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火心醒来时发现灰条就坐在身边，像只兔 子般蜷着后腿耸着肩膀，神情有些紧张。于是 他轻轻地唤道：“灰条？”

灰条猛然一惊。

“你没事吧？”

灰条身体坐得笔直：“我很好。”火心怀疑 他的朋友是在强打精神，不过至少灰条正努力 振作起来，这一点令火心多少感到安慰。

几个纵跃之下，火心已赶到炭爪前面，跳 上沟后，他坐在那里一边舔着前爪一边瞅着他 的徒弟在石头间磕磕绊绊地蹦来蹦去。几番周 折后，炭爪也爬上了沟，尽管她上气不接下气， 仍是热情不减。她气喘吁吁地说：“快看那些 树！它们就像是月亮石做的。”

她说的没错。那些树在阳光的照耀下都反 射着白光。火心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气，提醒说： “你应该保存体力，今天我们还要走很长的路。”

“哦，是，好的。现在往哪边走？”她不耐 烦地用爪子蹭着地面，跃跃欲试，准备冲进森 林里。

火心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眯着眼睛说：“跟 我来，这次别再跑到我的前面了！”他领着炭 爪沿着沟边走，来到原先他学艺的沙坑。

他解释说：“今后我们要有大部分的课程 在这里进行。”此时阳光正透过头顶树叶的间 隙照进来，在地面上形成团团光斑。

“很久以前这里曾昙一条河，再往那边还有 一条溪。”说着火心用鼻子指了指方向，“那条 溪在夏天的大部分时间里是干涸的。我的第一 只猎物就是在那里捉的。”

“你捉的什么？”不等火心回答，炭爪又问， “那条溪会结冰吗？我们去看看溪里有没有结 冰！”说着她跳进沙坑很快又冲上沙坑的另一 边。

火心叫道：“你会在别的时候看到的！”但 炭爪没有停下脚步，火心不得不追过去。他在 溪流的岸边停下脚步走到炭爪身边，两只猫一 起望着溪水。在溪水两侧靠岸的地方已经结冰 了，但由于溪水流动的速度快，因此并没有完 全上冻。

炭爪说：“你现在再也不能在那里捉到什 么东西了，不过也许能捉到鱼。”

火心第一次捉到猎物的地方唤起了他美好 的回忆。只见炭爪站在溪边伸长脖子往溪水里 瞅。火心警告说：“如果我是你，就会把鱼留给 河族。既然他们喜欢将毛浸湿，就让他打湿好 了。我可是喜欢干燥的爪子。”

炭爪一刻不停地在原地转着圈说：“现在 干什么？

徒弟的兴奋以及自己对学徒生活的美好回 忆，都使火心全身充满了能量。他一边撒开腿 猛跑，一边回头喊道：“猫头鹰树！”炭爪翘着 毛茸茸的小尾巴紧紧地跟着火心。

他们从树干上过溪，这对于火心来说已经 是轻车熟路了。“顺着溪往下走会有许多鹅卵 石，可以踩着它们过溪，但是这条路更近些。 小心点儿！那根树干的树皮都已经脱落了，上 面有水或者结冰的时候就会很滑。”

火心让炭爪先过，自己则走在她身后以防 其失足落水。虽然溪水不是很深，但却冰冷刺 骨，而且炭爪还太小，不能处理落水的情况。

炭爪轻轻松松便走到对岸。看到她跳上对 岸，火心感到很是自豪，称赞道：“干得漂亮。”

炭爪顿时两眼放光，说：“谢谢。现在，去 那个什么猫头鹰树怎么走？”

“这边！”火心说着钻进灌木丛里。这些灌 木已经开始渐渐变成棕色，在落叶季节结束前， 它们将在风吹雨淋下变得稀疏，不过现在这些 灌木仍旧繁茂。火心和炭爪在灌木丛里迂回穿 行。

前方，一棵巨大的橡树卓尔不群地挺立在 周围一片树林中。炭爪仰着脖子望着树冠问： “这里真的有猫头鹰吗？”

火心回答道：“是的，你看见树干高处的那 些洞了吗？”

炭爪眯缝着眼睛透过树枝间隙往上看：“你 怎么知道那不是松鼠窝呢？”

火心告诉她：“闻一下！”

炭爪大声地嗅了嗅，但却摇摇头：“我什么 也没闻到啊！”然后好奇地看着火心。

火心说：“你在这里闻不到任何松鼠的气 味，我会在别的时候让你闻。没有哪只松鼠敢 在猫头鹰洞旁边筑巢。看看地上，看到什么了？”

炭爪低头看了看，茫然不解地说：“树叶？”

“在树叶下找找看！”

地上铺满了棕色的橡树树叶，叶子上结满 了霜，变得很脆。炭爪开始在树叶上嗅来嗅去， 然后将头拱进树叶堆里，只露出双耳。当她直 起身子时，嘴里有个松果形状的东西。她张口 骂道：“呸，味道像腐肉！”火心看得扑哧一乐。 “你早就知道，是吗？”

“我还是一个学徒时，蓝星就是用同样的方 法让我吃亏上当的。你永远也忘不了这种气味。”

“这是什么？”

“一块猫头鹰屎。”火心解释说，他回忆着 蓝星当初的教导，“猫头鹰和我们吃同样的东 西，但它们不能消化骨头和皮毛，因此就在肚 子里将食物的残毛剩骨揉进粪便里排泄出来。 如果你在一棵树下面找到这些东西，就说明你 发现了一只猫头鹰。”

炭爪紧张地尖叫道：“你为什么要找猫头 鹰呢？”火心抽动了一下猫须，看着他徒弟的 那双大眼睛，炭爪的眼睛和她妈妈的眼睛一样。 霜毛一定告诉过她那个代代相传的故事：猫头 鹰会叼走那些离开妈妈身边的小猫咪。

“猫头鹰的视力比我们好。在有风的夜晚， 所有的气味都被风吹散了，我们便很难根据气 味寻找猎物，这时我们就可以到猫头鹰捕猎的 地方去碰碰运气。”炭爪的眼睛仍然睁得大大 的，但她已经不再感到害怕，点了点头。火心 松了口气，暗想：她有时还是蛮听话的！

炭爪问：“接下来去哪里？”

火心决定说：“去巨悬铃树。”太阳已升上 浅蓝色的天空。他们师徒穿过树林，经过一条 两腿动物的小路和另外一条小，溪。最后，他 们来到巨悬铃树下。

“真大啊！”炭爪赞叹道。

火心说：“小耳说他当学徒的时候曾爬到 这棵树的树顶上。”

炭爪说：“不可能！”

火心开玩笑说：“别忘了，小耳做学徒时， 这棵树也许还是棵小树苗呢！”就在他仰头望 着巨悬铃树的时候，身后传来沙沙的声响，炭 爪又跑了。他叹了口气，跟着她钻进灌木丛里。 突然，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这股气味立 刻令他提高了警觉。炭爪正向蛇岩奔去。有毒 蛇！火心赶忙加快脚步。

他从树林中出来，焦急地四下张望，看见 炭爪正站在那条陡峭、布满碎石的斜坡脚下的 一块大石头上。她说：“快来，比比看谁先到坡 上！”

火心吓得四肢都僵硬了。炭爪扎开架式正 准备跳上另一块石头，火心连忙大喊：“炭爪！ 快从那里下来！”

炭爪转身从石头上爬下来，火心冲到吓得 发抖的炭爪身边，告诉她说：“这个地方叫蛇 岩。”

炭爪抬头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蛇 岩？”

火心飞快地舔了一下炭爪的小脑门儿，说： “毒蛇就住在这里。被它们咬上一口，你就死 了。走吧，我们去看雷鬼路。”

炭爪立刻停止了颤抖：“雷鬼路？”

“没错。跟着我！”火心带着炭爪穿过金雀 花丛，沿着一条小路绕开蛇岩，一直走到雷鬼 路。只见那条石头铺砌的坚硬的雷鬼路就如同 一条灰色河流从森林当中横穿而过。

他们从树林中出来向雷鬼路走去，火心死 死地盯着炭爪。从炭爪晃动的尾巴上，他能看 出她很渴望上前去嗅嗅雷鬼路的气味。一声熟 悉的长鸣令火心有些紧张，他能感到脚下的地 面在颤动，于是他警告说：“站在原地别动！有 一只怪物过来了。”

炭爪稍微张开嘴。“呸！”她啐了口唾沫， 卷起上唇盖住鼻孔，贴平耳朵遮住耳洞。那个 震天动地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远方地平线出现 了一个轮廓。炭爪问：“那个是怪物吗？”火心 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怪物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炭 爪张开爪子紧紧抓住地面。疾驰的怪物卷起阵 阵强风，发出轰鸣的噪声，炭爪吓得紧闭双眼， 直到怪物的声音逐渐远去。

火心晃晃脑袋，甩掉口腔里存留的刺鼻气 味，说：“嗅嗅空气，除了雷鬼路的气味以外你 还能闻到什么？”炭爪仰起脸大口地呼吸空气。

过了一会儿，她说：“断星袭击营地的时候 我闻过这种气味。你将那些被他掳走的幼崽们 带回来时，他们身上便是这种气味。是影族！ 雷鬼路那边是影族的领地吗？”

“是的。”火心回答。离敌人的领地这么近， 使他心里有些紧张，“我们最好离开这里。”

他决定带着炭爪绕远路经由两腿动物的地 盘回家，这样，她就能看看松林和伐木场。

虽然火心还是幼崽的时候住的地方距离松 林并不不远，但走在松林里，这片两腿动物地 盘里的气味仍使火心感到很不舒服。他提醒跟 在身后的炭爪说：“保持警惕，两腿动物有时 会牵着狗在这里散步。”

两只猫伏在树林里，向围在两腿动物地盘 外的围栏望去，忽然，火心的鼻子从清新的空 气中嗅到一股气味，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股 气味竟然在他的心里引起一种温馨的感觉。 “看！”炭爪朝一只走在林问的母猫扬了扬 鼻子。那只母猫全身都呈浅棕色，唯有肚腹和 四肢是白色，色彩十分鲜明。她的肚子鼓得大 大的，因怀着孩子而显得行动十分笨拙。

看到雷族的领地里有一个入侵者，火心原 以为自己会像往常般产生攻击的冲动，但他颈 部的毛却始终没有竖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反正知道这只猫没有威胁。就在炭爪出击之前， 火心有意蹭过一簇灌木。

那只母猫听到噼啪声，立刻抬起头。她睁 大眼睛，显然紧张不安，接着她转身撒腿就往 树林外跑。一会儿工夫，她便拖着笨重的身体 翻过了两腿动物的围栏。

“都怪老鼠！”炭爪抱怨说，“我原想把她 赶走的！我敢打赌，今天蕨爪一定赶走了成百 上千的东西。”

“是的，但他决不会险些被毒蛇咬住。”火 心冲她摆摆尾巴，“现在咱们走吧，我开始感 到饿了。”

炭爪跟着他走在松林间，一路上不停抱怨 地上的松针太扎脚。火心警告她保持安静。因 为这里根本没有灌木可供躲避，他觉得无论谁 走在这种空旷的地方都会不自在的。他们沿着 一条伐木怪物碾出的轮迹走到伐木场边缘。这 里静悄悄的，火心知道在树叶发绿的季节以前， 这里都会很安静。此时，只有这些轮迹——深 深的、宽宽的、印在土壤里——提醒着雷族， 在他们的森林里还住着一个怪物。

他们回到营地时，火心累得要命。为了寻 找风族，他没少走路，至今肌肉仍感酸痛。炭 爪看起来也累得够戗，她强忍住一个哈欠，离 开火心去找蕨爪。

火心看见灰条正坐在荨麻丛旁招呼他。

灰条说：“来这边，我给你带了食物。”他 叼起一只老鼠朝火心掷了过来。

火心用嘴接住，挨着灰条趴下，一边大口 咀嚼食物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今天过得好吗？”

灰条回答：“总好过昨天呗。”火心担心地 瞅了他一眼，灰条却继续说道：“说实话，今天 过得还不赖。蕨爪很好学，这是毫无疑问的！”

火心又开始咀嚼食物：“炭爪也很好学。”

灰条两眼放光，继续说：“不管你怎么想， 反正今天我都忘了自己不再是学徒而是师父 了！”

他们彼此为对方舔梳，直到月亮升起，夜 晚的寒气将他们逼进巢穴里。不一会儿，灰条 便哈欠连连，但火心却是异常地清醒。那只怀 孕的母猫的形象不停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即 使现在他周围都充斥着雷族的气味，但她柔弱 的宠物猫的气息似乎仍然滞留在他的鼻孔里。

火心终于睡着了，但梦里始终都有那股气 息，最后他梦见自己幼年时的生活。他梦见自 己就躺在母亲的肚子旁边，和兄弟姐妹一起， 在比森林里任何苔藓都要柔软的窝里蜷成一团。 自始至终那只母猫的气味都挥之不去。突然， 火心从梦中一下子惊醒过来，睁大了眼睛。没 错！在树林里看见的那只母猫……竟然是他的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