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这些霍家剑法,你全都熟一习一 了吗?”
“……”
“很好,真是一个聪颖的孩子!”
“……”
“我希望你能把这些剑法铭记于心”
“……”
“那是因为我很自私,只要你能记住这些剑法,便会记得是谁教你的。”
“……”
“但愿你一生都不会忘记我这个不是父亲的父亲。”
“……”
“这个微不足道的心愿,你……会成全我吗?”
“……”
“谢谢你!孩子,那请你记得我,永远记得我……这张脸!”
红尘仆仆,活着万千众生。
有些人出类拔萃,有些人庸碌无奇,有些人孤苦伶仃,有些人坐享祖荫。
各式各样的人,尽皆充斥于这个红尘之中。
故若数红尘,众生何止千万?
茫茫人海,漫漫岁月,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能够在一点地方遇上,当中要经过多少机缘?多少巧合?
然而,亦因为红尘内有太多众生,于是也常有许多极尽匪夷所思、不可能的事情发生!
就像步惊云,他正遇上一个他绝不可能再遇上的人。
这个人竟然就是他死去多时的继父——
霍步天!
脸,如今就在步惊云眼前咫尺!
他可以把这张脸看得清清楚楚,就连每根须髯亦无所遁形。
不!
不是霍步天!
眼前的人绝不是霍步天,步惊云可以肯定。
他只是和霍步天长得几近一模一样,但却不是霍步天!
最明显的差别,在于他的那双眼睛。霍步天的目光永远都散发着一股柔和,此人的目光却猛如烈火。
可是,这个和霍步天长得几乎一样的男人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谁?
步惊云定定的看着此名汉子,此名汉子也定定的回望他。
他可以从这汉子的眼神中瞧出,此人似乎是认识他的。
也许不单认识,且还十分熟悉。
两人这一凝望,其实仅在一息之间,接着,周遭蓦地响起阵阵的惨叫一声。
此名汉子这才如梦初醒,急忙环顾左右,可惜已经太迟了……
黝一黑迂回的地下长廊,恍如一条通往地狱的甬道。
长廊两边的墙壁,每隔两丈方有一盏油灯,当中可有含辛莫辩的冤魂?
不错!这真的是一条地狱甬道!
因为甬通的尽头,是一个满布惨死冤魂的地方——天牢!
天牢并非在天,反而深入地底。
此地是天下会囚禁重犯的牢狱,进去的重犯得三条路。
一是被囚终老,一是被折磨至死,一是被处决。
此刻,静如深渊的天牢长廊,赫然响起了寥寥的脚步声。
这些脚步声慢而沉重,俨如死神将要降临的前奏。
守在天牢外的百名守卫随即警觉,此处鲜有来客到访,此脚步声到底属谁?
他们很快便得到答案,在一陰一暗的长廊阶梯之上,正缓缓步下一条黑影。
这班门下经年累月于天牢守卫,早已习惯黑暗,但这条人影身上似乎散发着一股无从想象的黯黑气度,黑得盖过了周遭的所有黑暗,他们一时之间竟瞧不清来者是谁。
此人似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不!不应说融为一体,应该说,他根本就是黑暗与死亡的化身!
来人冉冉从黑暗中步近,守卫们终于看见他手上拿着的通行令牌,和他那张苍白得接近无情的脸。
果然是黑暗与死亡的化身!他正是蜚声天下会的不哭死神——步惊云!
守卫忙不迭把步惊云带进天牢,穿过关隘,只见天牢之内残破不堪,满目颓垣败瓦,一陰一冷冰寒,活人简直难以在此生存多久。
牢内共有廿一道铁门,其中十九道敞开,空无一人,可推知内里的囚犯早已死光。
这些年来,雄霸盲目铲除异已,枉死的人实在太多;这班囚犯,想必也是雄霸的对头吧?
他们在此被囚被坑被害被杀,死后会否含恨?会否轮回?会否再生?
还是始终和步惊云一样——
冤魂不息,矢志复仇?
偌大的天牢内,仅得两道铁门依然深锁。
步惊云今日只需想进入一道铁门,他惟愿能见一个他绝不相信会再见的人,至于另外一道门囚着的是雄霸那个仇家,他没有兴趣知道,也无法知道。
守卫长为其中一道松锁,恭敬得带着几分阿谀奉承,涎着脸道:“云少爷,请。”
他称呼其为云少爷,只因打从今日开始,步惊云已贵为雄霸的第二入室弟子,正式入住风云阁。雄霸下令,谁都不可直呼其徒步惊云,否则格杀勿论。
可想而知,雄霸对此子如何器重。
大家都对这快不哭不笑的木头极度艳羡,每个人都把“渴望成名”四字写在脸上。
当然,在旁观者看来,以一个年仅十三的少年,能成为一代枭雄雄霸的入室弟子,前途真是无可限量。
一夜 之间,所有人都认为,步惊云陡地拥有得太多,太多……
然而,他所失去的呢?
他的童年,他的继父,他的希望,他心中的“灯”……
大家又能否为他一一算清?
他但愿自己从没得到眼前这些,也从没失去以往那些。
如果可以重活一次,宁愿一切都没发生……
不过,纵然已成为雄霸的入室弟子,步惊云仍未获授排云掌,皆因昨夜来了八名蒙面刺客行刺帮主,虽然天下会于瞬间稳一操一大局,五名刺客当场被杀,余下三名被擒,更被囚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天牢之中……
此事却令雄霸倍添事忙,忙于重新调配天下会的守卫。以求得出更佳的防卫措施,故一时间亦无暇兼顾步惊云。
而且在此当儿,雄霸更授以令牌,嘱咐这个新收的徒儿前来拷问余下的三名刺客,瞧瞧他们有否其余一党一 羽。
这正恰如步惊云所愿,因在三名刺客之中,有一名正是那个与霍步天长得一模一样的汉子。
他也很想知道这名刺客究竟是谁?
“轧”的一声,厚实的铁门一推而开,步惊云徐徐步进,冷冷的眼睛在一陰一暗中炯炯放光,只见陋室一角,匍匐着三一团一 黑影。
他侧脸斜瞥身后的守卫长,俨如死神下令,守卫长旋即会意,笑道:“属下这就告退。”
言罢躬身而退,顺手掩上铁门。
室内实在过于昏暗,步惊云取出火摺子燃着墙上一盏油灯,室内登时一亮。
一看之下,但见三人手脚同被沉重的铁链紧扣。其中一男年约十七,另一男年廿许,最后一人,固然就是步惊云所要见的那名汉子。
三人浑身伤痕,显然早被严刑拷问了不知凡几,此际见灯火一亮,精神本来为之一振,岂料眼前突又一黑。
却原来并非灯光再次熄灭,只是他们触目所见,这次进来的并非一般门下,而是一个外表异常冰冷的黑衣少年。
那一身的黑,黑得就如他自己心内的那个寂寞深渊。
一个永远都无法填满、永远也无法得到谅解的寂寞深渊。
那名年纪最幼的刺客一脸悍然,勃然骂道:“呸!走狗!别要再来一逼一问我们了,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同一党一 !”
那个与霍步天一模一样的汉子甫见步惊云,却说出一句他做梦也没想过的说话。
只听他平静的道:“惊觉,是你?”
惊觉?
惊觉?
惊觉?
这两个字简直势如重锤,一字一字,狠狠轰进步惊云的耳内,叫他向来冷静的身一子不禁猝然一震。
惊觉……
已经多久没有人如此唤他了?这个由霍步天为他亲自起取的名字已然隐没三年,霍惊觉这个人亦已消失三年,谁料今日又得以“重见天日”!
此汉子不单外貌与霍步天异常相似,就连声音也如出一脉。“惊觉”二字,仿佛蕴含无限亲切,不断在步惊云耳边游走飘荡,缠绕不走。
可是,霍家早已灭门,这世上怎会有人知道他唤作“惊觉”?
那汉子仍然牢牢的看着步惊云,看来也察觉到这孩子异常的反应,汉子双目竟尔渐渐濡一湿起来,道:“我果然没有猜错,你真的是——惊觉!”
步惊云定定站着,久久不动,全因眼前发生的事太不可能,在末弄清楚如何应付之前,他惟有冷静卓立。
但汉子已急不可待举起紧系铁链的手,解一开头上的冠,从发冠中取出一样东西。
一纸残旧不堪的信,信上写着的收信人,赫然是——“霍烈吾弟”!
“烈弟:禁宫统领的生活如何?为兄甚念。八月乃为兄大寿之期,你我手足不见六年,何不趁此良机开伦相聚?可还记得为兄一直来信提及的三子惊觉?此子生一性一虽僻,但本质非坏,且我长、次二子悟觉与桐觉尽皆不才,独此子天赋奇禀,已尽得霍家剑法真传,他日定能把霍家剑法发扬光大。故为兄早预于寿宴之上,向所有亲朋宣布,惊觉,将会是霍家庄未来的继承人。愿烈弟是夜能出席共证。兄步天草”
烈弟?
步惊云小心翼翼地把这名汉子给他的短信阅罢,信上的确是霍步天的笔迹,他那双素是稳定非常的手亦难禁微微颤一抖起来。
原来此人是霍步天的胞弟霍烈,怎么不曾听他提及片言只语?
霍烈道:“自我剑艺有成以来,便在禁宫担当统领一职,由于事关机密,故鲜与亲友往来,大哥亦不便将我之事过于张扬。但我兄弟俩仍时有通信,大哥一直在信中不断提及你。他说,惊觉虽然外表冰冷一点,其实内里并非如此。他说你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他说,他说,他说……
念及霍步天生前的一言一语,霍烈霎时有点哽咽,难以再说下去。
步惊云的心却一寸寸的向下直沉。
天!霍步天竟然预备把继承权传给他!
难怪他要步惊云于寿宴当晚穿得像样一点。
这个不是父亲的父亲,别具慧眼,早已为他这个“步家子”的前途好好铺路!
可惜,尽管霍步天如何费尽心血,如何努力为步惊云铺路……
一夜 之间,一场灭门大火便把他所有心血和路焚为一体,化为步惊云一生也走不完的——-血路!
血路茫茫,漫无终点。
得步惊云独自一人孤身上路。
但他还是感到,自己多年来的忍辱负重完全值得。
一切一切,都是为了报霍步天的知遇之恩。
霍烈本以为步惊云在忆念霍步天时准会泪盈于睫,谁知此子除了适才在细阅其兄弟手笔时,双手微微颤一抖外,跟着便似对一切无动于衷,心想其兄所言非虚,此子果真冷得出奇,为了打破此间沉默,于是便指了指身畔两名男儿,道:“他俩是我的儿子继潜和幼子继念。”
霍烈道:“大寿当晚,我携同两个儿子一起赴会,殊不知到达时已经太迟,霍家庄早沦为一片火海……”是的,一切都迟了。
步惊云知道,因为那时他已被黑衣叔叔所救。
时间永远就是这样弄人,倘若霍烈来得及时,恐怕他已成为今次行刺雄霸的刺客之一,而不会成为雄霸的弟子。
刺客与弟子,两种迥异不同的身份,简直就是时间的最大讽刺。
有时仅差那么一时三刻,便能制造毕生遗憾,步惊云最是清楚不过。
他一生都不会忘记,就在他决将可以唤霍步天一声爹之际,就只差那么一丁儿时间,霍步天便已不能听见任何声音了。
而这遗憾将永远无法得到补偿。
一切都只因为时间。
霍烈续道:“后来,几经艰辛,才得悉雄霸干的好事,然碍于自己势孤力弱,未能即时报仇;直至今年,我有缘遇上数名也曾遭天下会一逼一害而誓杀雄霸之士,终在昨夜连同我两个儿子,一行八人前来刺杀雄霸,孰料……唉……”说到这里,霍烈不由得长叹一声,瞥了步惊云一眼,发现此子麻木如旧,遂问:“孩子,我真的想不到你居然还能幸免,你怎会当上雄霸之徒?”
步惊云双目一片茫然,他平素已不喜言语,此番曲折该从何说起?
但此时霍烈幼子继念抢着道:“嘿,依我看当然大有因由,也许只因他贪恋虚名。”
言罢面露自以为是之色。
步惊云听后竟毫无反应。
在旁一直不语的长子继潜插嘴劝阻:“二弟,别要妄下断语,我看惊觉并非这样的人。”
继念鄙夷道:“嘿,说到底,他并非真的姓霍,伯父的死与他何干?试问谁不希望成为当世枭雄之徒?否则他也不会再唤回步惊云了,这足以证明他早把伯父养育之恩忘得一干二净。”
霍烈痛心儿子出口伤人,轻叱:“念儿,别太刻薄,你伯父的眼光绝对不会错。”
继念见其父责备,即时噤声。
霍念正面凝视步惊云,一字一字问:“孩子,你加入天下会,是为大哥报仇?”
甫闻“报仇”二字,步惊云才真正有所反应,徐徐回望霍烈,漆黑的眼珠闪过一丝感激之色。
霍烈岂会不明白他这丝感激之意,心头一阵一抽一动,道:“很好,我大哥果然没有看错人。”就在此时,翟地响起一阵拍门之一声 ,但听那个守卫长在外道:“云少爷,帮主有请。”
步惊云瞄了三人一眼,心知不能久留,冷然转身,缓步而去。
继念看着他的背影,始终看不顺眼,嘀咕:“啐!走得真慢!”霍烈喟然叹道:“当一个人一生一世都要背负他自己本来亦担当不起的重担时,又怎会不走得慢?唉……”
步惊云第二次去探望霍烈父子,是在翌日正午。
烈一陽一虽然在外高挂,但斗室昏暗如昔,步惊云进来后一直如木头般站在一角,不言不语,很怪!
霍烈待他站了一会,忽有所悟,问:“惊觉,看来雄霸昨日派你前来,其实是想你拷问我们还有否同一党一 ,对吗?”
步惊云没有作声。
“但你却无功而回,所以,今日他又派你再来?”
依然没有作声。
霍烈道:“也许情况已渐明显,若我们再不供出有何同一党一 ,也许会死。”
猜对了!不过步惊云并没回答。
“孩子,那真是……难为你了。”霍烈无奈的道:“老夫已一把年纪,一死有何足惧?只是……我两个儿子若也……那……那霍家便真的后继无人了……”
“故我有一不情之请。孩子,你……可有办法助他俩逃出生天?”
逃出生天?
步惊云心中苦笑,他自己何尝不想逃出生天?
复仇的恶梦已经正式展开,但这将会是谁的恶梦?
步惊云的?
还是雄霸的?
雄霸身贵如玉,步惊云却硬如顽石,也许这个恶梦的大结局只有一个,就是——玉石俱焚!
步惊云心中自知,他今生今世,永远都无法逃避这个恶梦。
继潜听其父如此一说,连忙道:“爹,即使要死,孩儿亦要与爹一起。”
继念推波助澜:“对了!横竖是死,也不要向外人求情。”
“外人”一语异常刺耳,霍烈不由横目向继念一晒,接着转脸对步惊云道:“孩子……”
一双老目蕴含恳求之色。
天下父母一爱一子之心尽皆如此,可是子女们都不太明白父母的关怀,动辄便对他们恶言相向。
谁怜天下父母心?
冰冷的步惊云也会?
他只是默然。
第二天,步惊云并没再来。
霍烈一直都在静静的守候着,口中沉吟:“已经是黄昏了,为何他仍不前来?”
继念幸灾乐祸,道:“爹,别傻了!他怎会放弃荣华富贵,背叛雄霸来救我们?”
继潜劝道:“二弟,为何你总是如此针对惊觉?他也是我们霍家的人!”
霍烈听闻长子视步惊云为霍家一员,不禁老怀安慰。
继念却道:“大哥,亏你也给他迷惑了,他虽装模作样故作特别,但绝对骗不了我的眼睛。”
“住口!”霍烈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喝止。
就在此时,铁门陡地推开。
门开处,步惊云已缓缓步了进来。
但见他今日的脸色异常铁青,铁门甫一关上,霍烈连忙趋前,搭着他的肩膊问:“孩子,怎么样?你面色看来很差,没什么吧?”
继念依然不服,低声骂道:“呸!贪图富贵,惺惺作态,他根本便没资格姓霍!”
语声未歇,步惊云倏地一手捉着霍烈双折铁链,闪电往自己颈上一绞,接着横腿飞出,一腿便把那道铁门踢开。
偌大的天下会,忽尔警号大作。
一众门下大都不知发生何事,仅知首先传出警号的乃是向来死寂的天牢,继而迅速蔓延,直至天下会每个角落皆警号齐响。
愈来愈多门下聚至天牢的地面出口,赫见从没有囚犯能逃越的天牢,今天居然有人能活着逃出,且还是三个人。
霍烈三父子!
天牢的大门甫开,霍烈率先以手上铁链胁持步惊云而出,两名儿子紧跟其后。
天下会素来守卫森严,要逃出天牢简直难如登天,但步惊云既然在霍烈手上,只要其铁链一紧,他便立毙当场。
步惊云虽是帮主新收弟子,但因地位特殊,众门下在未清楚此子在帮主心中如何重要之前,还是别要动手为妙,故一时之间,众人全不知如何是好。
霍烈三人挟着步惊云直向天下第一关的方向闯去,众门下亦步亦趋,绝不放过任何机会,只是霍烈稍一松懈,便要即时一拥而上。
霍烈一边前行,一边在步惊云耳边悄声道:“孩子,谢谢你!但今次你让我们离去,恐怕雄霸会对你有一番责难。”
步惊云并没回头看他一眼,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然而这番话听在继念耳里,他突然道:“爹,别要太早言谢,待我们安全逃出天下会再说吧!”
事情至此已非常清楚明白,步惊云并非如他所想,可是继念始终对其言语刁难,一旁的继潜听着也替其不忿,道:“二弟,你太过份了!”
他本想斥言几句,但是天下会众就在四周,再说下去恐会令步惊云身份败露,故亦不多言,只一瞄身边老父,却见老父目光正流露一股对步惊云异常信任之色。
天下会所占地域甚广,要离开亦非一时三刻之事,霍烈父子一面向前直行,一面又要顾忌天下会众随时发难扑击,因此速度极缓,好不容易才至天下第一关前,正要步过关隘之际,蓦地,一声清啸平地响起。
清啸恍如龙吟,九霄龙吟!
霍烈父子不禁一呆,步惊云却深知不妙。
纵是千军万马,面对如此掳人对峙的场面,尽皆一筹莫展。
然而,天下会有一个人,他一生经历的大场面不知凡几,一切在他眼中看来,根本毫不足道,任何事情于他可迎刃而解!
就在清啸响起同时,霍烈三父子骤觉眼前紫影一晃,接着三道劲风疾扑而至,赫然是——一拳、一掌、一腿!
拳是“天霜”!
掌是“排云”!
腿是“风神”!
霍烈父子还未辨清来势,身上要一穴一已闪电被拳、掌、腿三招所制,浑身一麻,即时仆跪在地上!
三招同时而发,来人身手之快,环顾当今各派掌门,不出五人。
此人虽在五人之列,却位居五人之首。
紫影站定,出手的正是雄霸!
跟着一条黄影亦随后而至,站在雄霸身畔,当然是其贴身侍从——文丑丑。
雄霸背负双手矗一立,威势无双,文丑丑见帮主一言不发,立明其意,转达脸对一众门下骂道:“呸!这等小事也要劳帮主出手,全部都是饭桶!还不快替云少爷松梆?”
霍烈已浑身麻软,因此门下轻易便把铁链松开,步惊云却仍然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霍烈。
雄霸见其适才被胁持而始终不露惧色,道:“好!果然泰山压顶亦不变色,看来老夫并没有错收徒儿!”
言罢向文丑丑使个眼色,再扫视霍烈三人一眼,文丑丑迅即会意,对三人道:“好斗胆!你们三人即有胆行刺帮主,就不会再有命出去!”
他说着一手揪起霍烈的长子继潜,一爪扣着他的咽喉,喝道:“我问你,你们到底还有否同一党一 ?”
继潜咽喉被扣,痛苦非常,还未张口回答,一旁的霍烈先道:“潜儿,你记着,霍家男儿绝不能贪生怕死!”
自一穴一道被点后,霍烈迄今未有再望步惊云一眼,当然是怕在雄霸面前露出马脚,此刻他如此叮嘱儿子,其实是叫儿子宁死也不要泄露步惊云乃霍家幼子,继潜怎会不明老父心意,苦笑一下,道:“爹!你放心,孩儿……并不怕……死……”
他的气息已渐粗,呼吸也感困难,因为文丑丑的手已在逐渐收紧,但他仍鼓起一口气道:“死……并不可怕,生不……如死才最……可怕,他能够……忍受生不如死……
多年,我……最佩服……他,他其实……比我们更配……姓……霍……”
继潜说这话时,不是不真心的,眼神亦散发一片敬佩之色,只是他亦没有直视步惊云。
步惊云一脸木然,不知是在无言感激,还是在思索着一句轻轻一触一动他心头的话?
不错。
生不如死……
继潜口中的“他”,天下会众当然不知是谁,但霍烈一听立时心领神会,心头不自禁一阵绞痛,黯然道:“孩子,士可杀不可辱,你……这就去吧!”
继潜闻言浅笑,文丑丑愈听愈不耐烦,喝道:“你两父子别要瞎扯!小子,你真的不怕死?”
说着爪上复又收紧一分,岂料就在此时,继潜口角渗出一道血丝。
文丑丑为之一愕,连忙运劲震开其口,一看之下,发现他早已咬舌自尽。
只为掩饰一个人的身份而不惜一性一命,继潜此举不独令天下会众震惊,就连威镇天下的雄霸亦不禁有少许变色。
独是步惊云依然静立原地,整桩事件之中,他最冷,他最静!
文丑丑见自己碰钉,老羞成怒,随即揪起一旁的继念,又是一爪紧扣其咽喉,道:“嘿!好英烈的小子!不过人生九品,我偏不信人人都不怕死,少年人,你道是不是?”
继念一直说步惊云不配姓霍,但其兄已死,前车可鉴,难道他不怕死?
不!他浑身都在颤一抖。
霍烈眼见势头不对,道:“念儿,你别忘记自己声声嚷着霍家长霍家短,男儿汉千万别自掴嘴巴!”
然而继念被握得呼气如牛,他害怕地回望老父,嗫嘴道:“爹……我们犯不着为……
他而……死,我……我不……想……死……”
文丑丑深知这回自己狡计必定得逞,爪劲倍重,还怂恿道:“对了!年轻人没必要这样死法呀!能够活着真好,我代替帮主应承你,要是你供出谁是同一党一 ,我们赐你一条生路又如何?”
言毕回望雄霸,雄霸缓缓颔首。
“真……的?”继念喜出望外,兴奋莫名,目光即时流转,双目在搜索着步惊云。
许多时候,根本不须出口出手,目光,已是一种答案。
步惊云的心在发冷,他知道继念为求生存,绝对不会留情,可是自己身份一旦被揭,霍步天的仇将永远沉在霍家的灭门大火中……
就在继念的目光还距数尺便落在步惊云身上之际,霍地传来一声暴喝,一条人影闪电掠前,一掌重轰在继念天灵之上!
“爹……”继念仅叫嚷一声已当场毙命,满脸难以置信之色,出掌人正是霍烈!
原来在此毫发之间,霍烈情急下狂催真气冲开一穴一道,他绝不能让儿子这样碍了步惊云的计划,他亦绝不想儿子干出不忠不义之事。
他宁愿他死!
一掌过后,霍烈不知因为心痛,还是力竭,颓然坐下。
步惊云依然不动、不言、不语,然而他能否不视、不痛、不再有感情?
文丑丑恼怒霍烈坏其好事,心知今日立功无望,一怒之下,举掌便朝其脑门直劈!
就在此时,雄霸突然出手格开文丑丑,文丑丑陡地一呆,愣愣问:“帮主,为何不许……小人杀……”
雄霸未让他把话说完,兀自冷笑:“凭你也配?”
此语一出,霍烈不由回望雄霸,只见雄霸一脸欣赏之色,道:“杀子存义,不愧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我雄霸敬重你!可惜,凡与老夫作对的人都必须死,不过以你此等人物,怎屑死在贩夫走卒手中?”
文丑丑闻言脸上通红,此时雄霸的目光猝然落在步惊云身上,道:“只有死在我第二入室弟子步惊云手上,方是你的福气!”
真是五雷轰顶,晴天霹雳,惊心动魄!
步惊云虽仍无木表情,但心中陡的一震。
霍烈也是一震,呆望步惊云,却见此子居然面不改容,不动声色。
雄霸不忘嘱咐:“惊云,明天破晓,你就替一我取其首级,让他死得痛痛快快!”
说罢旋即转身扬长而去,文丑丑又如狗般紧跟其后。
仅余下步惊云静静的、静静的看着霍烈,看着一地的霍家男一尸一,看着这个未完未了的残局。
一个将要由他亲手了结的可怕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