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忽然想到,假如找些胶脂之类,先把所有的松针粘住,然后才慢慢数,以白灵官久经训练的速度,自然来得及把二十一棵松树所有的松针计算出来。
他道:“你师叔真是愚不可及,这么样的一个难题,你看我已想到解决之法!”
他说得十分郑重,一望而知绝非信口胡诌。
凌红药问道:“你说出来听听行么?”
他摇摇头道:“我与你师叔不但没有交情,而且现已变成敌人,凭什么告诉他?”
凌红药眼睛一转,道:“那么让我猜一猜,你可是想到主要困难在于松针落地,因此针对这一点,用些什么把它们粘住?”
岳雷自以为想得很妙的主意,让她一下猜出,不禁哑然。
她一看他的神色,便晓得了,当下晒道:“这个法子早就想过多少次啦,不但师叔想到,我和其他师兄们也都想过。但师叔数出松针数目之后,还要经过师兄这一关。不论是师兄或派别的人来核点,总得点上个十天八日功夫,其时一则新的松针已不知长出多少,二则松树树身透出松脂,可把胶粘之物溶化,仍然要掉下松针来。”
她歇了一下,又道:“这都是我和哥哥暗中试验过,然后告诉师叔,他却从来不打这些歪主意的!”
岳雷脑筋一转,冷笑道:“你这一猜,只猜中其一,尚有一个诀窍,你一定想不到”
凌红药微晒道:“一共只有两个方法,都行不通,我和哥哥哪里没有想过……你说的第二个诀窍,可是设法把二十一棵松树的松针减少甚且完全除掉么?”
岳雷当真是这么想,甚至现在凌红药提出来时,听她的口气,则此计又是不通。可是他却仍然想不透何故此计不行?
当下便故意矜持,不肯立刻作答。
凌红药道:“这法子本来简便,但第一点师叔不肯探纳此计,第二纵然师叔肯了,掌门真人会不会答应让他这样过关?”
岳雷一听当真是道理,须知他幼时父亲早死,由母亲抚养,其时他一方面尝到现实生活的苦头,一方面仍然记得父亲的种种教训,分得出正邪善恶。其后因阴阳童子龚胜施展“混元一气功”而功力大弱,急于复元,便掳掠童男童女以供应用,岳小雷便是其中之一,被朱玲和宫天抚救了。到官府中时,因石轩中恰好路过,与知府是老朋友,是以见到岳小雷。其后岳小雷返家,,因不容于母亲娘家,又到城中做学徒。朱玲又把他带走,其时朱玲已和无情公子张咸在一起。
无情公子张咸为人不分善恶,观念偏激,视人命如草芥。岳小雷第一次听到对事物间种种古怪的看法,觉得未尝没有道理。
张威更指引他去练武功,他告诉他说,最好能够投在黑道高人门下,练成一身绝艺,出道之后,便可没有任何拘束,杀人放火,或者劫富济贫都可以随心所欲。只要武功高强,便可任意横行天下。
岳小雷便听他指点,悄悄走了。路上却碰上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
这位曾经显赫一时,领袖大内群雄的武林名家眼力自然不比寻常,一见岳小雷根骨之佳,生平罕见,便把他收为门下弟子。
其时诸葛太真,虽然改邪归正,但他到底是一代之雄,不论在做人做事抑或在临阵对敌,招数变化上,讲究的是权谋诈变,岳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虽不太长久,但这等观念的熏陶,却极有力。
最后他到了昆仑山上,诸葛太真原本出身昆仑,曾经当过好几年和尚,拜在昆仑山天龙寺方丈圣谛大师座下。这圣谛大师与他师兄钟先生相似,都是恬淡不争的人,从未入过江湖。但极是爱才,明知诸葛太真不是沙门中人,仍然希望感化他,后来瞧瞧实在不行,才遣他下山还俗,此所以诸葛太真武功虽然已卓绝一时,却仍未曾尽得昆仑心法之故。
岳雷到天龙寺后,圣谛大师又动爱才之念,亲自传他武功。岳雷在诸葛太真处武功虽学得不多,但其他方面却深得乃师三昧,他的一件绝大心事,竟连圣谛大师也被瞒过,当他是未经雕琢的璞玉,倾囊传授本门心法。当然岳雷之所以能够博到圣谛大师欢心以及能够隐藏心事,这些法门都是诸葛太真遣他上山之时,早已教定。
岳雷在天龙寺中三年来受到许多得道高僧熏陶,善恶是非,认识得更加深刻,不过他却未必依循这些道理去做人,此所以在他身上,可以说得上是正邪兼集,既识得如何权谋应变,也分得出善恶。
他想得出替白灵宫解决难题的歪法,但也了解白灵官不肯采纳的心情和看法,像峨嵋这种名门正派的弟子,不肯用权术完成师父遗命,他知道乃是合情合理之事。
此所以凌红药一说白灵官真人不肯这么做,他一点也不觉得诧异。但他跟着又触想到一个诡计,便得意地笑一下,道:“你懂得什么,凭你兄妹还能想出什么绝招么?你师叔这个难题,除了我天下再没有人能够解决”
凌红药大为动心,道:“你可以告诉我么?那朱剑你取去便是。”
却见岳雷摇头,她又道:“目下你想安然无阻地出山,决办不到,除非我带你由秘径出山,我们交换一下怎样?”
这一回他有点意动,想了一下,道:“你先带我到长青谷瞧瞧,然后领我出山,我就把这法子教你。”
凌红药大喜道:“那么快走,别再耽误了出岔子!”说罢,当先向长青谷奔去。
岳雷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似乎打什么主意,随后跟去。
凌红药心中却充满快乐兴奋的情绪,须知她和白灵官真人感情极好,而且近两三年来,她已经长大成人,深深懂得这种困居谷中的痛苦。是以当她想到那位疼爱她的老道人将能脱困出谷,而又是她请求岳雷帮忙的,心头更感兴奋。
不一会便到达深谷中,由人谷时起,一直到深谷四面的山腰处,均是一片青翠,晚风吹过松林,发出阵阵海涛奔腾之声。
谷底当中有一片丘陵高地,丘陵四周有一圈没有松树,陵上却有不少古老巨大的青松。
岳雷数一下,陵上共有二十一棵松树,不用说便是这些松树,正是困住那白灵宫真人达四十年之久的古松了。
陵后一座方圆两丈左右的石屋,岳雷走过去,却见门上网结尘封,两扇木门已朽坏了不少,半掩不闭。
他讶然向凌红药道:“你师叔从来不入屋中休息睡觉的么?”
原来门上既然有蛛网封结,尘垢堆积,可知久已无出入。
凌红药道:“他老人家哪有休息睡觉的时候,他极是恪遵师祖遗命,因此四十年来都一直在点算树上松针的数目,倦了的话,便至陵上那方青石板上坐一会,晚上稍为打坐练功,也不须睡觉。
岳雷在昆仑山上跟随圣谛大师,耳儒目染,因此多闻博识。听了此言,心中微凛,忖道:“她的师叔一定已练成峨嵋派震惊天下的‘三阳功’,这可是属于先天气功的一种,故此才能数十年不睡,等于比普通人多活了不少光阴。”
这一来如若碰上这种老道,当真不好抵挡,想了一下,便决定改变计划。
原本他想等到送剑回来之后,才入此谷来助这白灵官真人脱困。在他的计划中,必须与白灵官交手,但目下既知他武功的确强绝一时,这等无把握之仗,岂敢胡乱招惹。
凌红药问道:“你的计策可以说出来了吧?”
岳雷走到陵上,一面摩挲那些古松,鉴察这些老松的年龄,一面大声答非所问地道:“你师姐可是住在天屏谷中?”
她站在石屋门前,应道:“不错,她就住在天屏谷那座石楼上。”
岳雷非常用心地细细鉴验每一棵松树,不时摩挲树身。
他忽然道:“这些古松果真和别的松树不同,怪不得松针易落易生”
她茫然应道:“我怎会骗你。”
他又问道:“你师父呢?不在此山中么?”
“啊,师父她去了南疆,因为他的公公年纪已老,最近身体不好,所以她又回去了……”
“你很少见到她么?”
“很少,她不常回来,我的武功都是珠师姐教的!”
“她的武功当真很好么?”
“当然很好,她是本山两大护法之一,我真奇怪她既有一身本领,又没有人管束她,但她却一直躲在山中,不肯到江湖去。”
岳雷笑一声,道:“她到底是个姑娘家,而且你可知道什么是江湖么?所谓江湖,便是危险、死亡、风尘、奸诈、义气和劳碌等等加起来。有什么好处值得一个大姑娘去闯?”
她嗯了一声,道:“我只下过一次山,觉得好像很热闹开心。”
他道:“你跟着你师姐等许多人一同走,才会觉得热闹好玩。若是自己一个人,哼,以你这个样子,苦头就多啦!”
她停顿了一下,见他一直在陵上走来走去,每一棵松树都被他摸过看过,说了不少话,从未向她看过一眼。芳心中忽然浮起一阵被冷落的凄凉味道,当下也抬头向天,望着夜空中那一弯新月,大声道:
“你说得江湖十分可怕似的,但为什么白灵官师叔和我一谈到江湖,便眉飞色舞,最后总要露出一副无限神往的样子?”
他笑一声,道:“你试试困在这谷中几十年看看,别说是多姿多彩的江湖,即使是这座谷外的山峦寺庙,也够人心向神往的了。”
凌红药听了,心中肃然生敬,忖道:“想不到他不但出言不俗,而且很有见地,这一点我怎的从未想过?”
正在想着岳雷已走回来,向她诡秘地笑一下,道:“你带我出山吧!”
她点点头,领他出谷,忽然停步问道:“你不把法子告诉我么?”
他突然沉下脸色,极为郑重地道:“天机不可泄露,等我回到峨嵋,务必还你师叔自由之身便了。你如相信我,最好别问!”
她愣了一会,嘟一下嘴巴,道:“你这人太奇怪了,明明说好的事,也会变卦?”
他迟疑一下,道:“你肯相信我的话么?假如你一定要我说出来,我的妙计便不灵了。”
凌红药赌气地向谷外奔去,大声道:“那么你跟我出山去吧!”
两人脚下均快,片刻间已进入一座峭壁陡立的山谷之中,转了几转,但见到处都是遮天峭壁,道路极是迂回曲折。
凌红药道:“这就是仙迷岭了,只要穿过这一座最难走的岭谷,便可到达前山半山处。”
岳雷默默记住如何转弯,有时更在转角石壁处做点记号,以备重来之时,容易走些。
出谷之际,岳雷已经明白,敢情此谷横在前山与后山之间,因四面俱是参天石壁,武功再高的人,也不得不望而却步,是以无法不绕个大圈,才能到达后山峨嵋派的两处重地。
如果知道入谷门户及谷中走法,则穿过此谷,便可到达后山,省却极多时间和精力。
凌红药停步道:“虽然师叔他们一时不会搜索到前山来,但你仍须小心
岳雷道:“这条道路,果然值得用你师叔的自由交换。但你别会错我意,以为我怕你们峨嵋派的人,哼,他们若然招惹上我,那算他们倒霉!”
她怔一下,有点儿被他的狂傲激怒,真恨不得师叔此时忽然从天而降,好好教训他一顿。
岳雷向她笑笑,道:“也罢,冲着你的面子,我对峨嵋派的人客气一点便是,但却有一个人例外。”
凌红药微一思索,骇然问道:“这个人可是珠师姐?”
他向她摆摆手,说声再会,便疾驰而去。对于她的问话,根本不置可否。
剩下凌红药一个人,愣愣地站在谷口,凝眸寻思。这个少年飘然来去,在她的心湖中震荡起漪涟无数。有一点令她感觉出来而十分失望的,便是他对她根本不在意,在他的心中,完全没有任何位置。
良久,她才惘然回去。
谁知就在她送岳雷出谷之时,数百年来都清静无事的隐仙观中,却大大骚动!
原来珠姑娘因被观中千里钟召回隐仙观去,立即上楼谒见掌门真人。
太清真人等她行过礼之后,便严肃地道:“两头守山神猿,俱被一个昆仑派人用‘天龙指’手法杀害,早先才发现此事,如今特地召你来此,告以此事。”
珠姑娘娇躯一震,修眉轻轻皱起来,心中自语道:“昆仑派的天龙指?啊,竟是他么?”
掌门真人既然凝重沉稳,但今晚因两头神猿之死,内心甚是震动,是以竟没看出她神色有异。
他忖思一下,然后缓缓道:“你太本师兄已奉我之命,出观搜索,但怕他难以顾及,你可即去助他一臂之力”
珠姑娘自从回峨嵋居住以来,都未曾被掌门真人派遣过,此时焉敢有违,而且觉得事情十分严重,敛枉道:“弟子敬领真人法谕!”
当下转身出室,刚刚走到门边,忽听太清真人道:“珠儿回来!”
她立刻回到太清真人面前,垂手恭立。
太清真人徐徐道:“想我峨嵋派数百年以来,总算在宇内有点声名,一向和昆仑派毫无嫌隙。今晚之事,实在令人疑惑。再者姑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也不管来意这等诡秘,我们总是三清弟子,以慈悲为怀。你此去如发现那人,纵然被对方激怒,也不可妄下毒手,只可设法活擒!”
说到末后一句时,曾经中断了一下。
珠姑娘敛衽道:“弟子自当仰体真人慈悲之意,决不敢妄启杀戒!”
太清真人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但你暂时不必动身。”
珠姑娘听了此言,十分疑惑。但又不便启齿动问,只好垂手恭立。
太清真人侧顾一眼,道:“玄明,把为师的剑取来”
分侍木榻的四名清秀道童其中之一应了一声,便转入内室,眨眼间已取出一柄松纹古剑,恭恭敬敬送到榻边。
珠姑娘更加大惑不解,心想听说掌门真人已经数十年未摸过宝剑,如今取出此剑,空有何意?莫非要自己用他的剑擒捉对头?可是掌门真人以前曾经考察过她的武功,应该记得她用的长剑,虽然尺寸和普通的一样,但份量却轻上四分之一。
目下掌门真人自用之剑,形式奇古,剑身看来比普通的剑要厚上一半,因此分量特沉,虽说是武功练到像她这种境地,剑的轻重,并无多大妨碍,但如果对上特强敌手,兵器的称手与否,便大有关系。
只见太清真人把那柄松纹古剑接过来,平放在膝上,伸手缓缓摩挲几下,神情之间,隐约流露出一点激动。
这时榻边的四名道童,也十分不解地睁大眼睛,瞧着这位一向使他们衷心佩服仰崇的老道人。
太清真人倏然一抬目,神光如电。登时把珠儿吓了一惊,忖道:“掌门真人业已在摩挲古剑之时,运足玄功,看来似乎要出手迎战什么强仇大敌呢?”
老道人犹疑一下,便下了决心,向珠儿道:“本门修习武功,不过是修道人备以防身保命,并非用来在江湖上争雄。但数百年之后,本门已在武林中薄有声誉。贫道虽不想再用到这等杀人凶器,可是本派声誉,又比贫道个人为重,因此贫道已不能单为自己着想。珠儿,你在本山多年,可曾听说过有人如此大胆,不但侵扰本门清修之地,连伤弟子多人,又把那对得道通灵、与人无异的守山神猿惨加杀害之事么?”
珠儿恭声道:“弟子未曾听过!”
太清真人道:“不但是你,连贫道活了这些年来,也没想到过。但现在你看,居然还有人侵入本观,贫道如不亲自出手,怎对得起历代掌门祖师?”
珠儿大惊失色,芳心已想到此人可能是谁。
门外有人朗声道:“晚辈的确失礼,冒读真人,如今恭候真人处以应得之罪!”
人随声现,只那气度威严,方面大耳的金瑞,站在门口当中,遥遥向太清真人躬身行礼。
珠儿急咬住嘴唇,免得发出声音。
太清真人年逾八旬,此生修练武功的时间,超过一甲子,是以内功深厚异常,耳目特灵。
适才他与珠儿说话时,便觉察一点极细微的声音,这种声音竟是生似有人屹立门外,因楼高风大,衣袂被山风吹动那种细微的飘拂声。
但这位一代掌门真人,差点儿不敢相信,凭自己的耳目修为,居然还有人能够毫无声息地到了房门外,站立好一会,才衣角飘拂之声而被发现。
此所以他当时不能立即决定应否出声喝破,假如喝错了,自然有辱威名。
化名为金瑞的德贝勒出现在门口之后,便静立不劝,表示不敢逾越,非奉令召唤,方肯入房。
他那对威严锐利的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珠儿的面上,只见她流露出极为奇异的神色,心头不觉轻轻一震。他虽然在江湖上混迹不久,但自幼在京城长大,往来均是达官贵人,官场之中,比江湖之人更能掩抑自己的感情。是以他心头虽是震撼,面上却毫无变化。
太清真人徐徐问道:“金施主就是昆仑山世外高人钟先生的高足了?”
金瑞此人江湖,除了史思温外,谁都不知他的师承,连珠儿也不知道,因此闻言微微一怔道:“真人神目如电,晚辈钦佩之至,家师正是钟先生。”
太清真人拂一下颔下白髯,道;“贫道自从四十年前,接掌本派掌门之位以来,便未曾出过手。金施主来得正好,贫道正想考究一下自己的武功,这四十年来是否已经搁下!”
珠儿本以为掌门真人会命自己出手,而对那个深爱自己而又曾是救命恩人的德贝勒,她可不知道真打还是假打好?故此流露奇异的神色。如今一听掌门真人竟然要亲自出手,不觉惊惶更甚,忙道:
“启禀掌门真人,弟子适好奉命在此,有事弟子服其劳,何须真人亲劳法驾!”
太清真人一直不曾看她,是以没有发觉她的神色。他微微一笑,道:“贫道虽然老朽,但自信还堪一击。不过贫道比金施主多活了不少岁数,不觉有以老欺小的嫌疑。这样好了,贫道如不能在二十招以内,活捉金施主,便任得金施主安然离开隐仙观!”
须知太清真人修道多年,为人极是谦冲恬淡。今晚却因两头神猿之死,大为伤心,况且此事也大损峨嵋威名,是以连他老人家也抑捺不住心头火气,简直不容分说,便自挑战。
金瑞大大愣了一下,心想峨嵋、昆仑两派,如今虽谈不上什么交情。但一则均属名门正派,声气时通,二则昔年两派长辈,均有过往来,不能说毫无渊源。尤其是太清真人清誉极隆,既然四十年未和人动过手,今晚何故破戒出手?
“晚辈自知擅扰真人清修之处,罪不可逭,敬请真人处罚,实在不敢和真人动手!”
太清真人心念微转,忖道:“此子气度不凡,言词间甚是真诚,敬重前辈。果然如此,又何以杀我守山神猿?无量寿佛,……我莫被他蒙骗过去,试想如今世风日下,大奸大恶之徒,均以伪善面目出现人间。此人年逾三旬,说不定涉世已深……”
念头电转,不过刹那之间。珠儿在一旁幽幽低叹一声,心想这位德贝勒行事令人莫测高深。当日他身为贝勒,竟肯庇护一个入侵宫禁的叛逆,而现在却不辞千里,来到峨嵋山,竟把守山神猿杀死。
太清真人已道:“金施主不须客气,你既能来,自有出去的把握。请吧,楼下地方足够你我施展”
说罢,把松纹宝剑交给一名弟子,使徐徐起身。
金瑞心中倒不害怕,只悔自己大意,不曾打听到峨嵋派有这么大的规矩,连那四十年不曾动过手的掌门真人,也因此而出手。
他为难地嘘口气,迅疾地瞥扫珠儿一眼,恰好见到她也望着自己,便苦笑一下。
珠儿道:“弟子先领这位贵客下楼。”
太清真人轻轻点头,珠儿便纵出门外,娇声呖呖地道:“金老师请往这边走。”
金瑞向太清真人拱拱手,便跟珠儿落楼,在楼梯上便低声问道:“珠姑娘,你一向都住在山中么?”
珠儿点头道:“是的。”只应了这一句,便改变话题,道:“等会儿你动手时,千万不可硬拼,最好仗着昆仑身法,假作内力不敌,一路向左边移去。左边那道围墙以外,便可出观”
金瑞道:“谢谢你,区区这次远访峨嵋,便是为了看看你。”
他又把话题拉回来,珠儿见他在这等身败名裂的危险中,仍然忘不了向自己暗示倾慕之意,芳心大为感动,觉得这才是真情挚意,禁不住低喟一声。
金瑞又道:“三年前在红心铺见过姑娘之后,回到京师,自觉红尘中竟无足恋,便以金蝉脱壳之法,假死瞒过家人耳目,悄悄出京,这次来找姑娘,仅仅为了要问你一句话!”
这时两人已走到最底下的一道楼梯,珠儿震动一下,脚步微窒,但随即听到上面传来步声,知道那四名道憧已簇拥着掌门真人下来。
她不敢停顿,继续向下走,一面轻声道:“等你二十招接下来,出观之后,才慢慢问我不迟……”她歇了一下,鼓足勇气,道:“希望你能逃则逃,别和掌门真人硬拼……”
须知她聪慧过人,明知德贝勒对她有情,是以这一问必是有关两人之事,假如她所答的要令他大感失望,以这人的多情心性,可能便大大使他震撼,心神扰乱。动手时不能专心一志,极可能便立毙掌门真人手下,是以要他事后再说。
金瑞听了她的话,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从她语气中,已可觉察出今宵峨嵋掌门亲自出手一事,似有内情,因此局势分外凶危。
喜的是这位心上人关注之情,流露无遗。若然不是碰上这等遭遇,焉能知道她如此关心自己?
两人走到楼下那片场子上,他迅疾地向左方一瞥,只见十丈以外,有一道高达三丈的围墙。
金瑞见了那墙,心头微震,须知墙高三丈,以他目下的功力,自然能够跃上去。但如在动手之际,对方又是名震宇内的高人,大概只能仓猝跃起,这样是否能够跃上那堵高墙,便成问题。
珠儿轻轻道:“你快看准换力之处,在丈七八高处,有黑色的铁钉呢。”
金瑞却不再看,只因时在深夜,相隔甚远,铁钉既然漆为黑色,谁也没有这么好的眼力,可以看见。
只见四名童子挑灯鱼贯出来,场子中登时光亮许多。跟着那高冠峨譬,相貌奇古的老道人缓步出来,一直走到金瑞面前。
金瑞忙忙凝神运气,准备应战。太清真人却向四方八面扫瞥一眼,微嗟一声道:“金施主不须存着谦让之心,手底尽管施展好了。”
这番话出在别人口中,便是骄傲托大之言,但由太清真人说出,却甚合理。
金瑞道:“晚辈谨遵真人法谕。”当下微一躬身,口中朗声道:“请真人恕晚辈无礼”话声中铁掌一挥,疾击过去。
太清真人见他出手奥妙,来势似慢实快,便不言语,身形如渊停岳峙般屹立不动。
金瑞的手掌已递到对方胸口两尺以内,因掌力蓄蕴未发,故此对方仅仅白须微扬。这时见对方沉稳之极,居然尚不出手封拆,口中大喝一声,掌势加快,同时掌心吐处,一股潜劲猛然击出。
太清真人运气一拒,“蓬”的一声,对方的掌力已击在他胸口,跟着铁掌已到。
他本想仗着内功深厚,硬挡对方一掌,但此时一试对方掌力,已察觉对方年纪虽轻,但内力沉雄,造诣极深,掌上已足有练成昆仑派“天龙指”、“天罡掌”等功夫,可真不大敢让他手掌上身,当下吸一口气,胸口忽然内塌,足下分寸不移,但胸部与对方的手掌忽地拉长了寻尺之多。
金瑞也是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位峨嵋掌门,居然敢硬抵他一记极厉害的掌力。因对方胸口缩退,也不敢再进,身形侧上,掌化“横扫四海”之势,“砰”地又是一股沉雄掌力,朝太清真人胸胁处撞去。
太清真人突然半转身躯,手出如风,径去扣他掌腕之间的脉门。
这一下出手平淡无奇,但令人惊心动魄的,却是出手之快,认位之准,无一不是已臻化境。
金瑞心虽微凛,但面上神色不变,急急一抬腕,手掌下垂,迅疾无伦地轻轻一拂。
莫看他这一拂,用不出什么力量,但因他手指已练有奇功,如若被他拂中脉穴,虽不能立刻致死,却也得皮折骨碎,奇痛难当。
太清真人低喝一声“好手法”,也自不离原位,手腕震处,宽袖陡然飞起,袖影掩目中,肩身不动,手臂却突然加长,五指如钩,已堪堪扣摘住对方手肘。
这两人一贴近身,便连施极上乘的内家手法,各出一手在极有限的空间里换了两招,只看得旁边的珠儿美眸大张,无法旁眨。
金瑞指尖刚触着对方宽袖,便知不妙,斗地飞起一脚,直向太清真人下三路踢到。身子也顺脚踢之势,向后一仰,等如退了两三尺。
太清真人见他应变神速,这一脚又踢得极是恶毒,不得不移宫换位,两人登时错开数尺。老道人不容对方缓手,双臂一振,已重新扑近,两手齐出,左手刚猛无化地拍出一掌,右手却轻巧迅疾地扣拿对方臂肘腕数处脉穴。
金瑞识得对方已施展出本门心法阴阳掌,讲究刚柔并济,凶险均具,尤其在这位一代高人手底施展出来,更加教人有左右为难之感。
他可不敢怠慢,仗着昆仑身法独步天下,口中清啸一声,身躯旋转如风,移向一旁,单单抵拒对方左掌猛击之力,“蓬”的一响,两人掌力相交。金瑞内力略逊,被震得多转了一圈。
太清真人微微一笑,道:“当真身法神妙,独步天下”话声中欺身急进,或是左拍右拿,或是右拍左拿,总之一刚一柔,一凶一险,霎时间已攻了六招之多。
金瑞奋力封拆,尽施昆仑心法,却仅能自保。
太清真人道:“十招已过,金施主小心了”
金瑞默运真力,疾出一掌,抵住对方极是凌厉的一击,但觉血气微浮,因此不敢答话。
只见老道人并不着急,依然用峨嵋派心法阴阳掌,继续进攻,七招之内,直把金瑞迫退三丈之远。
这时只剩下三招,太清真人陡然攻势微滞,金瑞向后面一退,又退了三四尺远,趁势换一口气。
目光一掠,只见太清道人雪白须发,竟然无风自动,跟着缓缓向他推出一掌,隔空劈到。
金瑞一念微动,大喝一声,双掌平推出去,但见掌力飚转而出,疾向太清道人沉潜未露的掌力上撞去。
太清真人微微一笑,手掌加快击出,“蓬”地大响一声,地上砂飞石走,风转飚翻。余势犹劲,直向金瑞涌撞而去。
金瑞失声一噫,倏然向后一纵,足足跃退三丈之多。
太清道人飘身而起,如影随形,也跟进了三丈,两人仍然相距六尺左右,蓦地又是一掌遥遥劈去。
这一掌出手之快,当真难以形容,劈空掌力过处,四下劲风乱旋。
金瑞不但一身上乘武功,而且见闻广博。一看之下,便明白对方这一掌已是平生功力所聚,放眼当今天下,能够接住他这一击的,恐怕数不出几个人。
他自问没有这等功力接下来,但闪避更不行。只因太清真人另一掌已蓄势待发,只要他一闪,立时又跟踪追击。这还不算,尚有第一掌的力量,太清真人能够收回来,从背后追到,形成夹击之势。
那时节他就算想硬拼,也无法抵御前后夹攻的内家真力。
金瑞看出不妥,只好把心一横,清啸一声,也把全身功力运聚掌上,猛然推出。
珠儿见他竟然硬拼,不由得花容失色,口中低低惊叫一声。
那边两股掌力相交,“蓬”地大响一声,只见金瑞身形凌空飞起。
太清真人为之一怔,只见那昆仑派年轻高手,借着自己掌力,划空飞返,一下子已碰在那堵高达三丈的围墙上。
须知金瑞这一下凶险异常,只因他的对手太清真人,功力深厚之极,适才的一掌,如不是他在接触的一刹那间,听到珠儿失声惊呼,心念一转,把真力撤回三成的话。金瑞心存侥幸,想借这等凌厉无比的劈空掌力飞开,非立毙当场不可。
这时太清真人脚尖轻点,身形如闪电般移过去,已到了墙下寻丈之处,却不立即出手攻出最后的一招。
敢情金瑞身躯所碰之处,虽是在围墙二丈高左右,但该处并无漆黑铁钉,是以太清真人一心等他掉下来,然后才发最后一掌。
但见金瑞在光滑滑的墙上稍微一停,身形陡然沿墙横飞。
太清真人暗自一愣,忖道:“我真是老糊涂了,昆仑身法擅名天下,能够在空中转折如意,怎能等他坠跌下来方始出手?”
念头方转之时,金瑞横移六尺之远,已找到一根漆黑的铁钉,伸手一按,身形拔空又起,转眼间已飞出墙外,隐没不见金瑞身形一坠地,陡觉双脚一软,站立不住,向前一仆,忙伸双手按住地面。他脑筋灵活异常,已想到这里离太清真人不过两丈左右,中间只隔住一堵高墙。他如听出自己仆跌地上,势必飞身跃过墙来,把自己活活擒住。
这时在墙内的太清真人果然听出声音不对,微微一笑,正要有所动作,忽又听到“刷刷”两声,第一声尚在丈半以外,第二声已到了四丈以外。
老道笑容一敛,转目凝视着珠儿。
珠儿心头大震,垂下臻首。
太清真人沉声问道:“你可知道适才贫道因你惊叫之声,把掌力撤回三成,才让他能够借力逃走么?”
珠儿缓缓道:“弟子罪该万死。”
太清真人又问道:“你以前认识他么?”
珠儿道:“七八年前,弟子随双亲到京师,闯入宫禁,被藏边第二高手萨迦上人所伤,无意中逃入他家中,得过他救命之恩。”
太清真人道:“你怎不早说,既是曾受他救命之恩,理合还报。幸好适才因你惊叫之声,无意中已救回他一命,旧恩可偿还。”墙外的金瑞听到这些对话,心情大为激动,忽地胸口一闷,一口热血几乎冲口而出。
原来他强借太清真人的掌力飞退之时,早已被震得血气浮动,其时生死存亡,系于一发。他仗着内功深厚,硬是运一口真气,压住向上翻腾的血气,终于逃出墙外。当他仆倒地上时,暗中想到太清真人会闻声赶出,心念一转,手掌已抓起两块硬土,抖腕向外打去,先后两声过后,生似他已纵走,果然骗过太清真人。
但这一口鲜血喷出来的话,势非惊动墙内的太清真人不可,登时又运集全身残余力量,把这一口鲜血迫回五脏六腑。
太清真人转身向隐仙楼走去,一面道:“看在他曾救你一命的份上,贫道还剩下的一招,也一并算了。”
珠儿紧随着掌门真人,连忙谢过,不一会已上了三楼。
太清真人道:“你进房来,有个使命要你做到。”
说时,已走人静室之中,珠儿跪在太清真人榻前,敬候差遣。
太清真人取出一支金光灿然,长约半尺的古剑,道:“珠儿,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珠儿恭容道:“这是历代祖师相传的信物,凡是金剑所到之处,等如掌门真人亲自降临!”
太清真人道:“不错,如今便命你带着金剑信物,去把金瑞活捉回来,如需人手,可用金剑随意调遣。在你把他带到贫道面前以前,不准你与他交谈一语!你可听清楚了?”
珠儿心乱如麻,口中却清晰地应道:“弟子已听清楚真人谕旨。”
且说在围墙外的金瑞,好不容易等到太清真人走开,这时又怕观中弟子出来察看,忙忙起身,忽地一阵晕眩,一交摔倒地上。
这一交跌得不轻,胸中那口热血直喷出来,洒了一地。
他暗自叹一口气,忖道:“罢了,我本来只是血气震荡,如若不须强运真气,逃出此墙,只须调息片刻,便可复原。等到出了墙外,如果吐出那口鲜血,也不须半个时辰,便可无事。目下却坏在把这口鲜血迫回内脏。”
他这种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就看当时的情势如何而定。
假使此刻一切无事,可以让他安心疗治的话,则最多大半日工夫,便足够了。
倘若没有时间立刻运气自疗,还要走动的话,伤势恶化起来,要治个三年五载,或是三两个月都不一定,就看他走动得剧烈与否和拖延的时间长不长久。
他缓缓走开,数丈远处便是陡峭的山麓,沿着山麓走了大半里路,赶快隐在黑暗中,跌坐调息运气。
四下一片寂静,隐仙观虽有数百道侣,而且正在咫尺,但却不闻一点人声。可知观中规律之严,不比泛泛。
他坐了大半个时辰,自觉伤势已好了大半,以后的十数日中,只须加倍用功,同时在伤势未痊以前,不运真气内力与强敌动手,便可完全复原。
这时心中大为宽慰,想起那峨嵋掌门太清真人,果真是名不虚传,无论在处事或武功,都不愧为名山大派之主。
转念又想到珠儿,她既然认识自己,这一回倒不知会连累得她受什么责罚?
他再也坐不住了,缓缓站起身,仰天长叹一声,凄然忖道:“天啊,为何这般爱情如此多灾多难,纵然想见她一面,也魔障重重……莫非是命中注定,我非遁入沙门不可……”
“赤手屠鲸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这两句他最爱吟诵的诗句又苍凉地在他耳边回响。
悲叹哀感之情,在他方寸之中泛涌,但他仍然记得此处离隐仙观不过半里之遥,不能久留。于是尽力收慑心神,用有节奏的步伐沿山麓而走,这时他以施展昆仑行功心法,虽然走动,却是在运功行气,增强真力。
又走了大半里,只见一道狭谷穿过此山。
走完这道狭谷,又沿着另一座山的山麓走去。这时曙色微现,四面山顶云雾沉沉。
不久他又走入一道谷中,天色渐亮,他停住脚步,歇息一下,自觉伤势又好了不少。
今宵之事,越想越觉得不解。只因他跟着珠儿入观,稍为迟了一步,故此太清真人开头便告知珠儿关于两头守山神猿被昆仑心法“天龙指”所伤之事,他没有听见。后来只听到太清真人说起峨嵋与昆仑,素无嫌隙。不知何故昆仑派有人来本山扰乱等语。
其时他还在奇怪,正想窃听下去,太清真人已揭破他隐身外面之事。
现在任他如何推想,也不会想到竟是另一桩昆仑门下所干之事,嫁在他头上。
他怔想了一会,便向那边谷口走去,猛听一声洪钟也似的笑声,从谷口传来,四山震动,足见发出笑声的人,内功之深厚,使人诧骇。
金瑞脚步一窒,忖道:“峨嵋派真是深藏不露,山中竟有这等高人,江湖上却无人知悉。”
念头转时,只见谷中出现一人,身材高大,发乱须长,手中提着一根亮银棍。虽然发须遮住大半面目,但仍可以看出这个高大道人气度威猛,绝非泛泛之士。
这个高大道士正是太清真人的师弟白灵官真人,他上下打量金瑞数限,然后大踏步走过来,冷笑道:“本真人以为昆仑派高手金瑞是个三头六臂的人,如今见面,却也不过尔尔”
金瑞沉住气,问道:“真人清号可以赐告么?”
白灵宫洪声道:“有何不可,难道还怕你们昆仑派报仇么?本真人四十年前在江湖上,人称峨嵋白灵官”
金瑞轻轻啊了一声,道:“白真人虽然四十年不曾再涉足江湖.但晚辈仍然听过真人威名!”
他歇一歇,随即问道:“只不知白真人突然出现,拦住去路,竟是何意?”
白灵官吃他问得一愣,心想这厮真狂,难道我在此出现,还请你喝酒玩耍不成?
他仰天狂笑一声,道:“问得好,问得好!”
金瑞以为他由隐仙观追来,只因他听到太清真人与珠儿所说的话,故此觉得白灵官忽然拦截住他,甚是不解。
只听白灵官又道:“本真人只想请你到隐仙观中坐坐,喝杯清茶”
他原是调侃的话,其实他心中恨不得一棍砸死金瑞,以报两头守山猿友被杀之仇。
金瑞为人气度宽洪,庄容道:“白真人休得取笑,适才晚辈在隐仙观出来,承蒙掌门真人以掌力相送。此刻白真人又何故相召?”
白灵官怔一下,道:“什么?我师兄以掌力送你出观?”他被禁在长青谷中四十年,心机不多,尚自信以为真。又问道:“这是什么规矩?”
金瑞何等聪明,闻言已知白灵官真人其时不在观中,是以不知自己之事。
这时他反倒觉得为难起来,只因拦住去路的人,犹有天真,他大可以胡乱哄他一阵,定能骗得他放过自己。但此举大欠光明,有亏豪侠本色。
然而他如不哄骗于他,这一关真不容易闯,特别是自己内伤未曾完全复原,万一又硬对两掌,回去非疗养一年半载不可。假如被他擒住,则羞辱师门威名,这个人更丢不起。
他这里心口相商,白灵官也皱眉头寻思这一门规矩。他见对方不答自己问话,自然不便再追问下去。
片刻工夫,两条人影相继出现,却是玄风、玄火两位玄字辈的高手。再一眨眼间,入谷时那边的谷口也出现了玄雷道人。
白灵官实在想不出来,便向身边的玄火、玄风两人说了,玄火立刻道:“师叔,他是胡扯,这厮等如说被掌门真人打出观来!”
白灵官真人勃然大怒道:“是啊,这小子不要脸,胡扯乱说!”
金瑞哪能承认不要脸,只好冷笑一声道:“在下把事实说出来,并非胡扯。”
白灵宫真人面色一沉,道:“不管怎样,但今朝你想出山,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金瑞看看情势,纵然不想动手,也没办法,便不做声。
玄风、玄火、玄雷三人各各掣出长剑,分散开来,成“品”字形把那两人夹在当中。
金瑞反手亮出利剑,朗声道:“真人既非要赐教不可,在下只好舍命相陪!”
白灵官真人沉声道:“好,看棍!”手中那根亮银棍挟着猛烈风声,当头砸下。
金瑞不等对方棍势使开,抢先一线之机,施展出昆仑派精奥剑法,一招“墨龙抖鳞”,剑身颤处,幻化出三朵精光夺目的剑光,一齐向对方身上涌去。
这一招变化奇奥,出手毒辣,乃是招中套招,奇正相生的妙着。
白灵官真人声如洪钟般长笑一声,身形猛可向后一退亮银棍已横在胸前,竟是明知故犯,要试对方剑上绝学。
“呛呛”两声脆响过处,金瑞攻出的三朵剑花,其中两朵一齐击在对方亮银棍棍身之上。剩下还有一朵,已到了白灵官真人胸前。
旁边玄字辈三位高手都暗中吸一口冷气,敢情此刻单单看了对方一招剑法,已可窥出敌人的内功剑术,均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今朝如若由他们三人拦截,只怕微有托大,不肯一动手时便三人合击,这个强敌势必在数招之间,突围而去。
但见那朵剑花已印在白灵宫真人胸上,可是白灵官不但没有应剑而倒,反而威力强绝地一棍横扫出来。
金瑞心中微凛,敢情仅仅攻了一招,便已发觉对方武功已达出神入化的地步,明知自己这一招“墨龙抖鳞”,招中套招,厉害无匹。但仍然寸步不移地硬给拆解。说起来似是轻描淡写,但在场中的白灵官,如不是看准了对方化出的三朵剑花已破其二,只余一朵,势子力道都无法变化的话,虽然能够吸气塌胸,避过这一击,但下面跟着传出来的招数,便不好抵挡了。此所以金瑞心中微凛,不敢逞强。剑光突然一抬,身剑合一,斜斜飞开五尺。
白灵官一棍扫空,大喝一声,纵身追去,半空中便已发招,棍风如山,直压下来。
要知这白灵官身高手长,加上手中亮银棍甚长,威力范围本就广大。何况他臂力特强,内功深厚,棍上沉雄风力,远达丈许,是以两丈方圆以内,风卷飚翻,声势极为惊人。
金瑞生平真未碰过这等刚猛强敌,一见对方棍法使开,纵高窜远,有如迅雷忽发,招数奇奥,认得正是“大圣棒法”。忙也用出一身所学,着意招架。
这时棍影满天,笼罩住一道剑光,打得急烈,真是连人影也瞧不见。
玄字辈三人都是使剑高手,见那金瑞使出昆仑秘传剑法,虽然打来打去总是那几招,但竟是以快制快,固然无法反攻,但自保却绰绰有余。大家都没有瞧过这一路剑法,不由得尽皆屏息凝神,细察敌人剑路。
白灵宫真人的“大圣棒法”乃属武林一绝,如若功力不够,这一路棒法根本便不能施展。此时八面威风,指东打东,指西打西,看看已把七十二路棒法施展了大半,却仍攻不下敌人,不由得心中微怒。
他力大无穷,双臂再一运力,眨眼间再击出七八根,金瑞在棍影如山中,依然未露败象。老道人厉喝一声“气死我也”,亮银棍突然撤手“唿”的一声,直向金瑞疾撞过去。金瑞举重若轻,从容闪开。那根亮银棍撞个空,直向圈外飞去。眨眼间已撞在三丈外一块岩石上,只听山摇地动般大响一声,那块岩石已吃亮银棍奇猛的力量炸碎数尺方圆那么大的一块,碎片石屑,满天飞射。
金瑞又惊又讶,惊的是这个老道一身功力,实在强得出奇。讶的是他气得撤棍,又待如何?
旁边玄字辈三名道人齐齐横剑,作出拦截之势。他们却没有一个露出讶异之色。
金瑞转眼之间,已恍然大悟,敢情对方已奇快无俦地取出一截金光灿然的枪管,抽出来拧好,便是一支五尺半长的金枪。当下转念道:“对了,他昔年以棍、枪、剑三绝纵横于武林,今朝看来还要试一试他的剑术呢!”
念头刚转完,对方手中金枪一晃,已攻过来。金瑞吃一惊,敢情白灵官的金枪上,风响低微,若有若无,分明是和适才亮银棍的刚猛路子,极端相反,竟是走的花巧精妙的路子。果然白灵宫这支金枪,端的别有精奥奇巧之处,每一枪攻击,都化为数支金枪。在这方圆丈半之内,万道金蛇,乱颤乱闪,使人眼花目眩,难以捉摸。
金瑞把一身真力,尽聚剑上,倏然清啸一声,使出昆仑派不传心法“云龙大八式”,登时人剑合一,凌空盘旋游翔。但见他剑法虽无眩心骇目之处,却极具威力,而且从容潇洒。白灵官真人用尽金枪上的绝艺,力抢攻势,一口气攻了二十多招,空自撒出满天枪影,金蛇万道,却毫无克敌制胜之象。
这一场恶战只看得玄字辈三位道人神摇目眩,同时又暗暗替师叔着急。
殊不知金瑞为了抵御白灵官金枪绝技,已用出最耗内力的“云龙大八式”,如是平日,他还能因力生力,在招数间调元运功,迎本返原。但目下他内伤未痊,兼之对方攻势又急又密,是以大耗真力,败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