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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不可思议

第一章 恐惧的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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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学之后我们家从育才街搬到了存信巷,我的玩伴之中除了年长一点的彭姊姊、实姊姊、嘉美、天来之外,开始出现一些同辈以及更年幼的孩子。我记得巷弄里有一棵大榕树,树荫非常茂密,晚上的街灯很暗,巷子里黑漆漆的,走过那棵大树总感到毛毛的。村子里的孩子们彼此警告,说那树上有个叫“黑锅贴”的鬼,我脑子里烙了这个印,每次经过总是拼了命地跑,差点没吓破胆。住育才街时曾经有一次被躲在树丛后伸着舌头、用手电筒照着脸的干哥哥吓得摔了一大跤,几乎造成了脑震荡。

孩子们对鬼如此感兴趣,其实和年长的人喜欢说鬼故事有关。长夜漫漫闲着无聊,大伙儿便凑在一块儿讲鬼,孩子们也挤在大人的身边既恐惧又着迷地侧耳聆听。其中有一则鬼故事给我的印象最深。某位东北籍的长辈告诉我们说,他在大一陆 时有一回住客栈,半夜起来解手时突然看见门口站了一个裹脚的老太太,头上梳着髻儿,穿着民初宽袖宽腿儿的衫裤,身子飘飘忽忽的。他心想,这么晚了她站在门口干啥呀?再仔细一瞧,竟然发现老太太的侧面薄得跟张纸似的。我听到这里吓得赶紧把脚丫缩上来,跟纸一样薄的老太太从此埋藏在我的八识田里,永世不得超生了。

妈妈也喜欢讲鬼,她最爱乾隆大学士纪晓岚的故事。她说纪晓岚小时候有一回上茅房,手里拿了一盏油灯,一个没留神就把油灯放在大头鬼的脑袋上了。大头鬼一气,故意显相给他看,他却毫不畏惧地对那鬼说:“小鬼!小鬼!你好大的头呀!”小鬼听了觉得这孩子果然不凡,日后必有大出息,于是赞叹道:“仕郎!仕郎!你好大的胆哪!”我听完这故事,纪晓岚的不凡早已忘光,就记得那大头鬼有多恐怖了,从此上厕所总觉得旁边站了个脑袋奇大无比的鬼。

当身心处在健康状态时,这些无意识里的意象通常起不了什么作用,譬如我在怀孕期间身体出奇的健康,即使是住在荒郊野外心里也毫无所惧。但是产下洁生的第二天我的身心突然瓦解,处在谷底的三年中无意识里最深的恐惧全都休耕、翻土,曝了光。那些从恐惧里投射出来的意象,多半都是荒郊野外的孤魂或女鬼。我因此联想到克里希那穆提在《人生中不可不想的事》(think on these things )这本书里说过的一段话:“你们大人和孩子相处时,不该把一些误谬的观念、对鬼怪的想法或自己特殊的经验强加给他们。然而这是很难避免的事,因为年长的人总会花许多时间诉说人生中的一些不重要的事。他们逐渐把自己的焦虑、恐惧及迷信传给了孩子,孩子自然会重复大人的想法。年长的人对这些连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根本不该在孩子面前提及,相反的,你们应该创造一个自一由 无惧的环境让孩子在其中成长。”

如此认真的自省式教育在得过且过的上一代人眼底,恐怕是极度严谨了点儿,然而从我自身的经验来看,童年灌输的恐惧一旦集中曝光,若是没有一点自我观照的能力,是很可能招架不住的。世纪末的今日,聚落式的生活已经式微,在公寓里成长的孩子们很少有机会再听到一群大人讲鬼,然而电视和动画所提一供的恐惧暗示却比讲鬼更生动、更微细、更诡谲,父母的辅导还是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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