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火心的心猛地一跳，看了看灰条，又看了 看银溪。银溪的身体幸福地发颤，眼里发出骄 傲的光芒。火心说：“你的孩子？你们两个都 疯了吗？这可是闯大祸了！”

灰条眨眨眼睛，不敢看火心的目光：“那— —那也说不准。我是说，孩子们能永远和我们 生活在一起。”

火心分辩说：“可是你们属于不同族群呀！” 从灰条不安的表情上看，他显然十分清楚孩子 将会给他们带来的麻烦。火心说：“灰条，你永 远不要让别的猫知道你就是这几个幼崽的父 亲。”他扭头对银溪说：“还有你，银溪，千万 别告诉你的族群这些幼崽的父亲是谁。” “我不在乎。”银溪固执地说，她舔了一下 胸前的毛，“只要我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谁就行 了。”

灰条看起来似乎拿不定主意，小声嘟嚷说： “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相爱又没有妨 碍任何猫。”他贴着银溪的脸颊，无助地瞅了 火心一眼。

火心心情沉重地说：“我明白你的感受。但 这不是好事，灰条，你知道的。这几个幼崽将 会属于河族。”想到未来可能出现的麻烦，他 心里一沉。当这些幼崽长大成为武士后，灰条 也许会和他们拳脚相见！他将处于或者顾念亲 情，或者忠于族群、忠于武士法典的两难境地。 火心看不出他能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雾脚和石毛也是这样吗？”他暗自寻思， “他们的雷族父母曾不得不和自己的孩子作战 吗？”他想起橡心曾极力阻挠雷族攻击雾脚和 石毛。这种事太匪夷所思了，如今却又发生在 还未出生的这几只幼崽身上。

不过火心知道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他 仰起头向灌木丛上方望了望，然后又低下头瞅 了瞅，见没有其他的猫走过来，说道：“现在已 经是中午，我们该走了。族里的猫们会惦记我 们的。”

灰条轻轻地触了一下银溪的鼻子，小声说： “火心说的没错，我们是该走了。别担心，我们 的孩子将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

银溪温柔地眯缝起眼睛：“我知道，我们会 找到解决办法的。”火心和灰条离开灌木丛， 下坡向河边走去。灰条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火心的心里则像压了一块冰冷、沉重的大 石头，暗自寻思：“不知道这种情况能持续多 久就被别的猫发现。”

两只猫踩着橫在河上的大树回到雷族领地， 尽管火心竭力不去想这些事，但仍旧感到心情 沉重。此时此刻，燃眉之急是有猫问起他们的 去向时该如何交代。

他对灰条说：“我们应该捕一点儿猎物，那 么至少——”

他的话被森林边传出的兴高采烈的声音打 断了：“火心！火心！”

只见有一小团白色的绒球从森林边的灌木 丛里冲了出来。火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云崽！

灰条嘟囔说：“噢，见鬼！”

火心的心一个劲儿地往下沉，迎上去问： “云崽，你在这里干什么？我让你待在育婴室 的。”

云崽自豪地说：“我从营地出来后，一路循 着你们的踪迹来到这里。”

火心看着小家伙闪亮的蓝眼睛，心里暗暗 叫苦。他们原本想溜回营地，随便编个捕猎的 谎话，这下可好，全泡汤了。云崽肯定看见他 们是从河对岸过来的。 云崽继续说道：“我沿着你们的气味一直 走到河边。火心，你和灰条去河族领地里干什 么？”

没等火心回答，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阴森森 地插进来说：“是啊，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只见虎掌分开灌木丛从里面走了出来，火 心顿时四肢发软，几乎瘫倒在地上。

就在火心半张着嘴巴，从骨头里泛出阵阵 寒意时，云崽说：“火心真勇敢！他外出执行一 项特殊任务——是他告诉我的。”

虎掌眼里充满了嘲弄，低嘶着说：“是吗？ 他有没有告诉你这项特殊任务是什么呀？”

云崽兴奋得身子发颤：“没有，不过我能猜 出来。他和灰条去刺探河族的情报。火心，你 ——”

虎掌恶狠狠地说：“安静，小子。”然后对 火心说：“嗯？是这样吗？”

火心瞥了眼灰条，见他呆呆地看着虎掌， 眼里充满了恐惧。很显然，灰条是指望不上了。

火心说：“我们想看看洪水漫延了多远。” 这倒不完全是谎话。 “噢？”虎掌不慌不忙地瞅了瞅四周，然后 故意问，“巡逻队的其他成员呢？这项任务一 定是别的猫委派给你的吧。”没等火心回答， 虎掌便说：“虽然所有的巡逻队都是我派出去 的，但我没有委派这项任务。”

灰条无力地说：“我们只想——”

虎掌没有理会他。他伸长脖子凑近火心， 以至于嘴里那腐臭的热气喷到火心的脸上：“如 果你问我，宠物猫，我认为你和河族来往过密 了。也许你是去那里刺探河族的情报——要么 就是为河族刺探情报。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 呢？”

火心勃然变色：“你没有权利这样说我。我 对雷族忠心耿耿！ “这么说，你不会介意我把这件事告诉蓝星 吧？看看她是否相信你的忠心。至于你——” 虎掌低头瞪着云崽，后者想直视他的目光，却 终究不由得退后两步，“蓝星严令所有的幼崽 不得独自外出。或许你认为自己可以凌驾于族 长的命令之上，就像你那个宠物猫舅舅一样？”

云崽没有回答，看起来他被吓得不轻。

虎掌转身走回森林，恶狠狠地说：“走吧， 我们在浪费时间。你们全都跟我来。” 回到营地时，火心看见蓝星正坐在高岩下， 白风、长尾和鼠毛正在向她做汇报。

火心听见白风说：“溪水一直涨到雷鬼路。 如果水势不回落，我们就不能参加下一次森林 大会了。” “还有时间——”蓝星看见虎掌走过来，止 住这个话题，问，“有事吗？”

虎掌大声说：“我给你带来了这几只猫，一 只不听话的幼崽，两个叛徒！”

长尾重复了一句：“叛徒？”眼睛死死盯着 火心，讥笑说：“我早就料到宠物猫会成为叛 徒。” “够了。”蓝星的语气中隐隐透着不快。她 对白风等猫说：“你们可以走了。”等白风、长 尾他们离去，她转身对虎掌说：“告诉我发生 了什么事。” “我看到这只幼崽离开营地。”虎掌的尾巴 朝云崽晃了一下，“而你曾命令所有的幼崽或 者学徒没有武士的陪伴不得外出，所以我想把 他追回来。谁知出了营门，我发现他在追踪某 个踪迹。”他顿了顿，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火 心和灰条：“这道踪迹从太阳石沿河一直到过 河石头那里。在那里我看见这两位勇敢的武士 ——”他逐字从牙齿间往外蹦，“正从河族的 领地回来。我问他们在做什么时，他们居然说 什么去查探洪水漫延了多远。”

火心硬着头皮等蓝星发火，谁知她只是淡 淡地问：“虎掌说的是真的吗？”

在回来的路上，火心一直在思索。他想象 不出假如再次对蓝星说谎，会给他们带来什么 样的麻烦。现在，面对着她睿智的面孔，能够 看透一切的目光，他知道自己不得不说实话。 于是他承认说：“是真的。我们能解释这一切， 不过-一”他瞟了一眼虎掌。

蓝星合上双眼，过了半晌，她睁开眼睛，表 情像往常一样不可捉摸：“虎掌，我会处理这 件事的。你可以走了。”

虎掌虽不情愿，却不敢出言顶撞，只好点 了点头，转身离开。

蓝星对云崽说：“云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 下令不许幼崽或者学徒单独外出吗？”

云崽回答说：“因为洪水很危险。但是我— —” “依照族里的规矩，你不听从我的号令，就 要受到处罚。”

火心以为云崽会为自己分辩几句，还好他 只是低下头说：“是，蓝星。” “最近几天，虎掌让你帮助老年猫，是吗？ 嗯，接着干吧。为族群里的猫服务是一种光荣， 而且，你能从中学到遵守族规也是一种光荣。 去吧，看看他们有什么活儿需要你干。”

云崽再次低下头，转过身翘着小尾巴蹦蹦 跳跳地跑了。火心怀疑照顾老年猫对云崽来说 也许是一件乐事，如此一来，这种处罚只怕像 上次一样不起什么作用。他忍不住担忧云崽仍 没有吸取不遵守族规的教训。

蓝星趴下来，头枕在前爪上：“告诉我发生 什么事了。”

火心深吸了口气，将他和灰条如何救河族 的幼崽，如何被河族武士押进营地的事一五一 十地说了出来。

他说：“不过我们没能进入他们原来的营 地里，因为营地被水淹了。如今他们住在一片 地势较高的灌木丛里。”

蓝星喃喃道：“我知道。”

火心继续说：“他们住得十分拥挤，而且找 不到足够的食物。他们说两腿动物们往河水里 下了毒，吃了河里的鱼的猫都生病了。”

灰条担心地瞅了他一眼，似乎觉得暴露河 族这么多的弱点对他们十分危险。火心知道， 一些猫也许会将此作为攻击河族的良机，但他 相信蓝星不会这么做。她永远也不会在别的族 群遭遇不幸时落井下石。

火心说：“因此我们觉得有必要帮他们一 把。我们——我们在领地里捉到猎物，然后渡 过河给河族送过去。可是，今天返回的时候被 虎掌撞见了。”

灰条插嘴说：“我们不是叛徒，我们只想帮 帮他们。”

蓝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火心。她绷着脸， 但眼里闪过一丝理解的目光。她说：“我明白， 我甚至对你们的乐善好施感到尊敬。不论是哪 一族，所有的猫都有生存的权利。但你们很清 楚，你们不可能照顾到方方面面。你们欺上瞒 下，偷偷溜出营地。你们对虎掌说了谎——至 少你们没有告诉他全部真相吧。而且你们在自 己族群还没有得到足够猎物的时候，去为别的 族群捕猎，这并不是武士的作风。”

火心不自在地咽了口唾沫，偷偷瞟了一眼 灰条，见他只顾低头看自己的爪子，一副难为 情的样子。

火心承认说：“我们知道，对不起。”

蓝星面露愠色：“仅说对不起是不够的，你 们必须受到处罚。既然你们做起事来不像食武 士的样子，那就看看你们是不是还记得当学徒 是什么滋味。从今天开始，你们为老年猫捕猎， 听候他们吩咐。还有，捕猎时，必须有一名武 士负责监管你们。”

火心忍不住生气地说：“什么？”

蓝星说：“你们违犯了武士法典。既然你们 不可靠，就该找个可靠的猫和你们在一起。绝 对不能再去河族了！”

灰条说：“但——我们不会重又变回学徒 吧，是吗？” “不会。”蓝星莞尔一笑，目光柔和下来， “你们仍然是武士。但是在我认为你们已经吸 取教训前，你们必须依照学徒的方式生活。”

火心竭力使自己保持平静。他十分看重自 己作为雷族武士的身份，一想到要失去武士待 遇，他就感到无地自容。但他清楚和蓝星争论 毫无益处，况且打心底里他承认这个处罚还算 公平，于是尊敬地低下头说：“遵命，蓝星。”

灰条说：“我们真的很抱歉。”

蓝星向他点了点头，说：“我了解。你可以 走了，灰条。火心留一会儿。”

火心吃了一惊，不知道蓝星还有什么要说， 心里稍稍感到紧张。

等灰条走远，蓝星方才问道：“给我说说， 火心，河族里有多少只猫在这次洪水中丧生 了？”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心烦意乱，也不敢 瞅火心的眼睛，“有武士丧生吗？”

火心承认说：“我不知道。钩星没说有谁淹 死了。”

蓝星眉头紧蹙，没有接着再问。她轻微点 了下头，似乎是冲着自己。然后，她迟疑了一 下，对火心说：“去找灰条吧，告诉他，你们两 个可以吃饭。”她的声音重新变得冷淡和坚定， “把虎掌给我叫来。”

火心低下头起身离开。走过会场时，他回 头瞅了眼蓝星，蓝星仍卧在高岩下，眼睛凝望 着远方。蓝星迫切地问的那些问题，令他感到 困惑不解。

火心暗想：“她为什么那么担心河族的武 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