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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

第四集 龙游卷 第六章 无法无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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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淅淅沥沥如一串串断了线的珠子渐落渐小。东方吐出蔚然霞光山峦如洗清新妩媚。三两农夫吃过早饭牵牛出来彼此说些笑话。来到田边却见前方走来一人披头散浑身裹满泥浆褐乎乎的一片还沾着几片草叶儿乱间一对眸子呆滞无神定定望着众人。

一名干瘦农夫吐了口痰骂道:“又来一个臭要饭的。”旁边一个矮壮村汉接口道:“北边人成群过来真是造孽。”身旁高个子恨声道:“昨天地保又来说鞑子还要征粮。***老子就指望撑死这群狗娘养的!”

众人七嘴八舌正说话忽见邋遢汉子向前一扑抱住那头枯牛的脖子号陶大哭道:“不要死不要死!”那枯牛受惊伸角一顶不料那人足下浑似生了根纹丝不动瞳目喝道:“好啊你来你打不倒我我不怕你!”

三个农夫见此情形大觉惊惧矮壮汉子叫道:“哎呀是个疯子!”

那头牛被疯汉箍住脖子哞哞大叫伸角挣扎口中吐出白沫。那人足下陷入泥中尺许始终不挪一步只是叫道:“你打不倒我!我不怕你……”

三个农夫见状一齐来扳他手臂。他们未及奔近那人突一声大喝双臂使力将那头牛拧翻在地拍手大笑。

此时村中农夫纷纷出来见此情形大呼小叫举起锄头围打。那人手臂乱扫众人虎口流血、锄头乱飞纷纷惊骇逃开。那人舞手叫道:“不要跑!”赶上众人左一挥右一拨一众村汉尽成滚地葫芦。

那人叉着腰哈哈哈纵声长笑忽见几个村妇闻声赶来两眼一瞪厉喝道:“你们都来我也不怕!”

身子一晃便到人前。几个村妇见他恶形恶状动若鬼魅顿时失声惊叫。那人听到女子尖叫身形一震转身抱住个年轻村妇悲声叫道:“阿雪阿雪……”

这疯汉正是梁萧。他此时心智失常所闻所见无不异于常人。那村女被他当作阿雪死死搂住惊得浑身冰冷几乎昏了过去好容易缓过气来听他哭得凄惨无比惊惧之余又生感动一撇嘴也哭了起来。

忽地人群中灰影一闪抢到梁萧身前出手如风拍在梁萧肩上。梁萧双臂剧震把持不住只得放开那女子陡然眼透凶光叫道:“你是谁?”那人笑道:“女娃儿也欺负?老子打你耳刮子!”他说打便打左右开弓打了梁萧两记耳光。

梁萧心智虽失武功尚余七成哪知那人手来竟然躲闪不开脸上便似开了个酱油铺转了两个整圆“哇”的一声呕出一口紫黑血痰。不待他站稳那人纵身再上一掌打在他胸颈之间将他打了个筋斗掌力牵动“中府”、“云门”二穴。梁萧摔在地上喉间“咯咯”连声又吐出一大口血痰胸间郁结之气陡地舒张但脑里仍觉迷糊方要翻身站起那人已然抢到一拳轰在他口鼻之间。这处乃“人中”所在又称水沟是沟通手阳明大肠经和督脉的大穴。

梁萧只觉一阵剧痛自“人中”而起如蛛网般在脸上蔓延开来脑子倏忽一清目光扫处暗自惊诧:“这是哪里?”他不及细思那人已手如鸟爪拿向他心口。梁萧躲闪不及顿被抓住“中极穴”浑身软麻。

那人笑道:“认不认输?”这时两人正面相对粱萧讶道:“疯老头是你?”敢情这人正是搅乱元军大营的古怪老者他吃了贺陀罗一掌受伤逃出元营觅地修养伤愈后跟着逃难宋人来到这座村子。

疯老头脑筋不大清楚凡事过后便忘此时已记不得梁萧听他一叫诧道:“你认得我?”脸一沉又道“认不认输?”

梁萧被他两眼瞪着刹那间前事历历闪过心头直想到被江潮打落水中似乎撞到某物头脑一沉后事如何便无知觉了……想着想着不觉满心酸楚再无丝毫争雄斗胜之念叹道:“老爷子我认输了你放手吧!”那怪老人心满意足放了他拍手大笑。

梁萧回望远山旷野寻思道:“为何阿雪死了我却活着?莫非老天爷还没将人折磨够么?”他也非一意孤行之辈历劫尚存也就断了死念长叹一口气转身欲去不料怪老头一伸手又拿住他背心“灵台穴”。梁萧本就郁愤忍不住怒道:“还要做什么?”怪老头笑道:“你天天陪我打架才叫好玩!”似乎忽觉找到一个极好玩的物事喜不自禁。

梁萧意兴阑珊无心陪他胡闹便道:“既然如此你不放手我怎么跟你打?”怪老头一愣笑道:“是极!是极!”依言放手。

梁萧一得自由便使出浑身气力足狂奔奔出六七里路程方才停下只觉腹中空空正想觅地吃喝忽听身后有人嘻嘻笑道:“很好很好跑得不慢!”梁萧骇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怪老头背负着手笑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梁萧本就气苦又被这怪人痴缠当下坐倒怒道:“我累了跑不动了!”怪老头笑道:“跑不动我帮你”一伸手拿向梁萧胳膊。梁萧小臂翻转伸指点他“曲池”穴。怪老头笑着叫了声好随手格住一指吐出点向梁萧心口。梁萧纵身跃起踢他腰际。怪老头五指斜拂劲风所至梁萧左腿顿然软麻仅剩一条右腿奋力点地向后跃出。

怪老头笑道:“妙妙妙你是独脚鬼我是仙人跳!”也蜷起左足单足跳到梁萧身旁倏地扣住他手腕。梁萧急要拆解不料那老头足狂奔竟将他如纸莺般拽了起来。

梁萧一条手臂带着百数十斤的身子被怪老头一扯几乎折断惟有使出吃奶的气力随着此公狂奔。哪知这怪老头这一番奔跑真如风驰电掣。

梁萧只听耳边风响眼前景物一晃即过骇想一生之中从没见过如此脚力。最初三十里凭怪老头生拖死拽还能勉力跟上三十里之后梁萧便觉两腿软但怪老头却势若奔马其不减。

梁萧被双膝着地生生拖出数里裤子磨穿皮破血流心道:“如此下去定被生生拖死岂不滑稽!”情急叫道:“老爷子我跑你不过……跑你不过。”

怪老头虽在狂奔之际耳力仍然聪灵听得此言心怀大畅放开他的手笑道:“很好很好认输就好。”梁萧瘫软如泥坐倒道:“我又累又饿自然跑不过你。”

怪老头搔搔头道:“说得也是。”他忽将梁萧一把抓起扛过肩头奔出二里地只见白花花一片营帐。梁萧识得是元军大营不由大惊失色:“来到这里岂不是自投罗网?”但怪老头抓人之时顺手封了他穴道梁萧动弹不得空白着急。

怪老头步履如飞直奔人营守营军士见状惊呼挺矛阻拦。怪老头笑嘻嘻地左一穿右一钻让过阻拦奔过两座营帐忽地嗅得肉香快步上前。但见三个士兵有说有笑正在烧烤一条长大牛腿火候已足皮肉焦枯牛油嵫嵫乱冒。

怪老头如风掠过将那牛腿顺手抓起。那几名士兵一怔之间哇哇大叫各拿兵器扑上。怪老头抓那牛腿在手但觉灼热异常不由大叫道:“乖乖不得了乖乖不得了!”眼看众军士扑到便将那牛腿骨裹人袖间呼地抡出。一个大胡子士兵当其冲被滚烫热油洒得满脸顿然生出无数燎泡不禁长声惨叫。

怪老头大乐将牛腿当作兵器挥舞牛油飞溅所向披靡。他从南门进北门出顷刻贯穿十里元营众军士怒吼震天纷纷上马追赶但那老者轻功之强天下间无双无对一旦举步逝如轻烟矫似惊

龙约摸一柱香工夫便将千军万马抛了个踪影全无。

梁萧见他如此威风心中佩服:“此人轻功越人力之极我所骑快马无数但三十里之内也没一匹及得上他恐怕惟有柳莺莺的胭脂宝马才堪一比!”

他见怪老头东张西望狂奔不辍心觉不对便道“老爷子那些人赶不上了你且放我下来!”怪老头闻声止步诧道:“咦!我正在找你!你怎么爬到我肩上来啦不像话不像话!”身子一抖将他撂下解了穴。

梁萧怒道:“分明是你不由分说扛我上肩还有脸说我?”怪老头挠头诧道:“是吗?我却忘了!”梁萧冷道:“你爷爷是谁你忘了没有?”怪老头奇道:“你说我爷爷是谁?”梁萧本想顺口答道:“你爷爷是我”但见老头神色迷惑不似作伪心中忽生不忍撕了块熟牛肉默默塞进嘴里。怪老头见状也跟着吃肉。

梁萧吃得半饱走到一条溪边喝水回头望去却见怪老头也到溪边逗弄一只花斑大蝶捉住又放才放又捉难得蝶翅脆弱被他反复折腾也不曾伤了分毫。

梁萧无计脱身只得喝了两口水抹了一把脸凝望溪中倒影心神一阵恍惚隐约见得身侧立着一个圆脸大眼的少女巧笑盈盈玉手纤纤绾着如瀑秀对水梳妆。梁萧心头一抖脱口念道:“阿雪

阿雪……”说着伸出手去可手指一触水面倏忽涟漪荡漾幻影碎裂泛成一片水光。

梁萧怔怔望了水面半晌蓦地伏倒溪边失声痛哭起来。怪老头见他哭得凄惨心中大为惊奇过来抚着他头哈哈笑道:“乖宝宝睡觉觉少哭闹多睡觉……”

依梁萧霹雳火性换作平日必然气恼但此时心中悲如潮涌一时间竟忍不住扑入老头怀中如小孩般哀哀痛哭起来。那怪老头不知为何竟也任他纵身入怀毫无防备之心兀自咕哝道:“……睡觉香吃糖糖糖糖甜捡榆钱……”说话声中脸上流露慈爱之色。

这一抱一哭也不知过了多久梁萧心情渐复忽觉自己在老头怀里端的羞愧难当忽生毒念:“我给他要害一指便可脱身了。”但转念又想“他一意劝我我怎可如此对他!”想罢叹了口气推开老头低头不语。

怪老头也不再说话望着远方似乎沉思什么过了一阵也叹了口气。梁萧奇道:“你叹气做什么?”怪老头皱眉道:“想老婆呢!”梁萧讶道:“你连自己都不记得还记得老婆?”怪老头双手乱摆道:“什么都可不记得但老婆万不能忘要天天记时时记否则便是狼心狗肺、畜生不如。”

梁萧听得这话叹道:“既然想她干吗不回家去你?”怪老头摆手道:“不成不成我要跟人打架!回去了老婆就不放我出来!”梁萧心想:“他那妻子必是个悍妇老头儿八成是被她逼疯了。但他即便疯癫仍顾念妻子足见爱妻之心。只不过世事难料男女间一朝别离或许再无见期便如我与阿雪一时分别再见时已是生死永诀……”他正自惨然忽见那怪老头咕嘟嘟喝了几口凉水伏在溪边岩石下呼呼大睡起来。

梁萧一怔心道:“如此甚好趁你睡觉我这就走人。”他方要起身又生犹豫“我这一走不打紧这老人却昏头昏脑远离妻子流浪江湖忒也可怜了些……”他打量怪老头一阵又想“看他情形并非天生糊涂却似犯了什么病。不如我骗他看完大夫再走不迟。”想毕静坐调息。

不料那怪老头鼾声越来越响久而久之恍若雷鸣声调起伏变化多端竟有摇神动魄之能。梁萧屡被他带岔呼吸随他鼾声吐纳心中怪讶起身细看却见怪老头睡姿奇特抱手在胸身子曲软如蚯蚓呼吸之间浑身毛随之起伏情形煞是诡异。

梁萧不禁恍然:“敢情他睡觉之时也在行功。不得了练功不分昼夜岂不胜过他人一倍?”他左右难以定心便踱步散心无意间踱至离老头三尺处忽见老头身子微震两缕劲风破空袭至。梁萧匆忙闪避仍被其中一道扫中小腿一阵酥麻;举目看去却见怪老头翻了个身鼾声更响顿时省悟:“无怪此老梦中练功也不惧人打扰。但凡人畜逼近他睡梦中也能出手。嘿睡觉既能练功出手打架又有何稀奇?”

他想起元营中那件怪事不由暗赞:“难怪那些士卒走近他身畔便被点倒。这劲力来无影去无踪委实厉害。”当下远远避开仰望半空中一轮皎月心头又浮现出阿雪的影子。伊人一颦一笑仍是那么清晰仿佛就在眼前。梁萧心中之痛无以复加两行泪水默默流下。

正当伤感之际他忽觉一股真气自体内升起以前所未有的路子流转梁萧一惊心念方起那道真气又立时消灭。他定神一想明白过来敢情他无意间竟被老头儿的呼噜声带动呼吸。呼吸为内功之本他二人呼吸之法相应内力走势竟也渐趋一致。

梁萧生性好奇遇上如此怪事忍不住盘膝而坐摒除杂念不一时吐纳又与老头相合真气像方才一般走了数匝双腿间渐渐生出无穷无尽的力量跃跃欲起;再坐片刻梁萧蓦地忍耐不住一跃而起身不由己地狂奔起来。他大惊心中连叫:“奇怪奇怪!”欲要止步却也不能。

一时间梁萧越跑越快只觉风声贯耳呜呜厉响眼前景物离散漫天星斗也似当头压来迫得他双眼胀痛。梁萧只觉丹田真气消耗奇快奔走不足二十里便有乏力之感那双腿却似不在身上只是交替飞奔仿佛永无休止。他几度止步未果不禁恐惧起来:“这般下去岂不被活活累死么?”但转念又想:“我罪孽深重万死犹轻。如此死法却也是上天垂怜了。”想到这里他心中凄然再不着意收步任其所之。

又奔数十里正觉疲乏难耐之际忽听身后有人哈哈大笑梁萧听出是那怪老头的声音心神微动便听他道:“好家伙又想逃么?”梁萧眼前一花那怪老头已抢到身前眼看二人便要撞上。怪老头嘻嘻一笑忽地伸手在梁萧肩头一拨梁萧身不由己倏地变了方向绕着怪老头打圈儿狂奔。怪老头见他怪模怪样心中大乐拍手狂笑。笑声中梁萧也不知奔了几百十圈渐渐地连那狂笑声也听不见了两眼倏地一黑昏了过去。

蒙咙中只觉一股热流在体内转来转去梁萧精神略振抬眼望去只见怪老头瞪着双眼神色关切见他醒来眼神一暗又变迷茫。梁萧定了定神但觉双腿酸痛无比想起方才之事不禁苦笑。

怪老头笑眯眯地道:“还跑不跑?”梁萧一惊忙摆手道:“免了免了。”怪老头笑道:“好啊既然不跑咱们来比划比划。”说罢举拳便打拳到梁萧面门忽又停住奇怪道:“你怎不还手。”梁萧没好气道:“我腿酸脚胀站也站不稳怎么还手。”

怪老头露出失望之色背起手气哼哼走来走去。梁萧见此老片刻不得安静当真哭笑不得于是闭目养神。不一会儿怪老头又将他拍醒笑嘻嘻地道:“既不打架咱们来划拳玩儿。”梁萧被他扰得无法休息心中气恼冷然道:“划拳有什么好玩?’’怪老头笑道:“好玩得很呢我出石头你就出手帕我出手帕你就出剪刀……”边说着双手各出拳掌来回比划。

梁萧无心与他胡闹只道:“你年纪老大还玩这些小孩儿的把戏做什么?”怪老头道:“也好不玩小孩子的把戏就陪我打架玩儿。”

梁萧见他说到打架便是两眼放光不由暗道晦气两相权衡取其轻便道:“罢了还是划拳吧。”怪老头大喜呼呼喝喝撸起袖子。两人同时出拳均是剪刀再出一拳均是手帕第三次出拳却又同为石头。顷刻间两人连出十来拳均是一般无二。梁萧大奇抬眼偷瞧却见怪老头一脸促狭不由微微皱眉。

又划数拳两人出拳仍是相同梁萧忍不住道:“慢来这拳划得古怪你我出拳始终一同如何分得出胜负?”怪老头笑道:“我要胜你容易容易你要胜我很难很难。既然胜负早分大伙儿就随便玩玩。”梁萧狐疑难解回想在元营中与他交手之时自己每出一招怪老头总能原招奉还不由心头一动凝视怪老头慢慢道:“老爷子莫非你看得透我的心思?”怪老头摇头道:“不对不对我这叫‘随物赋形无法无相’。”

梁萧奇道:“什么叫随物赋形无法无相?”怪老头面露苦恼之色连连挠头道:“究竟如何我也说不出来。”梁萧叹了口气正自失望。那怪老头却又一整容色笑道:“我说不出道理却能打个比方。我就好比水你就好比装水的瓶子不管你方的也好圆的也罢我总能将你装满。”梁萧听得一愣方欲细想但听怪老头已在催他出拳只得随手应付。

两人折腾了半夜眼看朝阳初露梁萧连叫困倦怪老头方才让他睡了。梁萧睡了一觉恢复精神寻了个酒店张罗些酒肉与怪老头吃了。

吃饱喝足怪老头又嚷着划拳梁萧心道:“他既然自比为水流水随物赋形变化不拘我是水桶也好水瓶也好不论何种形状的器皿总会被他充满若要胜他除非这器皿大如天地他便有江海之水也充之不满但世上哪有如此广大的器皿。”思索间两人又划数拳梁萧心不在焉忽地手一偏碰倒身旁酒瓶当下伸手扶住刹那间他眼神一亮忍不住笑起来。

怪老头忙道:“有什么好笑的?”梁萧道:“老爷子你说你是水我是装水的瓶子不管我是方的也好圆的也罢你总能将我装满对不对?”怪老头抚须笑道:“没错没错。”

梁萧拿起酒瓶在石块上一磕“当嘟”一声响壶底破了个窟窿瓶中残酒流出:“若然瓶底破了呢?”怪老头一呆望着破酒瓶连连挠头蓦地两眼一瞪哼哼道:“那又怎地你是个大活人又不是酒瓶。”

梁萧淡定道:“好咱们再来划拳。”怪老头眉开眼笑两人举起手来齐声道:“开。”怪老头右手出个剪刀梁萧右手出了剪刀左手却攥成拳头慢悠悠伸了出来。

怪老头皱眉道:“这是为何?”梁萧笑道:“出石头砸你剪刀啊?”怪老头怒道:“岂有此理?咱们单拳对只手剪刀对剪刀你怎能出两手?”梁萧道:“咱们说了划拳可没说不能双手划拳。”怪老头反驳不得顿时吹起胡子怒目瞪圆在梁萧身上骨碌乱转。

梁萧见势不妙起身道:“若要打架出去比划。”怪老头一听大喜当先跳出酒店招手道:“快来快来。”梁萧慢吞吞走出酒店心道:“我这身武功多是学自他人自身并无创见。现今若要破他:随物赋形无法无相’。惟有将当前武功破掉另创新招。”

怪老头见他磨磨蹭蹭早已不耐挥拳打来。梁萧尚未想出新招情急间转身便走怪老头见他不战而逃心中大怒。他轻功天下无双足下一紧抢到梁萧身后伸手便抓梁萧忙展开“十方步”闪到怪老头身侧怪老头“咦”了一声旋风般一转身伸手再抓。梁萧见他竟不模仿自身步法心中惊奇一转念恍然明白一自己当前所有武功惟有“十方步”全然出乎自创无怪这怪老头难以模仿当下只以“十方步”躲闪。怪老头仓促间无法得手畦哇怒叫不绝。

两人纠缠一时梁萧越斗越觉吃力只觉这怪老头出手之迅疾凌厉生平罕见避他一招半式也得用上全力。时候一久便觉浑身乏力蓦地身法一滞终被怪老头一指点倒。怪老头大为欢喜迫得梁萧出口认输始才罢手扯着胡须哈哈大笑。

虽只纠缠数十招梁萧却似用尽浑身之力一颗心就要跳出胸腔一般当下手足并用挪到一边剧烈喘息眼望怪老头手舞足蹈不由眉头大皱:“人道是拳怕少壮。少壮之人出手又快又狠为老人所不及。此老年事已高怎还有这般身手?举手抬足均令人不及转念。”他思索不透闭目调息不想歇了半日怪老头兴致又起再迫他动手。

梁萧虽已想出几记新招可一旦动手全不管用三十招不到又被制住可喜的是此番纵然败北但所创招数均未被怪老头模仿。

是夜两人各自就寝梁萧辗转难眠苦创新招但他当前所学武功均为天下第一流的武学于此之外另创高招谈何容易梁萧苦思一夜也只想出三招掌法、两招腿法并且均是散手不成套路。想到五更天上他方才蒙咙睡去不料一个时辰不到又被吵醒。

怪老头睡眠已足精神奕奕三招两式便将梁萧逼得束手束脚无奈之下梁萧只得认输。怪老头虽然好斗却有一桩好处只须对手认输便只顾欢喜不再纠缠了。

梁萧虽一时认输却也被这老者激起好胜之心一定神心道:“我划拳能胜全因破了规矩。当务之急是破了这打架的规矩赢得喘息之机。”他目光转处看到一堆乱石每块皆有数千斤之重。他灵机一动起身推动石块。

怪老头见梁萧将石块推得左一堆右一堆七零八落心中奇怪瞧了一阵不禁手痒奔上去问梁萧做什么但见梁萧闷头不答他索性撸起袖子帮着推滚巨石。

不一时石块各各就位怪老头抬头一瞧却见梁萧双眼盯着自己神色似笑非笑。还没问话忽见他身形一闪人影俱无怪老头不由大吃一惊叫道:“小子你怎么不见啦。”边叫边跑须臾间在乱石间绕了十七八个圈子。

他武功绝顶灵觉惊人直感到梁萧便在左近可无论他轻功如何了得偏偏捕捉不到他的影子。

一时心中慌乱只顾狂奔。

奔了约摸大半个时辰怪老头恼将起来跺足怒道:“臭小子不和你捉迷藏了快滚出来!”他扯着嗓子叫骂一阵不见人应端的气急败坏一屁股坐在地上拉扯胡须拉得痛了叫骂两声复又再扯大生闷气。

原来梁萧推动巨石实是结成一座石阵。怪老头懵懵懂懂自然参不透其中奥妙虽觉梁萧并未走远却想不到梁萧正是借眼前这堆乱石藏身。此时梁萧藏在石后瞧着怪老头疯弄癫不由暗暗好笑暂且定下心来凝神想像如何与怪老头动手如何变招思索一阵忽地绕过巨石笑着招呼道:“老爷子。”

怪老头久不见他正在愣忽见梁萧出现又惊又喜叫道:“好小子看你往哪里逃。”他纵身逼近伸手便抓。梁萧闪身卸开来爪呼地还了一掌。怪老头没料短短工夫梁萧竟有了反击之能真是不胜之喜哈哈大笑变爪为掌横扣梁萧手臂。顷刻间两人一进一退拆了二十来招梁萧眼看技穷忽又将身一闪躲人石阵中苦思对策直待另有高招方又现身。

两人断续斗了半日怪老头想不通石阵古怪反被梁萧把握主动欲斗则斗欲走则走再不受他掌控。直到夜中梁萧才出阵谋来饭食悄悄递到怪老头身边。怪老头久而久之心中生出执念认定梁萧无论如何总在附近绝没走远加上梁萧来去小心他又头脑不清是以见了饭食也不多想只顾大吃吃完便睡待到梁萧出现方又与之比斗。

如此这般两人日夜缠斗。梁萧专心破除旧学另创新招浑然忘了身在何处。初时他尚须设想好诸般变化才敢动手到后来渐能随机应变临阵创变新招。怪老头偶尔虽也能模仿一招两招但苦于梁萧变招奇巧两三招之后便难为继此老生平执著胜负恨不能天下人人武功凡人圣好当对手眼看梁萧每出现一次武功便似有所精进心中端的欢喜不尽时间一长对梁萧隐身石阵之事也不再计较几次将他制住也舍不得留在身边重又将他放回阵中眼巴巴盼望这年轻人再次出现时又能厉害几分。梁萧若无进步他反而百般不喜大声喝骂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三月时光晃眼即过梁萧沉浸于武学日夜拼斗每至筋疲力尽艰辛之处虽说生平未有却也略可借此排解心中苦闷。偶尔他出阵采买衣食隐约得知这些日子阿术攻破扬州、泰州宋将李庭芝以身殉国宋军精锐至此覆没殆尽但元廷西北军事也日益吃紧蒙古诸王与忽必烈打得翻天覆地元朝大军纷纷北还宋军残部趁此机会在各地重振声威图谋复国可说天下纷扰五日无之。梁萧听在耳里厌倦至极只想与这来历不明的怪老头如此切磋武学了却残生。

这一日两人拆到百招上下梁萧到底输了一招当日已斗三场他精疲力竭不及躲入石阵便一头躺倒呼呼喘气。怪老头与他相交日久彼此亲近了许多见状也不为难自去一边呼喝挥拳打熬功力。

梁萧喘息半晌始才回过气来不想心神一懈脑海中竟又掠过以前经历的那些惨烈战事。他不由得浑身抖闭上双目竭力按捺心神好容易将那些金戈铁马从心头抛开不料脑海又露出那张白嫩圆脸一双大大的眼睛正脉脉望着自己满是凄然不舍之意。

刹那间他只觉万念俱灰转眼望去怪老头手舞足蹈神采飞扬半点忧虑也无不由得深深羡慕起来:“若我也能如他一般将所有往事忘个干净该有多好。”虽如此想却自知要忘掉这些事有如登天当下又叹一口气寻思道:“这些天只顾和老头切磋武学倒忘了他的健忘之疾。我与他相识一场总不能袖手旁观让他老大年纪妻离子别流落江湖。”

他主意已定便叫过怪老头连哄带骗将他骗到一处医家请大夫诊断。那郎中见二人衣衫槛褛心中先有八九分不喜生恐两人白医迟疑再三把住怪老头脉搏沉吟一阵方道:“气血充盈百脉俱和并无任何病兆!”梁萧皱眉道:“您瞧仔细了他或许患了健忘症”那大夫早巳不耐一瞪眼道:“健忘也算症么?人老健忘在所难免。想当年老夫读书过目不忘现今看书一百个字记不得两三个若这病也能治我还想请人治呢!”

梁萧心知此人以貌取人甚是震怒但他历经劫难再非往日烈火之性终究没有作只冷笑一声转身出门与怪老头又访了几处名医均是一般口吻好些的来个不睬不理凉薄的甚至冷嘲热讽。

怪老头大不耐烦梁萧也憋了一肚子火气寻思道:“看来这病非是寻常大夫能医!记得当年在天机宫时晓霜曾说恶华佗吴常青住在崂山。吴大先生脾气虽坏但号称华佗医术该是好的俗语道‘死马当作活马医我拼着受他些闲气去碰一碰运气也好!”

梁萧当下哄骗怪老头道:“我认识一名绝顶高手住在崂山你想不想与他会会?”怪老头一听精神大振连声道:“妙极妙极。”也不问究竟一把拽起梁萧便往南走。梁萧忙道:“错了当往北方才是。”

拉过怪老头向北步行。

走了一里许怪老头就嫌梁萧太慢。他轻功本高兴之所至只在梁萧肘间一托又拽起他驰足狂奔。梁萧奔跑不过惟有使出那夜从怪老头鼾声中悟出的吐纳之术。呼吸之间两腿间顿时生出无穷气力只想奔跑再借怪老头拖拽之力倒也勉强追赶得上。只是一旦如此行功便非奔至累倒昏厥不能停止。

如此折腾几回梁萧渐渐摸出门道行进间留心怪老头举动渐渐觉此老奔跑之时步法大有讲究时如鹿奔时如兔走时如狸翻时如鱼跃身处不同地势便有相应步法身法。梁萧依法而行顿觉轻快许多再揣测怪老头气血运行呼吸吐纳依法仿效又多了几分回气还神的余地久而久之再无

气竭之象不禁暗喜道:“这种吐纳术一旦施展体内精力非狂奔不能宣泄。但如何宣泄却大有门道便如横财飞来良贾自能量入为出钱中生钱败家子却只求一时痛快花光了账;武学之理大抵如此!”

又想道:“我一旦如此吐纳势必拔足飞奔这老爷子梦中尚且如此呼吸为何却能安睡如故?”他揣摩不透心知怪老头定是另有秘法不为外人所知。

两人行色匆匆这一日遥见前方大江西去甚是壮观。梁萧正想寻船渡江突见怪老头找来根破竹篙儿嘻嘻哈哈直奔江水而去。

梁萧惊道:“老爷子快回来……”话音未落却见怪老头手掌斜出掌风如刀折下一截竹篙“噢”地掷出只在那断竹落水之际身子一晃跃过三丈之遥身子斜倾几乎与江水持平左脚点在竹上断竹微沉顺他去势又滑出两丈带起一溜儿白色水迹。

怪老头不待断竹下沉再折一截如前法掷出然后一个筋斗翻出落江之际又在三丈之外。如此反复再三一支竹篙尚未用尽他已飞渡大江在对岸叉腰大笑。梁萧瞧得有趣也寻来一支较长竹篙学他模样折竹掷出飞身跃上谁知一脚差了数寸没能踩上竹节脚下一滑一沉。只听“扑通”一声响梁萧四脚朝天早已跌人江中方知这手脚上的本事差了一分半分结果便大不相同一时间又羞又愧惟有硬起头皮老实游过江去。

怪老头见他狼狈模样早已笑得打跌梁萧爬上堤岸怒道:“都怪你肚皮里开花想出这种馒主意!”怪老头哈哈笑道:“谁叫你自不量力来学我乘风蹈海?”梁萧心念一动:“这老头怎会说这般雅词?莫不是他这绝世轻功本就叫做乘风蹈海被他一时顺口叫了出来?”想起那乘长风、蹈四海的风流气派不觉悠然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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