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清晨，火星从巢穴里走出，看见大 家都已经忙活起来了。鼠毛一早便带领着巡逻 队出去了。沙风正带着三只幼崽去训练沙坑， 三只幼崽欢天喜地地跟在她身后。雾脚和两个 河族学徒也一同前往训练。这时，蕨毛衔着一 只猎物刚刚回来。

火星看见白风和黑莓爪、蜡爪站在营地围 墙边，于是向他们走去。

白风迎过来说：“我们正在检查围墙的牢 固程度。如果血族攻来——”说着，他眼睛里 充满了忧虑的神色。 “好主意。”火星想到血族可能破门而入， 在营地里横冲直撞，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正在 此时，他听见金雀花通道里传来声音，急忙扭 头去看，竟然看见乌爪从通道里走了出来，身 后还跟着巴利。巴利此前还从未来过雷族营地 呢。

火星急忙迎上前去。乌爪自信地大步走过 来，跟在后面的巴利则谨慎小心，好像怕自己 不受欢迎似的。

乌爪大声说：“昨晚我们在风族边界处遇 见了一根须，他把长鞭和血族的事情都一五一 十地告诉我们了。我们想来帮忙，更重要的是 巴利有些情况要告诉你。”

火星低头行礼说：“看见你们真好，感谢你 们前来鼎力相助。咱们去我的巢穴里谈吧。”

火星友善的态度令巴利的紧张情绪缓解了 些，两位独行者随着火星走进高岩下的石洞中。 清晨的阳光透过苔藓照进洞穴，显出一派安静 祥和的气氛。火星一时间几乎忘记了来自血族 的威胁，但独行者脸上凝重的表情提醒着他此 时森林正蒙上了前所未有的阴影。

等两位独行者坐下后，火星急切地问：“是 什么事啊？”

乌爪向四周打量着，流露出敬畏的表情— —他想起了蓝星，也许他更奇怪当年与他同门 学艺的火星怎么就接替了前族长的位置呢。巴 利显得很不安，他趴在地上，把四肢垫在身子 底下，这才开口说：“我是在两腿动物的地盘 里出生的，长鞭和他手下那群武士的许多情况 我都清楚，大——大概你能猜出来我曾经是血 族的一员吧。”

火星一下子来了兴趣，说：“请说下去。”

巴利说：“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就和同胞 兄弟们一起在废墟中玩耍。我们的妈妈教我们 捕猎以及如何在两腿动物的垃圾堆里寻找食物。 后来，她还教了我们一些防身的技能。”

火星惊讶地问：“你的师父居然是你的母 亲，其他的猫也这样吗？”

巴利点头说：“血族没有像学徒和师父这 种规范的训练系统，你们丛林猫理解不了他们 的生活方式。大部分的猫之所以听命于长鞭， 是因为他最厉害、最凶残，壮骨就是所谓的族 长代表，长鞭的许多肮脏勾当都是由壮骨完成 的。”

火星问：“壮骨？他的皮毛是不是黑白相 间啊？他也去了‘四棵树’。”

巴利一脸厌恶地说：“他长得正如你所说 的那样，他和长鞭一样坏，两只猫狼狈为奸！ 凡有猫违抗他们的命令，幸运的便被赶走，不 幸的就有可能被杀掉。”

火星好奇地问：“那幼崽和老年猫由谁照 料啊？”

巴利耸耸肩膀说：“母猫生孩子的时候通 常都由她的配偶去捕猎。即使是长鞭也懂得没 有幼崽的族群注定不能长久的道理。可是老年 猫，还有那些受伤或生病的猫——哼，他们就 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是生是死，一切都听天 由命，血族里不容许有弱者生存。”

火星感到身上的毛根根竖立。世界上居然 还有这样的族群，身处困境的猫得不到同胞们 的照顾，一辈子勤勤恳恳服务族群，到最后却 被族群拒之门外。

火星脱口而出：“那怎么还会有猫追随长 鞭呢？” “因为他们当中有一些猫酷爱杀戮。”巴利 的语气冰冷，目光幽深，“而另外的一些猫则 慑于长鞭的淫威不敢不从。在两腿动物的地盘 里，你如果不住在两腿动物的巢穴里，根本就 无法主宰自己的生活，要么投靠长鞭，要么反 抗他，不过和他作对的猫都活不了多久。”

乌爪凑到巴利跟前，将鼻子轻轻抵在他的 侧腹上以示安慰。他说：“那就是巴利为什么 要离开血族的原因。巴利，快和火星说说。”

那段黑暗的往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 说：“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我无法忍受长鞭 的专横，于是一天夜里偷倫溜走了。一路上我 没命地狂奔，生怕被长鞭和他的武士们捉住。 我跑到两腿动物地盘的边缘，穿过了雷鬼路。 我嗅到森林里的猫的气味，但那时我以为他们 也和长鞭一样凶狠，便远远跑开了。最后我走 到两腿动物的农田，找到了我的安乐窝。两腿 动物们任由我住在那里，他们巴不得我帮他们 捉老鼠呢。”

火星一边听巴利的讲述，一边脑子里转个 不停。巴利的话使他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长 鞭是一个疯狂、危险的敌人。于是他对巴利说： “长鞭一定有某个弱点，只要找出他的弱点， 我们就能打败他。”

巴利直视着他，回答说：“他的弱点其实就 潜藏在他的厉害之处，长鞭和他的武士们都不 信仰星族。”

火星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云尾也不信仰 星族，但他仍然是一只赤胆忠心的雷族猫啊。 巴利究竟想告诉他什么呢？

只听巴利继续说道：“血族没有医生。我说 过，他们根本不照顾伤病员。如果他们不信仰 星族，他们便得不到任何来自上天的启示。” “那么——他们也不遵守武士法典喽？”话 刚出口，火星便知道这个问题问得非常愚蠢。 巴利说的这些情况都向他表明了血族的行为方 式。“你还说那是个弱点？可他们能够为所欲 为，丝毫不受法典的约束啊。” 巴利承认道：“你说得没错，但是你仔细想 想，火星，没有武士法典的约束，你会变得和 长鞭一样穷凶极恶，也许你能因此而打败他。 但如果没有对星族的信仰——你将会陷入怎样 一种境地？”

巴利的目光非常坚定，火星细细回味他的 话。听完巴利说的这些情况后，火星对血族的 惧怕更增添了三分，可与此同时，他心里又隐 隐升起一丝希望，仿佛星族想要借巴利的话告 诉他一些他目前尚未想到的东西。

他说：“谢谢你，巴利，我要认真想想你说 的话，我不会忘记你的热心帮助。”

乌爪站起来说：“我们来这里也不全是为 了这个。一根须告诉我们三日后——现在已经 是两日了，你们将会和长鞭发生一场大战，我 们希望能够尽一些绵薄之力。”

火星吃了一惊，说：“可你们是独行者，这 场战争与你们毫不相干呀！”

巴利说：“算了吧，火星，如果长鞭称霸森 林，你认为我们还会有几天安稳日子可过呢？ 不出十天，他就会找到我们的谷仓和里面肥美 的老鼠，到时候我们不妓赶走，就是被他们杀 死。” 乌爪平静地说：“而且我们应为朋友们而 战。”

火星暗暗感激两位独行者的古道热肠，他 说：“谢谢你们，所有的族群都会铭记你们的 恩德。”

巴利不以为然地说：“我可不管那些，我只 想过平静的生活——但血族的事一天不解决， 我就一天不得安宁。”

火星同意说：“我们都一样。假若森林被长 鞭霸占了去，我们就没有任何希望可言。” 送走乌爪和巴利后，火星便动身前往沙坑 检查训练的进展情况。刚走出营地大门，他便 看见长尾和霜毛从山沟坡上爬下来，于是他停 下脚步问：“发现什么情况了吗？”

长尾点头说：“我们沿着影族边界一直巡 逻至‘四棵树’。从影族那里不断飘过来血族 的气味，隔着雷鬼路大老远就能闻到那股臭味。”

霜毛补充说：“他们一定是躲到那里去了。”

火星若有所思地说：“说得有理，可影族去 哪儿了？”

长尾兴奋地说：“我正要说这件事。我们在 ‘四棵树’嗅到了他们的气味——许多猫的气 味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我相信他们都到河族的 领地里去了。”

火星沉思着说：“这么说他们去投靠河族 这个盟友啦。”河族是否接纳这些影族武士呢？ 豹星是否想在虎星死后恢复自己的权威吗？

想到这里，火星耸了耸肩膀。他的烦恼已 经够多了，现在顾不上豹星会干什么。于是他 说：“有劳了，长尾，这个消息对我们很有用。 你们饿坏了吧，快回去吃点儿东西。”

长尾点头答谢后，带着霜毛走进金雀花通 道。火星目送他们离去，直至霜毛的尾巴一晃 消失在灌木丛里的时候，他这才朝训练沙坑走 去。

灰条正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指导学徒们训练， 看见火星走来，他竖起耳朵打了个招呼。 “训练的情况如何？”

灰条回答说：“不能再好了。如果长鞭看见 我们，他只怕要夹着尾巴滚回两腿动物的地盘 去了。”

他的脸上显出一副坚强的表情，火星想起 他和银溪来往的那些日子。他很想把梦里见到 银溪的事告诉灰条，但又觉得这并不能减轻灰 条的悲痛。那只漂亮的母猫再也不能复活，他 可不希望灰条那么快便去星族那里和她相会， “从任何方面看，我们都是森林里最强的战 斗队。”灰条一边说着，一边瞅着黑莓爪和刺 掌，“请稍候，我去纠正一下黑莓爪挥爪的动 作。”

说着，他从岩石上跳进沙坑。火星向四周 张望，见斑尾和小耳正围绕对方走来走去，寻 找跳起攻击的机会。在沙坑的另一边，沙风正 在指导柳带的三只幼崽。火星走过去观看，只 听沙风说：“好了，我现在是血族的武士，刚刚 闯入你们的营地，你们准备怎么——”

没等沙风把话说完，栗崽便扑上来咬住了 她的尾巴，于是沙风那句没有说完的话立刻就 变成了尖叫。她跳起转身，抬起前爪想要把栗 崽推开，煤崽和雨崽已从她身后扑了过来，沙 风的身影立刻消失在三只死缠烂打的小猫堆里。

沙风从小猫崽们的纠缠中抽身出釆，笑嘻 嘻地说：“干得漂亮！如果我真的是血族猫，此 时早就吓得飞奔而逃了。”她转头对火星说： “嘿，你来啦！看见这三个小家伙了吗？过不 了几个月，他们就能成为伟大的武士！”

火星称赞他们说：“我一点儿也不怀疑！你 们表现得很好，除了沙风之外，没有猫能够教 得更好了。”

栗崽说：“我想要沙风做我的师父，行吗， 火星？”

煤崽立刻争辩说：“不行，我要她做我的师 父！”

沙风在一旁掩嘴倫笑，她对孩子们说：“我 当谁的师父要由火星决定，先让他瞧瞧你们的 本事吧。”

于是这些幼崽又开始闹成一团，有的假装 攻击，有的演练防守。虽然他们兴奋得大喊大 叫，但都争取按照沙风教给他们的动作要领去 做，巧妙地躲避攻击，并且趁势给对方一个小 小的反击。

沙风赞许说：“他们都很优秀，尤其是小栗 崽。”她侧眼瞅了瞅火星，又说，“如果你要我 做她的老师，我决不会说半个‘不’字。”

火星温柔地冲她眨眨眼睛，说：“等时机一 到，我就让她拜你为师，不过这件事只能你知 我知。”

虽然雷族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危难中，但火 星仍情不自禁地感到自豪。他用鼻子贴在沙风 的身体上，喃喃道：“我们将会赢得这场战争， 对此我毫不怀疑。” 沙风没有回答，但她的目光中已说出了一 千句话，一万句话。

火星留下沙风继续教导训练，自己走到沙 坑的另一边。云尾、亮心、蜡爪和尘毛正在那 里练习。只见亮心把尘毛撞了个仰八叉，尘毛 站起来，一边吐掉嘴里的沙子一边说：“我从 没有见过这一招！再让我领教一回吧。”

于是亮心俯下身子，可当她看见火星走过 来时，立刻放松下来。

云尾翘着尾巴迎上前，得意扬扬地说：“你 看见了吗？亮心现在打得确实不错。”

火星催促她说：“接着练下去，这一招看起 来很有点儿意思呢。”

亮心用独眼紧张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又集 中起精神。尘毛试图绕到她盲眼的一侧，但亮 心不停变换位置，令尘毛始终处于自己的视线 以内。尘毛按耐不住，终于纵身跳起。亮心身 子一缩，从他下方钻过，随后抓住他的后腿将 他甩翻在地。

尘毛站起来抖掉身上的沙尘，云尾开玩笑 说：“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叫尘毛了。”

火星高声喝彩说：“干得漂亮，亮心！”他 扭扭耳朵将云尾招到一边，说：“我原本不想 打搅你，可我现在想去看望公主，我觉得你可 能也想和我一同前往。”

云尾竖起耳朵说：“你想去叮嘱她多加小 心吗？” “是的。如今血族窥伺一旁，我们该提醒她 注意危险，虽然她不常到森林里来，可一旦— —” “我和你一起去。”云尾说着，回到沙坑里 向亮心交代了几句。

不一会儿，两只猫便动身朝松林进发。离 开沙坑时，火星和灰条道了别。惨白的阳光照 在大火过后留下的灰烬上，新长出的植物在酷 寒中已经干枯凋零，周围既没有猎物的气味， 也没有猎物发出的声响。火星暗想，即使没有 血族的威胁，这个冬季也已经很难熬了。

他们走到公主生活的两腿动物的巢穴边， 看见她正坐在花园的围栏上。他们从森林里走 出来跳上花园的围栏，公主立刻发出欢快的呼 声。

公主用鼻子抵在火星的身上，大声嚷嚷： “火心，云尾！看见你们真是太好了，你们还好 吗？”

火星回答说：“放心，我们很好。” 云尾插言说：“他现在是族长啦，你该称呼 他火星。” “族长？那太了不起啦！”公主欢呼雀跃。 火星知道这个姐姐为他感到由衷的自豪，但她 不知道这件事真正意味着什么——失去蓝星的 巨大痛苦以及承担的沉重责任。公主又说：“看 见你们真高兴。可你们看上去瘦多了。”她退 后一步打量着自己的弟弟和儿子，“你们能吃 饱肚子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在这种严寒季节里， 森林里所有的猫都填不饱肚子。但生在两腿动 物巢穴里的公主每天过着饭来张口的生活，怎 么可能知道他们的艰难呢。

还没等火星回答，云尾便不耐烦地说：“我 们的日子过得还凑合吧。我们来是为了告诉你 不要到树林里去，附近有许多坏猫出没。”

火星瞪了眼莽撞的外甥，他本来是要找一 个缓和点儿的方式告诉公主这件事的。这时他 只得解释说：“从两腿动物的地盘来了些猫进 入到森林里。”说着，他用鼻子抵在公主的侧 腹上以示安慰，“他们非常凶悍，不过你放心， 他们应该不会来招惹你的。”

公主低声说：“我经常看见他们穿行在树 林间，而且我也听过他们的一些事，听说他们 连狗和猫都要杀。”

火星想起长鞭那用牙齿串成的项链，所以 对这个传闻深信不疑。过不了多久，长鞭的名 下又要记上更多的血债了。

他故意装出自信的样子说：“凡是喜欢传 播流言的猫都有夸大其词的毛病。你不需要担 心，不过为了保险起见，眼下你最好不要走出 这座花园。”

公主凝视着火星，显然没有被他故作轻松 的语气瞒骗过去。她说：“我一定不走出花园， 而且我还要向其他的猫发出警止”

云尾说：“那就好！别担心，我们会把血族 除掉的。” “血族？”公主重复了一声，身上打了个寒 战，“火星，你们的处境很危险，是不是？”

火星点点头。忽然之间，他不再想把姐姐 看做一只柔弱的宠物猫，连真相都不敢对她说。 于是他回答说：“是的，我们的处境不妙，血族 给了我们三天时间离开森林。但我们不打算离 开，所以一场大战是免不了的。”

公主呆呆地看着他，看了良久。她的尾巴 扫过火星身上的一道旧伤疤，那道伤疤是在很 久以前的一次战役中留下的，久远得连他自己 都不记得了。火星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姐姐的眼 中是个什么形象：体格健壮，却憔悴落魄，伤 痕累累的外表标志着他的丛林生活是多么艰辛。

公主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会竭尽全力，你 们的族群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族长了。”

火星说：“希望你说得对。血族是有史以来 族群所面临的最严重的威胁。” “你们会度过这次劫难的，你们会的。”公 主舔着他的耳朵，紧紧贴在他的身上。火星能 够嗅到她散发出的恐惧气味，但她却显得很平 静，脸上流露出不寻常的严肃神情。只听她喃 喃地说：“你们要安安全全地回来，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