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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知道

第7章 两个女孩手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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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两个女孩手拉手

这就是时光之河了。它以一种不可预知的方式神秘地在属于你的土地上流淌,不知道它会为你冲掉些什么,也不知道它会为你带来些什么。

——题记

“这是我的好朋友,你以后叫她欣姐姐,知道吗?”我仰头看着站在眼前的两个神气活现的中学生,点点头。

姐姐刚刚升入中学才一个月,就发生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变化。比如,她外出的时候再也不高兴带着我,她喜欢说:“唉呀呀,我有很重要的事呀,小孩子跟着不方便!”这时站在一边的妈妈就会笑起来,她会说:“柳儿,别吵你姐姐,到妈这儿来。”我便会瞪一眼姐姐,再瞪一眼妈,一个人跑到院子里去,胡乱地踢着满院的石头子。再比如,姐姐嘴里开始经常蹦出一些很新鲜的名词,“朋友”就是姐姐说得最多的一个。姐姐不仅喜欢说“朋友”,还喜欢在“朋友”面前加一个“好”字。有一天放学,姐姐脖子上挂着一块穿红丝线的闪闪发亮的玻璃片回家,我一见,扑上去就抢。但一向对我很大方的姐姐却很没风度地一把将玻璃片攥在手里,瞪着眼睛对我大叫:“干什么呀你!这是我好朋友送我的!”这种时候妈是不会帮我的,她只会说:“柳儿乖,下回妈也给你买。”

我不想要妈妈买,妈妈买的东西多着呢,身上穿的衣服,鞋子,上学用的书包,铅笔,哪一样不是妈妈买的呢?我多么想要一件也是“朋友”送的东西啊!

“朋友?你?你才上一年级,早着呢!”姐姐看着我大笑起来。站在姐姐身边,与姐姐一直手拉着手的一个女孩子也跟着笑起来。这是一个编着两根长辫子、长得一张圆圆脸的非常可爱的女孩子。

笑过之后,姐姐傲然对我宣布:“这是我的好朋友,你以后叫她欣姐姐,知道吗?”

欣姐姐对我笑一笑,拍拍我的头,与姐姐手拉着手,一齐转身走了。

我顾不上对姐姐的傲慢生气,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她们亲密无间的背影,心里膨胀着一股说不出的渴望和激情。朋友,朋友,这是一个多么美丽,多么诱人的字眼啊!

“你去办公室吗?”

“是,你也去吗?”

我望着捧着一叠本子,正准备跨出教室门去的这个女孩子。她正望着我沉静地笑着。我也朝她笑,我手上也捧着一叠练习本,要去办公室交掉呢。

穿过课外活动时间热闹非凡的操场,我的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说不清楚的快乐。我的身边走着一个还很陌生的女孩子,她有一个尖尖的、秀气的下巴,很白净很白净的脸上弯着一双淡淡的眉。而且,她有着那样的一种沉静好看的笑容哦!

还是在开学的第一天,我们的新的教室里就围了一圈的女孩子。有一个女孩子在叫:“嗨,老班长,你是不是还当我们的班长呀?”另一个女孩回过头来,打了她一下:“哎呀你别乱说好不好?”一抬头,看见站在圈外的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一笑,淡淡的眉在她脸上干干净净地舒展着。

我没有走拢去,而是一个人走到窗前,去看外面陌生的大操场。我感到一点点的孤独。我知道,我身后的一群女孩子,都是一个小学里升上来的,她们都熟悉得要命。不过我也并不心急,现在可是中学生啦,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日子要在这儿慢慢地让它过去呢。

九月的天空布满夕阳,满操场晃动着蹦蹦跳跳的男孩女孩的身影。但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他们只像是一些在一层薄纱里盲动着的无声的背景。我侧过脸去看身边走着的女孩子,她也正侧脸看我呢。我们俩就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我的声音又亮又脆,女孩子的笑没有声音,仍是那种令人心动的沉静。这一来,我就敢开口说话了,我说:“徐盈,你以前一直当班长的呀?”徐盈的脸有一点红,她说:“是老师一直要我当的。”

现在徐盈不当班长了,她当学习委员兼语文科代表,我呢当文娱委员兼英语科代表。我告诉徐盈:“我从小学起就一直当文娱委员,进了中学还给当,秦老师说,你有经验啊,你不当谁当?你说烦不烦!”

徐盈不说话,只看着我笑。

英语老师的办公室在一楼,徐盈先陪我去交英语练习本。戴眼镜的英语老师抬起头,发现自己桌前站着两个手捧着本子的女孩子,笑起来:“哎哟,怎么交本子还成双结对的,才几天,就好得像亲姐妹一样呢!”

我和徐盈都有点不好意思,我赶忙放下本子,说一声“老师再见”,拉着徐盈就跑。

陪徐盈到二楼去交语文练习本时,我躲在门外,没敢再进去。

时针敲响了十点,我准时地爬上床去,却没有睡,我在想一个问题。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与徐盈在校门口碰见了欣姐姐。欣姐姐的长辫子剪掉了,变成了两个严肃呆板的小刷把插在耳朵后面,她的脸与姐姐、与所有高三生的脸一样,透着一层紧张地与谁拼搏的痕迹。

“欣姐姐!”我快乐地叫她,不管她的辫子和她的脸。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见过欣姐姐了,我们学校没有高中部,她们读高中都转到了另一所学校。

“是柳儿呀,”欣姐姐停住脚步,温和地看着我,“都长这么高啦!”

“我已经上中学了!”我紧紧地拉着徐盈的手,希望欣姐姐的眼睛能落到徐盈的身上。

“真的吗?这么快呀!别光想着玩,现在可要好好念书噢!”欣姐姐礼貌地表示着她的欢喜和关心,举步欲走。

“欣姐姐!”我急了,猛喊一声。

欣姐姐惊讶地回过头来。

“这……这是我的……同学。”我突然变得结巴起来。

欣姐姐看着我们拉着的手,脸色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是一对好朋友,对不对?”

我羞涩地点点头。

现在我在想的问题是,为什么我没有使用“朋友”这两个字,却莫名其妙地突然说出了“同学”这一个最最普通的、到处都可以使用的词?而在心里,我确确实实是将徐盈当作我的最最好的朋友的啊!

我有些闷闷不乐起来,我问姐姐:“姐姐,你和欣姐姐是不是还很好的?”

姐姐正坐在一盏压着低低的灯罩的台灯底下用功,她用一种很散漫的声音回答我:“是的呀!”

“那她怎么很长时间没上我们家来了呢?”

“哎呀呀,大家忙都忙死了,哪还有时间串门?谁像你,天天晃来晃去的没事做!”姐姐的声音大起来,但是她没有回头,她的眼睛仍然盯在书本上。

我突然想起临告别时欣姐姐托我带的话,赶忙告诉姐姐:“我下午碰见欣姐姐,她让我提醒你明天别忘了将她借你的参考收带去呢。”

“这个莫欣有毛病啊,才借了两天就催命似的催,今天上课她已经跟我说过三遍了!”

姐姐仍然没有回头,但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眼睛里包着的一团怒气。我没敢再说话,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姐姐被灯光打在墙上的一片夸张而模糊的身影。

“我觉得这部电影很好笑的,两个好好的朋友,怎么可能十年不通音讯的呢?十年呀,又不是十天!”我很生气地对徐盈叫,我的嗓门很尖的,引得周围的人都来看我,我才不管!

“电影里都是这样的,还有小说书里也是这样的,我上星期看一篇小说,里面说一对中学同学五年没见面,后来在街上碰见就不认识了!”

“不认识了?怎么可能?”我停下脚步瞪着徐盈。徐盈也瞪着我。

十年,五年,这是一些多么可怕的、长得看不到尽头的字眼!会有多少个日子要一天一天、一分一秒地慢慢挨过去!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发生,几个冷冰冰的字(比如“五年以后”等等)就好一笔带过去的呢!

“这些人都有神经病!”我对徐盈下结论,徐盈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个美丽的暑假的夜晚是徐盈的生日。徐盈倾其所有请我看了一场电影,虽然这部电影有些莫名其妙,但我们还是很满意,因为我们是很少看电影的,我们身边也总是只有很少很少的一点零花钱。我准备送给徐盈的是一张外表粗糙的很廉价的生日贺卡,可是,如果打开来的话!

在路口分手的时候,我郑重地将贺卡交到徐盈的手里。

一个人踏着麻石条铺成的街道走在小镇上,穿过三三两两坐在街边乘凉的人们,我的心里真是非常非常快乐。

我想象着徐盈在灯光下打开贺卡时的惊喜的表情,她的可爱的淡眉毛一定会跳起来!

不想细说我整整花了一天工夫摆弄的贺卡里面是什么模样,这份喜悦是徐盈一个人的。

推开门回到家,发现山里来的姑婆不见了,姐姐也不见了。妈妈说,姑婆带姐姐到山里去住几天,白天怕热,特意赶夜路回去呢。

我的快乐的心有一点沉下来。

姐姐高考落榜了。

还是下午的时候,我正躲在我和姐姐的小房间里忙着贺卡,欣姐姐到了家里。

欣姐姐的刷把辫放下来了,变成了一片美丽的披肩发,见我盯着她的头发看,欣姐姐笑着解释:“刚洗过头发的。”

欣姐姐的手里捧着一大堆参考书,她对姐姐说:“千万别灰心啊,再好好复习一年!”欣姐姐的话与这些天来爸爸妈妈说的话一模一样。

我的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难过起来,我去看姐姐,姐姐的脸上一直笑着,姐姐的笑有点像镇口早餐摊上卖着的米粥,称称薄薄的,掬都掬不起来。

欣姐姐考上了神秘浪漫的沿海一座城市里的一所大专院校。在我们这座小镇子上,能考到外面的城市里去念书,那是一件多么多么风光的事情啊!

我倚在窗口,久久地望着欣姐姐飘然远去的背影和她的飞起来的黑头发。

“老班长……”

“别叫我老班长!我说了别这样叫我!”

对面的女孩闹了个大红脸,她讪讪地走过去,嘴里嘀咕:“神气个什么啊!”

徐盈的眼眶红起来。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一个星期来,我一直在不停地说呀说,可徐盈不听,徐盈只说:“你体会不到,你不明白的。”

我现在就是陪徐盈一起到秦老师那里去,徐盈执意要辞去学习委员一职。“语文科代表当当还可以,学习委员再当下去很没趣的。”徐盈幽幽地说。

可秦老师不同意徐盈的辞职请求,秦老师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向来以能说会道著称,秦老师的理由很多,他说徐盈工作非常负责任,在班上很有威信;他说现在都初三啦,班干部没必要再换来换去。“而且,你又没犯错误,我凭什么撤你的职?”秦老师最后这样说。他根本就不理徐盈讷讷地说出的关于自己成绩不好的话。

“秦老师以为这样对我好,其实他是在害我。”徐盈的眼眶又红起来。“我也不知为什么,自己越来越害怕。初一怕数学,初二开了物理课怕物理,现在又开了化学课……”徐盈的声音低下去。

“你到底怕什么啊!你能写那么漂亮的作文,为什么要怕那些白痴功课?你别自己吓自己呀!”我对着徐盈大喊。我真是想掰着徐盈的肩膀使劲地摇,摇落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莫明其妙地堆积在徐盈身上的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我不喜欢徐盈的美丽的淡眉毛总是愁苦地挤在一起,我喜欢看它们舒舒展展淡淡地勾在那里的样子。

可徐盈似乎已经陷进去了,在我们都无知无觉的时候,她就这样陷了进去。我不知道在这里是不是该用“自卑”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词来形容。有着那样的一种美丽沉静笑容的徐盈怎么可能陷进这样一个看不见的洞里去?我想不明白,我也不愿相信。我告诉自己会有奇迹发生的。一切都会像它们不知不觉地来临一样,一切也会不知不觉地消失掉。

最开心的时刻还是在去交本子的路上。我们总是挑课间或者课外活动的时候去交本子。有时只有一门功课的本子要交,我们中的另一个人就会空着手陪着去。我们喜欢看操场上挤满了乱糟糟的人群,而又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这种时候我们说一些自己的话题,与学习无关的。我仍然是尖着声音笑,徐盈呢,仍然是无声地笑。这时旁人也是听不清楚我们在说些什么的,声音再大也听不清楚。这正是我们所喜欢的。只是在我进办公室交本子的时候,徐盈躲在门外,再也不肯陪着一起进去了。不过,戴眼镜的英语老师在路上碰到我们,仍会声音很大地叫:“嗬,一对亲姐妹!”这时我们就笑,不再不好意思。

不,并没有任何奇迹发生。

“我要休学了。”这是开学的第一天徐盈对我讲的第一句话。

天气还很冷很冷,我们倚在教学楼已经很破旧的栏杆上,像鸟一样缩着脖子吹冷风。我的嘴巴已经被吹得麻木了,已经不会开口说话。我只是用眼睛看徐盈,我就一直这样看她。我不知道我的眼睛里有些什么,徐盈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她叫:“柳儿你不要这个样子!”

可是,徐盈你忘了吗,我们早已约好一直同学,一直同学,一直同到大学毕业!

“我家里不想送我上大学,他们想让我考中专。现在休学,明年重读一年,把握就大一些。你知道我弟弟成绩好,我爸爸说他有希望上大学的。”

“你弟弟!你弟弟才读五年级!你小学时成绩不比你弟弟好吗?”

“可我现在不行了,我自己知道。”徐盈低了头轻轻地说。

一星期以后,徐盈的爸爸到学校来为徐盈办休学手续。这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小个子男人,说话声音低沉,从来不笑,以前我到徐盈家去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徐盈的这个脸色苍白的爸爸。看得出来徐盈也怕她爸爸,她爸爸在家的时候,徐盈说话的声音就特别低,而且,她总会不自觉地随便抓一本什么书在自己手里。我突然觉得,徐盈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与她的这个从来不笑的爸爸有关!

“真丢人!”徐盈的爸爸轻得几乎听不见的一句话却像一声惊雷在徐盈心中炸响,她的苍白的脸一下子变得血红。她不再看我,只勾着头默默地跟在她爸爸身后,朝办公楼走去。

那一刻,我差一点跳起来,拾起脚下的半块破砖,朝那个讨厌的不会笑的人的背影狠狠砸去!

初三余下来的最后几个月,再也没有了徐盈在身边,我就一个人来来去去地交本子。在路上碰见戴眼镜的英语老师,她也不会再说“嗬,一对亲姐妹”了。

中考的时候,我考入了离家五百里的一所地区重点念高中。我像欣姐姐一样,将自己的所有复习书送给了徐盈,但我没说“好好复习”之类的话,这种话徐盈一天不知要从她那板着脸的爸爸那里听到多少回呢。

春节的一天,我从徐盈前出来,正在街上乱逛,迎面碰见了欣姐姐。

无法抹去徐盈的越来越尖的下巴和绷得紧紧的脸。“只剩半年时间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徐盈凑近我,小偷一样地低语。

突然,隔壁房间的门哐当一声,徐盈像受惊的小兔一般抬起头来,她的爸爸堵在门口。

他冲我点点头,不笑,眼光直直地看向徐盈,也不说话,然后掉头走掉了。

我觉得自己的手脚一下子变得很凉,我站起身来告辞,徐盈匆匆忙忙抓起了桌上摊着的一本书,要送我。

我不让她送,自己一下子跑出来了。

然后,我就看见了欣姐姐。

欣姐姐像一只夏天的蝴蝶一样穿行在我们这个冷冷寂寂的冬日小镇上,她的洁白耀眼的配有细细高跟的长筒靴,她的短得不能再短的撒花紧身呢裙,还有她脖子上松松系着的一抹轻烟一样的丝巾,都令她像一幅被人不轻意地堆入杂物中的世界名画,呈现出与这个小镇格格不入的一种情调。我眼睛花了好一阵,才认出眼前这位一直对着自己笑的女孩子就是欣姐姐。

欣姐姐已经从学校毕业,就留在了她读书的那座海滨城市工作。

“柳儿,你姐姐她好吗?我下午要去看她!”欣姐姐圆圆的脸蛋在冬日的风里像一只可爱的红苹果,她眉宇间飞扬的神采一下子就抹去了徐盈的尖下巴,在我的眼里牵出一丝遮也遮不住的羡慕和向往。

心里真是喜欢这样的神采,这样的飞扬在冬天里的神采。

但姐姐却在皱眉呢:“可是,下午我的同事说好了要来玩的呀!”

我说:“那正好,大家一起玩呀,人多热闹!”

姐姐看看我,不再说话。

姐姐现在有一份平平常常的工作。在再一次考学失败,寻死觅活了一场之后,姐姐平静下来。姐姐每日里平和而认真的脸与欣姐姐一瞬间飞扬在街头的神采一样,同样是我喜欢而渴慕的。

可是,她们之间却不愿意再有交点。欣姐姐推门进来,坐在姐姐身边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这一点。

不,并不是欣姐姐的装束。欣姐姐现在穿的是我们这座小镇上最最普通的一身冬装。我想这是她特意换上的,呆是,这没有用。本来热热闹闹的房间里一下子有些冷清。

姐姐的两个要好的同事侧身坐着,脸上堆着客气地笑,不再说话。

“你说瘦猴呀,人家马上就要做爸爸啦!”

“真的呀!”欣姐姐叫起来,欢欢喜喜地笑,姐姐也欢欢喜喜地笑。

瘦猴是她们以前班上的一位男生。我不明白为什么姐姐和欣姐姐每次见面总要说什么瘦猴,要不就是什么瘦马,或者别的什么瘦某某。她们为什么不说说自己?比如,姐姐的工作,比如,欣姐姐的美丽浪漫的海滨城市?瘦猴瘦猴,连我都听烦了,她们自己不烦吗?

终于,欣姐姐起身告辞了。在转身离去的瞬间,我分明看见欣姐姐的眼睛里流露着一丝淡淡的伤感。姐姐正在关门,动作很慢。我想,姐姐的眼睛里一定也正流露着同样的神情吧——只是,她们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

我跑进里间去,关上门,不高兴再看姐姐明显地松弛下来的笑脸。

再一次去到徐盈家是在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之后的暑假。

因爸爸工作的调动,我们家早已离开小镇,搬到了三面环河的美丽的县城里,这还是搬离后我第一次回去呢。

出乎我意料的是,想象中徐盈的脸并没有比以前更苍白,相反地倒比先前红润些。

徐盈没有考取中专,她现在在一所普通高中里读着书。

不敢过分流露自己即将跨入玫瑰色的大学之门的那份喜悦,又不敢像过来者那样带着一丝隐藏的优越感对徐盈现在的学习情况问东问西,于是,在真诚地表露过再次见面的惊喜之后,我们坐下来,开始回忆我们几年以前的初中生活。从秦老师开始,一直到那个成天躲在教室的角落里照镜子的“小妖精”。

“小妖精现在当兵去了呢,好不神气!”

“真的呀!”我叫起来。

突然间忆起几年前在我们家里的一幕,姐姐和欣姐姐在说瘦猴,对话的方式与我们现在的一模一样。

心里一下子不安起来,我站起身,对徐盈说:“陪我到校园里走走,然后去看望几位老师。”

徐盈看着我,轻轻说:“柳儿,别为难我。”

我便不再要求。

出门的时候,又一次碰见了徐盈的爸爸。他的脸比以前更苍白了,个子也似乎更小了。他很客气地冲我点点头,照例不看徐盈,自己进门去了。

“别送了,你回去吧。”我轻声对徐盈说。心里对那个永远苍白着脸的父亲突然起了一丝同情。

“无所谓的,早已经习惯了。”徐盈地声音并没有放低,脸上有一种决绝地散淡着的神色。

几年前尖着下巴、绷着脸的徐盈,与现在这个走在身边的淡着神色的徐盈,我不知道自己更倾向于哪一个。只是,初识时有着沉静美丽笑容的徐盈再也找不见了。不知道是什么在改变着这一切,如此含蓄,如此不露声色。

在徐盈的眼里,我自然也是一直在变着的吧。只是不知道自己划在她心底的,是怎样的一道痕迹?

徐盈将我送到校门口,自己慢慢地转身回去了。

我知道下面的文字在重复一个千篇一律的故事。我没法不重复,只因它在生活中确实千篇一律地发生着。

又是一个春节。热闹的家乡县城的街道上。

我挽着男友的胳膊闲闲地在人流中走,看见什么好玩的东西就停下来掏钱买,用的不再是爸妈给的钱,而是自己辛勤工作换来的薪水。

我早已踏入社会,开始了自己在外省独立的一份生活。

“柳儿?”身边传来一声犹犹豫豫地叫唤。

是一个抱着小孩子的女子站在身侧。短发,圆脸,枯黄的肤色,脸上洒一层生活的风尘。

我知道这一定是我小学或初中同学中的一位。我开始在记忆库存里快速地搜寻。

没有结果。我只得茫然地望着她,尴尬地、万分抱歉地笑。

女子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徐盈。”

我忘了尴尬和抱歉,我像一个最最没有教养的粗野女子那样大声叫起来:“徐盈?徐盈!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还好,徐盈是有教养的,她的脸色变了变,却仍是真诚地望着我,说:“你倒没怎么变呢。”

我无法掩饰自己心里的震惊——对尖下巴、白皮肤的徐盈变成了街头随处可见的家庭妇女的震惊,对自己竟然真的认不出当年亲姐妹一样处着的人的震惊。我木木地伸手去摸徐盈手里抱着的小孩子的脸,我用一种变了调的声音在问:“这是你的小孩子吗?”

小孩子毫不客气地大哭起来,伸出他的小手来打我。

在他小小的眼里,我是一个多么陌生的人啊!

算一算,与那年暑假和徐盈的相见,已经隔了整整五年半的时间。

与徐盈在初一的夏夜看电影,骂人家神经病的镜头,都还清晰地映在记忆的网上呢。

开始是与徐盈通着信的,寄到她读书的学校里。后来,徐盈高考失败,死活不愿再读,在外面东奔西跑地想撑起自己的一份日子,音讯慢慢就断了。五年多的时光匆匆而过,在一个一个的日子里,对我们各自而言,自然都是有着各自的故事的。只是,我们的故事不再有交点,这一段时间,确确实实只有几个冷冰冰的字就可以一笔带过——

五年过去了。

“小阿姨!”娇娇脆脆地声音在叫。

是表姐家的刚刚升入初中的女孩子,穿着洁白的衬衫、裙摆处嵌有白色花边的天蓝色的校服裙,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与她穿相同服饰的梳马尾辫的女孩子。两个人仰着脸,未染有一丝灰尘的眼睛清清亮亮地望着我。

“小阿姨,书别忘了帮我找哦,要借给小吉看的!”

我微笑地望着眼前的两位女孩子,轻轻地、像怕惊醒一个梦似的问她们:

“一定是一对好朋友吧?”

两个女孩子脸红着,欢欢喜喜地点头。“一定别忘了哦!”不放心地加上一句,转身拉着手跑掉了。

她们渐渐远去的白衬衫、蓝裙子在阳光下洁白地一路闪耀着,晃出了我满眼满脸的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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