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冰如黛眉微蹙,并没有接话,却轻迈纤足走到萧一剑的身旁,若尤其事地把香腮靠在了萧一剑的右肩头上,
萧一剑心中激动万分,但他却能强捺着无比的愤怒,似乎自语一般说道:
“好香!”
白冰如噗哧一声娇笑着说道:
“什么好香呀?”
“你的头发,你的脸,你身上……唉!”
萧一剑说着似是动了感情,最后却终于吁叹一声。
白冰如温柔而关怀地说道:
“萧,你今天好像有些神不守舍似的,为什么?”
“我倒不觉得。”
“刚才梆敲三更的时候,你曾说过,今宵大概不会有什么事发生了,可是在你穿起衣服来的时候,又说你直觉得会有事情要发生,现在却又突然说起我身上好香,萧,你不觉得这不像你了?”
萧一剑沉重而感叹地幽幽说道:
“人是多变的,一刹那和另一刹那不同……”
“你是说感触呢还是说……”
“什么都不是,是单纯的直觉。”
“这多奇怪?”
“嗯,我不否认奇怪,人本来就是世上最最奇怪的东西!”
“我听不懂了,萧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自认是最了解你的……”
萧一剑苦笑一声,摇头说道:
“你可曾经听说过‘得一知己,虽死无恨’这句话?”
“当然!”
“听说过就好,这是一句沉痛而辛酸的话语,平日人们不会去慢慢地思索它,但是当你明白什么是虚伪……”
“不用再说下去了,我已经明白你说这句话的原由何在啦,萧,看着我,我有几句要紧的话问你!”
萧一剑冷冷地转过身来,面对着白冰如,白冰如正色说道:
“你是不是因为我最近瞒着你安排了几件事情,不高兴了?”
“九娘你太……”
“萧,事关重大,别矫情,说实在话。”
萧一剑点了点头,并没有答话,白冰如也颔首说道:
“这才对,我再问你,这么多年来我对你怎样?”
萧一剑眉头一皱,沉思了刹那之后方始说道:
“很好。”
“不行,很好两个字太空洞了。”
“九娘,你想要我怎么说呢?”
“譬如是好,好在哪里?”
“九娘你这又何必?再说……”
“也许这个问题太广泛了,这样吧,我分开来问你,首先我要你答复我的是,我信任你不?”
“除了最近这几件事情之外,应该说你非常信任我。”
“我再问你,这么多年来,谁在替我调派一切事务?”
“我!”
“我们分离过了没有?”
“九娘,这个问题太难答复了,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用意这样问我,能不能也请你干干脆脆地说出你要说的话来?”
“好,你仔细地听着,天下可有在功力和武技之上,胜过老不死那一家人的高手吗?”
“恐怕没有,但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先听我说完,你就懂得我的苦心了,萧,你坦白地告诉我,你能不能敌得了在翠柏山庄见到的那个‘丫头’?”
“丫头?九娘我……”
“我是指老不死那个管不了的孙女说的!”
“我不怕她!”
“既然你并不怕她,为什么在翠柏山庄相遇的时候,你却急急逃遁……”
“她身旁带着老不死的那三个手下煞星,我以一敌四,绝非对手,何况即便侥幸得胜,谁又是那老不死的对手?所以……”
“对了,我就是等你说出这个原因来。”
“这何必要说,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萧,你别急,听下去就明白了,我这么多年来,投鼠忌器,所怕就是老不死夫妇儿媳这两代人物,至于他那孙儿之辈却还没有放在我的心上!”
“老不死虽然早有诺言,不闻不问古家闲事,不过他那管不了的孙丫头,却成了绊脚的石头,使我不能不三思再行,无法放手去作。”
“老不死的昔日困身‘不归谷’中多年,巧得天缘,虽然已是目下人间无敌的人物,但是他却仍然算不得近百年来的绝顶高手,他仍有所惧,仍有所怕!”
“九娘,你可知道你越说越……”
“别插嘴,听下去……”
“我怎么能够忍得住不插嘴呢,就算老不死的真有惧怕,总不会是惧怕我萧一剑和九娘你吧?”
“他不怕你是当然的事,但他却不敢说不怕我!””九娘你……”
“萧,你可知道我是谁?”
萧一剑这次却惊愕到万分,不由霍地退后一步,抬头愣愣地看着白冰如。
白冰如却娇笑一声,又追问道:
“你怎么不回答我呢?”
“九娘,你叫我怎样能够回答?”
萧一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激动至极,因此他虽然强自抑止着内心的惊骇,故作淡然,但却仍然无法掩饰住声调的失常和急促!
白冰如嫣然一笑,自顾自地转身慢步踱列床旁,边走边道:
“难道你连这么一句话,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我了吗?”
萧一剑在这刹那的时刻中,心头电掣般惊过了种种应对的方法,但他总觉得不能满意,终于决定冒险一试,他刚要开口,白冰如却又说道:
“你很聪明,怎么现在却又这样笨呢?”
萧一剑闻言立即放弃了既定的话语,微笑着说道:
“九娘,你要我回答的这句话,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事情,因此……”
“你一向对人对事总存三分疑念,萧,为什么对我却……”
萧一剑这时已走到白冰如的身前,闻言不待白冰如把话说完,立即神色郑重而诚恳地说道:
“九娘,我怎能对你疑心?我们……唉!要是我们之间还有虚假的话,这令人太难置信了。”
“有的时候,人必须对自己的事情隐瞒一些,这不见得就是欺骗,因为每一个人都有他不能对外人道白的苦衷和秘密。”
萧一剑闻言却幽幽地说道:
“不错,有的时候,因为太信任了对方和自己,所以也可能毫无隐瞒。”
“萧,你是在讥刺我了?”
“你我之间,似乎不须讽刺什么?我只不过是偶然想到这么一句话,就说出它来罢了。”
白冰如点了点头,低低地感叹了一声道:
“你对我好,我明白,否则……算了,这些话不说也罢,萧,我另外有一句话却必须你坦诚地回答我。”
萧一剑点了点头,并未开口,白冰如已经接着说道:
“假若我要你去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你肯吗?”
“当然肯。”
“你能不问理由?”
“九娘,要是我无所不肯的话,又何必去追问理由呢?”
白冰如陡地正色说道:
“萧,你总会相信我不致于对你绝情而负义吧?”
“我深信你不会这样对待我。”
“那就好,不过我还要再问你一句话,你对我怎么样?”
“九娘,你指的可是绝情负义之事说的?”
白冰如点了点头,萧一剑微笑着说道:”你不应该问我这个问题,难道这么多年来,你不知道?”
“我要听你自己说出它来。”
“对你,萧一剑赴汤蹈火不辞。”
“好了,咱们歇息一下,明天一早离开‘叙水’!”
萧一剑故作诧异地说道:
“难道我们放弃已经安排妥当了的对策,中途……”
“并不,一切仍照我的预计行事。”
“可是你刚才说要离开?”
“不错,但是离开此地的只有你和我!”
萧一剑至此竟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如今方始知道自己的聪智比诸白冰如,相差难以道里计算。
他是有名的心狠手辣寡恩无情,现在他却非常清楚,白冰如的阴险狠毒要比自己又高出多多。
他极端恐惧未来的结局,只是如今巳成骑虎之势,目下只好谨慎小心地应付这位绝艳的蛇蝎美人,以免祸发。
因之他故作听不懂白冰如话中用意似的说道:
“当真我现在笨多了,实在无法理解……”
白冰如不待他的话罢,已经接口说道:
“事情简单得很,我决定要把目下所有的这点实力,和古家丫头的一干手下,在这‘叙永’地面上作个了断!”
“九娘,你说我们整个的实力?”
“当然,萧,别轻视了古家丫头,老不死的怀有奇异的功力,在这几个月内,他很可能已把古家丫头调练成了一个绝顶高手!”
“事若如此,九娘,咱们的人岂非是扑火的灯蛾?”
“不错,但是你别忘了,扑火的灯蛾要能前仆后继不畏死难的话,必然能够将灯芯封死!”
萧一剑心头大震,愕然问道:
“九娘,你难道丝毫不去考虑这样做的后果?”
“我早都想过了。”
“结局怎样?”
“大概,只能够剩下三个人!”
“九娘,哪三个人能够平安地活下去?”
“你,我,还有古家丫头!”
“九娘,你别忘了,谁也不敢断定在那小轿里面的人物就是……”
“我敢断定,轿中人准是那古家丫头!”
“万一不是呢?”
“那只好怨命了。”
萧一剑再次心凛胆颤,白冰如竟然不惜驱使百数十名江湖高手陷身死地,其原因仅仅为了她个人的一次大胆的判断,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无情做法,使他深深地惧而不安。
他忖念未毕,白冰如已经接着说道:
“我敢说不会有万一的事情发生,即便当真事出意外,萧,那和我们也已经丝毫无关系了,何况我还另有安排。”
萧一剑非常明白白冰如这句话的居心,万一不幸之时,死的是那百数十名江湖高手,自然和白冰如无关。
何况白冰如定策之前,就已经决心要这些手下的江湖高手,与敌偕亡共死,当然是不会再和这场罕见的血搏发生关系,因为她即将携带着自己,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不过……”
萧一剑越想越怕,“不过”二字脱口说出,白冰如却严穆而深沉地接口说道:
“不过我却另有恐惧?”
萧-剑瞥了白冰如一眼,他知道此时不能随便接口,为免变生不测,沉默自然是最好的武器。
白冰如见他久未开口,和缓地说道:
“你不问我有什么值得恐惧的事情?”
萧一剑心中一凛,却故作淡然地答道:
“反正我们是祸福相共,任凭是什么恐惧的事情,我深信必然能够平安渡过。”
臼冰如突然阴森地问道:
“你可知道‘古月苍’为什么落到那样悲惨的结局?”
“他想脱离我们……”
“萧,单单为了这一点,他是不合死的!”
“那……那我就想不通了。”
“说来原因简单,他死在‘知道得太多’而‘不肯听话’上面!”
萧一剑微然一笑,点了点头,虽然他内心中已经凛惧到了极点,但在表面上却令人丝毫看不出来破绽。
不料白冰如却突然说道:
“古月苍的‘坦直’,也是他取死的原因之-,萧,这一点你比他就高得多了。”
萧一剑更难回答,只好又笑了笑。
白冰如咯咯地娇笑了两声,语凋沉重地说道:
“不过,萧,你应该明白。过分的虚伪要比不合时宜的坦直还让人痛恨,我深望你不会这样!”
萧一剑闻言魄惊,他的狡猾技巧,在白冰如的面前似已无法施展,只能不时地提高自己的警觉,以沉默来对付一切。
“萧,现在是你我两个痛痛快快说明白一切的时候了,我……”
萧一剑的沉默,巳无法保护他的安全,他料到白冰如要说些什么,这些事,本来是他急于思要知道的,不过刚刚白冰如说出古月苍的死因,是“知道得太多”,他决不肯也走向这条极端接近死亡的路径,因此他不待白冰如把话说完,已经决定冒次大险,立刻含笑接口说道:
“我曾说过,你只要觉得某一件事情必须去作,值得去作,我总是会追随在你的左右,因此我想我不必多问和多知道什么。”
“难道你连我到底是谁也不想知道?”
“我极少说坦直而率诚的话,现在我要说一次了,我认为你到底是谁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还是你,你还是那个我极端仰慕心爱的人就够了!”
“萧,你变得聪明多了。”
“我否认你这种荒谬的句子,但是我却承认我不会和别人一样自不量力。”
白冰如再次咯咯地娇笑出声,非常得意地对萧一剑说道:
“那我们谈谈今后的目的吧。”
“我认定这没有什么可谈的,反正我是跟着你走。”
“好,那你就听我告诉你未来的安排。”
萧一剑点了点头,上步扶着白冰如一道坐在卧床沿上。
“萧,咱们天亮就走,那个时候也正是古家丫头们和咱们所有的高手,在离此二十里外的一座尼姑庵中拼死搏生的当空,咱们必须一路疾行,这样我算就古家丫头绝对不会再走在咱们前面。”
“九娘,难道咱们要去的地方,也就是古家丫头要去的所在?”
“不错,但是她因为突然遭受了意外的袭击,算来至少要比咱们晚到一天。”
“早到和晚到,关系很大,对吗?”
“当然。”
“那……九娘,咱们为什么不现在就走呢?”
“过早了也没有用处。”
萧一剑暗呼一声“侥幸”,他几乎泄露了自己所料到的事情,万幸白冰如并没有疑心。
“咱们虽然要比古家丫头早到地头,但却必须等着古家丫头进入目的地之后方可进入,如此非但再无危险,并可乘机将古家丫头置于绝地!”
萧一剑再点点头,表示他已经明白了内情。
白冰如瞥了他一眼,缓缓说道:
“萧,进入目的地后,至少要三年方能离开……”
“只要有你相伴一起,我不问何年何月。”
“假如我不能和你相伴一起的时候呢?”
“那要看是否有这个必要,使我离开你三年之久了。”
“当然有此必要,是我要你这样做的。”
“这自然又当别论,不过……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使我们不必分离?”
“没有,因为我们并非隐身田园或……萧,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一处人迹罕到的所在,那里有不少武林中人梦求难得的东西,因此我们必须分别三年,各人为各人的……”
“我懂了,九娘你放心,我能够忍耐得下!”
白冰如微笑着点了点头,沉思片刻之后说道:
“萧,你可能猜得出来,我们要去的是个什么地方?”
“这太难猜了,早些年我会毫不考虑地说是‘不归谷’,可是现在‘不归谷’沉沦已久,自然……”
“你这么聪明竟也没敢去猜,告诉你吧,古家丫头正是要进不归谷!”
这却大出萧一剑的意料,不由惊咦一声说道:
“这怎么会,怎么会,不归谷明明已然沉沦地下,变成了一处死地,没有门户,没有路径……”
“不但门户仍然存在,路径也丝毫未改!”
“九娘,这我无法相信!”
“你不信我?”
“九娘,我并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无法相信此事,自从‘不归谷’陷沉地下之后,已是无人不知这座奇特的山谷,是在峨眉群山之中了。
“九娘,说实话,多少年前我曾经去过,并且亲眼目睹过昔日谷口的留字,也曾登山窥查,已成一片岩石,所以现在我不能……”
白冰如正色地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
“你的话不假,可是内中还另有隐秘奇情存在,你可要听?不过这却必须从头说起,还必须包括我的身世。”
萧一剑沉思有顷,决定一听“不归谷”奇情之事,因为当年内中的人物,有一个和他的关联极深,因之他决定冒次大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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