为十个称为“道”的行政区域,即西北的关内和陇右;北部的河东和东北的河北;华中的河南、淮南、山南和剑南;南方的地广人稀的江南和岭南。没有常设行政机构和常任官员管理这些区域。它们不是新的行政单位,只是便于皇帝派出的观察使不定期地视察道内各州地方行政工作的巡行区。[44]

地方官僚机构的改革

唐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对于同一级官职来说,京畿的远比地方的受尊重,到唐高祖时期还是如此。武官常被任命为刺史或县令;地方的属吏当资历已够“入流”时常被任命在地方任职,而京畿的官如犯了错误,常被贬谪到外地以示惩罚。地方官即使位高任重,也常被看做流放,因此志大心高的人总把当地方官看做自己仕途上的挫折。

太宗试图改变这种情况,提高地方官的地位和改善地方行政管理。他亲自考察每个地方官的经历,把他们的姓名贴在自己寝室的屏风上,名下注明功过事迹,据此进行黜陟。637年,太宗接到一份关于地方行政积弊的奏疏,开始亲自选择刺史的候选人,并命中央官员都可推荐新人担任县令。[45] 634年[46]和646年,他两次派遣专使到全国巡视考察地方行政,并责成对地方官提出黜陟意见。在646年的考察中,几千名地方官因政绩不好而受处分,其中有七人因犯罪而被处死。[47]

贪污行为不仅限于地方政府。在高祖时期,朝廷大臣受贿已成为众所周知的弊病。太宗对此很是懊恼,曾用暗中派人行贿的办法考验他的廷臣是否廉洁。这种办法当然引起轩然大波。太宗于是当众赏赐那些受贿的人,使贪官们蒙垢含羞。在太宗在位期间,通过这种办法,受贿——甚至接受习惯上的酬谢——有所收敛。

修订法典

太宗一直关心刑法的执行,当他即位的头几年尤其如此。据说,他即位不久就觉得他父亲制定的法律中有很多条文过苛,因此下令减轻对某些罪行所订的严刑。朝廷经常就法和伦理问题、刑罚的哲学问题、严法和宽法孰优孰劣等问题开展讨论。看起来,太宗大体上赞同宽厚政策,废除了一些苛酷刑罚。630年,对肉刑作了严格规定,拷问已被限制;[48] 632年,自古以来的刖刑被废除而代之以流刑。[49]次年,为了停止匆促处死和错判,太宗命令,死囚须经三次复奏才能执行。[50]

法典的修订也继续进行。早在627年,裴弘献就建议太宗修改624年高祖的律令中的大部分条文。[51]太宗命房玄龄、裴弘献和各类司法官员修订法典。过了10年,以房玄龄为首的一个组织才完成了这个任务。637年初,将这部名为《贞观律》的法典送呈太宗,它大量减少了判处死刑或流刑的罪行,减轻了许多轻罪的刑罚。同时,令中的行政法也被修改扩充成30卷1590条,作为补充条例的式也增加了内容。最后,第一套格也完成了。这些法典化的法律起初是以诏令和个别法令的形式颁布的。经过整理、修改和归纳,总计为18卷700条,它们体现了618年以来颁布的大约3000个诏令中的法律和程序的实质性变化。[52]太宗对法律的兴趣经久不衰,他临终的遗嘱还吩咐他的继承者再次修订法典。[53]

兵制的改革

高祖时期兵制的进展已如上述。这里再说太宗进一步改进现行军事组织的问题。636年,太宗将现行的民兵组织改称“折冲府”,其兵员就是所谓“府兵”。折冲府总数大约为633个,大抵集中在京畿地区。仅关中一带就有261个;其余的几乎都分布在河东和河南西部的洛阳附近。在这些地区,府兵一定包括很大比率的男丁。河北和河南这些人口稠密的大平原折冲府很少,华南和华中就更少了。

每个折冲府由800人到1000人或1200人组成,配备有军官和行政官员。每个折冲府的指挥官都是高品级官员。其结构是10人一伙,50人一队,200人一团。这些府兵包括骑兵、骑射兵和步兵;他们还有自己的驮骑。武器、装备和口粮自备,甲冑和复杂的武器则由折冲府的武库供给。

靠近京师的折冲府分属于12卫,它们组成中央政府的主要兵力,府兵分期轮番服役,保卫京师。

除了服役保卫京师外,府兵在农闲时期还要受军训,每年冬末以大狩猎的形式举行正式军事演习。士兵的服役年龄从20岁到60岁。在服役期间免除赋税和劳役。

也有少数折冲府设置在边境,但在唐初,显然有专职的长期戍兵驻守边境。这些戍兵,特别是骑兵,有很多是在630年东突厥战败后参加唐军的突厥人,以及随后定居在北方边境的归顺的突厥人。

可是,在进行重大的征讨时这些兵力是不够的,这时政府不仅要动员府兵和匆忙组成“行军”,而且还要从一般平民中征兵。[54]

一般认为,府兵是由旧贵族门第出身的人统率的。虽然勇武的西北贵族集团在高级文官中明显地失去了优势,但大部分的折冲府(至少占总数的三分之二)分布在关陇、代北贵族集团以前占支配地位的今陕西、甘肃和山西中北部,这里也是他们的老家。府兵和为出征所征集的士兵都应该从富裕之家挑选,由于享受免税免役的恩惠,所以服役与其说是强制征集,倒不如说是一种特权。

经济政策

太宗行政上的一大失败是在全国推行的财政制度。609年的隋代户数差不多是900万,到了高祖时代下降到不足200万,到了太宗末期,仍在300万以下,不到隋代户数的三分之一。这个差别并不表示实际人口灾难性的下降,而是说明作为课税根据的人口登记的松懈和低效率。漏籍最厉害的地方是全国最富、人口最多的河北和河南两道,那里的登记数分别只为隋代人口的17%和10%。幸亏太宗施政相对节俭,因为全国约有三分之二的应纳税的人逃避了课税而未受到惩罚。[55]

但到太宗时,伴随着隋末内乱和唐初统一战争而来的经济凋敝开始有了好转。唐王朝建立后的头几年,物价高涨,粮食缺乏(因而禁止酿酒)。即使在太宗即位之后,粮价依然很高而且粮食供应不足,以至在京师以外工作的高级官员奉命只好把他们俸禄中的粮食部分运送回家。保守的官员如魏徵,几年来一直以隋末战乱带来的经济恶果还没有消除为论点,劝阻皇帝不要推行好大喜功的政策,如不要举行劳民伤财的封禅大典和进行大规模的军事扩张。

但到了630年前后,由于多年来的国内和平、农业丰收和施政正确,局势有了明显好转。一个使人民取得一定抗灾能力的新的重要措施是628年在各州建立义仓,积谷以备荒年。[56]639年,在一些主要大城市建立了常平义仓以调节粮价,避免暴涨。[57]

由于经济的普遍稳定和改善,国家逐渐繁荣,开始积存大量储备。在新的繁荣基础之上,太宗有能力实行更积极的、干涉别国的对外政策,进行多次横扫中亚大部分地区和进兵朝鲜的战争。

虽然经过这些战争,但经济依然繁荣,直到太宗的继承者高宗时期,物价保持低而稳定。政府比较节约,军事建置实际上也是通过府兵制而自给自足,这实际上是把处于相对贫乏和无生产力地区的京师的影响减到了最低点。太宗以后诸朝,长安的供应成为主要的后勤问题,而太宗时则大不相同,每年只需较少量的粮食(约20万石),主要从河南大平原漕运到长安。太宗以后十分重要的南方的税粮,在太宗时并不运到首都,而是折成布匹或货币以减少运费。

旨在加强中央权力的政策

太宗最关切的是确保唐王朝的长治久安,使它能免遭后汉灭亡以来各个短命王朝的命运。因此他断定,在与国内的其他对立集团相处时,中央权力,特别是皇室权力,必须加强。

关于建立“封建制”之争

627年的后半年,太宗就如何使国祚长久一事征询群臣的意见。年迈的萧瑀建议,应恢复使夏、商、周三代国祚长久的封建制。[58]

唐代学者设想,封建制基本上是分权政体,封地的权力已下放给世袭的封建主,他们被封为皇帝的藩属。郡县制与此相反,它是由中央政府派职业官员直接治理全国的领土。

萧瑀的建议引起了历久不息的热烈争议。大多数朝廷官员完全反对恢复封建制。礼部侍郎李百药指出,周代所以国祚长久是由于天命,而不是由于封建制度,况且到了后期,周就极度衰弱了。另外一些官员则指出了实行封建的后果。魏徵的反对理由是,实行封建将缩小王畿,大量减少国家的岁入,以致无力供给官吏的俸禄。他和马周还指出诸侯无道的危险和可能发生的国家防务问题。[59]

于是实行封建的计划暂时被搁置。但关于封建的主意显然给太宗以有力的影响,所以封建这个政治论题在太宗在位期间几次被提出。631年,有旨命官员们起草一个详细的规定,使皇族和杰出的官员据此可被任命为世袭的边境镇守之官。[60]可能是由于朝廷中所有派别的反对,这个规定依然没有实行。但到了637年,这个计划终于被重新提出。21个皇子被分封为世袭都督或刺史,分配到各州作“藩翰”,虽然分配给他们的地方有很多在东北平原和内地各处。14名杰出的大臣,包括一大部分朝中显贵,也被任命为世袭的刺史。我们毫不清楚这件事实行到什么程度。但可以肯定,这是一个被大大冲淡了的封建制,它不过是在正常的官僚机构中设立一批数量不多的世袭官职罢了。

对这个被削弱的“封建制”,反对的意见依然不绝于耳。[61]朝中大臣们几乎无人离开岗位到他们的“封地”去,而且他们也不愿意去。639年,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上书辞谢他们的职位,理由是自汉改封建为中央控制的郡县制以来,复古已毫无意义;皇族和以前的开国功臣未必能胜任这些行政重任;他们的子孙很可能证明不能担任这些职务,或可能在继承时年纪太小,不能防止外人夺权。[62]

面对这一派反对意见,太宗让步了,并降诏缓行刺史的世袭分封之议。[63]但皇子的分封似仍在继续实行,[64]太宗依然向往于“封建制”。他晚年时,在给继承者立下的政治遗言和写于648年的《帝范》中,再次提到这个问题,并断言:如果不分封皇族,皇室就不能占有足够的土地。但这必须保持平衡,不能过度,以免削弱中央的力量。[65]

作为政治权力的一种可供选择的形式,或作为一个可能医治积弊的药方,“封建制”在太宗以后也讨论过,但真正土地分封的实行,也就是分给地方以实权而不是只给一个空头衔,则再也没有被认真地考虑过。

大姓

太宗在企图巩固他的王朝权力时所面临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是,对贵族集团——特别是称之为“四姓”的集团——树立皇族的绝对支配地位。“四姓”集团大都出自中国东北部,由于它们的成员已有好几代在朝中做高官,所以在5世纪时已经取得优越的社会地位。后来,这些氏族以它们在地方上的政治和经济影响,以它们保持的所谓“纯正”的中国传统文化,以它们严格遵守的一切儒家礼仪细节,尤其重要的是以它们内部的通婚关系,加强并保持了它们的特权地位。它们的社会优越感发展到竟把6世纪的半异族西北皇族轻视为社会的暴发户;而且唐皇室也被划归于暴发户之列。[66]

632年,太宗命他的几个大臣编纂一部全国有名氏族谱系的概要。在唐初,“四姓”氏族中只有极少数的成员在朝做官,他们的经济地位已下跌到被迫和“四姓”以外的人通婚的程度——当然,代价要相当。虽然他们在地方上依然拥有巨大的特权和势力,可以和中央政府争夺权势,但太宗完全可以期待,一旦氏族按照它们的政治身份和社会地位排列,皇族及其主要支持者应远远排在“四姓”之前。

编纂工作由太宗的一些资深的官员担任,其中没有一人出身于世家大族;这项工作包括仔细审查支持每个家族权利的文献。

可是,概要编完后,主要的编纂官高士廉把书呈献皇帝,太宗看到高祖时的大臣、山东(今河北、河南、山东一带)“四姓”之一的崔民干的氏族竟高居第一位,而皇族居第三位,立刻勃然大怒。这清楚地表明,在唐初,社会地位仍然与政治权力无关。太宗因此否定了这一工作,命令从新编纂,新编要求排列氏族的地位要和其成员在唐朝官僚机构中的官职直接联系起来。

这一本题为《贞观氏族志》的修订本,于638年编成后送呈皇帝。它把皇族和最高级官员的氏族排在第一位,高祖和太宗的母系亲戚排在第二位,崔氏排在第三位。[67]

这是一个有意识的政治行动,它试图贬低东北贵族世家的社会地位和名望,同时公开肯定李氏和李氏支持者的崇高地位。可是“四姓”的社会威望似乎没有受到什么损害。太宗的最有名的三个大臣房玄龄、魏徵、李世勣都和“四姓”氏族联姻,虽然皇帝力图贬低他们的社会地位。[68]甚至迟至9世纪的文宗皇帝还在哀叹,尽管李(唐)氏君临天下已经200余年,可是想和皇族联姻的人还是比想和旧“四姓”氏族联姻的人少。[69]

考试制度

太宗治下的唐政府,继续用科举出仕和提倡学术的办法来鼓励文人阶级。

太宗即位后,举行官方考试的次数大大增加。几乎每年都有来自各地的应试者参加考试,并受到皇帝的亲自接见。[70]太宗命京师和各道供给应试者的衣食,并颁布规定考试科目的诏令。

虽然如此,应试者的人数还是不多,中试者一年只十多人。为了给应试者提供学习的条件,京师建立了在国子监指导下的学校系统,[71]负责所辖五个学校的课程;五个学校之中的三个,即国子学、太学和四门学建立于高祖时期。这些学校经过扩大和增加新校舍,足以容纳2000多学生。[72]另外的两个学校是在太宗时期增设的,即628年建立的书学和632年建立的律学。[73]由于教学内容不同,这两个学校面向下级官员和平民的子弟,他们不能指望做高官。

此外,朝廷还设立了一所专门学院——弘文馆;它只让皇族成员和高级官员的子弟入学。[74]弘文馆的前身是太宗在高祖时期建立的文学馆;弘文馆与文学馆一样,也有一个另外的职能,即充当太宗个人的咨询机构和秘书处。它也是后来具有同样职能的几个机构的先驱,这几个机构是武后时的北门学士、玄宗时的集贤院,尤其是翰林院;翰林院的成员自8世纪最后的几十年以来成了重要的政治顾问。[75]

随着学校的扩大,几千名学者和学生自各道进入长安,京师到处举办经史的讲习。甚至对做皇帝“飞骑”的青年精英分子也提供教员讲授经学,如果他们证明有能力,也准许应考。[76]

教育领域的这种活跃气氛必然导致经学解释上的各种矛盾,结果,太宗不得不下令编纂正统的经籍注疏。太宗命大学者颜师古校订经书本文,638年,命孔颖达和其他学者作详细的疏义。642年初稿完成,但还需要进一步加工,续订工作一直继续到7世纪50年代。这些经文和疏义就是众所周知的《五经正义》,它依然保留着权威性,并为唐代的儒家经典教育奠定了基础。[77]

史 学

经书的标准文本和疏义的产生只是官方主持的学术活动形式之一。另一个可与它媲美的学术成就是编纂唐以前各朝的正史与建立官方修史的制度。[78]唐以前的官修史不幸已有好几个世纪被忽视,不论在北朝和南朝都是如此。作为使新王朝合法化的根据,被看成是奉行天命的唐以前各朝的纪录就是重要的证明材料。此外,高祖,尤其是太宗,都非常清楚历史典型和前例的力量。举史事为例和作比喻是当时讨论政治的普遍形式。

编纂北魏、梁、陈、北齐、北周和隋各朝史书的工作始于622年,但由于朝廷致力于其他事务和指导不力,修史工作中断,一直没有完成。629年,太宗建立了一个新的修史组织,以房玄龄负总责,魏徵任主编;它于636年完成了梁、陈、北齐、周和隋朝各史。编修北魏历史的工作因已有6世纪中叶的初稿,所以放弃了。但这项工作在636年以后继续进行。新的晋代的历史成于644—646年。636年修的那些史书中没有大分裂时期诸王朝的志,但到656年太宗的继承者高宗时期,这些志终于完成并送呈皇帝。

修史工作出现很多困难。如修新的晋史时,史官必须考虑现存的18家晋史。在写此后的历史时,梁、陈、北齐的纪录虽然完备,但更重要的北周和隋的纪录则一片混乱。隋代的很多档案被王世充在洛阳毁掉,而更多的档案是从洛阳往长安运送隋代图书和纪录的船只在黄河沉没时损失的。太宗的史官尽力用私家的藏书和前朝皇族保存的纪录弥补这一缺陷。他们亲自访问这些家族的成员,[79]并搜集其他人的回忆录,其中一人是以记忆力强而驰名的医生。[80]

修史工作在一个钦定机构中进行,它与成立于629年的一个全新的政府组织——史馆——合作。史馆不仅负责编纂前代的历史,还要随时编纂本朝的历史纪录。

国家建立史馆成为中国持续到20世纪的一个长期特征,而且编纂本朝纪录的基本步骤也确立于唐初。[81]人们常忽视这一非常了不起的创新。前此的王朝史虽然也是由史官在皇帝主持下编写并利用了国家档案,但它仍是学者的私家著作。在太宗治下,修史——或者不如说是官方修史——成了一个官方任务。同时,历史也成了集体学术项目,它作为一项日常工作,在大臣的指导下由文学侍从之臣来编写。另一创新之举是建立编纂本朝历史纪录的新制度。唐朝是编纂本朝诸帝“实录”的头一个王朝,这主要又是受到太宗的鼓励,因为他一心想给后世留下他的历史形象。

这种新的官修史工作很快就发展出了一个不受皇帝干预的真正而独立的理想意识;而且就在太宗在位时期就发生了皇帝和史臣之间关于实录内容不同意见的摩擦。但官方控制也给国家以歪曲纪录的权力。例如,我们看到官方纪录怎样歪曲了太宗在创业中的作用和隐瞒导致玄武门政变的事实。

图书的搜集和图书馆

622年,隋朝皇室藏书的十之八九在用船从洛阳运往长安的途中沉没于黄河。劫余所存不过14000部,总计约9万卷。高祖和太宗时期都致力于弥补这个灾难性的损失。622年,高祖下令搜求死去学者们的藏书以充实皇室的收藏。到太宗即位时弘文馆的藏书已有20多万卷,学士们用了几年时间把这些书分为传统的经史子集四部。在整个太宗时期,他下令继续搜求珍贵的和古代的书籍,并打算审正珍贵书籍的本文。在太宗晚期,他购买了一个有名的晋朝学者的藏书,全国各地学者也被鼓励向皇室的图书馆献书。[82]

这些学术项目吸引了官员中一大批学者精英人物参加。有很多参加过修史、解经,并在文学和学术岗位上任职的人,在太宗死后都跻身显要。这样的学术项目,使唐王朝得到了精英文人的拥护。

和佛教僧徒的关系[83]

除了官僚阶层以外,最有势力的集团恐怕就是佛教僧徒,太宗不得不面对他们所加于一个强大的集权政制的威胁。

太宗个人对佛教的态度看来是很消极的,他从不像虔诚的隋文帝和炀帝那样大行布施和庇护僧徒。可是太宗清楚地认识到疏远佛教团体(尤其是在他还没有巩固他自己的政权时)的危险性。因此,他作为皇帝的头一个行动就是废除他父亲晚年提出的严厉的反佛教措施。此外,他给佛教以有限的庇护,让僧徒在宫中行佛事,给几千名僧尼以度牒。他还命令寺院给为唐朝战死的人作法会,要他们祈求神灵护卫国家和保证国家的兴盛,但这些措施的终极目的是世俗的和物质的。皇帝对佛教精神境界的兴趣仅限于与国家利益一致的方面。

甚至自太宗初年起,他就清楚地表示了要控制佛教寺院活动的决心。627年,他采取行动以反对一个多年来的积弊,即以非法出家作为逃避赋税的手段;629年,他下令对非法出家的僧徒要处以死刑。太宗的反佛教措施愈演愈烈。至少在一件事上他的措施是空前的。631年,他成了中国头一个禁止僧尼受亲生父母致拜的皇帝,因为这种举动违反世俗社会的风习。虽然在633年他在佛教徒和他们的有势力的支持者的压力下接受劝告,废除了这个命令,可是这一行动表示了这位皇帝对佛教教义产生的社会影响的关心。637年,他又命令男女道士在国家主持的一切典礼上都要居僧徒之上。同年,他还发布了一份攻击佛教的告谕,说它是一个外国宗教,以诡诈和神怪诱骗轻信的群众;又说,粗浅的佛教教义比不上渊奥的中国传统的道教。同年的第三个措施是颁布“道僧格”,它提出了一个官方管制僧徒行为的世俗法律体制,而以前僧徒仅受体现“毗奈耶”(戒律)之中的宗教纪律的约束。639年,太宗命令僧徒遵守《佛遗教经》中规定的严格的行为准则,这部经据说是阐述佛临死时的教导。这个命令严格限制僧徒参与世俗的和政治的事务,并以皇帝给予法律力量的宗教戒律来补“道僧格”之不足。

虽然以这些正式的措施控制僧徒和限制僧徒的世俗活动,但太宗无意消灭佛教。他继续让僧徒为两个虔诚的隋代皇帝作忌日法会,并在634年命令把长安的一座宏伟的弘福寺献给他自己的母亲,以作纪念。太宗本人也参加寺中法事,并郑重地对僧徒说明,他对道教的尊崇是必然的,因为皇室李氏是道教祖师老子的后裔。

但这些调和姿态是表面上的,太宗对僧徒和佛教基本上没有好感,迟至646年太宗还指责佛教是庸俗而无益的信仰,它过去迷误了许多帝王,而且用许伪愿的办法欺骗人民。

与太宗关系最密切的僧徒是伟大的朝圣旅行家玄奘(600—664年)。玄奘在629年离开中国,在印度生活了15年之后于645年回到中国。玄奘回国后成了中国佛教史上的伟大人物之一,负责翻译瑜伽学派(即中国所谓的法相宗)的主要经典。佛教史料强调太宗非常看重玄奘,并指出这种感情来自皇帝个人的信仰。

但没有迹象表明,太宗对玄奘的兴趣是由于后者倡导了新教义。他感兴趣的是,玄奘是唯一对印度和中亚的地理、风俗、物产和政治等方面有知识的人。太宗确曾劝过玄奘还俗,在朝廷做官。此议虽不果行,但玄奘却被说服留在长安的弘福寺从事他的繁重的译经工作,而皇帝则对此提供优厚的津贴。

玄奘有三年没有再见到皇帝。649年,在太宗死前不久,玄奘曾陪伴太宗到避暑离宫。据说太宗以未能早遇玄奘以弘扬佛法为憾事。太宗是否说过这样的话是可疑的;如果说过的话一定是临终时的皈依,因为此话和太宗毕生对佛教组织与佛教教义的敌视态度是格格不入的。[84]

对外关系

汉代曾短期地控制东起朝鲜北部,西至塔里木盆地西边,南到越南北部的一大片领土; 自此以后继续兴起的王朝都梦想恢复这个泱泱大帝国。隋代在几个世纪的大分裂以后已开始恢复汉帝国的疆域,只是由于内乱才中断了这一尝试。太宗平定中国后,第二步就想以臣服周围国家的方法来推行隋代对外进取的未竟之业。

当太宗初期,唐朝的经济力量还很弱,所以他听从顾问们的劝告不轻用武力。因此他对很多邻国采取怀柔政策,有时以下嫁公主(实际上不是皇帝自己的女儿)的手段进行和亲,[85]有时以外交手段破坏这些国家的内部团结。但所有这些情况很快就变了。630年,从前的北亚霸主东突厥汗国的灭亡在北部边境造成了一个巨大的权力真空地带,并且除掉了中国外部的最大威胁。这个新形势,加上国内经济实力的巨大增长,给太宗提供了一个执行大规模对外扩张政策的机会。

东西突厥

太宗最大的军事成就在于平服东突厥,完全消灭了他们的军事力量,因而从此改变了北亚的整个均势达半个世纪之久。太宗成功地把唐和突厥的关系彻底翻了过来。高祖当时曾向突厥称臣,现在却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成了天可汗,即成了所有突厥人的君主。

但太宗成为天子后初次和东突厥的冲突并不太顺手。626年阴历八月末,太宗取得皇位后才几个星期,隋末残存的最后一个叛乱者梁师都劝说突厥入侵中国,显然是想利用玄武门之变后太宗支持者和他两个被杀兄弟的支持者之间出现的不和。东突厥的首领颉利可汗(在位时期620—630年)和他侄子突利可汗于是联合他们的兵力,率领一支据说有10万人的军队取道泾州(在长安西北约75英里)侵入现在的陕西省,抵达距京师西十多英里的渭河边。泾州的守将是罗艺,他和被杀的太子建成关系很好,突厥所以能这样快地进逼京师,表明他可能只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86]

据传统说法,这时太宗用了一条计谋,把颉利可汗和他的主力军隔开,并以他的一小支人马把可汗包围,然后劝诱可汗讲和。按照传统习惯,在渭水便桥上杀白马为盟以后,据说突厥就退兵了。

但有证据表明,太宗不仅没有俘获突厥可汗,而且被迫送给突厥大量财宝以求退军。有一条史料说,太宗听从他的将领李靖的“空府库”的劝告,以求突厥退军;以后太宗无可奈何地提到此事时说它是“渭水之辱”。[87]

但此后不久,东突厥的势力急剧下降。627年,臣属于突厥的薛延陀、拔野古、回纥等起兵反抗突厥的统治。同年的较晚时期,突厥境内遭大雪灾,大部分牲畜死亡,从而引起了可怕的饥荒。628年,突利未能镇压反叛的种族,颉利就把他囚禁并处以鞭答。两个首领的分裂更进一步消耗了突厥的力量。引起内部不和的另外的原因是:颉利严重地依赖粟特人和其他中亚人作行政官员,随之便产生了突厥朝廷安土重迁的趋势。突厥中的保守分子把这看做对传统游牧生活的威胁,群起反对。

突利被释放之后就秘密计划谋反,他致函太宗要求许可他来长安。628年阴历四月,突利为颉利所攻,请求唐军援助。太宗决定不干预,认为如果他袖手旁观,突厥就会被内讧搞得四分五裂。可是太宗确想利用这个机会与梁师都算老账,后者此时占据现在陕北的河套,而突厥人也已不能保护他。628年春,唐军包围了梁师都的营帐,梁师都为自己的部下所杀。

太宗又以册立近来反抗东突厥统治的各部所选出的新首领为可汗的办法,进一步削弱了颉利的力量。新可汗毗伽承认唐朝对他的宗主权,也向唐朝进贡。很多以前臣属颉利的部族,都转向了新首领毗伽可汗。

到了629年,颉利竟处于这样的困境,以致这一年的后期他公开宣称自己是唐朝的藩属。太宗不理会他这一姿态,此时他相信胜利已经在握,就派遣十多万大军在李世勣、李靖的率领下出征颉利,颉利的营帐这时设在戈壁(大漠)南部,被唐军攻取,同时杀死许多人畜。颉利起初逃走,但在630年初他被唐军追获,押送到长安,当了政治人质了却余生。

630年春,西北各部族首领到长安朝见,请求太宗接受天可汗的称号;这个称号含有最高宗主权和仲裁他们之间纠纷的权力的意义。虽然有些学者认为此举结果产生了一个正式的政治体制,[88]但这个意见很不可靠。不过在长安举行的颂扬天可汗的典礼却非常隆重,同时中国人还充分利用了这个称号,因为他们认为它体现了——不管实际含义为时多么短暂——中国和突厥的命运的完全逆转。

关于如何处理东突厥灭亡后的遗民的政策,朝廷出现了一场经久而热烈的辩论。太宗采取了中书令温彦博的建议,决定把突厥遗民安置在河套南部的中国境内。其部落应拆散,使之散居在中国的各个州县从事农业;同时他们要接受中国文化的“文明影响”,以便最后失去自己的文化特性,永不成为中国的威胁。

许多朝廷中的名臣,其中包括颜师古、魏徵、李百药等有名儒家学者,都反对把突厥人引进中国,特别是反对把他们安置在京师附近的地区,因为突厥的本性绝不能被中国生活方式同化,也不会受中国文化价值的影响。他们建议不如把突厥人安置在他们的草原故土,但在政治上分裂他们,以使他们不可能对唐构成军事威胁。[89]

皇帝的意见终于占了上风,决定把突厥遗民安置在中国境内,大约10万人分布在从河北到今之陕西的中国边境。最后大约有1万人到长安定居,他们的几个部落首领被封为唐朝的将军。

和卓柴达木的8世纪的突厥碑文详细地描述了被征服的突厥人的命运:[90]

突厥贵人的子孙沦为了中国人的奴隶,他们的清白的女儿下降到奴婢身份。贵人放弃了他们的突厥封号,接受唐朝的封号,臣服于中国可汗,为他尽力奉职五十年。对于他,他们曾远征到东至日出外西至铁门关。但他们把他们的帝国和政府机构都献给了中国可汗。

太宗得天之助,消灭了东突厥帝国。他在鄂尔多斯和今内蒙古的边境建立了强固统治之后,开始对西突厥使用同样的分裂和征服政策。这时,他又大大得益于近来破坏突厥政治统一的严重的内部分裂。当东突厥在隋代和唐初屡次威胁中国的时候,西突厥正专心经营西方:它和拜占庭帝国联合,压迫波斯。高祖曾想和西突厥结好,用东西两方夹攻的方法威胁东突厥可汗。但东突厥越衰微,西突厥越强盛。到了太宗时期,统叶护可汗统治下的西突厥统辖有东自今甘肃省长城西端的玉门关,西至萨珊王朝的波斯,南至克什米尔,北至阿尔泰山的广大地区。

630年,统叶护所属的一个部落叛乱并杀死了他,西突厥帝国因而崩溃。634年,西突厥沿着伊塞克湖和伊犁河分裂成由两个集团控制的西东两个联盟,它们分别是弩失毕和都陆。

太宗巧妙地利用传统的“以夷制夷”政策,以保持西突厥内部的不和。641年,他册立统治西部联盟的沙钵罗叶护可汗。作为对此事的反应,西部突厥帝国东部联盟的统治者都陆可汗(在位时期638—651年)很快地入侵在他的对手统治下的几个中亚绿洲,不久,又用计刺杀了沙钵罗叶护可汗。旧西突厥汗国再度统一以后,都陆可汗拘留唐使臣,并入侵甘肃的中国边境。

642年,西突厥内部的几个部落不满意都陆可汗的统治,派使者到长安,请求另一个可汗做他们的统治者。太宗抓住这个机会,又册立了另外一个新可汗,乙毗射匮。结果,都陆可汗很快失去了他所属的大部分部落的支持,被迫逃入吐火罗国。乙毗射匮可汗遣贡使到唐朝请婚,以加强他和中国的关系。太宗默许了他的要求,条件是要他割让五个塔里木盆地中的绿洲给中国作聘礼,其中的龟兹(库车)、于阗(和阗)和疏勒(喀什噶尔)大概不是可汗给的。[91]总之,太宗已经着手要以武力征服这个地区了。

中亚绿洲

随着西东两突厥帝国的衰微和灭亡,太宗有可能对塔里木盆地的诸绿洲王国建立中国的宗主权,其中有些王国的居民是印欧语民族。这些绿洲的灿烂文化是受伊朗、印度、阿富汗和中国诸文化的影响而培育成的;诸绿洲对唐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因为“丝绸之路”就通过这里。中亚、波斯、东罗马帝国的商人通过这条路到达中国;因此,对这条路的控制是唐帝国政策的一个主要目的。

头一个归顺唐朝的大绿洲是最靠近中国的、温暖而富饶的高昌(喀喇和卓),它位于今新疆省东部的吐鲁番附近。它受到的中国文化影响比其他绿洲国家更多。自498年以来,高昌国由其祖先(可能是中国人或半中国人)麴氏王朝统治,但到7世纪初期它已高度中国化了。在隋代和唐高祖时期,高昌处于西突厥的统治下,但630年随着统叶护可汗之死,它日益处于东突厥处罗可汗次子阿史那社尔的势力之下。630年,高昌王麴文泰和他的王后一同到唐朝,受到盛情接待。

可是麴文泰回国几年后,他开始封闭丝路,这是由于塔里木盆的此时发生了一个深刻的政治变化。636年,阿史那社尔决心到长安做唐朝的将军。自638年以来,阿史那社尔在高昌的统治地位被西突厥东部联盟的首领都陆可汗所取代。由于都陆的支持,高昌王才敢于藐视唐朝。从西方带着货物去往长安的商人不能继续前进,高昌以西各国的贡礼也被截留。[92]

由于这些困难,638年太宗准许高昌西南的另一个绿洲小国焉耆(喀喇沙尔)另开一条横越沙漠到中国边境的南路。麴文泰于是联合西突厥攻击焉耆和另一个绿洲小国伊吾(哈密),后者位于高昌之东,为通往长安的必经之路,近来改变它对西突厥的效忠而转向唐朝。太宗命麴文泰作为一个藩臣亲自来朝,但麴文泰置之不理。638年阴历十二月,太宗命侯君集率军远征高昌。起初麴文泰把唐军会跨越这么广大的沙漠地带远征他的王国当做可笑的念头,但他没有料到侯君集的坚毅精神,当他听到唐军已近在眉睫时,据说他惊恐而死。西突厥曾应允高昌,如果后者遭到进攻就给予援助,于是派出一支援军,但在唐军到达时援军竟转头逃跑。640年阴历八月,麴文泰的儿子高昌新王举国向侯君集投降。

太宗决心把高昌并为中国的一部分。[93]魏徵和褚遂良二人极力反对中国直接统治这个绿洲王国,因为它离中国太远,需要很多中国部队驻守,在征集戍兵和供应上都有困难。魏徵坚决否认这个地方的归并能使中国得到任何实利。[94]但太宗对这个劝告置之不理。高昌成了中国的一个州——西州,其后不久,唐在那里设立了安西都护府以治理周围地区。都护府兼管文、武两方面的事务,使用中国文官而由一支常备军支持。它是太宗及其继承者所建立的几个治理承认中国权力的外国民族的机构中的头一个。[95]它所辖的区域从甘肃极西的敦煌(沙州)直到西面的焉耆边境。

受印欧文化影响的焉耆,自632年以来就是唐朝的朝贡国,可是它很快因中国在紧靠它的、相距不到100英里的西州设立都护府和驻军而不安。因此它和西突厥联盟并停止向中国朝贡。结果在644年后期,安西都护郭孝恪出征焉耆,俘虏了国王,打败了西突厥的援兵。于是焉耆恢复了对唐朝的朝贡关系。648年,焉耆国王被他的一个从兄弟推翻,当时为唐朝效劳的突厥首领阿史那社尔再度侵入该国,另立了一个王室成员做国王。新国王恭敬地自称是一个忠于唐朝的藩属。

不仅焉耆感到日益增长的中国势力威胁着中亚。它的西面是龟兹(库车)绿洲,龟兹是塔里木盆地所有王国中受印欧文化影响最深的绿洲。国王苏伐虽然名义上是唐朝藩臣,却援助了644年焉耆的反唐叛乱,停止向唐朝纳贡。648年,阿史那社尔在处置焉耆后,就进军攻占龟兹的都城,将龟兹置于安西都护郭孝恪统治之下。以后不久,龟兹的残余势力联合西突厥部落夺回国都,杀死郭孝恪。但阿史那社尔的军队很快重占该城;在另外五个龟兹的大城陷入他手之后,其余的城也都投降了。11000多名降服的居民死于刀下,作为对郭孝恪之死的报复。焉耆和龟兹的征服对中亚的印欧文化和文明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从此它再也没有恢复。[96]

地图7 太宗进入中亚图

这些国家的臣服意味着唐朝统治了几乎全部塔里木盆地,因为有三个西部绿洲国家在几年以前已经自愿臣服于唐朝,它们是:疏勒和于阗(632年臣服)莎车(叶尔羌,635年臣服)。649年初期,安西都护府的治所从高昌西移到龟兹,建立了归它节制的龟兹、疏勒、于阗和焉耆四镇,从而控制了中国在塔里木盆地的领土和今苏联吉尔吉斯斯坦共和国境内伊塞克湖周围的地区。[97]

吐谷浑和吐蕃

青海湖周围地区和今青海省的黄河源头是吐蕃化的鲜卑族——吐谷浑——的故乡。隋炀帝在608年曾把他们从故乡赶出,但当隋末国内大乱时,吐谷浑趁中国衰弱又恢复了他们的旧领土,并再次侵袭中国西北边境的诸州。唐朝兴起以后,吐谷浑可汗伏允曾率兵帮助高祖攻击甘肃的“叛乱者”李轨;高祖把伏允的儿子、被炀帝扣在中国作人质的伏顺送还,作为报答。此后,吐谷浑和新王朝继续保持比较亲切的关系,直到634年他们的使臣在从长安朝贡后的归途中掠夺中国边境时为止。唐太宗命年老的伏允可汗亲自到唐朝,但伏允未予置理。结果,可汗的一个儿子与唐“公主”的婚约被取消,吐谷浑于是入侵中国西北边境以图报复。

634年后期,太宗大兴问罪之师,命李靖和侯君集率军进政吐谷浑。五个月以后,唐军多路分兵西进,经过几百英里的荒无人烟之地,在青海湖东北黄河源头附近追及吐谷浑,几次战败吐谷浑军,并俘获其贵族多人和几十万头牲畜。但伏允可汗经过沙漠逃往于阗。唐军紧追不舍,但他未被捕获,最后被其士兵所杀,或者自杀身亡。

伏允之子伏顺为伏允嫡妻所生,过去因在隋朝作人质而没有被立为太子。这时,伏顺废了原来取代他的太子,自立为君,举国投唐。太宗认为伏顺成长于中国,易受唐朝的政治影响,因而满意地承认他为新可汗。

但吐谷浑的政局依然不稳定。高度汉化的伏顺得不到他本国人的支持,继续要求唐军帮助以维系他摇摇欲坠的政权。尽管有中国的帮助,但在635年末,伏顺被他的下属所杀;在太宗朝余下的时间里唐军多次进入吐谷浑境内以图稳定政局,但是迄无成效。[98]

虽然中国显然对这一事情不甚了了,但吐谷浑局势不稳定的主要原因之一是来自扩张中的吐蕃联盟的日益加大的政治压力;7世纪30年代以来,吐蕃一直在蚕食吐谷浑的属部。

直到隋代,吐蕃是被许多凶猛好战的部落所占据,它们就是中国人所说的土波、土鲁波或最常见的通称吐蕃,他们之间内战不息。但在6、7世纪之交,吐蕃的中、南部诸部(拉萨周围)在一个首领论赞索的统治下统一起来,论赞索的儿子松赞干布(在位期为605?—649年)成功地把全吐蕃统一成一个紧密的联盟。

到了唐初,吐蕃人把领土从南面的喜马拉雅山扩张到南山山脉,还从克什米尔边境扩张到四川的边缘。在高祖时,吐蕃已开始对中国西北边境施加压力,在623年,又侵犯陇右道(甘肃)边境的一个州。634年,它与唐朝建立外交关系,并派使臣进贡。这是整个唐王朝时期约100个这类官方和非官方使团中的头一个。

几年以后,吐蕃王松赞干布听说唐朝的“公主”们曾嫁给突厥和吐谷浑的可汗,他也因此要求同享这样荣誉。不幸的是,太宗因低估了吐蕃的力量和侵略性而拒绝了这一要求。于是吐蕃进攻四川西境的松州,在唐军以惨重的损失为代价把他们赶走之前,他们以强大兵力围困了松州数日。这次进攻虽然被打退了,可是中国也认识到了必须和这个可怕的新邻国周旋,所以当641年松赞干布再次请婚时便立即应允。[99]

这次和亲带来了中国和吐蕃此后20年的和平关系;吐蕃在此时期逐渐巩固了它已占有的吐蕃文化区,并发展成为一个直到9世纪中叶都是中国最成问题的邻邦。虽然经历了640年和641年的事件,太宗的朝廷对中国西部边境这个新威胁的程度之大还无所体会。

薛延陀

薛延陀是铁勒15个部中最强的一部;铁勒为突厥民族,原住今新疆北部(准噶尔)的乌伦古河和塔尔巴哈台流域。[100]太宗初年,薛延陀和另一铁勒属部回纥起兵反抗它们的统治者东突厥,并集合铁勒的其余部落,由它们共同控制。如上所述,这次叛乱是唐朝征服东突厥的一个有利因素。

东突厥遗民被安置在中国北部边境以后,薛延陀占据了从鄂尔多斯到鄂尔浑河的原来东突厥的领土。

641年,突利可汗的一个弟弟企图行刺皇帝(太宗),于是唐朝想把突厥人遣回他们的游牧故地。但薛延陀坚决反对他们回来,又把他们赶回中国。后来,太宗又把突厥人迁到长城以外,这只能使薛延陀攻击他们,并开始经常袭扰中国边境。

薛延陀可汗是个暴君,臣民都痛恨他。645年,回纥人发动了一次针对他的起义,太宗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发动进攻,不仅要消灭薛延陀的力量,而且要消灭所有的铁勒部落的势力。唐朝、突厥及其他非中国民族的联合大军刚一到达,薛延陀可汗就逃走了,后被回纥部民杀死。一旦薛延陀的新可汗向唐朝称臣,其他铁勒部落也纷纷效法。646年秋,太宗到长安之西受降并接受它们的贡礼,同时刻石立碑,亲自作诗纪功。

高 丽

隋炀帝三次试图征服这个朝鲜的王国高丽未遂,并在征讨过程中毁灭了他的大帝国。几次战争也使高丽蒙受严重损失,战争的疮痍到618年高丽婴阳王(在位时期590—618年)死去和异母弟荣留王(在位时期618—642年)继位时还没有痊愈。高丽的权力转移与中国建立新王朝同时,所以两国的友好关系得以恢复。619年,高丽再度承认中国的宗主权并忠诚地向唐朝纳贡。过了三年,荣留王接受高祖的建议,交换双方在隋代远征时的俘虏。高丽共遣返了约1万中国战俘。[101]但很多中国人在隋末大乱时逃到朝鲜避难,在遣返战俘后,还有相当多的中国人留在高丽。在7世纪20年代,高丽谨慎地沿辽河西岸建造大量堡垒,以防中国人再度入侵。这条防线用了大约10年的工夫才完成。

唐朝和高丽双方都有足够的理由要谨慎行事。高祖在位的大部分时间忙于平定国内叛乱,中国的经济还没有从10年内乱中恢复过来,唐朝还没有任何能力进行对外冒险。而高丽则希望有一个和中国持久友好的时期,以便收复在抗隋战争中被南部新罗、百济所夺去的领土。

可是随着太宗对唐朝的军事力量越来越自信,随着中国经济的恢复,隋炀帝在高丽的灾难性失败对太宗来说逐渐变成了一个难以忘怀和带挑战性的问题。到了641年,太宗公开对朝廷说,高丽在汉武帝时曾是中国的一部分,如果唐朝从陆、海两方进攻,高丽可能再度被征服。[102]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同年,他似乎已采取了一个实际步骤,即派职方部郎中陈大德侦察高丽的军事势态和防御工事,作为唐朝进攻的第一步;职方部为负责收集情报,测绘边区地图和维护边境防御设施的中央机构。

一个对高丽发动战争的借口是在642年出现的,当时长安得到消息说,负责沿辽河修筑堡垒并以对中国强硬闻名的泉盖苏文,在高丽朝廷的党派斗争中获胜,并在发动的一场政变中杀死了荣留王(他名义上是唐朝的藩臣)和他的100多支持者,泉盖苏文立荣留王的弟弟大阳王之子宝藏王为新王(在位时期642—668年),自立为军事统帅——大莫离支,执行更加摆脱中国影响的独立政策。

太宗虽有了干涉高丽的足够理由,但还没有立刻采取行动。他提醒他的朝臣,进攻高丽的不可缺少的基地东北平原,仍遭受着20年前内乱所造成的经济破坏。

可是不久,朝鲜发生的几件事迫使他摊牌。三个朝鲜王国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高丽对中国的态度越来越敌对。643年的后期,声称是中国藩属的新罗报告唐朝说,高丽联合百济在几条战线攻击新罗,并切断新罗贡使前往长安的路线。太宗用外交手段阻止高丽侵略新罗的行动无效,泉盖苏文甚至拘留一个唐使。太宗于是决定亲自征讨这个犯上的国家。

出征高丽的计划在太宗的大臣中是不受欢迎的,他们不禁回想起隋炀帝在朝鲜战争中的惨重失败。太宗最亲密的顾问长孙无忌强烈反对任何远征,褚遂良极力谏止太宗亲征。唯一似乎赞成入侵朝鲜的宰相是太宗最有权势的大将李世勣,他提醒朝廷,由于以前没有采取强硬手段对付敌人,以致它后来悔恨不已。

尽管朝臣们反对,太宗还是决心实行自己的计划,644年秋,开始精心准备远征。大部分军队被调到东北,一部分军队奉命探测高丽在辽东的防御。建造了400艘船往东北运粮。几个月以后,太宗前往洛阳,那里是他到前线的第一站。他在洛阳召见并询问了以前的隋朝官员、曾参与过隋炀帝进攻高丽的郑元璹。虽然郑元璹告诫太宗,唐军将遇到供应上的困难,并且事实证明,高丽具有守城能力,但太宗依然充满胜利的信心。[103]

太宗在洛阳向全国发布了一份诏书,宣告讨伐高丽的道义上的理由:泉盖苏文是个弑君者和专横暴虐者,他侵略忠诚的中国藩属新罗,因此必须受到惩罚。实际上,太宗所以念念不忘高丽可能有其他更为重要的原因。唐王朝要完成隋炀帝的未竟之业和收复中国的旧疆这种雄心壮志起了一定的作用。战略上的考虑也起了作用,因为出现了高丽统一整个朝鲜半岛的危险,而中国的利益在于保持朝鲜分裂,防止它与东满洲的靺鞨或与日本联盟。此外,太宗在643年的继位争论(见下文)后碰到了严重的个人危机,因而感到有必要离开朝廷亲自行动。

645年春太宗到达前线,进攻开始。太宗亲率大军和他的大将李世勣直驱辽东,[104]同时由大将张亮率领海军43000人分乘500只船从海道进攻高丽首都平壤。在开始时,一切顺利。在辽东获得鼓舞人心的进展,阴历五月,唐军攻克了曾顶住隋炀帝几次远征的高丽重镇辽阳(辽东城),从而使进展圆满结束。辽阳是在中国人修筑了一条横越辽河沼泽地带的堤道后攻下的。[105]但看来太宗犯了一个战略上的错误,因为他没有放下辽东的不太重要的目标而深入朝鲜半岛占领平壤。太宗可能想依靠海上入侵去占领这个目标。但看来他这个计划失败了,中国史料对其结果几乎始终没有提及。

在辽东,太宗的军队被阻在辽阳西南的重镇安市城。在经过两个月的无效进攻之后,太宗考虑到即将来临的朝鲜的严冬,不得不命令撤军。即使这样,在归途中唐军还是遭到大风雪的袭击,死了几千人,整个远征以灾难性的失败而告终。

太宗讨伐泉盖苏文的失败,使后者对中国的态度更加傲慢。他开始拘留唐使并重新入侵新罗。647年初,太宗再度进攻高丽。和以前一样,唐军在牛进达和李海岸统率下取得一些进展,甚至在一次大战中战败高丽军,但结果还是不能取得决定性胜利。

这位皇帝依然决心与高丽周旋到底。647年的晚期,太宗命令四川及其以南诸道建造庞大的舰队,准备大规模入侵高丽。记载太宗晚期的史书生动地描述了这些地区民众的苦难,他们为了从财政上支持建设海军,承担了沉重的劳役和繁苛的赋税。648年,四川甚至发生一起小叛乱。[106]

648年阴历六月,太宗宣称将在次年以30万大军彻底粉碎高丽。甚至他的老朋友和顾向,宰相房玄龄临终时恳求,请他放弃这次消耗国力的和师出无名的远征,他也没有听从。[107]

当第二年太宗去世的时候,以打击他的可恶敌人为目的的决定性远征尚未发动起来,他所尝到的唯一一次大失败的苦果尚余味未尽。

征服高丽的惨败虽给太宗本人蒙上一层阴影,但几乎没有削弱唐朝在亚洲的日益增长的力量。由于帝国边境的扩展和声威远播,边远的民族,如住在中国极北部(可能是在中西伯利亚)的骨利干族、住在乌拉尔东部的赤发碧睛身材高大的高加索种族吉尔吉斯(结骨、黠戛斯)族,开始源源不断地向长安进贡。远在中国之西的国家也遣使前来。638年,波斯萨珊王朝的最后一个王伊嗣侯三世也派遣他的儿子卑路斯到长安,可能是请求中国帮助抗击正在侵略其王国的阿拉伯人。太宗没有允许,伊嗣侯和他的王朝因而灭亡。943年,太宗接见拂菻(拜占庭帝国的叙利亚省)王的使臣,据说这是东罗马帝国皇帝君士坦丁二世派往中国的使臣。到太宗时,长安已成为一个真正的国际都市。它接待了来自亚洲各国的使臣,居住着许多不同种族的民族,它的学院和寺院也给高丽、新罗、百济、吐蕃和高昌等国的王室子弟提供了学习的机会。[108]

随着大批外国人流入长安,外国货、外国娱乐、外国风俗和外国宗教也同时引进。佛教在这时已在中国长期流行,当然不再是外来宗教,但到太宗时期,由于最有名的中国朝圣者玄奘的回国,佛教与其印度及中亚根源的关系又得到恢复和加强。据17世纪发现的781年立于长安的一块石碑记载,在此以前不久,景教僧阿罗本(可能是罗本〔reuben〕)在635年曾来唐并受到太宗的欢迎。看来,太宗对这种宗教是喜欢的,所以下令把阿罗本带来的景教经典译为汉文。

继承问题的斗争

在太宗朝的前半期,太宗的家庭生活相对平静,只是由于636年他的妻子兼密友文德皇后长孙氏去世才有了波折。在7世纪40年代初期,随着他儿子们都已成年,两个皇子之间展开了一场激烈的继位斗争。这场冲突是太宗自己无意中促成的。两个对手一个是文德皇后所生的长子太子承乾,一个是魏王泰。有关这一时期的正史说李泰是文德皇后的第四子,但其他史料说他可能比他“大哥”承乾还年长,而且可能是太宗的另一个妃子所生。[109]

虽然承乾因患严重腿病而跛足(可能是痛风或畸形足),可是在太宗刚即位后不久的626年阴历十月就立他为太子了。[110]太子显然聪明而能干,并且一到成年太宗便开始让他处理日常事务,当太宗离京时命他留守京师。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中国的朝廷官员来说,承乾的行为显得在某些方面不正常和有失体统,很可能是精神失常。承乾不遵守中国的习惯和传统,口说突厥话,他和他的仆从都穿突厥服装。当朝廷官员们批评他这种粗野和不体面的行为时,他公然蔑弃中国礼法,竟打算杀害他们,由于没有成功,他的这些活动当时没有泄露。[111]

甚至在639年以前,当承乾的越礼行为尚未最后成为公开丑闻时,太宗已明显地在所有皇子中表现了对魏王泰的偏爱。[112]李泰聪明而有魅力,并且秉承了太宗的许多优秀品质。太宗在很多方面都表示喜爱李泰。936年,当其他皇子被封为世袭都督赴任时,太宗破格地允许李泰不外出任职,而为他建立了一个类似太宗自己早年在洛阳建立的机构——文学馆。642年,李泰在新建的王府广招文学之士,每月的花费甚至超过了太子。[113]

李泰当然会把太宗有增无已的恩宠当做有希望继位的征兆。他左右的一帮年轻而有非分之想的官员也希望他代承乾为太子,以便附骥沾光。承乾的日益反常的行为看起来是有可能导致他被废弃。李泰左右的这一伙人中有房玄龄的儿子房遗爱和杜如晦的弟弟杜楚客。

因此在继承问题上,在太宗朝廷中第一次出现了两大势力集团,一个支持承乾,一个支持李泰。为了防止官员分化成两个各怀拥立目标的对立集团,太宗宣称,如果因故废了承乾,承乾的尚在襁褓中的幼子将继承乾之位。

在这期间,太宗用各种方法改进太子的行为,方法之一是在643年初期指定刚直而重道德伦理的魏徵为太子的老师。但改造承乾的希望微乎其微,于是太宗决心不使太子受其左右亲信的坏影响。643年初期,他杀了太子的三个亲信,一个是太子的宠侍歌童,另两个是以异端诱惑太子的道士。

太子怀疑自己和娈童的关系是李泰告诉太宗的,并对太宗的日益严厉的态度越发警觉起来。于是他计划杀害李泰和除掉他父亲。参加太子这个计划的有杜如晦的次子、他的长期亲信杜荷和在征讨高昌之役中因行为不端受处分而心怀不满的将军侯君集、太宗的异母幼弟并对太宗的屡次训斥日益厌烦的性格粗野的汉王李元昌。

幸亏另一个皇子齐王李祐谋反失败,使李承乾的阴谋还未实行就暴露了。李祐叛乱计划的参与者之一纥干承基就是承乾指使谋杀太宗的人。纥干承基揭发了太子的阴谋,使朝廷更加吃惊。643年阴历四月,承乾被废为庶人,囚禁在现在的贵州边境,死于644年末。[114]承乾的支持者的下场更坏。汉王元昌奉命自杀,杜荷和侯君集被斩首。[115]

虽然太宗以前曾宣布不废除承乾子嗣的继承权,可是他特别宠爱李泰;随着承乾的被废,他现在宣布有立李泰为太子的打算。李泰的追随者当然热烈支持;但太宗的有权势的老臣长孙无忌却极力反对这个计划,主张立当时快满15岁的李治为太子。于是朝中分为对立的三派:即原来支持承乾而现已瓦解的一派;支持李泰的一派;以长孙无忌及其他大臣为首的支持李治的一派。[116]

但是,因皇帝的意见受到最有势力的顾问们的反对和由此产生的对政治安定的威胁所造成的艰难局势,很快得到了解决。李泰本人开始暗地里威吓李治,因李治过去和新近被处死的汉王关系很好。随着新阴谋的暴露,太宗没有其他选择,只有被夺李泰的爵位并把他驱逐出京。这种家事的烦恼使得太宗的精神濒于崩溃。他抱怨三个儿子和一个兄弟都背叛了他,只是由于褚遂良的阻拦他才没有饮恨自尽。

对于继承问题,太宗没有什么选择余地了。由于李治受到有影响的大臣们长孙无忌、褚遂良和房玄龄的有力支持,太宗于是在643年阴历四月正式立李治为太子。同时,为了使李治受到严格的教导,一批有很大权限的官员被任命为他的老师,其中包括长孙无忌、房玄龄、年老而固执的萧瑀和李世勣;同时另有一批地位较低但有才能的官员被派在太子府中任职,以使满朝文武都能团结一致地拥戴他。

可是太宗仍然认为,他是被迫作了错误的选择,而且怀疑意志软弱的李治不能有效地治理国家。643年末,太宗又想以另一皇子吴王恪做太子;李恪的母亲是隋炀帝的女儿。[117]李恪英武像他父亲,太宗自然被他吸引。但长孙无忌再度干涉,他批评太宗反复无常,并坚持认为李治会成为一个卓越的统治者。正像中国历史家很早就指出的那样,长孙无忌可能有意拥戴李治,但他支持李治是希望李治一旦即位他自己将能继续左右朝政。[118]

因此,继承问题再无变动,649年阴历五月,享年不足50岁的太宗在久病后去世,李治即位,成为唐代的第三个皇帝高宗。

对一个盛世来说,太宗晚年是个不幸的结局。当645年发动给他蒙上一层失败阴影的辽东战役时,太宗患了一种精力耗竭的衰弱症,以致很多日常工作不得不由太子代劳。虽然他早年曾屡次嘲笑过去那些执迷不悟地寻求长生和灵丹妙药的帝王们,但他现在极力想减轻病痛,也找来一个印度巫师那罗迩娑婆寐治疗。[119]太宗越来越仔细地研究他过去的成就,并且关心他的儿子到底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皇帝。为此,他写了一部四卷本的政治遗言《帝范》,揭示了他对于为人之君的理想。

虽然太宗的统治以低调告终,但它是唐代的第一个鼎盛时期,而且在某些方面在整个中国历史上是无与伦比的。他留给他的继承者一笔庞大的遗产:合理和高效能的行政机构、繁荣的经济及广大的国土。虽然他在高丽的失败投下了阴影,但在一定程度上全国出现了自汉朝全盛时期以来所没有的兴旺景象,一个充满自信的、安定的和繁荣的局面。显然,太宗时代的清平之治一定会使那些在他死后的不稳定的甚至危险的年代中继续供职的官员们产生深沉的追思。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宗的威信和荣誉也随之增长。对后世的中国文人来说,太宗代表了一个文治武功理想地结合起来的盛世:国家由一个精力充沛但聪明而谨慎的皇帝治理,他牢固地掌握着他的帝国,同时又一贯谦虚耐心地听取群臣——这些大臣本人也都是卓越的人物——的意见。太宗的施政作风之所以被人推崇,不仅由于它的成就,而且由于它接近儒家的纳谏爱民为治国之本这一理想,另外还由于它表现了君臣之间水乳交融的关系。

在武后统治的黑暗日子里,当群臣之间的良好而坦率的关系为惴惴不安和无穷的清洗及恐怖所取代的时候,就出现了要恢复太宗之治的理想。安禄山之乱以后,当大大地削弱了的中央政府被迫采用各种只求苟安的权宜之计时,当皇权旁落而由宦官或私人仆从玩弄权柄时,太宗之治就显得无比的强盛和成功了。

后来,吴竞在705年编撰名著《贞观政要》,记述了太宗和群臣有关国家长治久安之策的讨论,编者希望在武后统治了半个世纪之后,太宗的行政作风能予以恢复;此书成了帝王资治的基本手册,后世探求治国之本的帝王们及极力说服皇帝纳谏的大巨们都热心研究。此书也为朝鲜人和日本人所爱读,后来被译为西夏、契丹、女真、蒙古和满洲等文字,以供西夏、辽、金等朝的统治者参考。它形象化地体现了太宗之治的作风,因此风靡东亚,成了强有力的政治理想。

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值得注意,《贞观政要》有一部军事方面的姊妹篇《李卫公问对》。这部书的现在形式很像宋初的伪作,但也包含一些真的内容,它记述了太宗和他的名将李靖讨论的各种战略问题。[120]此书竟被塑造成一部与《贞观政要》形式相同的著作,以显示太宗在军事上也堪为楷模;这件事本身就突出了后世对他的特别崇拜之情。在后世人眼里,太宗朝文治武功并盛,既空前又绝后。

* * *

[1]太宗生年有几种不同的说法,即有从生于597年到生于600年四种年头的说法。

[2]姚薇元:《北朝胡姓考》(北京,1955年),第175页。

[3]《旧唐书》卷61,第2369页。

[4]《旧唐书》卷51,第2163—2164页。

[5]宾板桥:《唐朝的建立:隋之灭亡和唐之兴起》(巴尔的摩,1941年),第49页。

[6]《唐会要》卷28,第531页。

[7]《贞观政要》,原田种成编印(东京,1962年)卷8,第241—243页。

[8]《资治通鉴》卷192,第6053—6054页;《贞观政要》卷8,第241页。

[9]《资治通鉴》卷192,第6034页。

[10]同上书,第5031页。

[11]《资治通鉴》卷192,第6026页。

[12]《唐会要》卷30,第551—552页;《资治通鉴》卷193,第6079—6080、6088页。

[13]《资治通鉴》卷193,第6088页。

[14]《唐会要》卷30,第553页。原名永安宫,635年改名大明宫。

[15]《唐会要》卷30,第560页。

[16]同上。

[17]同上书,第555页;《资治通鉴》卷198,第6248页。

[18]《唐会要》卷30,第560页。

[19]《资治通鉴》卷198,第6248页。

[20]《旧唐书》卷74,第2615—2618页。

[21]同上。

[22]《魏郑公谏录》,王献功刊本(长沙,1883年)卷1,第23页。

[23]《资治通鉴》卷199,第6260页。

[24]《帝范》(丛书集成本)卷2,第15—16页。

[25]筑山治三郎:《唐代政治制度研究》(大阪,1976年),第33—42、123页;布目潮风:《隋唐史研究》(东京,1968年),第231—250页。

[26]传记载《旧唐书》卷65,第2446—2456页;《新唐书》卷105,第4017—4022页。

[27]传记载《旧唐书》卷66,第2459—2467页;《新唐书》卷96,第3853—3857页。

[28]传记载《旧唐书》卷66,第2467—2469页;《新唐书》卷96,第3858—3860页。

[29]见h.j.韦克斯勒《天子的镜子:唐太宗朝廷中的魏徵》(纽黑文,1974年),第147页。

[30]传记载《旧唐书》卷71,第2545—2562页;《新唐书》卷97,第3867—3882页;又见韦克斯勒前书。

[31]传记载《旧唐书》卷63,第2398—2404页;《新唐书》卷101,第3949—3952页。

[32]传记载《旧唐书》卷80,第2729—2739页;《新唐书》卷105,第4024—4029页。

[33]传记载《旧唐书》卷67,第2475—2482页;《新唐书》卷93,第3811—3815页。

[34]传记载《旧唐书》卷67,第2483—2489页;《新唐书》卷93,第3817—3822页。

[35]浦立本:《安禄山之乱的背景》(伦敦,1955年),第75—78页;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稿》(重庆,1944年),第19页以下;谷霁光:《安史乱前之河北道》,载《燕京学报》,19(1936年),第197—209页。

[36]杜洽:《唐代府兵考》,载《史学年报》,31(1939年),第142—158页;菊池英夫:《关于唐折冲府分布问题的一个解释》,载《东洋史研究》,27.2(1968年)。

[37]见布目潮风《隋唐史研究》,第114—115页之表。

[38]同上书,第317—341页。

[39]《资治通鉴》卷191,第6004页。

[40]h.j.韦克斯勒:《初唐政府中的宗派主义》,收于芮沃寿、崔瑞德合编《对唐代的透视》(纽黑文,1973年),第87—120页。

[41]关于这一问题的详细情况,见上引文章。

[42]《资治通鉴》卷192,第6043页所说官员数目为643人;《新唐书》卷46第1181页所列为730人,包括中央和地方;参考戴何都《〈新唐书〉百官志、兵志译注》(莱登,1947年),第2页注1。

[43]严耕望:《唐史研究丛稿》(香港,1960年),第237—284页;此书也列了一幅639年都督府的分布图。

[44]戴何都:《中国唐代诸道的长官》,载《通报》,25(1927年),第222页。

[45]《唐会要》卷68,第1197页。

[46]《唐会要》卷77,第1411—1412页。

[47]《资治通鉴》卷198,第6234页;《唐会要》卷77,第1412页。

[48]《旧唐书》卷50,第2139页;《新唐书》卷56,第1411页。

[49]自627年以来,关于断肢之刑的争论持续好几年,见《唐会要》卷39,第707—708页;《旧唐书》卷50,第2135—2136页。

[50]《旧唐书》卷50,第2139—2140页。

[51]《旧唐书》卷50,第2135—2136页;《唐会要》卷39,第707页。

[52]《唐会要》卷39,第707页;关于式和格的颁行,见《旧唐书》卷50,第2136—2138页。

[53]《唐大诏令集》卷11,第67页。

[54]浦立本:《安禄山之乱的背景》,第61—63页及第140—141页的注;戴何都:《〈新唐书〉百官志、兵志译注》,第30—65页、761—773页及他处;宾口重国:《从府兵制到新兵制》,初发表于《史学杂志》,41(1930年),又收于作者的论文集《隋唐史研究》(东京,1967年)卷1,第3—83页。

[55]浦立本:《隋唐时期之户口登记》,载《东方经济和社会史杂志》,4.3(1962年),第290页及以后诸页;崔瑞德:《晚唐的地方自治和中央财政》,载《大亚细亚》(新版),11.2(1965年),第211—232页,特别是213页。

[56]《旧唐书》卷49,第2122—2123页;《唐会要》卷88,第1611—1612页。

[57]《唐会要》卷88,第1612页。

[58]《唐会要》卷46,第824页。

[59]同上书,第824—827页。

[60]《资治通鉴》卷193,第6089页。

[61]《资治通鉴》卷195,第6145—6161页;《唐会要》卷47,第829—830页。

[62]《旧唐书》卷65,第2450—2451页;《唐会要》卷47,第829—830页。

[63]《资治通鉴》卷195,第6146页。

[64]见642年褚遂良的谏书;《唐会要》卷47,第831页。

[65]《帝范》卷1,第3—8页。

[66]关于这个问题,可参考崔瑞德:《唐代统治阶级的组成——从敦煌发掘的新证据》,收于芮沃寿和崔瑞德合编的《对唐代的透视》(纽黑文,1973年),第47—85页和第83—85页的参考书目。

[67]详情可参考《剑桥中国史》第4卷中池田温所写的一章;此外还可参考竹田龙儿《关于贞观氏族志编纂的一个考察》,载《史学》,25.4(1952年),第23—41页。

[68]《新唐书》卷95,第3842页。

[69]《新唐书》卷172,第5205—5206页。

[70]《文献通考》卷29,第276页;《太平御览》卷629,第1页。

[71]《唐会要》卷66,第1157页。

[72]《唐会要》卷35,第633页;《资治通鉴》卷195,第6135页。

[73]《旧唐书》卷3,第42 页;《新唐书》卷48,第1267—1268页;刘伯骥:《唐代政教史》(台北,1958年),第93页。

[74]《唐会要》卷64,第1114—1115页。

[75]关于翰林院,可参考a.比绍夫《翰林》(巴黎,1964年)。

[76]《资治通鉴》卷195,第6153页。

[77]关于经学的详情,可参考《剑桥中国史》第4卷中麦克马伦所写的一章。

[78]关于唐初史学的详情,可参考上注所引之书。

[79]《魏郑公谏录》卷4,第42—46页。

[80]《旧唐书》卷191,第5096页。

[81]详情可参考《剑桥中国史》第4卷中崔瑞德所写的有关政府制度的一章。

[82]《旧唐书》卷80,第2729页。

[83]详情可参考《剑桥中国史》第4卷中s.温斯坦所写的一章。

[84]又见温斯坦《唐佛教形成时期帝王的庇护》,载芮沃寿、崔瑞德合编《对唐代的透视》,第265—306页;芮沃寿:《唐太宗和佛教》,第239—263页。

[85]戴密微:《拉萨会议》(巴黎,1952年),第1页注2;邝平樟:《唐代公主和亲考》,载《史学年报》,2.2(1935年),第28页注19。

[86]见李树桐《唐史考辨》(台北,1965年),第257页。

[87]《新唐书》卷93,第3814页;《资治通鉴》卷191,第6019—6026页;王谠编:《唐语林》(上海,1957年)卷5,第152页;李树桐:《唐史考辨》第8章。

[88]如见罗香林《唐代天可汗制度考》,收于《唐代文化史》(台北,1963年),第54—87页。

[89]《唐会要》卷73,第1312—1314页;《贞观政要》卷9,第284—287页;《魏郑公谏录》卷2,第8—12页。

[90]勒纳·格罗塞:《草原帝国》,诺亚米·沃尔福德英译本(新不伦瑞克,1970年),第92—93页。

[91]《旧唐书》卷194下,第5183页;威廉·萨莫林:《十二世纪前的东突厥斯坦》(海牙,1964年),第59页。

[92]岛崎昌:《唐朝征讨高昌国的原因》,载《中央大学文学部纪要》,14.4(1958年),第62—83页。

[93]《唐会要》卷95,第1702页。

[94]《魏郑公谏录》卷2,第13—14页。

[95]关于安西都护,见戴何都《中国唐代诸道的长官》,第31—32页。

[96]格罗塞:《草原帝国》,第100—101页。

[97]伊濑仙太郎:《中国西域经营史研究》(东京,1955年),第187—201、243—246页;戴何都:《中国唐代诸道的长官》,第31—32页。

[98]加布里埃拉·莫尔:《从北魏到五代时期的吐谷浑》(罗马,1970年)。

[99]《唐会要》卷97,第1730页;《资治通鉴》卷196,第6164—6165页。吐蕃王国不仅要求通婚,还要求能读写汉文的人;吐蕃王室成员被派往长安上国子学。高宗初期,吐蕃还要求派人能传授养蚕、酿酒、造纸和盖碾房技术的技工。

[100]以前薛延陀被认为是syr tardush族,铁勒被认为是tolos族,但现在这个说法被证明不可信。关于他们的最早的突厥语名称还没有一致意见。

[101]《旧唐书》卷199上,第5321页。

[102]《资治通鉴》卷196,第6169—6170页。

[103]《资治通鉴》卷197,第6213页。

[104]《资治通鉴》卷197,第6214页。

[105]同上书,第6220页。

[106]《资治通鉴》卷199,第6261—8262页。

[107]《旧唐书》卷66,第2464—2466页;《资治通鉴》卷199,第6260页。

[108]《唐会要》卷35,第633页。

[109]c.p.菲茨杰拉德:《武后》(伦敦,1955年),第215页注9;松井秀一:《围绕拥立武后的问题》,载《北大史学》,9(1966年),第16页注48;岑仲勉:《唐史余渖》(北京,1960年),第10—11页。

[110]《旧唐书》卷2,第31页;《新唐书》卷2,第27页。

[111]关于承乾之失德,见《旧唐书》卷76,第2648—2649页;《资治通鉴》卷196,第6189—6190页。

[112]《资治通鉴》卷194,第6119页。

[113]《资治通鉴》卷196,第6174页。

[114]《旧唐书》卷3,第55、57页;《新唐书》卷2,第42—43页。

[115]《资治通鉴》卷197,第6193—6194页。

[116]孙国栋:《唐贞观永徽间党争试释》,载《新亚书院学术年刊》,7(1965年),第39—49页。

[117]《旧唐书》卷65,第2453页;《资治通鉴》卷197,第6206页。

[118]孙国栋:《唐贞观永徽间党争试释》,第46—50页;《旧唐书》卷76,第2666页。

[119]《资治通鉴》卷200,第6303页;《唐会要》卷82,第1522页;《旧唐书》卷3,第61页;参考陈祚龙《论巴黎国家图书馆藏温泉碑拓本》,载《通报》,46(1958年),第376—396页。

[120]关于这部书,见彼得·a.布德伯格未发表的博士论文《古代中国的战争艺术——〈李卫公问对〉研究》(伯克莱,193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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