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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话 背水 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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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底红十字标志的车辆,已来到校舍前。那巨大的车身旁,学生排成凌乱的队伍,等着轮到自己。

车辆外设置的报名台上,堆满成箱的原子笔。好像是捐完血从车子出来时,可以领到的纪念品。

“本月欠缺o型”。

车身上挂的横条布幕,在微风中摇曳。一旁的报名台,o型的都筑填写问卷,先量血压。分别是六十、一百一十。

进入车内,弥漫的甲酚消毒水的气味令他差点呛到。不,更强烈的是汽车排放的废气。或许是为了让机器运转,只好一直发动引擎没有熄火。

内部有四张活动式简易床。车辆前方两张,后方两张,以背对背的方式放在一起。两名护理师在其间的狭小走道缩起身子走来走去。

“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准备,请在那里放轻松休息一下。”

在前方的床铺一坐下,一名护理师就这么对他喊道。看来自己好像得等上一会了。似乎是人手不足来不及做捐血准备。

他在指定的床铺躺下。隔壁是宫坂。他把活动式床铺调成四十五度,正在定定注视流过管中的自己的血液。

“你知道吗?都筑

九_九_藏_书_网。这些血,只能保存三周。一旦过期,好像会抽出部分成分,剩下的就会被当成废弃品扔掉。”

“能保存三周已经算是很好了。”

都筑把手伸进裤子口袋。从那里取出的,是折得小小的纸张。四百字稿纸五张。他朝宫坂扔去。接着把自己的自动铅笔与橡皮擦也同样交给他。

“你的时间,只剩今天一天了,宫坂。”

宫坂完全坐起上半身,朝他俯视。“你在说什么?”

“你还没交吧?”

“……你说文集要刊登的稿子吗?不是这个礼拜之内交稿就行了?”

“你还没睡醒吗?到今天截止。你现在就写。”

“在这里写?”

“不然你还要去哪儿写?”

“你是特地跟着我来的?不惜跟到这种地方?”

“答对了。如果打扰到你那我道歉。所以你快写吧。”

真是的,败给你了……。宫坂一边发牢骚,一边再次躺到床上,光用右手灵巧地把稿纸在肚子上摊开,开始动笔。同时,

“警察职员的惩戒处分有哪些种类?”

背后的床铺那边,传来这么一句话。是同期入学的荒川教场两名学生,带着参考书上车在讲话。

“免职、停职、减薪、记警告。”

“那,下一题。不依公务员法而是根据内规做的惩戒处分有哪些?”

“口头警告、本部长告诫、严重告诫、所属长官告诫。”

“巡逻时要收集的情报,请答出六项。”

“一,防犯上需注意的人物。二,有犯罪发生之虞的场所。三,有犯罪者徘徊之虞的场所。四,防止灾害、意外事故时的必要事项。”

“还有两项呢?”

那个声音,是对着这边发出的。

“刚才的问题,就请在那里竖着耳朵听的风间教场的都筑巡查来解答吧。”

“五,作为犯罪搜查线索的事项。六,可供其他警察活动参考的事项。”

本来打算漠视,但他还是特地扭头回答了。脑袋似乎还没从考试模式切换回来。

不过他们可真勤勉。毕业考昨天都已经考完了。不过每周的小考会一直持续到毕业前夕。大概是为了应付那个吧。他知道背后那两人都在竞争毕业生总代表的宝座。

以总代表的身分上台致答辞。那对警校学生而言是最大的荣誉。毕业典礼当天早上,把致辞用纸拿去指导教官那里,请他在上面写一句简短的赠言,据说是这个学校的惯例。第九十八期短期课程两个班级共六十七名学生中,这个荣誉不知将花落谁家。

自己呢?有那个可能性吗?

关于毕业考,他应该可以轻松通过所有的科目。写完考卷已有充分的把握。但是光靠纸上测验,与其他优秀学生之间的差距并不大。

问题是毕业典礼眼看着就要到了。说到今后会举行的大型活动,顶多只有手枪检定与路检盘查竞赛这两项。枪检通过上级,而且在路检赛拿冠军——如果能取得那样的成绩,或许勉强有希望吧。

不知几时,宫坂已写到第三张稿纸了。看他运笔如飞毫无滞碍,可见要写的内容早已在脑中成形。

都筑歪过身子,故意毫不客气地探头窥视。

路检挑战记

宫坂定

实务修习时,曾在街头实际做过临检盘问。当时的感想如下。

对警察而言,路上拦检堪称最重要的工作。接受拦检的人固然紧张,执行拦检的人也会有相当大的压力。“不好意思,可以请教您的姓名、住址、工作地点以及现在要去的目的地吗?”试想,如果被人这样连气都来不及喘地不停质问,你会作何反应?而且,这样的质问是来自制服上有警徽的人物。一般人大概会完全傻眼,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吧。更重要的是,肯定会对警察留下坏印象:“为什么要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我?”这点,是我在街头做拦检后最强烈的感想。

根据学长所教,似乎有技巧可以抹除这种坏印象。换言之,只要用“这一带发生了案件,所以正在请教大家”当作开场白就行了。但是,即便没有实质影响,谎言毕竟是谎言。罪恶感作祟之下,实在难以流畅说出口,枉费人家特地传授的技巧,结果我还是无法善加利用。

因此,起初我颇为困惑,但多做几次后,终于行有余力可以去学习各种事物。

记得是在对某位男性进行拦检时。对方起初很抗拒,但在我的锲而不舍下,我发现他不是排斥拦检本身,而是在意被路人看见。一旦从马路移至旁边别人看不见的地点,在那里重新发问后,这次他就很配合地回答我的问题了。

站在对方的立场设想执行拦检,让我得到学长的夸奖。说是初立大功或许太夸张。但是,这次经验,对我个人而言的确是一个勋章。

“你确定吗?”

从旁一问,宫坂抬起头。“我怎么了?”

“被学长夸奖的这段。不是你捏造的吧?”

和每天提交的日记一样,这篇文章也绝对不容许故意造假。在这里,创作是一种犯罪行为。一旦被发现会立刻遭到退学。“培养正确的文书制作能力”——本校的设置纲要在“教养的基本方针”有明文规定,所以这项规定据说被非常严格地执行。

“你不相信吗?”

“我没这么说。”

“算了,怎样都无所谓。就算有错,被开除的也不是你而是我。你就放心吧。”

的确,这么多的内容宫坂只花了十分钟左右便流畅地写出来,可见草稿八成早就在脑中了。那么应该不会有问题。

宫坂露出从容不迫的笑意,把稿子与自动铅笔还给他。但是橡皮擦却塞进自己身上的衬衫胸前口袋。

“那个也还给我。那是我的私人物品。”

“这个就让我偷一下吧。”

“这是哪门子游戏?”

“你觉得我的行动可疑吗?”

与其称之为可疑,说他很烦人可能更正确,但都筑还是姑且点头。

“那么,你现在就试试看对我做路上拦检。”

“……你说真的?”

“试试看嘛。做个路检,搜查一下我的口袋。如果办得到,我就把橡皮擦还给你。”

宫坂奸笑,或许是打算给他时间考虑,刻意将视线移开,把脸对着管中流动的自己的血液。

这是搞什么……。

结果,都筑以舌尖轻轻舔唇,直视着正好刚把脸转回来的宫坂,开口说:“不好意思。可以耽误您一点时——”

“不行。”宫坂打断他的话,同时夸张地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朝他摇头。“你那种问话方式,在现场根本不管用。”

都筑清楚感到自己的脸孔僵硬。“为什么?”

“就跟你说不要向他人寻求答案。用你的脑袋好好思考。”宫坂瞥向护理师。“对不起,请问还要多久?”

“大概两三分钟吧。”

“听到没有?”宫坂的眼睛,这次转向减压式抽血装置。“好了,你最好赶快重来。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罗。”

到底是哪里不对?他不懂……。

试着换个问法吧?省略开场白,劈头就直捣核心。

“怎么了?快点呀。”

捕捉到与宫坂视线相对的时机,他试着直截了当说:“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皮包吗?”

宫坂的口中发出类似叹气的声音。“到此为止。这次又不及格。”

“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是叫你要自己想吗?如果连那个都不懂,绝对没希望在路检竞赛拿冠军喔。”

都筑强烈感到,不只是脸孔,连身体都开始僵硬了。

“你想拿冠军吧?——或者单刀直入,说是总代表的宝座或许更正确。不过很遗憾。会当上总代表的是我。”

“你可真有自信。”

“我这是言出必行。既然说出口就只能去做到。就那个意味而言,或许也堪称是背水一战吧。总而言之,就是要把自己逼到极限。”

宫坂好像已捐完血了。体格特别壮硕的护理师走过来,从他的手上拔出抽血针。

“好,辛苦了。下车后,要立刻喝点饮料补充水分喔。”

“麻烦您了。”

对护理师敬礼后,宫坂说:“别误会。我可不是在欺负你。正好相反。我是希望你也能奋发图强。否则没有对手,较量起来就太无趣了。”

他轻轻挥手,匆匆走下捐血车。

刚才的护理师,左右摇晃着宛如吊钟的身体,走向驾驶座去了。到底要等多久?至今还是没有要在自己手上扎针的迹象。

蓦然间,他感到视野一隅似乎有什么在动。定睛一看,宫坂之前躺的床旁,不知几时站了另一个人影。

是风间。

白发的指导教官,就像那是自家的贵妃椅似地,以悠哉的动作在床上躺倒,用有一搭没一搭的口吻说:“我最怕打针了。”

好像是在对自己发话,但都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好先把头稍微往风间那边歪,至少先摆出“我在听”的姿势。

“不过当着大家的面,又不能不配合。所以我先领了这个。”

风间举起手里的东西给他看。好像是当作纪念品赠送的原子笔。

这位教官似乎也要摆出背水一战的阵势。之前他与宫坂对话时教官应该不可能站在哪里偷听,所以大概纯属巧合吧。

“这好像是加压式的。”

风间把原子笔举到空中打量,一边朝他伸出手。如果有不要的纸给我一张。骨节粗大的指尖如此要求。可能是想试试原子笔好不好写。

幸好他多带了几张稿纸,于是递了一张过去。

风间把腰稍微往下移,摆出趴卧的姿势,将原子笔向上,在稿纸唰唰唰地写字。好像是汉诗。

仿佛一阵清风吹过——风间的笔迹令人很想这么形容,他写的文字是:“吾能弭谤矣”。

是这么读的。不,不是读,应该说是看。“弭”是他从未见过的汉字。脑内无法转换成语音。至于“矣”,记得是表示断定的助词,按照音读的话是“一”,但通常应该是不发音。他记得高中课堂上是这么教的。

或许是察觉他的视线,风间又补充说:“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句话。”

“写的是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

“对。”

“那么,”风间把纸推过来,“你自己去查。——对了,我听日下部说了。都筑,听说你愿意担任毕业文集的编纂委员。”

是被那家伙陷害的。日下部事先把我的围巾藏起来。然后,装作是他找到的,让我欠他一个人情,再把工作推给我——他真的很想这么解释,但最后还是作罢。因为他觉得纵使真的这么说了,风间恐怕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那位护理师拿着驱血带与纱布之类的东西回来了。看来终于有时间理会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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