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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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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上午礼拜

威廉和院长有启发性的对话

管理员矮壮结实,外表虽显得粗俗但神情愉悦,满头白发但身子仍健朗,个子矮小但动作敏捷。他带引我们走到朝圣者招待所的房间去——或者我该说,他带引我们走到分配给威廉的房间。又向我允诺明天以前他会再为我腾出一间房来,因为我虽然还是个见习僧,却也是他们的客人,理应受到礼遇的。至于当晚,委屈我在那间房里宽阔的长壁龛里睡一夜,他已在上面铺了一层干净的稻草。

然后修道士们为我们送来了酒、乳酪、橄榄、面包和美味的葡萄干,便离开房间,让我们歇息。我们津津有味地吃了东西,又喝了点酒。我的导师并没有圣本尼迪克特修士的习惯,不喜欢默不作声地进食。关于这一点,他总是说些智慧之语,就仿佛有个僧侣在为我们解说圣徒的生活。

那天我免不了又向他问及那匹马的事。

“话说回来,”我说,“当你看见雪地上的脚印和树枝的证据时,你还不晓得有布鲁纳勒斯这匹马。那些痕迹可能是任何一匹马留下的,至少是和它同品种的马匹。所以,我们是不是得说,大自然的书本对我们所说的就只有精髓,就如许多杰出的神学者所教导的一样?”

“并不尽然,亲爱的阿德索。”我的导师回答道,“不错,那些痕迹对我表明了‘马’的存在,以及我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到它。但在那个时刻那个地方的足迹,又使我得知至少有一匹马曾经过那里。因此我便介于‘马’的概念及‘一匹马’的认知之间了。而且,那些痕迹所给予我的,是独一无二的。我可以说当时我便处于痕迹的独特性和我的无知之间;我的无知所采取并相信的,就是一种普遍概念的形式。假如你隔着一段距离看一样东西,看不清它究竟是什么时,你会将它大致归为某一类。等你走近些,你便推断那是一匹牲畜,虽然你不知道那是一匹马还是一匹骡子。接着你又更靠近时,就能够肯定那是一匹马了,尽管你还不晓得它是布鲁纳勒斯或尼格尔。直到你到了一个适当的距离,才看出它是布鲁纳勒斯(或者,是那匹马而不是别的马匹,不管你断定它叫什么名字)。这时你对这个个体便完全明了了。

“所以一个钟头前我有了‘马’的概念,并不是因为我广博的思维,而是由于我的一点推论。直到我看见僧侣们牵引的那一匹马时,我智力的追求才得以满足。那时我才真地知道我的推理和事实极为接近,因此我用来想象一匹还未见过的马的念头,只不过是迹象,正如雪地上的蹄印是‘马’的迹象;当我们缺乏事实根据时,我们才会利用迹象,以及迹象中的迹象。”

我曾多次听他以十分怀疑的语气,谈及普遍的概念以及个别的物体;后来,我想他的这种倾向是缘于他同时是个英国人,又是一个圣方济格修士。但那天他没力气再去面对神学的争论了,所以我爬上壁龛,卷上一条毯子,沉沉睡去。

任何人走进房间里,都可能将我误认成一个包裹。快到上午礼拜时,院长来探访威廉,必然就有这样的误解;因此我才能在不为人注意的情况下,倾听了他们第一次的谈话。

阿博院长来了。他先为他的突然来到道歉,重复欢迎之意,又说他必须私下和威廉谈论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他首先对他的客人帮忙找他走失的马匹致谢,并且问威廉对一匹他从未见过的牲畜怎么会那么了解。威廉轻描淡写地对他解释了他的推论。院长听了不免对他的精明赞美一番,他说威廉足智多谋的声誉果然是名不虚传。他说伐尔法修道院的院长写给他的信中,不只谈到威廉奉皇上之命的任务(嗣后几天他们将进一步讨论),也说到在英国及意大利,我的导师曾出任过几场审判的裁判官,他的洞察力及谦逊受到了一致的赞赏。   ※棒槌学堂&精校e书※

“我很高兴获悉在多起案件中你裁定被告是无辜的。”院长继续说道,“我相信,恶魔常现身世间,尤其是在这些可悲的日子里——”他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仿佛敌人就潜伏在这间房里,“但我也相信他是透过人的劣根性行动的。我知道他可以驱使受害者去做坏事,使得好人受到责怪,当好人蒙冤受罪时,恶魔便得逞了。通常裁判官为了表明他们的热心,总是不惜任何代价要被告招供,以为能找到替罪羔羊,好将审判结束,才是一个好裁判官……”

“一个裁判官也可能被恶魔驱使。”威廉说。

“确实有可能,”院长慎重地同意道,“因为谁也揣测不出上帝的设计,我对这些可敬的人更不敢有一丝怀疑。事实上,今天我正需要你的裁判。在这所修道院里出了一点事情,需要一个像你这么精明审慎的心智费神推敲,精明地去察觉,审慎地(必要的话)加以掩饰。假如有个牧羊人犯了错,就必须让他和其他的牧羊人隔离。但假如羊群已开始不信任牧羊人,那就很可悲了。”

威廉说:“我明白你的论点。”

基于我平日的观察,我已知道他如此迅速又礼貌地表明观点时,通常是隐瞒了他的不以为然或是迷惑不解。

“为了这个缘故,”院长又往下说,“我认为任何涉及牧羊人犯错的案件只能托付给像你这样的人;不仅可以判明善恶,也知道怎么做是合宜的,怎么做又不得当。我想,要你宣判罪刑,必然只有当……”

“……被告有下毒、戕害无辜,或其他我不敢说出口的犯罪行为……”

“……只有当恶魔的存在如此明显,”院长没有留意威廉的插嘴,继续往下说,“使得厚道的处置比罪行更加可耻之时,你才会判刑。”

“只有当一个人犯了极为严重的罪,”威廉解释道,“使我觉得确实必须对他处以世俗的刑罚时,我才会认为他是有罪的。”

院长一时有点迷惘:“为什么你坚持说犯罪行为,而不提及它们的恶魔因素呢?”

“因为要将前因后果说个明白是很困难的,我相信只有上帝可以裁判。一棵烧焦的树和引起它燃烧的闪电之间的关系,已很难建立。所以有时意欲探索因与果之间无尽的锁链,在我看来就有如想要建立一座可以碰到天空的高塔一样愚蠢。

“我们假定一个人被毒死了。这是个既成事实,面对着许多难以否认的迹象,我可能想象得到下毒的人。在这么简单的动机链条下,我的心智可以极有自信地活动。但我怎么能将这个链条弄得复杂,想象造成这项罪行的原因还有一个,不是出于人为的,而是恶魔?我并不是说那是不可能的:以你的马儿布鲁纳勒斯为例,在那些明显的迹象中恶魔也指示了他的路。但我为什么非得找寻这些证明不可呢?知道那个人的罪行为何,将他交给世俗的裁判,不也就够了吗?无论如何他的处罚将会是死亡,上帝原谅他。”

“可是我听说三年前在基尔肯尼一场审判中,某些人被控犯了可耻的罪行,罪人被指出之后,你并没有否认恶魔的干预。”

“但我也没有公开确认啊。不错,我是没有否认。我要对谁说明对恶魔阴谋的评断,尤其是——”他似乎颇为坚持地说道,“在那些促成宗教裁判的人们——主教、治安推事及社会大众,甚至是被告本身——都真心想要感觉恶魔存在的案件中?就那件案子说来,也许证明恶魔存在真正而且惟一的证据,就是当时每个人都急欲知道恶魔在作祟的渴望吧……”

“你的意思是说,”院长以忧虑的语气说,“在许多审判中,恶魔不只是在犯罪的内心活动中,说不定也活跃在裁判中吗?”

“我能够说这种话吗?”威廉问,我注意到他这个模棱的问题使得院长无法肯定他是否能够回答,因此他的静默使威廉得以乘势转变话题,“不过这些毕竟是遥远的事了。我已放弃了那高贵的活动,以前我之所以承担重任,只是因为天主希望……”

“毫无疑问。”院长同意道。   ※棒槌学堂&精校e书※

“……现在,”威廉又说,“我还有别的疑问。我希望听听你困扰的事情,如果你愿意对我说明的话。”

我觉得院长早就巴不得结束讨论,回头谈他的难题了。他谨慎地选择用字,开始说着几天前所发生的一件不寻常的事,以及它怎么使僧侣们感到困扰不安。他说,他之所以对威廉谈及这件事,是因为威廉对人的心灵及恶魔的诡计都有深入的了解,他希望他的客人肯奉献出一点宝贵的时间,为这谜一样的事件带来一线曙光。事情是这样的:奥特朗托的阿德尔莫修士,虽然年纪还很轻,却已以善于为书籍做装饰而享有盛名。他正着力于以最美丽的图案装饰图书馆手稿的工作时,一天早上一个牧羊人却在大教堂下方的悬崖底部发现了他的尸体。由于前一晚晚祷时,别的僧侣还看见过他,但晨祷之时他便没有再参与,他很可能是在夜晚最黑暗的时刻落下山崖的。那一晚有一场暴风雪,在猛烈的南风吹袭下,纷飞的雪片利如刀刃,就像是冰雹一样。尸体被掩埋在峭壁下的冰雪中,被沿路撞击的岩石撕扯得惨不忍睹。可怜的、脆弱的必死之躯啊,真是天可怜见。由于尸体向下坠落时弄得伤痕累累,要决定它跌落的地点并不容易,但显然是由面对深渊那座三层高的塔楼上其中的一扇窗口跌下去的。

威廉问:“你们把那个可怜人埋在哪里呢?”

“自然是在墓园里了。”院长回答,“也许你注意到了,就在礼拜堂北面,大教堂和菜园之间。”

“我明白了。”威廉说,“我想你的难题是这样的吧,假如那个不幸的年轻人是自杀的,第二天你就会发现有一扇窗子是敞开的,然而你却发现窗子都关得好好的,下面也没有水的迹象。”

我说过,院长往往是镇定自持,深藏不露的。但阿博院长闻言却大吃一惊,失去了像他那么威严的人所应具有的仪态:“谁告诉你的?”

“你告诉我的呀。”威廉说,“假如窗子是开的,你立刻就会以为他是自己由窗口跳下的。由外面看来,我知道那些窗子是不透明的大玻璃窗,而在那样大的一幢建筑上,玻璃窗通常不会开在常人的高度能及之处;因此就算有一扇窗子开着,那个不幸的人也不可能是倚向窗口失去平衡才跌落的。所以惟有自杀是可以臆测的解释。这样一来,你就不会允许他被埋在神圣的土地上。

“但既然你为他举行了基督徒的葬礼,窗子必定都是关着的。窗子既是关闭的——因为我从未听说过死人会爬出深渊,将他犯罪的证据揩去,即使是在巫术的审判中亦然——那么很显然地自杀的推测便不能成立,相反地,是被凡人的手或恶魔的力量所取代。

“你想不透的是,谁能够——先不说将他推入深壑吧——将他举高到窗台处;由于一股邪恶的力量,不管它是自然还是超自然的,已侵入了修道院。所以你感到很苦恼。”

“对极了……”院长说,不知道他是确认威廉的推断,或是钦佩地接受威廉的理论,“可是你怎么晓得窗子下面没有水呢?”

“因为你跟我说当晚刮南风,雪水不可能打到朝东开的窗子上。”

“看来他们对你的夸赞绝非溢美之词。”院长称赞道,“你说得对,窗子下是没有水的,现在我总算知道是为什么了。正如你所说的,你也明白我的忧虑了。假如我的一名僧侣被自杀的罪行污染了灵魂,就已经够严重的,但我有理由相信是另一个僧侣以同样可怕的罪恶污染了他自己。如果就是这样……”

“为什么你要说是一名僧侣呢?修道院里还有许多别的人啊;马夫,牧羊人,仆人……”

“确切地说,本修道院小而富有。”院长颇为自傲地说,“共有一百五十名仆人服侍六十名僧侣。可是这件事是在大教堂里发生的。或许你已经知道了,那里的一楼虽是厨房和餐厅,二楼和三楼却是写字间和图书室。吃过晚餐后,大教堂就上锁了,我们还严格规定了禁止任何人再进去。”他猜测到威廉的下一个问题,虽然有点不情愿,却又立刻加了一句,“自然,也包括僧侣在内,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坚决否定——坚决,你明白吧——一个仆人胆敢在夜晚溜进那里面去的可能性。”他的眼底有一抹挑衅的笑,如火花或流星般一闪即逝,“不妨说他们很害怕吧,你知道……有时候对思想简单的人下命令,必须再加上一个威胁,告诫不服从者可能会遭到不测,以超自然力来加以强调。相反地,一个僧侣……”

“我了解。”

“而且,一个僧侣还会有别的原因冒险进入禁地,我指的是……合理的原因,即使违背了规则……”

威廉注意到院长的不安,便提出了一个问题;他可能是打算改变一下话题,结果却使院长更加不安。

“说到谋杀的可能,你刚才说‘如果就是这样”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那样说过吗?哦,谋杀必然是有动机的,不管那动机多么乖僻错误。想到一个僧侣竟然会有那么邪恶的理由杀害他的同伴,我便觉得不寒而栗。就是这样了。”

“没有别的了吗?”

“我能够告诉你的都已经说了。”

“你是说,有些事情你不能告诉我吗?”

“别这么说,威廉兄弟,威廉兄弟。”院长强调了两次“兄弟”。

威廉蓦地涨红了脸,说道:“愿这位兄弟归于永恒。”

“谢谢你。”院长说。

哦,天主上帝,当时他们两人所说的话真是神秘极了,一个忧心忡忡,一个又被好奇心所驱使。因为,我虽年轻谦逊,只是一个刚接触上帝神职者圣事的见习僧,却也明白院长还知道某些事,却碍于保证过守秘因而不能说出口。他一定亲耳听某人说出过罪恶的细节,和阿德尔莫悲惨的死有所关联的。也许就为了这个原因,他央求威廉修士揭示他自己所怀疑的一个秘密,虽然他不能向任何人揭示——他希望我的导师以高明的知识,将他自己基于仁慈的法则不得不加以掩饰的事实揭露。

“好吧。”威廉说,“我可以向修士们问话吗?”

“可以的。”

“我可以在修道院里自由出入吗?”

“我允许你拥有这个权力。”

“你会在修道士面前公开派给我这个任务吗?”

“就在今晚。”   ※棒槌学堂&精校e书※

“不过,在修道士们知道你赋予我的使命之前,今天就要开始了。再说,我本来就很想参观贵院的图书馆,基督教国度每一所修道院对那里都赞誉有加呢。”

院长霍地站起身,一脸紧张的神色:“我说过,你可以在整幢修道院里自由行动,可是就只有大教堂顶楼的图书室不能去。”

“为什么?”

“我早该向你解释,但我以为你晓得的。我们的图书室,和别处修道院的并不一样……”

“我知道那里的藏书比教会其他的任何一所图书馆都要丰富。我知道不管是博比奥、庞波萨,克鲁尼或弗勒里的图书馆,和贵院的相比,就如同小巫见大巫。我知道一百多年前诺瓦利萨引以为傲的六千本古籍抄本根本不能和贵院相比,说不定有很多现在就收藏在这里。我知道惟有贵院能够对抗巴格达的三十六所图书馆,对抗阿尔卡米的一万本古籍,贵院的《圣经》典籍绝对不输于开罗引以为傲的两千四百本《可兰经》。多年前异教徒宣称的黎波里图书馆拥有六百万本藏书,并有八万个注释者,两百个抄写员常驻在馆内,但贵院的藏书足可与之相提并论。”

“赞美天主,你说的一点都不错。”

“我知道你们这里有许多修士来自世界各地的其他修道院。有些人只在这里住一阵子,抄写别处所没有的手稿,再将它们带回自己的修道院去,同时他们也会带来其他珍贵的手稿作为交换,让你们抄录下来,使贵院的宝藏与日俱增;另一些人会在这里待上很长的一段时间,偶尔也有人一直住到老死,因为他们只有在这里才找得到和他们的研究有关的书籍。因此贵院的僧侣有来自日耳曼、达卡、西班牙,也有来自法兰西和希腊的。我知道很多年以前,菲德烈大帝曾要求贵院为他编纂一册梅尔林预言的书籍,然后再将它译成阿拉伯文,作为送给埃及苏丹的礼物。最后,我知道在这个可悲的时代中,像穆尔巴赫这样享有盛名的修道院已经没有半个抄写员了,在圣格尔只剩下几个还知道如何编写的僧侣,而在市自治体和同业公会中,在大学里做的都是凡人,只有贵院的地位仍逐日提高,声誉日隆……”

“……我们的地位,”院长深思地接口道,“在工作和祈祷的双重努力下日益提高,全世界人渐渐知晓我们这里是知识的宝库,我们拯救可能因面临失火、战乱和地震的威胁而消失的古代典籍,鼓励新作,增加旧典……哦,你也知道的,我们现在处于非常黑暗的时代。我蜕颜告诉你,才不过几年前,维也纳会议重申每一个修士都有担任神职的义务……两百年前庄严神圣的修道院,现在有多少家成了怠惰者的避难所?圣方济格修会的力量仍然存在,但城市的腐臭侵蚀我们的圣地,上帝的子民现在倾向商业和党派之争;在那片居留地上,圣灵已找不到安身之处,他们不只说着粗鄙的话,而且还以这种语言写作,(对于凡人还能期盼什么呢?)虽然这些典籍绝不会流入我们的墙垣内——它们无可避免地成为煽动异端的工具!由于人类的罪恶,整个世界已处在深渊的边缘,岌岌可危。明天,正如洪诺留斯(译注:西罗马帝国皇帝,384-423)所言,人们的身躯将会比我们现在的小,正如我们的躯体小于以前的人。假如说上帝已赋予我们神职者一项任务,那就是要我们保存、传颂祖先托付给我们的智慧宝藏,借此带引人们脱离深渊。世界肇始之始,尘世的政府是在东方,天神命令他们该随着愈来愈近的行进时间逐渐移向西方,在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之际警告我们,因为事物的进程已濒于宇宙的极限。但是在千年至福到达之前,在最后的胜利之前,我们必须保卫基督教世界的宝藏,以及上帝的话;那是他亲口告诉先知和使徒的,祖先们只字不改地转述。经院一直试着为这些话加注解;即使是在今天,被骄傲、嫉妒和愚行的毒蛇所盘据的经院。在这个黄昏时期,我们仍是高踞在地平线之上的火把及亮光,只要这些墙垣不倒塌,我们都将是上帝诺言的保护者。”

“阿门。”威廉以虔诚的语气说,“但是这和我不能到图书馆去参观的事又有什么关联呢?”

“是这样的,威廉兄弟,”院长说,“为了完成使得这里的藏书更加丰富的神圣使命——”他由房间的窗户向外望着耸立在礼拜堂旁边的大教堂,点了点头,“几个世纪以来,虔敬的人不辞辛苦地遵守铁的纪律工作着。图书馆的设计就像是个迷宫,经过这么多世纪了,还是没有人摸得清楚,修士们也都不知道。只有图书管理员由前任的管理员那里获知这个秘密,而他在世之时,会把这秘密传给助理管理员,以免他在猝死的情况下把这个秘密也一起带走。他们个人对这秘密可是守口如瓶,绝不泄露的。也只有图书管理员有权在那个书籍的迷宫中走动,知道可以在哪里找到书籍,又该将它们放回何处,书本的保存也是由他一个人负责的。其他的僧侣都在写字间工作,也知道图书馆的藏书名单。

“但光是一张书名是很有限的凭据;只有管理员可以由书籍的排列,由它们的难易程度,知道书里包含了什么内容。只有他能决定如何、何时以及该不该把书借给请求借书的修士;有时他会先和我商量。因为并非所有的真理都适合告诉每一个人,一颗虔诚的心灵也不一定能辨认出所有的虚妄;再者,在写字间工作的僧侣都是为了实践一项任务,所以必须阅读特定的书籍,而不是追求他们每一项愚蠢的好奇,不管是出于知识的需求,或是自尊或是恶魔的诱惑。”

“这么说来,图书馆里也有内容虚妄的书籍了……”

“恶魔是存在的,因为他们是上帝计划的一部分,在这些恶魔可稀的特征中,也显示了造物主的力量。根据上帝的计划,巫师的著作,犹太的秘法,异教诗人的寓言,异教徒的谎言等等,也都存在的。建立修道院,以及将它维持了几个世纪的人,都坚信即使是在虚妄的书中,只要是对贤明的读者而言,也仍会闪耀着神的智慧之光。因此,图书馆内也有这种种藏书。但就为了这个缘故,你明白,它更不能随便就对任何人开放了。而且,”院长仿佛为最后那句不无语病的话感到歉疚,又说道,“书是很脆弱的东西,时间会使它腐朽,老鼠会啃啮它,地、水、火、风四行会腐蚀它,笨拙的手也会侵害它。假如几百年来每个人都可随意翻阅我们的古籍,恐怕这些书本大部分都已不存在了。因此图书管理员保护书籍,不仅不随便借人,还要防范天灾。他要奉献出一生恪尽职守,死后却默默无名。”

“因此除了正、副管理员以外,就没有人可以到大教堂的顶楼去喽……”

院长笑了笑:“没有人应该去、可以去,就算他希望,也没有人会成功的。图书馆的藏书多不可测,又有内容虚妄的书籍可能欺人,本身就构成了防御。它是个精神的迷宫,也是个现世的迷宫,你也许进得去就出不来了。我说了这么多,只希望你能遵守修道院的规则。”

“但你并未排除阿德尔莫或许是从图书室的一扇窗口跌落到山崖下的可能性吧。假如我不能去看可能是造成他死亡的最初地点,叫我怎么推敲他的死呢?”

“威廉兄弟,”院长以抚慰的语气说,“一个从未看过我的马匹布鲁纳勒斯,便能详尽地将它描述出来,几乎一无所知便能叙述阿德尔莫之死的人,想象他没有去过的地方,又会有什么困难呢?”

威廉弯身鞠躬:“你虽然严厉却也很明智。我遵照你的意思就是了。”

“如果我很明智,那是因为我知道该怎么严厉。”院长回答。

“还有一件事,”威廉问道,“乌伯蒂诺呢?”

“他在这儿,他正在等你,你会在礼拜堂找到他。”

“什么时候?”   ※棒槌学堂&精校e书※

“随时!”院长面带笑容说,“你一定知道,他虽是个博学多闻的人,却不怎么喜欢图书馆。他认为那是俗世的诱惑物……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礼拜堂里,沉思,祈祷……”

“他老了吗?”威廉犹豫地问。

“你有多久没见他了?”

“很多年了。”

“他很虚弱,和世事已相隔遥远。他六十八岁了,但我相信他仍拥有年轻时的精神。”

“我立刻就去找他。谢谢你。”

院长问他愿不愿意在第六时祷告后和修道院里的人一起吃午餐。威廉说他刚刚才吃过,而且吃得很饱,所以他觉得还是立刻去见乌伯蒂诺比较好。院长便告辞离去。

他刚踏出房门,中庭里便传来了一声悲惨的叫声,好像有什么人受了伤似的,接着更有其他同样伤痛的叫声也回应着它。

威廉困惑地问:“那是什么呀?”

院长笑着回答:“没什么。每年这个时候他们都要杀猪的,那是养猪人的工作。你对这事应该不会感兴趣吧。”

他走了出去,却做了一件事,伤害了他是个智者的名声。因为第二天早上……但暂时遏止住你的不耐烦以及我的饶舌吧。因为我现在正在叙述的这一天入夜之前,又发生了许多不得不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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