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吧?”克兰把用过的医疗器械又扔进了废纸篓里。“那就带上你的必需品,我们走。”
平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她的书桌前,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大号的工具箱。接着她又把她的笔记本电脑从网络上断开,拔掉电源插头,把电脑夹在了胳膊底下。
“用它做什么用?”克兰边问边朝她的笔记本电脑努了努嘴。
“做备用,”她挺直了腰,“准备好了。”
“那你带路。注意避开水兵和监视的摄像头。”
他们走出放射线实验室,沿着3层甲板的狭窄走廊一路向前走去。平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处停了下来,然后选择了右边一条路以避开一个监视摄像头。他们顺着走廊走到头,在这又折向了左边。
克兰一转过弯就停下了脚步。在他们前方走廊的尽头处,一扇紧闭着的红色的门外,站着两名守卫的水兵。
他脑子飞快地思考着,这些水兵以无线电联络方式形成了一个链条,但是非常幸运,现在还没有发出搜寻平慧的通告。如果他们现在倒回去走,反而会让人产生很大的怀疑。
他从后面抓着平的一只手,做了一个短暂的、不引人注意的拉的动作,然后走上前去,以他希望的漫不经心的适度方式,轻快地把阿舍的笔记本电脑包换了个肩。片刻后,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平在后面跟上了他。
克兰从两名水兵身旁经过时,他们眼睛看着他,但却没有开腔。
他们走过半打关着的舱门,到达了又一个十字路口。向左边望去,那边驻扎着更多的水兵。
“我过不去,”平低声跟克兰说。
“你必须过去。”
她停顿了片刻,想要理清思路。“在那个名叫‘底部’的餐厅后面,有一个维修用的楼梯井,我们可以从那上到6层。走这边。”她转过身,走向了右边的走廊。
自助餐厅里相对比较安静,有十来个人分成几小堆,围坐在几张铺着白桌布的桌子跟前。平沿着一面墙,引路向通往一个狭小的厨房的双开式转门走去。厨房里的拥挤程度跟餐厅里差不多,克兰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厨师长雷诺,不过后者正忙着在餐盘上准备食物,没有抬头注意他们。
平带路穿过小厨房,再经过冷藏室,然后拉开后墙上的一扇金属舱门。门那边现出一个狭窄的金属楼梯。他们猫腰钻了过去,再关上身后的舱门,迅速向上走了3层楼梯,到达了6层甲板。楼梯在这里终止了——无疑,克兰意识到,因为头顶的上方就是“关卡”,那个处于保密区和非保密区之间的真空地带。
刚上完楼梯,平就停顿下来,以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她抓着舱门把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打开了舱门。
眼前是一条空空的过道。
她宽慰地叹息了一声。“实验室就在过道那头。”
她领着克兰经过一个维修间和一个无人的办公室,然后在一个贴着“海洋应用物理”标签的门外停下,并迅速打开了门。克兰最后扫视了一下过道,以确信的确没有人看见,也没有监视用的摄像头。然后他跟着她走进黑暗的实验室里,无声地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平“啪”的一声开了灯,一个设备齐全的大房间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房间中央的工作台上有一架带立体缩放变焦功能的显微镜和一个高压灭菌蒸锅,工作台的一边有两张整洁舒适的实验凳。后墙上有一扇开着的门,进去是一个器材库房,里面两边靠墙各有一个搁物架,架子上放着示波器、检流计以及其他克兰不认识的设备。在其中一个搁物架旁边的挂钩上,挂着一幅很大的布帘,那布帘的材料有些与众不同,在荧光灯的照耀下泛着银色的光泽。
克兰走到那幅布帘面前,用手指摸了摸。“这是什么?”他问。
“阻燃布料,以防实验发生意外。”
克兰点了点头。“那这间实验室为什么没有用起来?”
“阿舍博士原来就计划好了要抓住这个时机——我的意思是在研究站上——做一些深海科学实验,例如毛细重力波分析实验、流体沉积学实验等等。毕竟,有这么好的资源和条件,人一生中也难得碰到这样的机会。”
“那后来呢?”
“他的计划被斯巴达否决了。看来是因为需要有更多的人力投入挖掘工作。因为这,阿舍计划中的科学家舱位被砍掉了6个。”她走到工作台前,把她的笔记本电脑和工具箱放在了台上。“你可以把阿舍的电脑放在这里,”她说,“放的时候请你尽可能轻一点。这种工作实际上应该在绝对无尘的室内进行:如果我们扬起一丁点灰尘,或者灰尘落在了暴露的磁介质上面,我们把数据重新恢复出来的机会就会变得非常渺茫。”
克兰小心翼翼地把电脑包放在了台上。平把两只手握在一起搓了一下,以确定自己如何下手。然后她开始在各个抽屉里翻来覆去地寻找,把要用到的各种各样的工具汇聚到一起:乳胶手套,外科手术用口罩,手术用刀具;一盏高亮度的工作用台灯;带桌面支架的放大镜;罐装的压缩空气。她又打开她的工具箱,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摆放在工作台上。然后她在自己的手腕上套上一根接地母线,朝他看了一眼。
“我们要寻找什么,确切地说?”她问。
“我确实不知道。可我们却得想办法重建阿舍最后的发现过程。”
平点了点头。在克兰的注视下,她慢慢地打开电脑包,把损坏的笔记本电脑拿了出来。它的一端被烧毁得很严重,有部分塑料机壳已经融化,表面上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和烟尘。看到这情景,克兰的心往下一沉。
平戴上手套,又把一副口罩戴在脸上固定好。她把另一副口罩递给克兰,用手势示意他照着自己的样子做。她用罐装的压缩空气对已经一尘不染的工作台面又做了一番清洁,然后用从她的工具箱里拿出的一把螺丝刀取下了电脑的背板,接着又取下了主板和电源部分。现在,硬盘暴露出来了。
“也许我们很幸运,”她说,“硬盘远离严重烧毁的这一端。”
她搬过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又把它依次分解开来。这样的工作和挑战,看起来反倒使她镇定和平静下来。克兰一边看,一边对她迅速而又熟练地把电脑分解成零部件的技能产生了深刻的印象。
现在,她手里小心翼翼地拿着阿舍的硬盘,用它替代了她自己电脑中的硬盘的位置。她很快地把她的电脑重新装配好,插上电源,开了机。电脑里传来“咔嗒”一声,紧跟着又是几声连续的“嘟嘟”声。屏幕上出现了一条出错信息,电脑无法正常启动。
“那是什么声音?”克兰问。
“我在数据恢复实验室实习时,他们管这叫做‘死亡咔嗒’。这通常意味着硬盘的伺服系统出了错,或者是与此类似的情况。”
“这很糟糕,是吧?”
“我还不知道。我们得把硬盘打开来。”
她关掉笔记本电脑的电源,重新把它分解开,把阿舍的硬盘又取了出来。她小心地把硬盘放在桌上,示意克兰退后。然后她使用了一系列的小螺丝刀、医用手术刀,还有一些在克兰看来更适于牙科医生使用的工具。她慢慢揭去硬盘的顶部封壳,把工作台灯移近一些,让灯光对准硬盘,硬盘内部的工作机理暴露在了耀眼的灯光下:上下重叠在一起的一系列微小的金黄色圆柱面,各自发挥作用的微小的读/写磁头,还有外围的一块上面像绿林似的小巧的集成电路板。
平俯身在放大镜上,仔细观察着硬盘的内部。“磁头似乎没有跟磁盘发生碰撞,”她说,“盘片看起来完好无缺。”她停顿了一下。“我想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pcb板上有芯片被烧毁了。”
“pcb板?”
“就是主控板。”
“你能修复它吗?”
“也许吧。我要用我的电脑上的板子把它换下来。”
克兰皱起了眉头。“你能这样做吗?”
“研究站上的每一台笔记本电脑都是同型号的。你知道政府总是批量采购东西。”
平拿着钟表匠使用的工具,通过放大镜从硬盘的驱动机构上拆了一个小块下来。“确实烧熔了,”她一边说,一边用镊子把它夹起来放在放大镜下,翻来覆去地看着。“我们很幸运,磁盘片本身并没有烧坏。”
她把那个小部件放在一边,然后又拆开了她自己的电脑上的硬盘。她小心翼翼地把相同的部件取了下来,再装到阿舍的硬盘里,然后把硬盘的封壳装上。
“现在到了关键的时刻,”她说。她把那块烧坏的硬盘重新装进她的笔记本电脑里,迅速连接好插线,接上电源,再用罐装压缩空气吹了吹电脑的内部,然后开启了电源。
克兰凑了上来,迫不及待地看着电脑屏幕。屏幕上再次出现了同样的错误信息。
“该死的,”他说。
“不过‘死亡咔嗒’声没有了。”平答道,“而且你注意到没有,在通电自检的过程中没有出现报警的‘嘟嘟’声?”
“那这意味着什么?”
“电脑现在已经找到了硬盘,这说明硬盘无问题了。它只是读不出硬盘上面的任何数据。”
克兰压低嗓子诅咒了一句。
“我们还没有搞定。”她从她的工具箱里顺手取出一只cd盒,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张cd光盘。“这是一张带有一系列诊断工具的启动盘,让我们凑近来观察一下阿舍的硬盘是怎么回事。”
她把光盘放进电脑里,重新启动了电脑。这一次屏幕上有了反应,光盘驱动器转动片刻之后,屏幕上就打开了几个窗口。平在工作台前的一把椅子里坐下来,开始在键盘上敲打命令。克兰站在她的身后,眼睛紧盯着屏幕。
有好几分钟时间,平在一系列窗口里移动着鼠标,冗长而又连续的二进制和十六进制数出现在了屏幕上,它们在屏幕上一页页滚动着,然后又再度消失不见。终于,她把身体向椅背上一靠。
“硬盘是好的,”她说,“我没有检测到上面有任何物理损坏。”
“那我们为啥不能读出上面的数据?”克兰问。
慧看着他说,“因为看来像是有人把硬盘上的数据全部抹去了。”
“抹去了?”
她摘下脸上的口罩,把头发甩了甩,然后点点头。“考虑到数据存取是以电磁方式进行的,估计是有人用消磁器对它做过处理。”
“而这个处理发生在火灾之后?”
“肯定是这样。阿舍自己不可能干这种事。”
“可这是为什么?”克兰惊呆了,“这样做毫无理由。对任何知道这事的人来说,这台笔记本电脑已经被烧坏了。”
“我猜是有人想确保它就是坏了。”
克兰慢慢地拖过另一张实验台凳,在上面坐了下来。他取下口罩,把它丢在台子上。突然间,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很苍老。
“那这样一来,”他说,“我们现在就再也无法知道阿舍的发现了。”
他叹息一声,再看了平一眼。这一看让他感到惊讶无比。此刻的她正回望着他,脸上露出一丝轻微的笑容——若是换了其他任何时候,他可能会把这当做恶作剧。
“怎么回事?”他问。
“我还有一两个妙招没使出来。”
“你在说什么?那个硬盘都已经被消了磁了。”
“是的。但那并不意味着数据就不存在了。”
他摇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是这样。把硬盘上的数据抹去时,你实际上只是用随机的0和1覆写在那些数据上面。但是你看,当读/写磁头把这些新数据写上去时,它用来置位的信号强度只是恰到好处。这就是硬盘的工作方式:信号的大小刚好适度,不会更多。”
“这是为什么?”
“以确保临近的位元不会受影响啊。总之,因为这个信号的强度并不足以使磁盘饱和,它上面先前存在的数据——就跟鬼魂一样——仍会影响所在位置信号的整体强度。”
克兰看着她,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我们这么说吧,硬盘上有两个相互紧挨着的区域,一个里面放着0,一个里面放着1。然后有人走过来,用两个1覆写了这两个区域。但是你猜会怎么着?因为读/写磁头只用了最低限度的信号强度去写这两个1,那个原先存放了0的区域,其信号就会比原先存放1的那个区域要弱一些。”
“也就是说原先的数据会影响覆写上去的新数据,”克兰说。
“一点不错。”
“而你能够用一种方法把被覆写掉的原来的数据再现出来?”
平点点头。“这种方法用信号在硬盘上的实际值,来减去取自这个信号的一个绝对值。这样就会给我们留下原来硬盘的一个映像。”
“我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可能。”克兰停顿了一下,“不过等一会,原来的数据并没有被覆写。你说过它是被消磁,也就是退磁了。这种情况你怎么恢复?”
“不管使用哪一种消磁器,它的能量都不会很大:说不定就是用手拿着一块磁铁消的磁,或者也有可能这个人在做这事时并没有考虑到硬盘内的盘片还带有屏蔽罩。总之,轻度的消磁就相当于对硬盘进行两到三次的覆写。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工具具有对被覆写过两次的数据进行恢复的能力。”
克兰听了只能摇头。
“但这个过程却是破坏性的。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另一块硬盘来转存被恢复出来的数据。我的硬盘因为pcb板被取掉,已经成了废品。”她看了他一眼,“我能借用你的吗?”
克兰笑了,“看来我们得尽快把笔记本电脑都折腾一遍。当然,我现在就去拿来。”
“我来准备做数据恢复。”平把放大镜推到一边,伸手去拿她的工具箱。
“你注意安全。”克兰转身悄悄地离开了实验室。