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没奈何,钻回洞穴,忽听谷缜的声音传来道:“这座地牢,名叫九幽绝狱,乃是东岛前辈花费十年光陰,苦心建造。两百年来,除了我,便只关过两人,那两人都是惊天动地的人物,武功胜我百倍,最后也都幽死狱中。只不过,建造牢狱的前辈也好,被困牢中的前辈也罢,都没料到,在这石壁之后,竟有这么一座洞窟,若非你来,我也不会知道。”
他说到这里,悠悠叹了口气,说道:“陆渐,我方才的话过了些,你多包涵。不过,我想到一个要紧事,或许能让我们出去。”
陆渐见他认错,便也不放在心上,问道:“什么事?”谷缜笑道:“我先问一声,倘若没有鲨鱼,我们脱身的把握,能有几成?”陆渐想了想,道:“五成。”
谷缜击掌笑道:“妙极,妙极。”陆渐心中奇怪,问道:“我们如何引走鲨鱼?”
谷缜笑道:“若是我俩,血肉鲜活,只会招来鲨鱼品尝,引走它们万万不能。只不过,有人却能够。”陆渐奇道:“谁这么好心?”
“他们也非好心,而是迫不得已。”谷缜道,“这狱岛形势,我未来之前,略知一二。狱岛分为内岛和外岛,内岛便是你我所处的这座岛屿,内岛上一无房舍,二无船舶,绝似一座荒岛。”
陆渐想起当日所见,连连点头。却听谷缜又道:“内岛不设船舶,一则为了隐蔽,二是为了防止犯人夺船逃走,是故船只都在百里之外的外岛,若有要事,内岛首脑可用信天翁联络外岛,调遣外岛船只。但即便如此,也难防万一,要知道,狱岛关押的囚犯,不乏武功绝伦、桀骜不屈之辈,为防这些要犯凫水逃离内岛,东岛的前辈在内岛四周围上重重铁网,并陆续捕获了几百头鲨鱼,放养在内岛和渔网之间,形成一圈环岛的鲨池;若有人胆敢以身涉水,任他武功如何了得,也会被鲨群吞噬。
“这些前辈设想虽妙。却没料到,这些鲨鱼凶残成性,食量惊人,鲨池中的鱼虾远远不够它们果腹,于是纷纷拼死破网,乃至于同类相残。眼看鲨鱼逃的逃,死的死。无奈之下,外岛只好每日打捞几船鲜活鱼虾,按时投放到鲨池之中。故而投放鱼虾之时,鲨群必会聚到船边,争抢食物,我们正可趁着这段时光脱身。”
陆渐听了,心中燃起一线希望,问道:“谷前辈,你知道他们什么时辰给鲨鱼喂食吗?”
谷缜笑道:“这我却不知,但也并非不能查探出来。”
“怎么查探?”陆渐发愁道:“这里不见天日,连时辰也不知道。”忽听谷缜嘻嘻一笑,伸手拿住自己脉门,不由问道,“谷前辈,你做什么?”谷缜道:“给你把脉。”陆渐道:“我又没病,把脉做什么?”
谷缜道:“我不是给你瞧病,而是瞧时辰。”陆渐怪道:“把脉也能瞧时辰?”
谷缜笑道:“医书中有一段医诀大大有名,叫做‘子午流注’。说的是在不同日子,不同时辰,人一体 气血会经过不同穴位,好比甲日庚辰之一交一 ,血气会注入‘陽溪’穴,而乙日己丑之一交一 ,血气会经过‘太冲’穴。高明医者,往往依据这‘子午流注’之法,逐日按时,选择不同穴道,治疗不同疾病。但若是反其道而行之呢?只需我精通脉理,便能根据气血经过哪一个穴位,反推出人一体 处于何日何时。是故人一体 就如一具一精一巧无比的时钟,不但能告诉你我时辰,还能告知你我日期,这一点,便是西洋钟也及不上。”
陆渐不禁笑道:“那谷前辈这一把脉,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吗?”
“本人神医也,岂能不知?”谷缜笑道,“如今你的气血正经过少商穴,按照‘子午流注’的医诀所载,‘辛日卯时少商本’,此时正当辛日的卯时。”
两人似乎天生投缘,须臾间嫌隙尽无,说说笑笑,返回潭边。谷缜将“子午流注”之法,教授给陆渐,陆渐双手附有劫力,只需明白脉理,感知经脉运转,十分容易,不消三四个时辰,便即学会。
谷缜笑道:“如今计算时日已无问题,最叫人为难的是,你我须得轮流潜过那条水道,去礁石入口,窥探鲨群的动静。”
陆渐叹道:“这可难了,我凭借劫力,或许还能一来一回,但你没有劫力,怕是不成。”
“陆渐,你不要小瞧人?”谷缜冷哼一声,“我虽无劫力,但水性不比你差,潜到入口全无困难。难的是,游回来有些乏力,但也无须担心,山人自有妙计。”
陆渐喜道:“什么妙计?”谷缜道:“咱们将衣裤尽数撕成细条,结成一条长索,一头系在下水的人腰上,另一人则执了另一头,留守潭边,下水之人若要潜回,便扯长索三下,潭边留守之人知觉后,用力拽索,助他一臂之力。”
陆渐犹豫道:“如此岂不赤条条的。”谷缜笑道:“两个大男人,黑咕隆咚,怕个什么?嘿嘿,你若是个娘儿们,这法子倒有些麻烦。”
陆渐怒道:“你才是个娘儿们呢。”当下两人脱了衣裤,撕扯成条,结成一条十来丈的长索。陆渐将鱼和尚的舍利,用布缠了,挂在颈上,他自恃劫力护身,一意当先下水,顺水下潜,果然比逆流而上容易许多,但离那入口尚有数丈之遥,绳索便已放尽,陆渐遥见入口处水光幽蓝变幻,却无法看清鲨群动向,当下转身,连扯长索三下,谷缜知觉,将他扯回。
听陆渐说罢,谷缜沉默半晌,忽地寻了一枚尖薄石块,将满头长发齐根截下,口中笑道:“头发啊头发,你辛苦长了两年半,我正嫌你太多太长,不想今日机缘巧合,竟能派上如此用场。”他拖腔拖调,一番话说得如唱戏文。陆渐听了,不禁大笑,也将头发截了,合二人头发,又编了四丈长一段绳索。
陆渐再次下水,离那入口又近了一些,但见幽蓝水光中,修长黑影纵横一交一 织,匆匆来去,正是群鲨游弋。过得片刻,他但觉气促,扯动绳索,游回潭边,谷缜系上绳索,未潜入水,陆渐关切道:“谷前辈,你别太勉强,若是气紧,马上扯绳。”
谷缜微一默然,忽地笑道:“你放心,我大事未了,决不想逞能送命。”当下潜入水中,约摸过了一刻工夫,便扯绳潜回。
一时间,两人轮番入水,查探鲨群动静,约摸申时左右,陆渐下水,忽见幽蓝入口景物明润,除了几丛海藻缥缈摇动,鲨鱼身影许久也无,不觉又惊又喜,扯绳返回。
谷缜听了,也潜入瞧过,方道:“果然是申时投食,但时辰甚为短促,我方才游回,那鲨群已回来了。前后不到两刻工夫。若要逃走,颇有不够。”
两人沉默半晌,谷缜道:“须得再瞧一瞧。”次日二人继续查探,不料这一日酉时方才投食,令二人一大为困惑,但第三日又回到申时,第四日则又转为酉时,第五日再转为申时。
“据我推测。”谷缜沉吟道,“投食喂鲨的当有两班人马,一班出海捕鱼,二班则到鲨池投食,一交一 替而行。但两班人捕鱼的渔场不同,来去耗时也各不相同,是故一班申时投食,第二班却须得酉时前后,才能赶回鲨池。抑且两班人马要么船只不同,要么捕鱼的能耐各异,第二班捕鱼较多,鲨鱼每次都能多吃半刻工夫,此时若走,凭添几分胜算。所以我们明日申时三刻动身,仍是一人潜水,一人留守,一旦瞧见投食开始,便扯绳索四下,召唤留守之人入水。”
是夜,二人想到次日冒险,都是辗转难眠,各自手按脉搏,谨记时刻。次日申时三刻,陆渐当先入水,方到入口,未用双眼瞧看,双手便觉出鲨鱼正纷纷掉尾,向海面去了。情知投食开始,当即力扯绳索四下,当先冲出入口,升向海面。
海水一如既往,陰寒刺骨,海水的颜色却随着陆渐上升,渐次明亮起来。陆渐不禁生出一种破壳重生的感觉,并随着他接近海面,越发强烈。
也不知升了多高。猛然间,陆渐忽觉远水激荡,波浪扩散开来,他这几日窥探鲨群动向,对群鲨活动再也了解不过,心知此时投食已毕,群鲨开始四面分散,追逐投入海中的活鱼活虾,心头顿时一紧,奋力划水,忽觉白光刺眼,耳中水鸣声骤然消失。
浮出海面,陆渐长吸一口气,抖擞精神,向内岛游去。不一阵,便近海滩。内岛岛众多在地下,鲜少来到岛面。况且其时已近傍晚,残陽入海,晚霞暗淡,沙滩上悄无人声,一片沉寂。
陆渐爬上沙滩,手握腰间绳索,劫力顺着长索,传递入海,清晰知觉到谷缜将绳索拴在腰上,奋力向着这方潜来。陆渐暗赞谷缜机灵,只需有绳相连,二人便不会失散,万一力竭,陆渐可借劫力,谷缜却可借陆渐之力。
谷缜离岸还有十丈,陆渐心头忽动,但觉海水波动隐隐有异,凝神传出劫力,但觉两头巨鲨,由远处向谷缜火速逼来。
谷缜毫无所觉,只顾划水。陆渐大惊之下,急收绳索。不料那绳索乃是破布发丝结成,屡经浸泡拉拽,已然松脱,骤然遭受大力,仅收丈余,便即断绝。陆渐情急间纵身入海,变化“神鱼相”,辟开海水,向着谷缜游去。
俄尔间,水波激荡,潜流暗涌,陆渐与一头巨鲨几乎同时抢到,陆渐一把拽住谷缜,将他在水中抡了一个半圆,谷缜的左脚贴着巨鲨背脊掠过,只觉又冷又滑,惊讶之下,不由吐出一串水泡。
陆渐救下谷缜,但觉身侧水响,另一头巨鲨抢至,他不及转念,一肘顶出,正中那巨鲨上腭,那巨鲸被顶的一偏,利齿划过陆渐肘尖,带起一溜血光。
两头巨鲨长年饥饿,此时嗅到人一体 血气,俱都发狂,转身冲向陆渐。陆渐手抓一人,无法变相,但觉身周海水急剧翻腾,有如沸了一般。正没主意,忽觉手中一空,谷缜奋力挣脱,搅起无数水花,向一旁游去,那两头鲨鱼感知水波,转而直奔谷缜。
陆渐缓过气来,变相赶上,双手急出,拽住了一头巨鲨的尾鳍,鲨皮虽然光溜,但陆渐双手附有劫力,瞬间寻着尾鳍虚弱之处,正是巨鲨尾骨与脊椎间的缝隙,陆渐猛一运劲,咔嚓一下,竟将巨鲨尾鳍扯断。
巨鲨虽无痛感,但尾鳍忽被扯断,仍觉大不自在,只见那鲨尾软垂无力,巨鲨也随之偏来倒去,仿佛失了舵的船只,无法控制航向,欲要向西,游动之时,偏又向东去了。
陆渐重创恶鲨,未及欢喜,忽觉另一头鲨鱼闪电转回,张口咬来。他躲闪不及,却觉那鲨鱼似被重重撞了一下,贴身而过,一口咬空。劫力传出,心知来得正是谷缜,眼见那巨鲨转身要咬谷缜,急变一个“大须弥相”,合身撞在巨鲨背上。
那巨鲨被撞沉丈余,陆渐趁机拉着谷缜,奋力向岛上游去,那巨鲨不死心,从后追来。瞧它赶到,两人再度分开,巨鲨去咬陆渐,却被谷缜从侧一脚,几乎踢破肚皮,转身欲咬谷缜,却被陆渐一肘,顶得晕头转向,方想撕咬陆渐,谷缜又踢过来。
一时间,那头巨鲨成了二人的皮球,踢来踢去,顾此失彼,竟不知咬谁才好,纠缠之中,二人一鲨已近沙滩。那头巨鲨终于一精一疲力竭,无奈放弃猎物,转回大海。
两人爬上海岸,回头望去,一根尖利鲨鳍正缓缓没入水中,不由得相视大笑,此时天色尚未全暗,这一照面,陆渐不禁张口结舌。谷缜却似忘了适才凶险,得意非凡,抓起石头,连番投入海中,大骂道:“死臭鱼,吃你爷爷?哈哈,门都没有。”说罢又是忘形大笑。
陆渐呆了呆,吃吃地道:“谷……谷缜,你,你不是前辈……”
谷缜回过头来,借着荡漾波光,只见他眉浓眼亮,额宽鼻挺,双唇轮廓分明,有若刀削,一笑间露出雪白牙齿,观其相貌,竟是一个与陆渐年纪相若的英俊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