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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幸存者2·纯如白雪

6月18日,星期六凌晨一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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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露米姬感到有一双手从她后面放到了她的肩膀上。她纹丝不动,一声不吭。这是他们玩的游戏,名字叫《像你但不是你》。这个游戏是这样的:玩者必须想方设法不说话,时间越长越好,不能转身,一定要保持被动的状态。可以跟着对方的动作,但不能自作主张,不能朝任何方向独自行动,一直要坚持到最后。

手暖洋洋地抚摸着她的肩膀,手慢慢地沿着胳膊往下滑动,又沿着胳膊往上滑动。露米姬感到好像一股暖流随着手的动作在流动。手移到了她那光溜溜的脖子上,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脖子。露米姬感到好像一股股冷流和暖流沿着她的脊椎骨往下流动。她真希望现在就转过身来,但她还是强迫自己保持不动。露米姬感到对方的嘴唇轻轻地吻她的脖子时,细细的流水就好像流得越来越厉害,慢慢地变成了一股滚滚而来的洪流。她自己的嘴唇也蠢蠢欲动,准备发出声来,但她还是咬紧牙关,保持沉默。正当嘴唇轻轻地、令人难受地贴在她的脖子上时,手仍然继续沿着她两侧的肋骨往下滑动。手突然伸进了衬衣的下摆,在她的腹部停留了片刻,好像在思索下一步究竟往哪个方向滑动。

继续,露米姬真希望他能这样做。对她来说,只要继续,往上还是往下全都一样。

过了一会儿,手继续往上滑动,一直摸到了露米姬赤裸裸的乳房。同时,贴在脖子上的嘴唇开始啄了起来,先是轻轻的,然后慢慢地越啄越厉害。露米姬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游戏继续下去。她还不想就这样放弃。她知道,持续时间越长她就觉得越刺激。

手掌先摸了摸乳房的四周,然后开始按摩整个乳房,越按摩越有力,越按摩目标就越清楚。手指头触摸到了乳头,乳头慢慢地硬了起来,这很清楚地表现出了她的感受。这时嘴唇就在脖子上亲吻,吮吸并且还轻咬露米姬脖子两侧。一股酥绵绵、热乎乎的感觉传遍了露米姬的全身。

当一只手在揉搓露米姬的乳房时,另一只手则往下滑过了她的腹部,从内裤边滑到了她的大腿根部,此时露米姬感到特别舒服,舒服得不由自主地哼出声来,她知道这一下她是输定了。

但她输得是多么惬意呀!

露米姬醒了,她浑身是汗,身上处处都是湿淋淋的。她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盖在她身上的被单黏糊糊的,她把被单掀到一边,但她并没有感觉好多少。她仍然被晚间的热气和刚才梦中的感受所控制。

这种感觉为什么没有尽头?为什么总是挥之不去呢?

露米姬对天气并不在乎,天气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也无能为力。但是使她伤心的事为什么也挥之不去呢?虽然她知道思念这样的事是完全徒劳的,但思念为什么仍然会使她叹息不止呢?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不过只是一个夏天而已。难道前一个夏天留下的记忆到了现在就必须渐渐地消失吗?应该不那么急迫,她应该至少比较容易忍受。

随着天气慢慢地变暖,夏天悄悄地来到了身边,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只是越来越糟糕。暖洋洋的天气唤醒了她的肌体,唤醒了她的记忆。微风像张开双臂要拥抱她似的徐徐地吹过她那光溜溜的胳膊,阳光像爱人的目光使她感到温暖。她那被夏天唤醒的躯体渴望着触摸,而这种触摸一年前她天天都能享受到。

渴望是一种难以与别的感情和谐共处的情感。它不需要事先的允诺。它不问时间与地点。它不讲道理,它的要求太多,它是贪婪的,它是自私的。它能模糊人们的思想或者活跃人们的思想,锐化人们的思想。渴望人们向它无条件地投降。露米姬努力试着与它斗争,但毫无结果。她不想渴望,但她仍在渴望。她不想回忆,但睡梦和躯体在回忆,不断地让她记起过去的事情。

渴望是肉体上的,它使人飘飘然。它使人神魂颠倒。当没有人搂抱她时,它就会使露米姬觉得需要在床上用胳膊搂着自己的身子。渴望就好像就在她的手指头上,手指头渴望着去触摸,去拥抱。渴望迫使手指头不停地动作,摆弄外套上的拉锁和帽子上的飘带,摆弄随手拿来的小玩意儿。渴望支使她的牙齿咬下嘴唇,结果她的下嘴唇很快就破裂流血。她知道这样做是很傻的。她知道渴望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我渴望着前往一个世上并不存在的地方。”(瑞典语)

情况就是这样。露米姬渴望的地方是不存在的,是她不可能去的地方。她所渴望的这个人却并不想成为她的爱人。这人明确地对她说他不可能跟她结合。这人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她的生活。有什么理由去怀念这样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呢?露米姬渴望着得到爱抚、信任和共享,尽管事到如今她本该很清楚地明白,她所思恋的人是不会给她这些东西的,也许永远不会给她这些东西。

露米姬觉得他会给她这些东西,她在脑海里想象他会这样做的,她希望他会这样做。

利埃基。当露米姬问他的名字时,他说他叫这个名字。

“所有人都叫我利埃基。”

“所有人?”

“是的,所有人。”

所以有关名字的事是很清楚的。利埃基比他的真名更适合他。那么他的真名到底叫什么呢?这并不是如此简单,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说清楚的。利埃基是名副其实,他像一把烈火,充满活力,兴奋热烈。他一直在活动,永不停息。他看起来非常漂亮,但同时露米姬又觉得他是捉摸不定,他是危险的。

“你身上有某种个性极强的火焰或者表现火焰的纹身,你现在能否认这点吗?”露米姬在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就这样问他。

“比这更坏。”

“不会吧?”

“是的,比这更坏。我身上刺了整整一团巨大的火球。”

利埃基从咖啡杯上方紧紧地盯着露米姬。他那淡蓝色的眼睛射出来的目光是如此集中,以至于露米姬感到她脸上泛红,尽管她没有理由要这样表现。特别是她现在正开始考虑利埃基身体的哪一部分能刺上一团火球,因为从他的外表是看不见任何火球的。短袖衬衫暴露了他的胳膊,所以至少不是刺在胳膊上。刺在脊梁骨,刺在腹部……

利埃基开始笑了起来,但他一言不发。

“你在笑什么?”露米姬不得不问。

“你的表情。”

露米姬感到满脸通红,虽然这使她极其恼火,可对此她无能为力。

利埃基从桌上俯下身子,弯着脖子给露米姬看。露米姬马上就明白了。

“双子座。”她说。

利埃基往后一靠,惊讶地望着露米姬。

“你怎么知道的?”

“这也是我喜欢的星座。”露米姬回答。

这使他们俩平静了下来,好像某种特殊的关系把他们连结在一起,好像在对他们说,瞧,与众不同的事情正在发生呢。这不仅仅是因为在互相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俩喝的都是大杯不加糖的咖啡,他们俩穿的都是红色布拖鞋,他们俩喜欢的星座都是双子座。露米姬此时就已经预感到,利埃基就是在她没说完话就能了解她的人。

他就是她生活中遇到的第一个这样的人。

露米姬想的是对的。

他们很快经过所有通常互相认识经过的阶段,直接进入了更深更亲热的阶段,而这样的阶段往往使露米姬心跳不已,气喘吁吁。当然,如果她来得及害怕的话,她是会害怕的,但她还没来得及害怕。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跟利埃基在一起时,她的护身墙顷刻就崩塌了,好像被炸得无影无踪似的。露米姬站在利埃基面前好像是一丝不挂,很容易受到伤害。他说的和做的一切就像子弹一样朝着露米姬飞来,深深地射入她的体内并且爆炸,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温暖的、五彩缤纷的焰火。她感到惊讶,她感到神魂颠倒,以前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们互相交流之前就知道对方的事情。他们不说都知道。他们预先就知道彼此喜欢吃什么东西,他们知道彼此喜欢看什么书。他们互相抢着说话,互相补充。他们在同一个时候想同样的事情,听同样的歌曲。他们非常准确地在同一个波段上活动。露米姬觉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她觉得这几乎是超自然的。这是奇迹。

不过露米姬并不真的认为这里面有什么超自然的东西。真正的问题是,他们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意识到他们具有很强的、互相吸引的相同之处。他们能够领会彼此的表情,彼此的动作。他们了解彼此心里想的东西是什么,虽然那时他们还没有把这些东西说出来,但这些东西已经扎根于他们的头脑里,成为彼此了解对方所需的深层次知识的一部分。他们生活中体验到的、见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读到的、尝到的、闻到的一切都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痕迹。

他们所有的体会也都在他们身上积累了起来,成为他们深层次的学问。在这样的学问帮助下,他们就能觉察到相同之处,互相之间的联系和接触。当这样的东西击中他们时,他们就无法躲避,只能接受。

露米姬就是这样想的,甚至连保护自己都不想了。她对着利埃基敞开身子,她让他进来,让他进来取暖发光。露米姬预先就知道她这样做会把自己烧尽,而她已经承担了这个风险。她毫不犹豫地承担了这个风险。

露米姬预先就想到过谈恋爱过程中身体上的接触会给她带来很多麻烦。多年来,校园暴力让她对身体接触感到害怕,甚至厌恶。她不能容忍陌生人侵犯她的私人空间,哪怕是熟人。她希望她能自己决定,什么时候可以碰她,怎样碰她。她几乎没有任何想让别人触摸她的欲望。露米姬曾经认为她也许永远也不会谈情说爱了,因为一想起让人接触她的身体,比如说接吻,她就会感到毛骨悚然。

可是,当跟利埃基一起在精神上的接触再也进行不下去时,身体上的接触好像很快就开始控制不住了。露米姬强烈地感到她需要互相接触,最好是互相抱在一起。当她有这样的感觉时,她感到很惊讶。他们第三次约会是在露米姬家,他们已经多次在一起喝过咖啡,所以这次他们又喝起咖啡来了。他们坐在厨房的桌子旁,边聊天边哈哈大笑。咖啡在他们喝光之前往往已经凉了。

露米姬双手紧紧握住了咖啡杯,否则她会俯身去碰利埃基的胳膊,抚摸他的脸,让手指穿过他那深色的短发。她把她的嘴唇紧紧地贴在杯子边上,虽然她真想把她的嘴唇贴在利埃基的嘴唇上。她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她的心跳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内心从头到脚都在颤抖,但她想方设法不露声色。

露米姬试图继续轻松地聊天,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但后来她却不知道利埃基回答的是什么。她心里想的只是怎样吻利埃基。她觉得她必须温柔但坚定地抓住他的下巴,深深地看着他那浅蓝色的眼睛,然后吻他的嘴唇。露米姬从来也没有吻过任何人,而现在她强烈地想吻利埃基,她会不会接吻或者接吻要用什么技巧,这样的问题她连考虑都不想考虑。

情感跟技巧没有关系,情感好像是一团烈火。

利埃基突然满脸通红。他把头发弄得乱蓬蓬的,像个男孩那样微微一笑。此时露米姬再也忍不住了。她把咖啡杯放到桌上。杯里的咖啡就立即溅了起来,有几滴还溅到了杯子外面。过不了一会儿,他们先是在椅子上互相很尴尬地缠绕在一起,然后就站在厨房的地板上,椅子啪嗒一声倒在地板上。露米姬竭尽全力把她身体的各个部位全都压在利埃基身上。他们的嘴巴碰在了一起。他们的手不停地寻找新的部位,然后就互相抚摸。他们俩充满了烈火一般的激情。

一切就这样发生了。露米姬是活动的中心,又是活动的参与者,然而她又是局外人。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她无法强迫自己离开利埃基。她不可能停止接吻,虽然世界已经爆炸,可它不是在外面爆炸,它是在露米姬的体内爆炸。

他们急于相爱,但他们又想悠着点儿,他们有的是时间。根据他们的默认,他们知道这次该走得多远。虽然他们俩都渴望着占有对方,可他们也知道应该如何留有余地。他们把一部分体验留到下一次,把下一次中的一部分留到再下一次。他们在探险途中没有地图,也没有指南针,他们俩又不希望寻宝过早结束。他们知道,不管什么事情到时候都会发生。

他们肩并肩躺在床垫上,并且呼吸得越来越平缓,露米姬心想他们的旅行才刚刚开始呢。她不知道他们的旅行将会如何终结,她觉得这样很好。

后来她和利埃基的旅行突然中断,她觉得这样太不合理了。露米姬知道他们还有许多东西要互相展示,互相学习,共同体验。

09

露米姬当然是知道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从第一次约会就知道。第一次约会时,她的目光就锁定在利埃基浅蓝色的眼睛上,她很长时间看着他,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后来,她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哪一样东西或哪一件事情使她知道的。下巴的弧度?他的肩膀?虽然肌肉发达,但并不是宽得不切实际。说话的声音?很深沉,很好听,但并不特别低沉。他的手指头?细细的,很漂亮。他的走路姿势?像伐木工那样过于懒散。

问题不是哪个个别的东西或者特点。利埃基当然看上去像个男孩。他就是个男孩。

不过,他并不完全是个男孩,他还不是一个男孩。他的身体正在与他的内心趋向一致。这一点露米姬很快就知道了。这对她没有任何意义。对她来说,从第一眼起,利埃基就是利埃基,他不是男孩,也不是快变成男孩,这里没有过渡的形式,只有完完整整的一个人,这就是利埃基自己。因此,当利埃基很困难地,吞吞吐吐地对她讲这件事情时,她觉得很奇怪,她真想叫他不要说下去,因为从她的角度来说,他们中间没有什么秘密,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东西,没有什么需要说明的东西。露米姬觉得,像性身相异、变性手术或者变性过程这样的单词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这不是因为这些单词使她害怕,使她毛骨悚然,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这些单词是来自外面的,是别人下的定义或者别人想区分或判断,界定或寻找不同的类型。对露米姬来说,利埃基就是利埃基,但同时他也是劳拉,照片中那个脸上带着坦率笑容的七岁女孩。这些照片是露米姬在利埃基爸妈的避暑小屋里找到的,去年夏天他们在小屋里度过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人。

看这些照片时,利埃基有点儿生气。

“你能把照片放在一边吗?我不想看这些照片,脑袋上的短辫子,我是被迫扎起来的,我不喜欢,我喜欢原来的短发。”

“照片里你看上去很可爱。”

“就像头上系了个蝴蝶结的小毛狗,它看起来也很可爱。可是这真丢脸呀!”

露米姬把照片藏了起来,但它们仍然留在她的脑海里,因此对她来说,利埃基也是照片里那个梳着短辫,笑容满面的劳拉。同样地,对她来说,利埃基也是劳利。当变性过程完成后,利埃基就会正式改名为劳利。对露米姬来说,这三个人可以很容易地变成一个人,没有什么矛盾。她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奇怪或者尴尬的地方,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对利埃基来说,事情就不那么简单。

“我从小就感到这里面有问题。我的名字不对,穿的衣服也不对。我的相貌不对,我的举止也不对。或者我觉得大家认为我是这样的人,但我自己觉得我不是大家所认为的那样。”

“你用不着在乎别人的看法。”

“露米姬,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其他人,你必须想办法跟他们相处,一起工作,一起娱乐,一起生活。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思想开明或者宽宏大量。我想你是应该知道的。要说有人知道这一点,那就应该是你。”

利埃基不再朝着露米姬看。露米姬看见他的下巴紧缩了一下,他把牙齿咬在一起。这与露米姬上学时所受到的暴力相比好像有点儿不合情理。再说,这里面永远也谈不上什么宽容或者包容,因为不管露米姬说什么或做什么,校园恶霸总是认为她绝对不可能是正确的。她被选中成为他们攻击的对象,纯粹是个偶然。暴力就是暴力,暴力就是想伤害和摧毁她的自尊心。

利埃基和露米姬之间的交谈变成了争论,争论又变成了争吵。大家总是围绕着同样的框框兜圈子。利埃基觉得露米姬不理解或者对待他太冷淡,太傲慢。露米姬一次又一次地承诺,不管发生什么事,她一定会支持他,但利埃基觉得她永远也不可能理解他的痛苦和空虚感。

“对你来说,你的身体毫无疑问是属于你的,你不用考虑这个问题。”利埃基辩解说。

露米姬承认情况是这样的,但为什么这样的情况会妨碍她陪伴在利埃基身边呢?

“变性过程后的日子里,我想我一定会令人讨厌。直说吧,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支持我自己,但我知道我没有能力对别人的幸福负责。我最好还是独自一人,否则我只会无缘无故地伤害你。”

露米姬很快就认识到她进行反驳是毫无用处的。利埃基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已经做出了选择,而这个选择并不包括露米姬。

露米姬在招待所的床上辗转反侧,她用拳头敲打早已失去原来形状的枕头。阴暗的思想又从头脑的阴暗角落里钻了出来,而露米姬还以为她已经把它们彻底扫掉了。

现在利埃基在哪里?他跟谁在一起?他是不是有了新的女朋友?这位姑娘也许现在赤身裸体地躺在木屋的码头上,避开了爱打听的邻居的眼睛。利埃基悄然无声地爬到她的身旁,把又柔软又结实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肚皮上,他的眼睛看见这位姑娘先是闭着眼睛微微一笑,然后随着她呼吸的加快慢慢地咬起她的下嘴唇。而利埃基除了把手放在她那光滑的肚皮上以外什么也还没有做。

现在是不是另外一个姑娘在使利埃基哈哈大笑?她能让他那浅蓝色的眼睛高兴得绽放光芒吗?露米姬很难容忍这样的想法,要她不这样想是不可能的。这样的想法让她撕心裂肺,让她口里充满了苦水。她知道她这样想是不合理的,可是她毫无办法。

使她感到痛恨的是,她妒忌决定把她抛弃的人。虽然她并不能确定利埃基是不是有了新欢,可她就是妒忌他,她被迷雾蒙住眼睛似的妒忌他。就是这种不确定才是最难受的。如果她知道的话,她就可以咬咬牙痛恨一番,痛哭一番,但现在她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敲打枕头。她要想知道真实情况,不能只是也许……

露米姬往往能想象出最坏的情况。她可以想象出一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她具有最尖锐、最明确的见解,最好笑的故事和最优雅的姿态。她能使利埃基神魂颠倒,甚至能使他忘记自己曾经跟露米姬一起生活过。

露米姬知道用乱七八糟的想象来折磨自己是没有用处的。到了早晨,一切黑暗的东西又会变成灰色,变得没有颜色,没有价值,甚至令人难堪。她很想知道,为什么她总是通过胡思乱想来消磨时间。她下定决心,从今以后不再妒忌跟她生活脱离了关系的人。

虽然如此,露米姬心里仍然明白,不久的将来她还会遇到这样的夜晚,那时候任何东西都阻挡不了阴暗的思想,它们会像海浪那样滚滚而来,从她身上翻过,把她完全淹没。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奈辛岩。当时,凉飕飕的秋风把树叶吹得晃动,有些树叶已经发黄,沙洲角前滚滚的水浪不停地拍打着湖岸。

这是一个风大的夏天。

小说《强盗罗尼亚的女儿》中比尔克说的话在露米姬的脑海里像火花那样闪烁。这不是一个风大的夏天。夏天已经过去了,夏天已经结束了。风也吹动了利埃基的头发,随意地把他的头发吹得乱蓬蓬的。露米姬很清楚地认识到,她再也不能伸出手把他的头发拨到另一边,这使她感到心痛。她被剥夺了抚摸他的权利。他们中间已经出现了裂痕,这条裂痕比奈辛岩还要冷,比奈辛湖还要宽。她没有任何办法。她不可能除掉这条裂痕。她不可能把还在她内心发光的热情转移到他们的关系之中。利埃基已经关上了门。他看都不看露米姬,他连她的目光都不接受了。

那天下午他们只说了几句话,而露米姬最能记起来的则是沉默。这不是那种宁静的、使他们俩感到安详的沉默。他们多次有过这样的沉默,但这次沉默是空洞的,冷冰冰的,把人压得气都喘不过来。沉默在呼唤,它要求他们用说话来填补空缺,可是他们两人都没有话可说。

他们已经把话都说完了,把话都吃光了。那些从未正式说出来过但心里都很明白的诺言已经被背弃了。

利埃基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露米姬的手。这一动作使露米姬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因为它好像向露米姬发出了成千上万次电脉冲似的,从她的手掌沿着胳膊传到了身体的各个部位,特别是她的腹部。该死!为什么利埃基对她和她的感觉会有如此强大的影响力?露米姬本能地闭上眼睛,她希望利埃基会像以前做过的那样:把她的手抬起,把手腕的内侧翻过来,然后温柔而强劲地把嘴唇贴在她的皮肤上。他这样做能使她快速地、不可抗拒地兴奋起来,其他做法都不能使她产生同样的感觉。

但这次利埃基并没有这样做。露米姬感到手心里有个金属物体。她感到利埃基让她的手指捏住这个东西,然后他松开自己的手。露米姬抬起手睁开眼睛看了看。这是一个银制胸饰,上面盘绕着一条非常漂亮的龙。

“这是给你的,因为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龙。”利埃基轻声地说。

露米姬眼泪夺眶而出。她一言不发。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连感谢都说不出来。

她还保留着那个胸饰,但她永远也不会看它的。不过她记得胸饰的每一个细节,记得它在手上的重量,龙身上很细很细的鳞片,以及体温能使金属片慢慢变暖。

这是她自己的龙。

不过,要是她的生活中缺少火焰,那么她拿着这条龙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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