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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听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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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森望(书评家)/文

王淑仪/译

推理的精髓在短篇——虽然无意如此武断,然而要单纯地享受推理特有的谜团、縝密的理论、结局的意外性,短篇确实比长篇适合,这一点可以从长期以来,在推理的世界里,短篇选集一直受到支持而足以证明。读杰出的短篇推理可以带来比一部长篇更多的爽快与感动。

另一方面,写作短篇却是十分耗时费力的,而且即使是注入了与写作长篇同样的能量,完成了一篇精彩绝伦的短篇,所得到的稿费报酬也只是长篇的数分之一,而且若没有一定的篇数无法集结成书(更甚至,四散的短篇较连作短篇或长篇更难发行单行本),简而言之,呕心沥血写作而成的单篇短篇消耗的精神多,带来的回报少,是很不符合写作者的经济效益的。

因此,容易成书的短篇连作称霸的日本小说界(顺带一提,在海外,短篇连作的形式是属于少数)里,短篇推理明日之星——长冈弘树快意登场了。二〇〇三年以《真夏的车轮》获得第二十五届小说推理新人奖,之后又在〇五年出版了五篇单篇推理短篇集结而成的作品集《向阳处的谎言》而出道。这本《偶然听到的话》是继之于〇八年刊行的长冈弘树第二本作品集,收录了他于〇七到〇八年间,在《小说推理》上所发表的四篇短篇。放在最近的推理小说里来看,此书偏薄,但只要读过便知道,此作的水准与密度都是高得惊人。作为推理小说而言,几乎没有余赘的部分,文中的记述全都与谜团有关,然而读者完全不会感受到这样的铺陈(或刻意),乍看之下以为是一篇带有温度的写实小说,即使是身经百战的推理读者读来,也会陷入作者巧妙编织之作中。

表题作《偶然听到的话》是二〇〇八年第六十一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短篇组得奖作,同时也是让世人见识到短篇推理作家长冈弘树的力量之作品。它在五部入围作品中,一开始就得到压倒性的好评(第一轮投票《偶然听到的话》获得十三点,其他四篇全都以七点并列)毫无疑虑地成为得奖作品,对此作的评价之高,从作为选考委员的推理作家前辈们的评语可见一斑,这里摘录一部分介绍:“此作不论是作为警察小说、家庭小说或是人情小说都非常精采。这几年来我所读的作品之中,此作可说是最为优秀的一篇,也让我再度认识了短篇小说的厉害之处。”(山田正纪)

“与真相直结的关键字竟然就这样堂堂揭诸于篇名,却还能欺骗到读者,这样高超的手法令人佩服。我在读的时候也是特意提醒自己不要被骗了,却还是完全被牵着走,只能折服在他的技巧。”(有栖川有栖)

“评选时当然是想找到那独一无二的作品,(而此作)果真让我这个做评委的大大地满足了。”(北森鸿)

顺带一提的是,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的短篇奖得奖门槛非常高,从分长篇、短篇、评论与其他等三大部门的第二十九届(一九七六年)以降之结果来看,三十六届之中,有十六届是“从缺”(八三?九九年的短篇及短篇连作部门),而歷代的得奖作品之水准亦相当高,户板康二《绿色车的小孩》(七六年)、阿刀田高《来访者》(七九年)、连城三纪彦《返回川恂情》(八一年)、小池真理子《妻子的女性朋友们》(八九年)、加纳朋子《玻璃长颈鹿》(九五年)、黑川博行《count plan》(九六年)、横山秀夫《动机》(〇〇年)、法月纶太郎《都市传说拼图》(〇二年)、伊坂幸太郎《死神的精确度》(〇四年)、平山梦明《世界横麦卡托投影地图的独白》(〇六年)等等如綺罗星般闪耀的名作辈出,而《偶然听到的话》则是有幸荣获桂冠,得以与这些杰作群为伍之作。

“傍闻”二字是听来陌生的辞汇,查了《大辞泉》中解释,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站在一旁,无心听到别人的对话内容”,并举了里见谆《安城家的兄弟》中的一节为例文:“傍闻了不容易回应的应对……”这样不经意听见别人所说的话,有着比对方直接告诉你的话更容易信服的“传言效果”(若是借用作品中的台词,便是“一定要别人相信的事情,就跟其他人说,然后让对方从旁听到的技巧”》,便是本篇的关键所在。

小说的主角是在所辖署的刑事课重案组担任主任一职的羽角启子,她同样身为刑警的丈夫于四年前去世,现在与就读小学六年级的女儿菜月两人相依为命。母女间微妙的关系、附近独居老奶奶家发生的强盗案《是小偷强行闯入有人在家的屋子中盗取物品,而非闯空门》,以及启子所追查的随机杀人事件,三条线并行。笔触写实而细緻,就如同山田正纪的评语所言,不论是作为家庭小说、人情小说还是警察小说都十分精采,且重读一次时更令人惊艳的是其中诡计布置之精巧,鲜活的骗术技巧令人咋舌。

然而本书所收录的作品之中,《偶然听到的话》不是最突出的杰作,其他三篇也各自有其旨趣,满是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创意,若是向读者做问卷调查看四篇中哪一篇是最佳的,结果一定会因人而异吧。

四篇的共通点是以牺牲自己、帮助别人的职业之现场为舞台,其中一名登场人物不可解释的行动作为谜团核心。

卷末的那篇《迟疑的箱子》是以经营为出狱后的更生人提供住处的更生保护设施为业的中年女性作为主角。题目“迟疑的箱子”(并非时下流行的断捨离)是为了让人顺利丢弃无法割捨的东西而存在。若有东西让你困惑不知到底该不该丢掉时就先放进这个箱子里,经过一定的犹豫期后,即使是一次也没用过的东西(像是没穿过的衣服)也有办法处理掉——一般的使用方法是如此。而本篇的登场人物所传授的使用方法则跟这个有点不一样,将犹豫是否要丢的东西放入是相同的,然而最少要一天一次回头去看看“迟疑箱里面的东西”,然后经过数天之后,就能决定捨弃。听到这个方法的主角,将它解释为“因为一时之间难以割捨,所以先假装已经丢掉了,等到习惯没有这项东西时,就能够收拾好犹豫不决的心情,而有了要将东西处理掉的决心”。

这篇《迟疑的箱子》与《偶然听到的话》在推理上所具有的重要意义是相同的,两者都将“与真相直结的关键字竟然就这样堂堂揭诸于篇名,却还能巧妙欺骗读者的高超的手法”(有栖川有栖)发挥到一百二十分。

置于卷头的那篇《迷走》内容也是与题名相同的,以救护车迷走之谜为主题。这几年所谓的“人球”——接获民众的一一九电话,救护车赶去接了患者,但四处请求医疗机构接手却屡遭拒绝,过程中病患熬不住而死亡的事件——已成了社会问题,然而《迷走》当中却是因为救护人员的判断,让病患成为人球,使得救护车不断“迷走”,究竟为何不让救护车直接前往表示可以收容病人的医院呢?

《899》这篇则是消防员在火灾现场碰上不可解之情事。题名《899》是文中消防署的消防无线电,有“要救助者”的术语(东京消防厅用的是252)。不论是《迷走》也好,《899》也好,都是在分秒必争的工作现场,以专业人士所下的“瞬间判断”做为推理之谜的泉源,到了最后真相明朗之时,会让读者打从心底接受,“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是长冈式推理的特徵。

这样的灵感是如何形成的呢?作者在某次访问中回答对方提问时,答道:“一言以蔽之,就是‘原来如此’四个字。”他说:

当我碰到一件事,心中浮起“原来如此”四个字的时候,就会很想要将它写成小説。例如买车,买之前会看一些广告传单,但是买了之后在报纸上看到车商广告,还是不会跳过,照样会看。(中略)

当我理解了人类无意识行动底下的心理时,就会觉得“啊,原来如此!”,接着就会想説那这个是不是可以拿来当成推理的梗。比起愤怒、悲伤等情绪,人所拥有的“知识”、“道理”对我而言更加有吸引力。

(访问·柚月裕子/樱桃电视“booktopics”http://www.sakuranbo.co.jp/special/topics/004.html)

因“原来如此!”而起的,令人拍案叫好的创作术,竟然是面对访问时的回答,这点颇出我意料。本书中,描写了各式各样的职业现场,连空气感在内,读来如临现场,还以为是因为经过多次绵密的取材,但在上述的访问之中,被问到“是如何取材的呢?”作者立即回答说:“靠想像”。

我讨厌取材(笑)。我会找书或是稍后看一下电视,但就是不会取材。对我而言,透过取材,将访问人、从书中得到的资讯就这愫拿来写作,还不如即使舆事实有些许出入,却是靠作家自己想像。与其花时间去调查,我宁愿将时间用在想像书中出场人物的行动、他所从事的职业才会遇上的事情等等。

作者说他从小就说谎,“因为一直说谎所以才会对小说有兴趣吧(笑)”,这可说很像是身为一名作家会有的姿态。仔细想想,“让人误以为是亲眼所见”的技术,正是作家才能的证据。所写的事物是否为真实并不是问题,而是在读者眼中能否被当作是真的,这才是问题所在。在这层意义上,本书所收录的四篇短篇每一篇都在传达着“小说的真实”。

关于作者的经歷,我参照了双叶文库版的《向阳处的谎言》书末解说(村上贵史),其最后的作品为二〇一〇年九月出版的第三部单行本《线的波纹》(小学馆)。故事是在某个小鎭发生的一件事產生的蝴蝶效应扩散开来,引发了另一个事件的精采连作短篇推理。此外,他也在小学馆的文库版杂誌《storybox》连载以警察学校为舞台的推理小说《初任》、在幻冬舍的《pontoon》也自二〇一一年八月号开始,连载长篇小说《游泳变色龙》。

同时在《小说推理》二〇〇九年七月号刊载的《白色的线》亦是《偶然听到的话》的羽角启子与菜月两母女再登场的短篇小说。已升上中学的菜月立志要当新闻记者,开始对某桩未解决案件展开调查……。看来作者心中已经有了以这对母女组合为主角的短篇系列之构想,身为《偶然听到的话》的粉丝,期待其今后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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