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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不可思议

第二章 独行的新鲜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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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校里关了六年,突然进入男女合校的大学,你很快就能感觉到两性互动的心理反应。我发现自己既想得到异性的瞩目,又不愿失去对自己的认同,其他的女生有许多已经烫了发,穿起秀气的高跟鞋,我还是清汤挂面的直发,一双看起来像熊掌的平底鞋,金丝边眼镜和牛仔裤;偶尔我也换上超短的迷你裙,短到必须用一个写着“禅悟”的大麻袋把屁一股遮住,否则那些坐在地上仰望裙底的男生们可要大饱眼福了。不,我并不想取悦他们或满足他们的意一婬一,我只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能耐威胁到他们。有一次我被坐在地上的四年级学长斥责“不像话,太嚣张了”,才算让我探到了底。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斗争方式,每当我嗅到大男人主义的威权意识时心跳就会加速,一股动物性的战斗欲一望 自然生起。至于为什么会被戴上“系花”或“辅大二一胡一 ”的桂冠,连我自己也不完全明白。

从小到大一直有人赞美我的外貌,但只有我自己清楚,单眼皮、平胸、大手大脚、上身的比例稍长,绝非标准美一女 的条件。我内在的世界永远无法透过外表无遗地展露,上天赋予我的这副肉身似乎是恩一宠一 ,又像是一种诅咒。我在大学校园里所造成的扰动,回想起来其实是当时的内在能量向外发射的结果——每当我的精神感到自一由 、独立,肉体的活动量大的时候,自然生起欢愉的感觉,吸引人的应该是那股开阔的能量吧!

上了一学期限制智力发展的德文课,牙牙学语的初阶语文训练令我有一种退化到童年的感觉。我知道我的阅读范围必须从白雪公主、汉斯格雷特尔扩大到其他的课外读物了。那时我开始对存在主义、禅、李敖和占星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裤子口袋里插着李敖,肩上背着“禅悟”,手上举着尼采和巴比伦占星学,自以为前卫得不得了。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很好玩,那幕景象仿佛堂吉诃德穿着盔甲拿着长矛一路冲向假想敌——平庸,其实心底只有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我和你们是不一样的。我的自我害怕被庸庸攘攘的人群淹没,害怕成为人伦体系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零件,于是不断地挣扎,不断地抗拒。

新鲜人当了没几天,因校车往返总是经过三重而感染了当地流行的白喉病毒。台大医院的大夫说我是稀有病例(上卫理时曾因针头注射导致皮下蜂窝组织发炎,手臂肿得像个小馒头一样,也算是稀有了),病房里都是十岁以下的孩子,连张大一点的空床 都没有,还得从别的房间搬过来一张。我躺在病床 上,爸妈都在一旁照顾我,他们很久没有面对面地相处,两个人分开后反而有话说了,身心也似乎健康许多。我们看着旁边那位喉咙开了刀的小女孩,好甜美的一张脸,但没多久病床 就空了。孩子死于白喉的几率是很高的,然而对一名十八岁的高龄病号却不过像重感冒一般地发高烧,咽口水的时候很疼罢了。自己还有说有笑,旁边的女孩儿却走了,心里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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