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看着成为自己手下败将的虎掌渐渐远去， 火心内心非但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一 种说不出的惆怅，他对此也感到很奇怪。要不 是因为虎掌利欲熏心，他本能成为一位流芳百 世的伟大武士。火心深深为他感到惋惜。

群猫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奔风突 然问：“如今谁将成为我们的族长代表呢？”

火心望了望蓝星，看她是否有当场宣布的 意思，却见她沿着高岩径直往巢穴走去。她一 路低垂着头，四肢重重地拖在地上，似乎是生 病了。看来族长代表的人选还待敲定。

云爪忽然兴奋地站起来又是蹦又是跳，大 声喊道：“我认为火心应当做族长代表！他立 了大功！”

黑条眯缝起眼睛说：“火心？宠物猫？”

云爪指着黑条的鼻子瞪眼质问：“宠物猫 有什么不可以吗？”

火心正要跑过去喝止住他，白风已走到黑 条和云爪中间，吼道：“够了。依照习俗，蓝星 会在午夜前宣布她的决定的。”

云爪也不多说什么，蹦蹦跳跳着找其他学 徒去玩了，火心松了口气。他看得出来，他的 徒弟还没有意识到刚刚过去的这件事情的严重 性。年纪大些的武士们多与虎掌交好，此时彼 此面面相觑，似乎天就要塌下来一样。

火心走到灰条和炭毛身边，灰条抬起头说： “你想当族长代表吗？”虽然他眼睛里充满了 痛苦的眼神，嘴里还在往下滴血，但与前些日 子相比，已多了些活力。仿佛这场恶斗和虎掌 罪行的暴露，使得他暂时忘却了生离死别的悲 痛。

听见灰条这样问他，火心忍不住有些激动。 雷族的族长代表！不过激动时间不长，他便意 识到这个族长代表的担子不是一般的重：将一 盘散沙般的众猫聚集起来，重新拧成一股绳。 于是他说：“我不想当，而且蓝星也不可能选 中我。”他站起来，抖了抖脑袋，似乎要将这些 想法去除掉。他问灰条：“你感觉怎么样了？ 这些伤很重吗？”

炭毛说：“他不会有事的，不过他的舌头被 扯烂了。火心，你能帮我把黄牙请来吗？” “愿意效劳。”

火心最后看见黄牙时，她正拖着断尾回医 务室。在大家责问虎掌时，她也没有露面。火 心穿过会场走进香薇通道。还在通道里，他便 听见黄牙的说话声。也许是黄牙的语气很不寻 常的缘故吧，他停在香薇通道里没再往前走。

只听黄牙喃喃地说：“还在撒谎啊，断尾。 你已经失去一条性命了，不过你会好起来的。”

断尾恨恨地说：“你什么意思？如果我还 有一条命，为什么伤口会这么痛呢？”由于失 血过多，他说话时有气无力。

黄牙仍旧细声细语，听得火心脊背上的毛 都竖立起来。就听黄牙解释说：“星族已经治 好了那处致命伤，其他的伤口则需要医生来治 疗。”

断尾低嘶着说：“那你还等什么？你这老 不死的。快治呀，给我些止痛的药。” “好的，我会给你的。”黄牙的声音突然变 得冷冰冰的，火心听得暗暗心惊，“给你，把这 些浆果吃下去，你就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了。”

火心透过香薇叶子间的缝隙往里瞅，看见 黄牙正往爪子上涂抹什么东西，然后，她小心 翼翼地用那只涂抹过东西的爪子将三枚鲜红色 的浆果推到断尾面前，又引着他触摸到它们。 火心猛然间回想起落叶季节的那个大雪天，云 爪盯着一株矮小、黑色叶子的灌木，灌木上结 了许多鲜红色的浆果。他还记得炭毛当时说： “这些浆果含有剧毒，因此被称为死亡浆果。 仅一颗就能要你的小命。”

火心正要加以阻拦，但却迟了一步，断尾 已经将那三枚浆果塞进嘴里。

黄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吃进肚里，附在他 耳边小声说：“你和我的那个族群将我赶出家 门，我才来到这里。像你现在——样，我原本 是个俘虏，但雷族对我很好，最后他们给予我 充分的信任，让我做他们的医生。本来你也能 赢得他们的信任，但现在一还有谁会相信你 呢？”

断尾轻蔑地哼了一声，说：“你以为我会在 乎吗？”

黄牙凑得更近，眼光闪烁不定：“我知道你 什么都不在乎，断尾。不在乎你的族群，不在 乎你的荣誉，也不在乎你的亲人。”

断尾咬着牙说：“我没有亲人。” “错了，你的亲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 就是你的妈妈，断尾。”

断尾的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呵呵声，似乎是 在竭力笑出声来：“你的脑子一定是被蜘蛛丝 给缠住了，老东西。医生永远都不会生孩子的。” “这就是我为什么将你抛弃。”黄牙的声音 中充满了历经岁月沧桑所酿成的苦涩，“但我 从来也没有停止过关心你，从来没有。当你还 是一名年轻的武士时，我便为你感到骄傲。” 她的语气渐渐严厉：“可是，你竟然杀害了残 星，你的亲生父亲。你杀了族群里的幼崽，还 让我替你背负骂名。你会彻底毁了我们的族群。 所以，现在是对这场罪孽做一个了断的时候了。” “了断？你什么意思，你这老——”断尾想 站起来，但四肢一软，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 高声惨叫，叫得火心骨头里都冷飕飕的。“你 做了什么？我的腿——我的腿麻木了。我不能 呼吸——”

黄牙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冷眼看着他说： “我给你吃的是死亡浆果。我知道你只剩下一 条命了，断尾，这种事永远也瞒不过医生的眼 睛。现在，再也不会有猫因为你而受到伤害了。”

断尾半张着嘴巴，脸上全是惶恐。火心听 到这里心里也充满了悲凉。此时断尾已说不出 话来，他躺在地上，四肢不停地抽搐，胸口上 下起伏，竭力想吸进空气。

火心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于是他悄然走到 香薇通道外卧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终于， 他听到里面传出断尾最后挣扎的声音，然后一 切归于沉寂。他原本想离去，但既然答应了炭 毛，他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走。他故意重重落下 脚步，让黄牙以为他刚来。

断尾一动不动地倒在医务室前的一小片空 地上，年老的黄牙卧在他身边，鼻子抵在他的 侧腹上。听见火心进来，她抬起头，眼睛里充 满了痛苦的神色，似乎一下子又苍老虚弱了许 多。不过，火心知道她性格坚韧，断尾的死所 带来的悲痛并不能击垮她。只听黄牙解释说： “我用尽了所有方法，但他还是死了。”

火心不忍心戳穿她的谎言。他会把刚才耳 闻目睹的事情永远地埋在心底。他努力保持声 音平静，说：“炭毛要我来问你，舌头被撕裂该 怎么治？”

黄牙挣扎着站起来，仿佛因为触碰了死亡 浆果，四肢也变得麻木了。她声音沙哑着说： “告诉她我就来。我去取些治舌头的药。”

她脚步蹒跚地走进医务室，没有再向断尾 的尸体回头望上一眼。

这一天一连串发生了这么多事，火心只觉 得筋疲力尽，身子刚一沾着窝立刻便沉入了梦 乡。梦里，他站在一处高地，风呼呼地刮着，头 顶上方的银河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这时，身后飘来一股温馨、熟悉的幽香，他 转过头一眼便瞅见了斑叶。斑叶走上前和他轻 柔地对触了一下鼻子，轻声说：“星族在召唤 你，火心。不要害怕。”然后她渐渐隐去，只留 下火心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当然，还有刮着的 风和闪烁的星。

火心心里迷惘，寻思：“星族在召唤我？这 么说，我要死了吗？”

他心里一惊，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安安 全全地躺在昏暗的巢穴里，顿时松了口气。身 上的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痛，站起身时腿脚也不 大听使唤，不过力气却在逐渐恢复。他回想起 梦中的情景，忍不住浑身发抖。刚才斑叶是在 预言他的死亡吗？

接着他发觉此时巢穴里倒还真有些冷。若 在往日，大伙儿都睡在巢穴里，巢穴里便暖暖 和和的，现在却是冷冷清清。巢穴外一片嗡嗡 议论声。火心走出巢穴，此时不过黎明时分， 却见几乎所有的猫都已经聚集在了会场上。

沙风从猫群中挤出来，着急地说：“火心！ 午夜都已经过了，蓝星还没有任命新的族长代 表！” “什么？”火心吃了一惊。武士法典被打破 了！他喃喃地说：“星族会怪罪下来的。”

沙风激动地摇着尾巴，继续说：“我们不能 没有族长代表啊。可是蓝星一直窝在巢穴里， 白风想同她谈谈，也被她轰了出来。”

火心说：“她因为虎掌的事情受到了惊吓。”

沙风说：“但她可是这个族的族长啊。她不 能总待在自己的巢穴里，把我们都给忘了吧。”

尽管沙风说的没错，但火心仍很同情蓝星 目前的处境。他知道，蓝星一直倚重虎掌，即 使在自己的指控下，她仍然对虎掌的忠心坚信 不移。她选虎掌做族长代表，给予他充分的领 导权。可想而知，当她发现虎掌背叛了自己， 而自己再也不能依靠虎掌的力量和武艺时，她 内心的震撼会有多么强烈。

火心说：“她不会忘记——”话到一半止住 了。

只见蓝星从巢穴里走了出来，样子显得非 常苍老。她没像往日般跳上高岩，而是在高岩 前坐下。在大家好奇的议论声中，只听她用沙 哑的声音喊道：“雷族同胞们，我现在要指定 新一任的族长代表了。”

所有的猫都竖耳倾听，会场中刹那间鸦雀 无声。“我站在星族面前宣布这项任命，让祖 先们见证我的选择。”蓝星顿了顿，低头凝视 着爪子，半晌没有下文。火心甚至怀疑她是不 是忘了自己要说的话了。也许她直到现在还没 有决定下届族长代表的人选。

有几只猫开始不安地小声嘀咕起来，这时 蓝星抬起了头，大家又都安静下来。

她字正腔圆地高声宣布：“新一任的族长 代表将由火心来担任。”宣布完毕后，随即步 伐僵硬地回到族长巢穴里。

整个族群都惊呆了。火心的心里就如同被 一根刺猛扎了一下。他来当族长代表？他真想 唤回蓝星，告诉她一定弄错了。他还只是个武 士而已！

接着，他听到云爪欢快的吆喝声：“我就知 道！火心是新的族长代表喽！”

黑条凑上前，凶巴巴地说：“哦，是吗？ 哼，我可不会听一只宠物猫的命令。”

有些猫开始过来向火心表示祝贺。灰条和 沙风是第一批，炭毛也兴奋地跑过来在他脸上 下雨般地猛舔。

但也有些猫则一声不响地离开会场，连句 话都没有对火心说。很明显，他们和火心一样， 都为蓝星的决定感到十分震惊。斑叶在梦中曾 对他说，星族在召唤他，指的就是这个吗？召 唤他为族群担起新的责任？ “别害怕。”这是斑叶说的话。火心思绪纷 扰，内心惶恐不安：“噢，斑叶，我怎么能不害 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