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火心在石头上循序跳跃，渡过湍湍急流。 洪水已退去多时，河底的石头自然便显露出来。 这是银溪离去的第二天，天空灰蒙蒙的，飘着 零星小雨，仿佛星族也在为她悼念。

虽然没有得到蓝星的允准，火心仍然前往 河族，准备将银溪的死讯告诉他们，因为他觉 得河族有权知道银溪发生了什么事情。由于害 怕遇到阻拦，此行他没有告诉任何猫。

到达对岸，火心抬头嗅了嗅空气，立时便 嗅到了一只猫的新鲜气味。不多一会儿，从路 边的香薇丛里走出一只小虎斑公猫。

那只小猫见到火心后吃了一惊，怯怯地走 到他面前问：“你是火心，是吗？我在上次森 林大会上见过你。你到我们这边来干什么？”

他努力装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但声音 中却明显透着紧张。他年纪太小一估计还是学 徒，没有老师的带领便急着离开营地。

火心说：“我不是来打架或刺探情报的。我 想和雾脚说句话，你能把她叫来吗？”

那个学徒迟疑了一下，看起来想拒绝，不 过服从武士命令这一习惯终究占了上风，于是 他转身沿着河边朝营地走去。火心目送他离去 后，爬上河岸，藏在蕨木丛里等候雾脚的到来。

过了老半天雾脚才来。火心看见那熟悉的 灰色身影匆匆向他赶来。多像蓝星啊！火心这 才发觉雾脚简直就是蓝星的翻版。看到雾脚孤 身前来，火心松了口气，对停下脚步嗅空气的 雾脚唤道：“雾脚！上这里来！”

雾脚的耳朵动了动，急忙钻进蕨木丛里。 一见面她就问：“什么事？是关于银溪的吗？ 打昨天起我就没有看见她。”

火心如鲠在喉，吃力地咽了口唾沫，说： “雾脚，是坏消息。我很遗憾，银溪死了。”

雾脚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说：“死了？不可 能！”没等火心说话，她厉声喝道：“是不是你 们雷族的武士捉走她的？”

火心急忙说：“不，不是。她和灰条在太阳 石，准备生幼崽。然后事情出了差错——她流 了很多血。我们用尽所有办法，但——唉，雾 脚，真对不起。”

雾脚眼里充满了痛苦的神情，紧紧攥住地 面，爪子都陷进了土里。她仰天长啸，声音凄 厉。火心上前抚慰，觉得她每一条肌肉都绷得 紧紧的。一时间，火心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安 慰她。

雾脚发泄了一通，情绪稍稍平稳下来。她 喃喃地说：“我就知道这种事情不会有好下场。” 语气中只有悲痛，而没有丝毫的恼怒和责怪的 意思。“我告诉过她，叫她别和灰条来往，但她 肯听吗？现在——我真不敢相信再也见不着她 了。”

火心告诉她：“灰条把她埋在了太阳石。如 果有一天你我在那里见面，我会指给你看。”

雾脚点了点头。火心为了让她节哀，补充 了一句：“她的孩子们都还活着。”

雾脚立刻坐起来，问：“她的孩子们？”

火心说：“两个，他们都很好。”

雾脚眨眨眼睛，忽然若有所思地问：“雷族 想要他们吗？他们身上可有一半的河族血统 啊。”

火心说：“我们的一只母猫当他们的奶妈。 大伙儿虽然对灰条感到气恼，但谁也不会把气 撒在孩子身上。” “我明白了。”她想了一会儿，站起来，“我 必须赶回去把这件事通知族群，他们还不知道 她和灰条的事呢。真不知道该怎么对银溪的父 亲启齿。” 火心清楚她的感受。一般来说父亲和孩子 之间的关系比较松散，但钩星与银溪之间的关 系却是甚为紧密。银溪选择灰条作为配偶无疑 是对族群的背叛，可想而知，钩星定然在伤心 之余，又感恼怒。

雾脚舔了一下火心的额头说：“谢谢你前 来相告。”

说完，她钻出蕨木丛，迅速离去。火心看着 她消失在视线之外，方才渡过河回到自己的领 地里。 火心从睡梦中饿醒。借着昏暗的光，他看 见灰条的窝空荡荡的，生气地想：“噢，不！又 去和银溪私会了！”接着才省悟过来，银溪已 经死去两天了。此事在族群中引发的震动渐渐 平息，不过除了火心和蕨毛外，大家既不同灰 条讲话，也不和他一道外出巡逻捕猎。蓝星则 迟迟没有宣布对他的处罚决定。

火心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这几天，灰条 整晚辗转反侧，抽泣连连，搅得他根本睡不好 觉。看到朋友这个样子，他心里也很难受。灰 条的不忠行为给族群造成的冲击很大，大伙儿 之间的日常交谈充满了猜忌，彼此间舔梳的时 间也大大缩短了。火心不知道族群何时才能恢 复过来。

他抖了抖身子，走出巢穴向猎物堆走去。 冉冉升起的朝阳将营地洒满了金色的光斑。火 心低头挑了一只肥大的水老鼠，这时他听到有 猫呼唤：“火心！火心！”

火心转过身，看见云崽正从育婴室朝他跑 过来，纹脸带着其他几个幼崽慢慢悠悠跟在后 面。令他惊奇的是，蓝星也来了。

云崽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地吆喝：“火 心！我就要成为学徒了！我就要成为学徒了！”

火心放下嘴里的水老鼠。是啊，他几乎忘 了云崽马上就要满六个月这件事了。想到这里， 心里又是兴奋，又是惭愧。

蓝星走近说：“你是他理所当然的老师，不 是吗，火心？你该另收一名弟子了。虽然蕨毛 不是你的徒弟，但你教得也很好啊。”

听到蓝星赞扬，火心低下头说：“过奖了。” 他想起炭爪，心里感到一阵悲伤。自从炭爪遭 遇不幸以来，他时时感到愧疚，因此他决心要 把云崽教好。

云崽睁着大眼睛说：“我会比别的猫更加 努力！我要成为最优秀的学徒！ 纹脸被逗得莞尔一笑，蓝星说：“我们都在 拭目以待呢。”

纹脸说：“他一天到晚地纠缠我。我知道他 会尽最大努力的，他是一个健壮而聪明的孩子。”

云崽顿时喜形于色。火心寻思：“看来他把 宠物猫的事情早扔到脑后了。这孩子生性自负， 心里压根儿没有什么武士法典。我把他带进族 群，这件事做对了吗？”火心心里再次产生了 怀疑。他知道，收这么个徒弟可不是一件轻松 的事。

蓝星说：“我这就召集开会。”说着朝高岩 走去。云崽看了眼火心，跟着蓝星跑了过去， 其他的几个幼崽也蹦蹦跳跳跟在后面。

纹脸说：“火心，有些事我想问问你。”

火心暗地里叹了口气，看来在云崽的学徒 典礼前自己是没有时间吃东西了：“什么事？” “是关于灰条的。我理解他现在的心情，可 他看守着那两只幼崽，寸步不离育婴室，仿佛 金花照顾不好他的孩子似的。他把我们的生活 都打乱了。” “你对他说了吗？” “我们暗示了好几次，纹尾甚至问他是不是 怀孕了，可他根本没有反应。” 火心遗憾地朝那只水老鼠瞥了最后一眼， 说：“我会同他说的，纹脸。他现在还在那儿 吗？” “在，他待了整整一个早晨。” “我叫他出来开会。”说着，火心朝育婴室 走去，路上他听见蓝星站在高岩上大声召集全 族开会。

进入育婴室时正遇上虎掌从里面出来。他 让开道路，暗想虎掌来育婴室做什么，随即想 起金花生下的幼崽中有一只是深棕色虎斑猫， 虎掌一定是孩子们的父亲。

育婴室里暖暖和和的，洋溢着温馨的奶味。 金花躺在巢穴里给孩子们喂奶，灰条卧在旁边 观看。

只听灰条焦急地说：“他们能吃饱吗？他 们的个头真小。”

金花耐心地回答：“那是因为他们年龄还 小。他们会长大的。”

火心走过去，看到那四只幼崽正躺在妈妈 温暖的怀里大口地吮吸奶汁。那只小虎斑猫长 得和虎掌简直一模一样。灰条的两个孩子个头 小些，不过身上的毛都干了，此时蓬蓬松松的， 显得十分健康。两只幼崽中一只像灰条那样长 着深灰色的皮毛，另一只则像他们的妈妈银溪， 长着银灰色的皮毛。

火心小声说：“他们长得可真俊。”

纹尾讥讽说：“这下他可赚了。”说完走出 育婴室去开会。

纹尾离开后，金花说：“别理她。”她扭头 用鼻子触了触那只银灰色的幼崽，说：“灰条， 她将来一定像她妈妈一样漂亮。”

灰条脱口而出：“但如果他们都死了呢？”

火心说：“有金花照料，他们不会死的。”

金花凝视这四只幼崽时眼里充满了慈爱的 目光，并没有什么厚此薄彼。不过火心瞧她似 乎有些倦意，也许同时照料四个孩子的工作量 着实有些大，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知 道，一位母亲固然深爱自己的孩子，但忠诚对 她也同样重要。金花会尽全力抚养这两只幼崽， 因为他们身上也有雷族的血统，更何况她还是 一位好心肠的母亲。

火心顶了一下灰条说：“走吧。蓝星召集开 会了，是云崽的学徒典礼。”

灰条犹豫了一下，不过终究还是站了起来， 被火心推着走出去，目光仍恋恋不舍地停留在 他的孩子们身上。 大家均已到齐。火心听见柳带用幸福的语 气对鼠毛和奔风说：“不久我就要搬进育婴室 里住了，我怀孕了。”

奔风连声祝贺，鼠毛则上前欣喜地舔着柳 带的脑门。火心心里正犯嘀咕，猜想孩子的父 亲会是谁，一瞥眼看见白风站在远处往这里张 望，一脸骄傲自豪的样子。柳带怀孕的消息令 火心稍稍安下心来，因为不论眼前面临怎样的 灾祸，族群的生命依旧在延续。

火心带着灰条走到猫群前面，看见云崽神 气活现地坐在前面，身子挺得笔直。纹脸坐在 他的旁边。虎掌也在附近就座，阴沉着脸，不 知道什么事又惹他生气了。

蓝星站在高岩上说；“雷族的各位同胞们， 今天召集大家有两件事情，一好一坏。先说坏 的，几天前发生的事情大家已都知道了，河族 的银溪死了，而我们则决定抚养她和灰条的孩 子。”

群猫议论纷纷，脸上均露出不以为然的神 色。灰条吓得趴在地上，火心挨着他以示安慰。

蓝星继续说：“许多猫都来问我灰条会受 到什么处罚，我考虑再三，最后认为银溪的死 已是对他最重的惩罚。还有什么能比此事令他 更加痛苦呢？”

猫群中顿时炸开了锅。长尾高呼：“把他赶 出族群！他是叛徒！”

蓝星冷冷地说：“等你当上族长再做决定 吧，此前你必须听从我的决定。我说了，不处 罚灰条。不过，灰条，未来三个月你不得参加 森林大会。这不是处罚你，而是因为你的出现 可能会触怒河族，你做下的事有可能会使他们 顾不得什么规矩了。”

灰条低下头说：“我明白，蓝星。谢谢你。”

蓝星说：“不要谢我。今后要为族群努力工 作、战斗，将来，你会成为这两只幼崽的好老 师。”

灰条的眼里闪过一线光彩，似乎突然间看 到了希望。火心看见虎掌紧绷着脸，料想他原 本必定想严厉惩罚灰条。

蓝星说：“接下来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云 崽已满六个月，符合学徒的年龄了。”她从高 岩上跳下来，晃了一下尾巴招呼云崽走上前。 云崽翘着尾巴，激动得身子发颤，两只蓝眼睛 就像一对明亮的星星。

蓝星说：“火心，你一直想再收一名弟子， 而云崽又是你姐姐的孩子，就由你来做他的老 师吧。”

火心站起身，正要向高岩走去，云崽已蹦 蹦跳跳跑过来，仰起鼻子就要和他接触。

火心又好气又好笑，呵斥说：“急什么！”

蓝星装作没有看见云崽的鲁莽行为，继续 说：“火心，虽然你并非生于我族，但你是我族 中的一员。希望你能把学到的东西传授给云爪， 帮助他成为一名能够让族群引以为荣的武士。” “是，蓝星。”火心尊敬地低下头，然后和 云崽对触了一下鼻子。

云崽像打了胜仗似的，欢呼道：“云爪！我 是云爪喽！” “云爪！”火心看着大伙儿纷纷上前祝贺， 心里顿时涌起无比的自豪。他注意到，那些老 年猫们叫嚷得尤其起劲。

不过，火心还注意到有些猫表现得漠不关 心。虎掌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长尾则走过去坐 在他身边。火心后退两步，为前来表示祝贺的 猫们让开道路。黑条从他身旁经过，向武士巢 穴走去。火心听到他说：“不是叛徒就是些宠 物猫！这个族群还有没有体面点儿的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