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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彭老大帮我洗衬衫

30 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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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眼睛

1935年5月7日,星期二和5月8日,星期三

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告诉妈妈有关105号的事情。她会说难听的话,不过之后就没事了,我就不必再担责任了。我可以回去当个小孩——就像我搬到这个遍地鸟粪的蠢岛之前那样。娜塔莉会很安全,我们全家也可以搬到别的地方去。要不是为了爸爸,我会立刻这么做。

我不能再让他失望。

我拼命想要忘掉这件事,努力克制我内心的烦乱,可是只要娜塔莉喃喃念着“105”,我就又重新回到心烦意乱的状态。她一直有个“每周数字”(爸爸说的)。平常多是她收集的纽扣数目,或是妈妈衣柜里的鞋子,或是抽屉里的线轴。打从我把她搞丢那一天开始,她的数字就一直是105。

“105!”她几乎每天都在说这个数字,她把手放在门把上,尽全身力气要出去。可是我总有办法让她留在家里。我让她玩纽扣,当她坐在门边时,我会喂她四块柠檬蛋糕。

星期二妈妈回家的时候,好像知道我们又待在家里了。当然,在妈妈从码头走上楼梯之前,我就已经想办法把娜塔莉跟她的纽扣分开。即使如此,妈妈还 是知道。而娜塔莉一口晚餐也不吃的时候,爸爸也知道她被柠檬蛋糕撑饱了。

我在爸爸身边走来走去。当他说他晚餐后得帮典狱长做件事的时候,我主动要求跟他一起去——实际上是哀求他,我不想跟妈妈单独在一起。可是爸爸说他不能带我去。监狱厨房的什么东西出了毛病,那里是不准我进去的。

“穆思!”爸爸一离开,妈妈就开口了。

“我有很多功课。”我说。

妈妈点点头。

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打算告诉她的话都在我的脑子里。事情的真相是,我看见我姐姐跟一个囚犯手牵手。他们单独在一起,两次?三次?我甚至不知道多少次。我在那个地方找过六七次棒球。

我希望让妈妈了解这件事比她想的还 要复杂许多。而达到这个目的的唯一方法就是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而我似乎办不到。

妈妈没有因为我们待在家里的事情发火。她一个不满的字也没有说出口。她不必说任何话,空气里就带着她的谴责了,我呼吸的时候就感受得到。

我们都待在原地,完全没有向对方靠近,好像互相排斥的磁铁。

第二天,妈妈一关上门,娜塔莉就开始说她前一整天都在说的话——“105”。

“不要,娜塔莉。今天不要,今天我们玩纽扣。”我说。

可是纽扣不在她的梳妆台抽屉里,不在冰箱上头或是炉子旁的橱柜里,不在妈妈的衣橱里,也不在面包盒里。我几乎把家里都翻遍了,每个抽屉都找了两次,不过我知道我找不到纽扣的,因为纽扣不在家里。妈妈把纽扣带在身上了。虽然我没有亲眼看到她这么做,可是我知道她做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娜塔莉留在家里。我找蛋糕,却只找到一片薄柠檬蛋糕——其实只有半片。

娜塔莉抬头看着我。我在找她的纽扣时,她一直看着我的脚。我看不出她是否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可是她确实知道某些事情。

“好吧。”我说,第三次拉开了抽屉,“好吧,我们要……”我没说出这句话,就大步走进房间拿出我的数学课本放在门旁。我们整个下午都要做数学。我要站在门前面,不让她出去。我比较强壮,比娜塔莉多了十几或二十公斤。

娜塔莉正疯狂地摇晃着,像是行驶在大舰后面浪波上的小船。

“105。”她说。

“不要!”我说。

“纽扣。”她说。

“数字。”我说,一边“啪”地翻开一本书拿给她,“你看,娜塔莉,你可以读读跟数字有关的东西。”

“纽扣,105!”她发疯似的用力摇晃。

为什么不干脆让她发作?为什么要这么费力呢?

“外面,纽扣。105。”她开始旋转。

我不想理会她。我打开书,反复读着相同的句子。文字的意义却一点儿进不到我的脑袋里。“娜塔莉,停下来!”我吼着。

可是她失去控制了,她开始尖叫。先是发出低音,很像一台正在启动的机器。

“娜塔莉,停下来!”我对着她的脸大声喊叫,“不要这样!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不是个小孩了,别再做出像小孩一样的举动!”

她把自己摔到地板上,踢着咖啡桌。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对我们做了什么事情?对妈妈和爸爸?你正在让他们变老。他们随时都担心着你。至少你可以尝试一下呀,有时候我觉得你根本都不尝试,我会因此而讨厌你。娜塔莉,我们那么努力地尝试,而你没有。我讨厌你,娜塔莉!我真的讨厌你!”

一个花瓶掉到地毯上。它重重地摔了下去,却没有破。

她在窗户附近扭动着,脚用力地踢来踢去.手在地板上拍打。我越是吼叫,她就越是尖叫,我们两个好像努力要把对方的声音盖过去一样。我的喊叫里充满了字词,而她的仅仅是声音,像是动物的声音,尖锐得吓人。

外头有“砰砰”的拍打声。我透过窗户看见崔克叟太太的新头发,她和矮胖的卡寇尼太太正探看发生了什么事。我非常惊讶她这么快就上楼了,还 有一些人也在拍门。

“穆思!是我,泰瑞莎!让我进去!”

“打开,穆思!里面发生什么事了?”碧·崔克叟叫着。

“我可以帮忙!你需要我!”又是泰瑞莎。

“泰瑞莎!回家去!”碧·崔克叟喊着。

“停下来!停下来!”我把手放在小娜的手臂上。我想摇她,用力地摇她。我的手臂颤抖着,我努力让它们停止颤抖。

娜塔莉尖叫得声音更大了。我直视着她那双陷入困境的眼睛。不管她在哪里,她都出不来,这使得她不停地用更大的声音尖叫?

“开门,穆思!”

“我们没事!”我喊着,虽然我知道这话听起来有多荒谬。但这时我确实不再生气了。,

“拜托,小娜,不要这样。”我跑到厨房。“来几片柠檬蛋糕怎么样?”我哀求着。但是她早已超过柠檬蛋糕所能安抚的程度了。她把蛋糕拿在手上压碎,把盘子丢到墙壁上,盘子摔成无数片碎片。她整个身体朝四面八方移动,好像每条手臂和腿都有自己的方向一样。

我突然想起妈妈以前的做法。我把一边尖叫一边搏斗的娜塔莉拉起来。她的头骨猛撞着我的下巴。我尽可能温柔地把她安置在地毯角落。她粗暴地踢打着,用脚踢我的小腿,用手打我耳光。

要让她持续待在一个地方很困难,于是我紧紧抓住她的腰,把她固定在角落里。我抓住她和地毯的一角然后滚动,用我的膝盖紧紧地、温柔地把她卷在里头。当地毯把她整个包住以后,我等待着。慢慢地,她不再挣扎了,紧实的感觉环绕着她时,不知怎的她就觉得安全了。

她躺着发抖,被紧紧包在红色地毯里。我闻到一股灰尘混杂着地毯和汗水的味道。

卡寇尼太太和崔克叟太太还 在拍打着门。现在还 多了麦特曼太太,她的身高足可以看见里面发生的事。她还 抱着宝宝洛基。

我不去理会她们,用温和而镇定的声音对娜塔莉说话,好像她也是个宝宝似的。

“娜塔莉,我要怎么帮你呢?”

娜塔莉安静下来,用力地呼吸。现在她已经镇静下来了——除了眼睛。她的眼睛仿佛在来回移动着,似乎还 在找寻出口。

“现在没事了,娜塔莉。”我抚摩她纠结的头发,我的手滑过她又热又湿的额头。

“穆思,娜塔莉外面。”她说。

“噢,娜塔莉。”我摇摇头。

“眼睛。”

“对,我知道你非常烦躁,那就是为什么你的眼睛一直那样动个不停。”我说。

“眼睛。”她说。她现在冷静下来了。我打开地毯,她坐起身,两只手放在胸前,好像全身穿着毛外套一样拍抚着。“眼睛。”她又说了一次。

“娜塔莉,那不是你的眼睛。”我说,“那是你的胸口。”

“眼睛。外面。”娜塔莉说。

“你想要看看外面?”我查看了一下碧·崔克叟、卡寇尼太太和麦特曼太太是不是还 在那里。她们已经走了。也许她们知道我们没事就走开了;也许她们是去拿铁撬杠,或者是去找我爸爸。我回头看娜塔莉,她的脸都皱在一起了。她的脸挤成一团,好像希望我明白而我却不明白一样。

“眼睛。外面。”她大声说着,好像我耳聋了一般。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似乎陷入极端的努力。“眼睛1想要去外面。”她最后终于说出来了。

我们正在学习代名词。妈妈说过这个词——代名词。从我出生以来,除了“娜塔莉”之外没有用其他词称呼过自己的娜塔莉,刚刚用“我”称呼了她自己。

“噢。”我说,“我想要去外面?”我的声音变了。

“我想要去外面。”她说。她脸上舒展的表情有美国三十个州那么大。

我打开门。我开了,我怎能不开呢?

1眼睛:英语里“眼睛”eye与“我”i发音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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