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带着迷惘和不快，火心向武士巢穴走去。 走到门口，他犹豫起来。他既不想面对虎掌， 也没心情和朋友们聊天舔梳。

他下意识地向医务室的香薇通道走去，恰 逢炭爪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和他撞了个满怀。 火心砰的一下坐倒在地，屁股几乎摔成两半。 炭爪急忙刹住脚步，溅了火心一身雪。

她喘着气说：“对不起，火心。我没看见你 在这里。”

火心抖去身上的雪。炭爪的出现忽然令他 的心情变得好起来。她身上的毛乱蓬蓬的，眼 里闪着恶作剧的光，俨然一副当学徒时的调皮 模样。自从那次意外之后，火心曾一度以为再 也看不到往日的炭爪了。他问：“什么事这么 急？”

炭爪解释说：“我出去帮黄牙采些草药。这 场大雪令许多猫都病了，她的药材储备所剩无 几。我想在天黑之前尽可能多采些回来。”

火心自告奋勇说：“我来帮助你吧。”蓝星 让他做些有益的事，他帮医生采药，就是虎掌 看到了也说不出什么。 炭爪高兴地说：“太棒了！”

两只猫肩并肩向金雀花通道走去。火心不 得不放慢步伐，以免炭爪跟不上。不过，就算 炭爪知道，想来她也不会介意。

走到半路，火心听到一阵幼崽们的欢声笑 语。他转过头朝老年猫巢穴附近的那棵倒在地 上的大树看去，那里是断尾的居住地。此时， 他正被一群幼崽们围着。

自打蓝星收留断尾以来，他便独居一处， 由武士们轮流看守。平时，大家很少从那里经 过，今天不知为什么，这群幼崽会去骚扰他。 “泼皮猫！败类！”云崽的声音最响亮。火 心紧张地看见云崽冲到前面，捅捅断尾的肋骨， 然后急忙后撤。另一只幼崽一边学他的样儿， 一边尖叫着：“抓不着我吧！”

看守断尾的黑条坐在一旁，丝毫没有阻止 幼崽们的意思。他将四肢垫在身子底下，饶有 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断尾的头摆来摆去，但双目失明的他终归 无可奈何。他身上的毛色泽黯淡，脸上布满伤 痕，其中一些是眼睛被抓瞎时留下的，再也没 有当日凶狠残忍的族长威风了。

火心和炭爪对视了一眼，暗暗担忧。虽然 断尾沦落到如此地步纯属咎由自取，但看到这 位前族长这副落魄样子，他仍觉得有些同情。 辱骂戏谑仍在进行，火心渐渐生气。他对炭爪 说：“稍等片刻。”说完跑了过去。

这时云崽跳到断尾的尾巴上一口咬住。断 尾急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他挥出爪子。

黑条立刻跳起身，低嘶着说：“如果你敢动 那只幼崽的一根毫毛，我就把你撕成碎片！”

火心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跳到云崽身边， 咬住他的脖子，将他从断尾身上拖开。

云崽一边反抗一边大声嚷嚷：“快住手！你 弄疼我了！”

火心将他重重地放在雪地里，龇牙咧嘴地 说：“快回家去！”又命令其他的幼崽：“回家 找你们的妈妈去，快走！”

幼崽们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惧地看着他， 接着一窝蜂似的消失在育婴室里。

火心低头对云崽说：“至于你——”

黑条走过来，插嘴说：“别管这只幼崽，他 又没做坏事。”

火心喝道：“别插手这件事，黑条。”

黑条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几乎将他撞翻， 然后朝断尾走去。他扭头讥讽说：“宠物猫！” 火心勃然大怒，差点儿就要扑过去好好教 训他一顿。但此时族群里不能起内讧，况且， 他还要处理云崽的事情。

他低头盯着云崽说：“你听到了吗？宠物 猫？”

云崽不服气地嘟囔：“那又怎样？宠物猫 是什么？”

火心吸了口气，这才明白云崽仍旧对自己 的出身一无所知。他谨慎地说：“嗯，宠物猫就 是和两腿动物们生活在一起的猫。一些族生猫 不相信宠物猫出身的猫能够成为优秀的武士。 我和你，我们都出生在两腿动物的家里。”

云崽的眼睛越睁越大，说：“你这话什么意 思？我是在这里出生的！”

火心凝视着他，说：“不，这里不是你的出 生地。你的母亲是我的姐姐，名字叫公主，她 生活在两腿动物的家里。在你很小的时候，她 便将你送到族群里来，以使你能够成为一名武 士。”

云崽僵坐不动，就像一只用冰雪雕刻成的 小猫，良久才问：“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火心说：“对不起。我——我以为你知道 的，我以为纹脸已经告诉你了。” 云崽退后两步，惊讶的神情渐渐消失，目 光转冷。他恨恨地说：“这就是那些猫对我不 好的原因！他们认为我不是在这片森林里出生 的，因而永远也成为不了一名武士。太荒唐了！”

火心想找些话来安慰他，却又不知该说什 么好。他不由得想起往事，公主将她的儿子送 给族群时，是多么兴奋啊！而他又如何信誓旦 旦，向她保证云崽未来的生活将会多么美好。 现在，他强迫云崽开始思考自己的出身，思考 他在被族群接受前将要面临的苦难。如果这只 幼崽认为他和公主做出的决定是错误的怎么办？ 火心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这也许很荒 唐，但事实就是！如此。黑条这样的武士并不 认可宠物猫。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加倍努力来证 明给他们看，宠物猫的血统没什么可丢脸的。”

云崽坐直身体说：“我才不在乎！我要成为 族里最优秀的武士。谁敢小看我，我就打谁。 我会很勇敢，杀掉所有像老断尾这种违犯武士 法典的猫。”

看到云崽斗志昂扬，火心感到很安慰，但 他不知道这只幼崽是否真正理解武士法典的真 意。他提醒说：“武士可不单单只会杀戮。一名 真正的武士——最优秀的武士——既不残忍也 不卑鄙，他不会欺负任何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 敌人，这么做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

云崽低下头，不敢看火心的眼睛。火心希 望他没有白说。扭头寻找炭爪时，看到她正在 为断尾检查尾巴。她对瞎眼断尾说：“尾巴没 受伤。”

断尾趴着一动不动，低着头没有反应。火 心不情愿地走过去，扶起断尾，说：“走吧，回 巢穴里去。”

断尾默不作声，任由火心带着他回到那个 树枝为顶、枯叶为墙的巢穴。黑条看着他们从 身旁经过，轻蔑地摇晃着尾巴。

安顿好断尾后，火心说：“好了，炭爪，我 们去采草药吧。”

云崽立刻来了精神，跑过来问：“你们要去 哪里？我能去吗？”

火心犹豫了一下，炭爪说：“哦，带他去 吧，火心。经你这么一吓，他不敢再惹麻烦了。 我们也可能需要个帮手。”

云崽的双眼闪着兴奋的光芒，喉咙间发出 很响的呜呜声。别看他个头小，声音可着实不 低。

火心耸了耸肩膀，说：“好吧。不过一旦犯 一丁点儿错，就得立即回来，不许顶嘴！”

炭爪领路，一瘸一拐地沿着沟边向学徒们 训练用的沙坑走去。太阳渐渐西沉，雪地上他 们的身影被拖得长长的。云崽蹦蹦跳跳跑在最 前面，不停地朝石洞里瞅，装作捕猎的样子。

火心问：“大雪覆盖之下，你怎么找草药？ 所有的东西不都结冰了吗？”

炭爪解释说：“仍有些浆果会保留下来。黄 牙要我找些杜松——能缓解感冒和肚子痛—— 还有止痛的罂粟籽。哦，还有治疗牙疼的赤杨 皮。” “浆果！”云崽一溜烟又往前跑，“我会为 你们找到一大把浆果！”说着，他朝沙坑边的 一簇灌木丛奔去。

炭爪被逗得哈哈大笑，尾巴直颤，说：“他 可真是热心肠。一旦成为学徒，他会学得很快。”

火心哼了一声。云崽的精神头儿使他想起 炭爪当学徒时的情景。不过，炭爪那时决不会 欺负瞎眼断尾。

他嘟嚷着说：“嘿，如果他是我的徒弟，最 好学会听话。” “噢，是吗？”炭爪取笑地看了他一眼，“你 的确是非常严厉的老师一所有的徒弟见了你都 簌簌发抖！”

火心看着她含笑的眼神，心里感到很轻松。 和炭爪在一起他总是感到精神饱满。不该再替 云崽担忧，帮炭爪找草药才是正事。 “炭爪！”沙坑边传来云崽的呼喊，“这里 有浆果——快来看哪！”

火心伸长了脖子，看到云崽趴在生长在石 缝间的一簇叶子发黑的矮小灌木丛下，灌木的 枝头上长满了鲜艳的猩红色的浆果。

云崽对走近的炭爪和火心说：“它们看起 来很好吃啊。”说着，张大了嘴巴，整个儿一副 馋相。

炭爪忽然倒吸口凉气，猛然间冲了过去， 吓了火心一大跳。炭爪拖着瘸腿边在雪地里奔 跑边喊道：“别吃，云崽！”

她飞奔至云崽身边，将他撞在一旁。云崽 一声惊叫，两只猫翻滚在地。火心急忙跑过来， 生怕云崽撞伤了瘸腿的炭爪。炭爪将云崽从身 上推开，站起身喘着气间：“你触碰那些浆果 了吗？”

云崽不明所以，结结巴巴地说“没——没 有。我只是——” “听着！”炭爪将他推到灌木丛前，用以前 火心从未听过的严厉的口气说，“别伸爪触摸， 只用眼睛看。这种灌木叫紫杉，它们长出的浆 果有毒，因此名叫死亡浆果。吃下一枚就能要 你的小命。”

云崽的眼睛睁得浑圆，大气不敢出一口， 惊骇地望着炭爪。

她的语气转为柔和，舔了舔云崽的肩膀安 慰他说：“放心吧，这次你死不了。仔细看看， 记在心里，下次就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记住， 永远一认真听了吗，是永远——不要吃你不认 得的东西。”

云崽说：“是，炭爪。”

炭爪推着他站起来，说：“继续找浆果吧， 发现异常情况后及时通知我。”

云崽一步两回头地走开了。火心看着他， 强忍着没笑出来。虽然云崽一贯胆大妄为，但 这次显然被吓得不轻。火心因为没有辨认出毒 浆果而心中有愧，说：“炭爪，幸亏你在这里。 看来你从黄牙那里学了不少知识。”

炭爪回答：“她是位好老师。”她抖掉身上 的雪块，走出沙坑。火心走在旁边，为了与她 保持一致，步伐放得更慢了。

这次炭爪注意到火心的异常，淡淡地说： “我的腿也只能好到这个程度。可惜就要离开 医务室了，不过，我也总不能一辈子住在那里。” 她扭头望着火心，眼里顽皮的目光渐渐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痛苦和迷惘：“我不知道该怎么 办。”

火心伸长脖子，贴着她的面颊安慰道：“蓝 星会做安排的。”

炭爪耸了耸肩膀，说：“也许吧。自打小时 候起，我就盼望能够成为像蓝星那样的猫。她 品格高尚，为了族群鞠躬尽瘁。可是火心，我 现在能为族群做些什么呢？”

火心承认说：“我不知道。”

在族群中，猫的一生都是按部就班的：幼 崽，学徒，然后成为武士，母的则生养小猫，最 后成为老猫，养尊处优，安享晚年。火心不知 道，如果一只猫严重受伤，以至于不能再捕猎 或者战斗，其下场将会怎样。即使是在育婴室 里照料幼崽的母猫，也都曾是武士，她们都各 怀本领，能够养活和保卫幼崽。

炭爪有勇有谋，在遭遇不幸前，她精力旺 盛，对待族群的事务兢兢业业。那些时光真的 就一去不复返了吗？火心恨恨地想：“都是虎 掌的错，是他留下的气味踪迹导致了那次事故。” 他建议说：“你该去找蓝星，问她是怎么想的。”

炭爪耸了耸肩膀说：“也许吧。”

云崽欢快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炭 爪！快来看我找到了什么！” “来了，云崽！”炭爪一瘸一拐地走开，微 笑着对火心说，“这次也许是颠茄吧。”（颠茄 是一种有毒茄科植物，原产于欧洲和亚洲西部。）

火心看着她离去，心中希望蓝星能够为她 找到一种有价值的生活。炭爪说的没错：蓝星 是一位伟大的族长，她不仅骁勇善战，而且善 良宽容。

火心想起蓝星听到灰池的那番话后的反应， 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当她得知那两名河族武士 乃是雷族血统时，为何表现得那么奇怪呢？那 个故事令她如此动怒，以至于浑然忘却了来自 虎掌的危险。

火心摇了摇头，缓慢地跟在炭爪后面。他 越来越感到，在这些猫当中埋藏了一个极大的 秘密，他也许永远都没有能力去揭示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